「容後再議?」
在江陵城裡的太守宅邸傳來蜀弓堇毫不客氣的怒吼聲,沒一會兒便見到一群人像是逃命似地往府外逃竄,彷彿後頭有兇猛怪獸追逐似的。
蜀弓堇挑眉睇著僅剩他一人的大廳,迷人的唇角冷冷地勾起一抹毫無笑意的笑痕,怒目更是張狂地落在那一封簡潔有力的回報上頭,握緊的拳頭只能隱約替他壓下一部分怒氣而已,於是……
他抬起腿橫掃過擺在地毯上頭的案桌,精美的瓷器碎落一地,香醇的美酒暈濕一地,而架在茶几上頭的琳琅古玩更是無奈地發出嗚咽聲,最後仍是得接受碎裂的命運……
花不到半刻的時間,富麗堂皇的大廳狼藉得讓人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蜀弓堇惱怒地瞪視著殘破的瓷瓶玉杯,卻仍是滿足不了心頭幾欲尋找出口的囂狂怒焰。
他媽的,他用自個兒的生命去輔佐一個主子,處心積慮地為他規劃著最完美的軍事進攻圖,甚至是輜重軍糧,調兵遣將……而他的主子卻遣派特使送上一封信,告知他容後再議……
他是腦子壞了不成?什麼叫作容後再議?
難道他不知道有些機會一旦失去了,便再也抓不回來了嗎?也難怪他永遠也成不了大業,也難怪他受他牽累而贏不了諸葛孔明!他跟在這種主子身邊做什麼?既成不了大業又敗不了功績……
倏地,怒血逆沖,腥紅的血再度湧出他的口,又令他錯愕不已。
該死,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然而他的計劃卻絲毫沒有進展,只是不斷地滯留不動。然而,不只是他的野心,不只是他對倥茗的報復,還有小喬……
小喬那個該死的女人!
痛苦不堪地抹去唇邊的血,他虛弱地跌坐在一片杯盤狼藉上頭,腦海中翻飛出小喬羞赧的模樣。
媽的,這個女人真是教他頭痛!
自一開始,怕被她識破假冒的身份,於是特意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孰知玩火之下果真釀災……此後她不曾再懷疑過他了,可卻天天膩在他的身邊,一臉的嬌羞模樣,更是教他無言以對。
真是愚蠢.他又不是她真正的相公,她不是打一開始便知道了嗎?
為何當他一碰過她之後,她反倒不再懷疑他了?她不是聰穎得很?怎麼現在卻一路倒在他的身上.再也不懷疑他了?
她真是笨,如果恨他的話,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她便不會那麼心傷了,可她現在卻膩成這副德行,彷彿怕他一轉眼便又會消失,或者是又對她置之不理的擔憂,甚至連瞎眼的人也可以憑著她的聲音感覺出她滿腔毫不掩飾的愛意。
如果他真的消失了,那她要怎麼辦?
他甚至不敢做出這種揣測,怕自己會不捨……
可他連自己的事都煩不完了,又怎麼有心思放到她身上去?
現在不該是眷戀兒女私情的時候,但是在某些時候直令他放不下她,心裡反倒是掛念著什麼。
「相公?」
很好,才想起她,她立刻就出現了。
「發生什麼事了,這裡是……」
小喬錯愕地盯著滿室狼藉。
「沒什麼,不過是我不小心把東西打翻罷了。」這種不負責任的鬼話八成也只有他才編得出口。
蜀弓堇淺勾著笑,幽邃粲亮的眸底閃爍著複雜的光痕。
面對她,還是避開她?
不管作法如何,都只會讓他感到煩躁。
「相公,你的氣色很差,你身子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了?」小喬輕挪蓮步,跪坐在他的身旁,壓根兒不管滿地的狼藉是否會污了她的裙擺,一雙盈盈秋水直盯著他過分慘白的臉。
他突地一愣,勾在唇角的笑痕更深。
「沒事.不過是快要被氣炸罷了。」
好可怕的觀察力,是他的病情一天天的加重以至於他再也掩藏不了,還是她真是戀他至深,遂他的一舉一動皆逃不過她的眼睛?
別這樣看著他,她愈是對他好,他只會覺得愈心虛罷了。
她滿腔的愛意是恁地瘋狂而毫不保留,全心全意地獻上她的人和心,但是她可知道在她眼前的他,根本就不是她最深愛的相公?若是她可以再用以前那種張牙舞爪的姿態靠近他,或許他會覺得安心一點。
「發生什麼事了嗎?有什麼事好氣的?」小喬不禁張口輕怨: 「這些日子來,你老是顧著軍事,壓根不在意自個兒的身體……」
唉,他是這樣的人嗎?
她一直不瞭解他。
這也不能怪她,畢竟甫成婚,兩個人便分隔兩地,她根本還來不及瞭解他,便夜夜守著空閨……
「這時候哪裡還管得了自個兒的身體!」他不禁吼著,控制不了急躁的心神。
「真不知道主公到底是在猶豫些什麼,直到現在仍不願西征,難不成真要等到諸葛孔明那賊小子把握住了機會才來後悔莫及嗎?」
一說起他,一肚子的火不禁又燒了起來。
「你和臥龍先生是否發生過什麼事?我覺得你老是處處針對著他。」
他的眸底有著深深的恨卻又帶著微乎其微的掙扎。
為什麼?如果他真要置臥龍先生於死地的話,壓根兒不需要猶豫的,是不?
然要殺他,卻又不忍殺他,這其中未免太矛盾了?
「我沒那聞功夫針對他,對付他不過是兵家之計,怪也只得怪他身在劉玄德的麾下,我們不得不成為敵對。」面對她疑問的眸,他不禁有點心虛。
她真能把他看得這般透徹?彷彿不管他要做什麼打算,用不著他說出口,她便可以猜出他的想法?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女人?難不成她是會讀心術?在她面前,他透明得不像自己。
「雖說是兵家之計,但是,倘若可以和平共處,為何還要挑起禍端?」小喬輕歎了一聲。「黎民百姓等著太平日子到來,如今三國鼎立的局面看似已成定局,何不就此停兵,別再屠殺生靈。」
「那是你的婦人之見!」他冷哼了一聲。
要他三分天下,遵照天理,他做不到,也不打算順遂了蜀倥茗的意;他才不管天下會變成什麼樣子,他只想要打敗倥茗,他只想要證明自己一點也不比他差,甚至還勝他數籌。
「但是,一個女人要的不就是這麼平靜的生活嗎?」她斂下水眸,一改往日劍拔弩張的模樣,反倒是多了一份小女人的嬌艷。「守著一屋子的暖意,一屋子的寂靜,還有相公在旁,倘若還有孩子,那就更美好了!殺伐征戰之下,有利可圖的不過是握有軍權的將領,甚至擁地劃屯的官吏,百姓又得到了什麼?妻離子散、顛沛流離,尋不到落葉的根,回不了欲歸的土,亂世之中,究竟得到好處的人是誰?
亂世遞嬗是咱們控制不了的,而重權顯勢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我圖那些做什麼?我倒只願有你在我的身旁,即使命喪黃泉底下,至少還有一個你供我在輪迴中想念,總比空名虛勢還來得好。」
她也沒想到自個兒會這麼說,但這話一翻上腦袋瓜子,一個不小心便逸出了嘴,止也止不住,仿若氾濫江河。
可這裡頭的字字句句皆是她的肺腑之言,句句鏤心。
「那是你……」
蜀弓堇震愕不已,吐不出反駁的話。
他從沒想過這些問題,從沒想過在生死邊緣的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在二十一世紀的他這樣,在現在的他也一樣,他所追逐的,看在她的眼裡彷彿有點愚不可及,但那卻是他生存三十多年的理念。
沒道理因為她一席婦人之見而改變自己的想法,但不知為什麼,當她一字一句地描繪著情景,他的腦海中便跟著拓印出畫面……
一屋子的暖意,一屋子的寂靜,還有相公在旁,倘若還有孩子,那就更美好了……
多麼無能的想法,但是他卻感到一絲絲心動。
「稟報太守,益州劉召拜見!還帶著魯督軍的書信。」
特使洪亮的聲音突地把他拉回現實,強把他鏤在腦海中淡淡的淺影給抹殺掉,他隨即回過神來。
「呈上來。」
他冷絕地睇著特使。
特使誠惶誠恐地遞上書信,隨即退到門旁;蜀弓堇雙目如炬地瞪視著魯子敬遣人帶來的書信,疑慮叢生。
「怎麼了?」
小喬輕聲地問。
蜀弓堇睨了她一眼,隨即對著在一旁等候的特使道:「先請劉召到正軒廳等候,我隨即便到。」
「是!」
領命而去的特使毫不遲疑地離開。
蜀弓堇斂下冷郁的眸,任思緒沉潛。
怪了,白帝城邊界怎會有人懂得如何運用火藥?這門技術在這時代裡尚未開發完全,可以像他這般控制火藥量的人必是不多。除了同在這個朝代的倥茗,他不作第二人想,但從子敬所回報的消息得知,那個以火藥擊退曹軍的男人,竟是劉軍裡的鳳雛……
更令人意外的是,朵顏居然和那個男人極為親密。看來他的計劃勢必要有些變化,否則肯定圓不了他的夢。
不過,子敬這傢伙,真不知道他腦袋裡在想什麼,居然送鳳雛回劉軍營,甚至連朵顏也一併送去。
他難道不知道他的計劃嗎?看這模樣,想必他定是蓄意搗亂他的計劃!
捉到劉軍麾下的謀士,不把他帶來江陵,居然還好心地送回劉軍營。
可惡,他到底是哪一個陣營的人?
簡直快要把他給氣死了!
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亟欲拉攏利用的劉召脫在已在大廳等候,他勢必要與他好生溝通才行。
眼前的地到底要怎麼利用他,才能夠借由他的力量完成他的霸業?
嘖,競無端冒出個鳳雛先生,打散了他天衣無縫的計劃!
「相公?」
小喬睇著他陰冷的表情,不禁輕扯著他的袖角。
他回過神來瞅著她,直不知道要拿她如何是好……倘若是以前的她,他倒還知道如何對付,但是……
「你先回房吧,今兒個我定會準時回房。」
女人總是需要敷衍一下的,是不?但不知為何,心虛的感覺直縈繞在他的心底。
「看來你必定是近日自稱為南郡太守的周公瑾?」劉召笑得囂張狂佞,瞧他點了點頭,不禁笑得更狂。「果真是人稱周郎的美男子,教我這莽夫見到你都快要失了心神了……」
蜀弓堇輕佻起眉,勾起笑意把心裡的怒意掩飾得完美無缺。
如果不是因為他還有利用價值的話,他會要了他的命。他這一輩子最不能忍受他人放肆地嘲笑他的面容!
嘖,一走進正軒廳,便見到他粗魯地坐在座上,一副癡肥做慢的模樣,直令他作嘔;不過,蠢一點也好,較好讓他利用,也比較好差遣,此外……就連死的時候也會舒服一點。
「閣下必定是鎮守益州的劉召大將軍了,是不?」廢話!不過語多顯得禮多。
「正是。」
劉召笑得有點古怪,突地站起身傲視著他。「真不知道周太守要本將到此所為何事?正所渭無事不登三寶殿,既然要本將移駕到這兒來,自然得要給本將一個交代,是不?」
他非常的靠近蜀弓堇,卻見蜀弓堇非常自然地閃過他不正經的靠近,彷彿對於閃躲這般行徑已經習以為常了,
「將軍可知令妹正前往劉軍營?」他僵在臉上的笑快要讓他自律神經失調了。
「那又如何?」
一提到妹妹朵顏,他實在難以擺出好臉色。
蜀弓堇察言觀色,倏地確定他對劉朵顏果真沒有好感,隨即笑道:
「在下有一妙計。不知道將軍是否有興趣一聽。」
「妙計?」
「素聞守在益州邊界白帝城的是當今益州太守的么女劉朵顏,冷面羅剎之名響震天下,想必將軍的光芒必是被她所掩,倘若將她除去,又有誰擋得了將軍璀璨奪目的丰采?」他說得極為巧言令色,表情生動、撼動力十足。
「你的意思是說……」
劉召倏地挑起眉,審視著眼前面若天仙、心若惡鬼般的男人。
「她身旁的男人是劉玄德麾下的謀士鳳雛.如今又隨著風雛回劉軍營,意味著她已打算捨益州而就劉軍營,此人留之何用?」他對自個兒唆使人心的功力還挺有自信的。「更何況,她不過是個女人罷了,一個女人再怎麼幹練,也比不過男人,更何況是將軍這般驍勇善戰之才?」
「繼續。」
他在考慮了。
「倘若除去她,相信益州太守會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到時候征戰立功,手握重權,幾乎已將半個天下攫在手中了,他日再征曹軍,將軍的未來不可同日而語。」信了他的人是白癡。
「可我這麼做,我爹若是……」爹向來極仰重朵顏,倘若他……
「不,此事有在下承擔。」他隨即補上一一言。「這就是在下的計劃。」
「計劃?說來聽聽。」
蜀弓堇笑得深沉,心底譏笑著他的癡愚。不過還真是感謝他的癡愚,才能讓他把他的性子掌握得如此透徹,簡單地就看透了他。
看透?這感覺不就像極了小喬看透他……嚀,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他居然還想著她,真是!
不想她了,不能再想她了,關鍵的時刻已經到來,成敗就看這一次,怎能讓她在這當頭擾亂他的心神呢?
可是,心底滿滿的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