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丹楓見莫大嬸離開,端著發燙的藥碗走回房中,將藥碗擱在破舊的桌面上,嘴上不斷地抱怨:「唉,莫大嬸人是不錯!不過,就是那張嘴巴唆了點。」
歎了一口氣,她走至床畔,望著假寐的他一眼,隨即又將敷在他背上的濕毛巾拿下,放入一旁的水桶中沾濕,隨即又敷在他受傷的背上。
「丹楓姑娘,我是什麼時候成了你的相公的?」
趴伏在床榻上的長孫靖驀然出聲,只見尹丹楓嚇得連人帶濕毛巾跳到一旁去,像是見著什麼妖魔鬼怪似的,不禁令他自問,自個兒的臉在落入河中後,是否真的醜成一副嚇人的德行?
尹丹楓發覺自個兒的動作有點失態,不禁又趕緊走到他的身旁,彎下身子問道:「公子,你醒了?」
「你能不能坐下來,別讓我老是得抬眼瞧你,挺累人的。」長孫靖想抬高身軀,可背後熱辣辣的痛楚疼得他齜牙咧嘴,只好乖乖地趴下。
「哦。」尹丹楓順從地拉過椅子坐在離他約兩步遠的地方,突地想到一個問題。「對了,公子,你瞧來不像是開封人士,不知是打哪兒來的,怎會識得丹楓?」
自她把他拉上岸,並被莫大叔救回家中後,她便一直在想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她是個在河岸的擺渡人家,看的人多如過江之鯽,不過她對自個兒的記憶力挺有自信,若是她瞧過的人,雖不能說過目不忘,但待她一回想,她必定會想起來的,尤其是這麼一張俊美如仙女般的臉,她怎麼可能忘記呢?
「我……」長孫靖挑了挑眉,思忖著是否該在這時候把話說清楚,隨即又想起另一件事。「昨兒個晚上瞧丹楓姑娘一身嫁娘的打扮,我想丹楓姑娘是要出嫁嗎?」
尹丹楓睨著他,不懂他為何話鋒一轉又轉回到她的身上,不過,既然他是她的恩公,她倒是不介意回答:「不瞞公子,丹楓確實是個新嫁娘,正要嫁往徐州,卻在昨兒個夜裡的河道上……」
不等尹丹楓把話說完,長孫靖逕自打斷她的話:「是開封的習俗嗎?」
「啊?」
「我的意思是說,向來不曾聽聞在入暮後才出嫁之事,這似乎有點古怪。」長孫靖勾起魅惑人心的笑,看似不在意地問著。
尹丹楓一愣,隨即說道:「因為要一路往徐州去,遂……」
她瀲灩的眸子緊盯著他,揣度著他為何會問她如此難以啟齒的問題。會選在夜晚出嫁,並不只是因為夫家路途遙遠,而是有諸多不欲人知的原因,一般人通常都會打住不問,為何這位公子卻要追根究底?
「丹楓姑娘的家人怎麼捨得讓你一人出嫁而未見送行?」長孫靖對她愀變的臉色視若無睹,繼續追問。
「這……」
尹丹楓再次愣住,不懂他為何這麼問,他顯然逾矩了。
即使他是她的恩公,她也不能開口告訴他,她是因為爹巴不得她趕緊出嫁,遂選在入暮之後將她趕出家門,甚至在家門口潑下了水,要她如這潑出去的水,永遠別再回頭。
雖然媒人一直告訴她,爹的舉動是依據習俗而來,但她仍是感到不對勁。只因爹對她的厭惡已不是一天、二天的事,但直到她要出嫁,為何爹還是這一副德行?她真的不懂,也不打算懂。
畢竟她還是得前往徐州,還是得嫁往季府,那個家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怎麼?不能說嗎?」
長孫靖睨著她,望著她逐漸泛紅的麗容,不禁感到十分有趣;這是他第一次遇到一個不是因他的俊臉而臉紅的姑娘,這滋味可真是特別得很。
「公子,你一直沒有回答丹楓一開始問你的問題。」尹丹楓隱忍著波濤洶湧的怒火,努力地綻開僵硬的笑臉。
該死,這公子古怪得緊,幾欲掀起她的怒氣,倘若他不是她的恩公,倘若他不是為她受傷的話,她壓根兒不想理睬他。
「可是丹楓姑娘也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像是同她卯上似的,長孫靖彷彿硬是要惹她發火。
「我不想回答可以嗎?」怒火攻心,尹丹楓用力拍了下床畔,隨即站起身要走,回頭望見那碗藥汁,想起他該吃藥,趕忙將藥碗拿來,要他喝下藥汁。
「這個樣子,我要怎麼喝這碗藥呢?」長孫靖邪魅地勾起一抹笑,一臉無辜地看著她風雨欲來的模樣。
原來她的脾氣不如她的外表那般柔順,想不出該以什麼花來形容,既沒有蓮的清新迷人,亦沒有牡丹的高貴富氣,卻有如山野間隨意綻放山頭冷艷的楓紅。
「自個兒想辦法!」尹丹楓沒心情與他調情。
「我可是你的恩公呀!」長孫靖垮下一張臉,無辜地眨著迷惑人心的眼眸,不讓人感到厭惡,反倒令人心疼不已。
「這不關我的事,我不過是個鄉野間一名純樸的鄉姑罷了,是你的仇人找上我,論起來的話,我還算是倒霉的,否則我現在已經在往徐州的河道上,又豈會與你搭上關係,」尹丹楓是一根腸子通到底,說話從來不懂得委婉和迂迴。
她只知道做人要做得正,否則怎會遇上這等事?他既會遇上,表示他肯定也不是個好東西。瞧他穿得人模人樣,光是一件外袍的質料便讓她不敢輕易觸碰,免得弄壞了他的衣裳,就算她把所有的家產都變賣,只怕也賠不了他一件外袍。
瞧他這身衣著,八成是不知從哪兒來的公子哥兒。娘總是告訴她,這些有錢的公子哥兒,絕不會是好東西,能閃多遠便閃多遠,千萬別與他們有所糾葛。她向來聽娘的話,也想閃得遠遠的,但是他受傷了呀,要她怎麼放著一個傷重的人不管呢?
「這麼想嫁人,我的娘子?」長孫靖對於她有如洪水猛獸般的怒氣倒也不以為意,只是努力地挪動身軀,試著要坐起身。
「你別亂動,要是扯裂傷口的話就不好了。」尹丹楓走到他的身旁,硬是把他的身軀定於床上,突聞他悶哼一聲,不禁心生不捨,可嘴上仍是不饒人:「瞧,不是要你安分點的嗎?」
「姑娘的手勁真是大得驚人。」長孫靖咬緊牙關,大手仍是不安分地握住她放置在他背上的玉手,不禁被她粗糙的手所驚愕。
一個姑娘家的手居然可以恁地粗糙,必定是一手包辦家中所有的家事,不過,若是如此的話,她的爹娘又怎會捨得讓她這麼早出嫁?
「我爹娘是擺渡的水上人家,我當然也跟著爹娘一塊做,手會粗糙,手勁會大是必然的,有什麼好驚詫!」尹丹楓從來不為自個兒的出身低而自哀自憐,甚至頗以自己一技在身為傲。「你要是嫌本姑娘的手勁大,不妨到妓院去,那兒的姑娘個個溫柔多情,包君滿意。」
長孫靖甚為驚詫,這麼一位鄉下姑娘竟是恁地豪爽而乾脆,不禁令他激賞;但一個姑娘家把妓院放在嘴上說,這似乎不妥。不過無妨,她挺對他的味,不管她是否有婚約在身,他定要把她拐回洛陽不可。
???
尹丹楓睨著長孫靖,而他不發一語,滿室的靜默霎時將她包圍,令她感到些許不自在,不禁又扯開嗓門要他喝藥:「趕緊把藥喝下吧!」
「丹楓,我真的沒辦法喝呀。」這次他可真的沒有開玩笑。
「公子,我是個要出閣的姑娘,不管你是打哪兒知道我的閨名,但你絕不可以喊我的閨名。」尹丹楓捧著藥碗,正思索著該怎麼做才好時,卻又聽到他喊自個兒的閨名,竟沒來由地戰慄了下,心也漏跳了一拍。
「這樣子呀!」長孫靖煞有其事地思索著,一會兒後突然說:「在下長孫靖,只要你喊了我的名字,咱們便算是扯平了。」
「公子,這不一樣的!」尹丹楓在心中哀鳴歎氣,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是,他到底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哪裡不一樣?」長孫靖毫不在意背上熾燙的痛楚,硬是跟她槓上。「古語有云:『男女授受不親』,你已瞧見了我清白的身子,我還未同你算帳,你倒是想對我始亂終棄,撇得一乾二淨?」
尹丹楓不敢置信地瞇起杏眸,簡直難以相信眼前這副小女兒姿態的男人真會是昨晚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男人。
他該不會是把腦子給燒壞還是撞壞了?
不管,她全都不管,現下她只希望他趕緊好起來,這樣子她才能趕往徐州嫁入季府。
「不管了,你先喝下這碗藥汁吧!」尹丹楓歎了一口氣,走到他的身旁。「這可是我托莫大嬸熬的,人家與咱們非親非故,還願意幫助咱們,待你要是好了之後,記得要向人家道謝。」
她偎近他的身邊,纖纖玉手試著撐起他的身軀,一個不小心使力不當,卻讓自己落入他的懷裡。
「你還好吧?」長孫靖大手溫柔地將她摟起,唇邊勾起迷人的笑。儘管她豪氣地像個男人,但她終究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此刻懷中暖玉溫香的感觸,令他激動得胸口微微輕顫。
「對不住,公子。」尹丹楓雙手捧著險些灑落的藥汁,窩在他結實的胸膛中,頓時發覺,即使他長得像個姑娘,但他確實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可以在剎那間殺人於無形的男人。
一思及此,尹丹楓的嬌臉驀地一紅,心頭止不住地狂跳。
而此時,大門突然打開,莫大嬸圓圓的臉探了進來,卻又趕緊合上門往回走去,一邊笑道:「哎呀!瞧我這老婆子記性真是差,怎會忘了這新婚燕爾是最濃情蜜意的時候,怎又來擾人春夢,實在是……」
尹丹楓聽及莫大嬸的話,嬌臉飛上一片赤霞,亟欲掙脫長孫靖的懷抱。
「糟了,莫大嬸誤會了。」
「有啥關係?」長孫靖可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好。「若她知曉咱們其實是兩個不相關的人,你的名節可就毀在我的手上,你也甭想嫁到徐州去了。所以,在我傷勢痊癒前的這段時間裡,咱們不妨以此掩人耳目,一來可保住你的名節;二來可以讓你全心全意的照顧我。你覺得如何?」
他說出的話像是一種魔咒,無人能夠抗拒,連性子野烈而熱情的尹丹楓也不例外。
長孫靖看她輕輕地點頭,不禁露出真誠的笑容;若是以這背上的傷可以拐回爺爺為他挑選的娘子,受這傷倒也真是值得。
???
長孫靖原以為到開封尋找尹丹楓將有如大海撈針般艱難,不過上天倒是待他不薄,偏讓他因禍得福尋到她;倘若他尋不著她,能解決乙世一事,也算是為長孫家除去一個敗類。不過,若是他可以趕在爺爺花甲壽誕前,帶他的丹楓娘子回洛陽的話,倒也是喜事一樁。
這幾天下來,後背和手上的傷雖然尚未復元,行動仍有所不便,不過這對他來說倒
不啻為好事。
突地,尹丹楓毫不扭捏地一腳踹開房門,端著他的午膳便擱在桌上,等著他自個兒走過來。
「公子,用膳了。」
「丹楓,我的背傷尚未復元呢!」長孫靖一望見她,濃眉一擰,桃花眼一瞇,只怕捧心喊疼的西施都沒他來得嬌媚。
「可是昨天大夫來瞧你的傷勢時,明明就說過你的身子骨奇佳,傷勢已經好了七、八分,早已經可以下床走動,你怎會還下不了床呢?」尹丹楓狐疑地斜睨著他,心頭疑信參半。
但是一瞧見他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她相信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拒絕他。歎了一口氣,她無奈地將椅子搬到床畔,再將整盤的膳食捧在手中遞給長孫靖,一副要他自個兒動手的模樣。
「丹楓,我的手傷……」瞧她依了自個兒的要求,令他忍不住又想如法炮製,利用她的善良達到自己的目的。
「你的手早好了!」尹丹楓瞇起杏眸,微慍地凝睇著他。
若不是昨兒個大夫同她提起他的手傷早已無大礙,她還不知道自己要讓他騙多久。
「是嗎?」長孫靖瞧她已不再上當,卻仍是不死心地兜著她玩,哀憐自個兒沒福分吃到她親手喂的膳食;這膳食不是挺合他的口味,不過因為有美人服侍,那滋味可是甜入心頭,令他吃上了癮。
長孫靖斂下苦臉,接過她遞來的膳食,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不禁心中悲歎不已。只要有美人服侍,儘管臭如豬食,他亦甘之如飴;可若沒有美人陪伴,就算是珍饈佳餚,他也食之無味。
「公子,丹楓在想……」尹丹楓見他慢條斯理地吃飯,思忖著該不該將她這幾日所憂心的事問出口。
「娘子,你用不著這麼羞澀,為夫的不會餓極便將你給吞了,犯不著說起話來如此吞吞吐吐。」長孫靖努力嚥下口中難稱美味的菜根,挑起眉問道。這個性野烈的女人此刻卻扮起賢淑的模樣,其中肯定有鬼。
「公子,我說過了,雖然我尚未入夫門,但我已算是出閣的婦人,你不能這樣調戲我。」尹丹楓蹙緊濃眉,氣惱他過分的戲弄。
她是很知分寸的,絕不會硬要賴上他;況且她已有婚約在身,若不趕緊到徐州季府,只怕又生事端。
「娘子,為夫的也已說過,這口頭上的稱呼不過是避人耳目罷了,犯不著這般氣憤。」長孫靖毫不在意她惱怒的俏模樣,反倒是十分享受她的怒罵。「況且,你不但救了為夫的命,還將為夫的身子都看過了,你說,為夫的該不該以身相許?」
長孫靖將難以下嚥的膳食擱到一旁去,噙著魅惑的笑直逼近她的玉顏,甚至將溫熱的氣息吹拂到她的鼻息間。
「都同你說過了,那日雖是我拉你上河岸,但替你更衣與敷藥的是大夫和莫大叔,你怎麼老是把這事往我身上兜?」尹丹楓臉蛋微緋,別開視線,拒絕接觸他熱切的目光。
「你敢說這些日子以來不是你替我敷藥的?」長孫靖毫不退縮,她愈是畏怯,他愈是大膽地往前挪近,非要逼得她無所遁逃。
「不就是瞧見了你的背?」尹丹楓驀地側過臉怒罵,卻感到唇瓣上滑過異樣的感覺,像是掠過他的臉龐似的。
她雖不是個千金大小姐,但她也不是駑鈍愚昧的鄉野村姑,她自然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可此刻她只能微愣地撫上自個兒的唇,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怎麼了?」長孫靖得了便宜還賣乖,硬是將俊臉湊到她的面前,要她把他看得更仔細些。即使她無法現下便愛上他,但非讓她戀上他這張俊臉不可,如此一來,他的計謀便可得逞。
「你簡直是無賴!」尹丹楓望見他幽亮眼眸中的笑意,頓時發覺他是蓄意戲弄她,不禁掄起拳頭就往他背後的痛處下。
「娘子,你好狠的心哪!」長孫靖哀號了聲,大手一撈,順勢將她拉進懷裡,霸道地囚住她。
長臂探向她的身前,隔著衣裳,肆無忌憚地撫上她柔嫩的酥胸。
「你做什麼?你……」
尹丹楓滿嘴的粗話尚未罵出口,大門突然被人打開,莫大嬸的圓臉探進房裡。
「哎呀,小兩口正濃情蜜意,實在是羨煞鴛鴦,大嬸我瞧了都不好意思……」曖昧的話語隨著她漸行漸遠漸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