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蔚藍得讓人找不到一片白雲,艷陽囂狂地綻放著光熱,照道理說,七月的天氣是有那麼一點點悶的;但是站在紅艷的銅門前,盯著一對鎮門的石獅子,小女娃被牽住的手心裡,不斷地泛出的點點汗水並非因為熱氣逼人,而是因為她害怕。
碎汗凝為絲、絲絲系成線,線連成面,直到整個手心完全-濫為止;她不是故意的,而是她真有那麼一丁點怕。
可,怕又有啥用呢?
她是家裡頭的老大,又是個蝕米的長女,為了喂足家中幾張填不飽的嘴,儘管她再不願意,還是得咬著牙為奴為婢。
這是她的命,不從也不成;況且她也逃不了,鄰村的王大嬸都把她給拎來這裡了,她又能如何?
瞧,她的手心都汗濕了,她卻仍是不敢鬆手。
認了吧,這是她的命。更何況,進入司馬府邸,倒也不一定會比待在家中差;至少她可以攢些銀兩,又可以把自己餵得飽飽的,又可以穿得暖暖的……可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
唉!她的年紀不小了,才不會真相信王大嬸說的話。
當丫鬟哩,哪可能讓她享福?又不是賣到人家府裡當小姐的。
今兒個她只求老天待她好一點,可以讓她遇見一個好主子,待她好一點,多賞她一口飯吃,多賜她一件衣衫穿,這樣她就謝天謝地了。
不對,她該擔心的是,老夫人不知道會不會嫌她太小、太弱,而不要她。守門的大哥到內院通報了好久,到現下都還沒見到人影,不知道是不是事情起了變化,要不然怎會要她等那麼久?
唉!她今兒個不過才八歲大,再給她一點時間,再多餵她一點東西,她很快就會長高長壯,然後便可以干很多活兒的。倘若現下把她趕了出去,那她的下場鐵定是被爹給賣進勾欄院裡。
雖然她不知道勾欄院是勞什子地方,但是聽隔壁好心的柳大娘說,那個地方不是個好地方,倘若沾著了就沒法抽身了。
抽身?那是什麼地方,為什麼還要抽身?
嗚……她不要被送到那種地方去。
守門的大哥,你趕緊回來吧!
說時遲那時快,守門的小廝在門縫裡由小變大、由遠至近,彷彿聽到她的呼喚似的。
「老夫人要你帶她走一旁的側門進入。」自內院走出門外的守門小廝面無表情地道。
王大嬸點著頭,小女娃更是連忙跟著點頭如搗蒜,就怕她的表現不夠好,一下子便被退回家裡去,大夥兒就得捱在一塊兒喝西北風了,呃,不對,是她會被賣到別的地方去,連喝西北風的機會都沒有。
「待會兒到裡頭去,你自己要精明些,要懂得察人臉色,要是自己搞砸了,我可要把你給賣到勾欄院去不可。」王大嬸輕搖著臀,風韻猶存的標緻臉蛋上頭一片誠惶誠恐。
「我知道。」她也很努力啊,現下只能聽天由命了。
倘若可以,她是壓根兒也不想進勾欄院,但倘若她真是沒人要,王大嬸是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放過她的;畢竟爹已經先收了王大嬸的訂金,而王大嬸是個販賣人口的人牙子,她是不會浪費旅費和訂金再把她送回家裡去的。
「俐落些,我沒要你開口,你就把自己的小口閉得緊緊的,懂嗎?」王大嬸厲聲囑咐著。
一踏進內院,小橋流水、玲瓏假山,但卻不顯得富貴逼人,反倒是透著一股簡樸自然的風味,讓不曾見過這如畫景致的小女娃不禁有點傻眼。
這地方可真是俊啊!遠比她的家鄉來得漂亮,而且她走了這麼久,都還沒走進大廳裡。嘖嘖,這個地方真是了不起,住在裡頭的人必定是顯貴之人,否則哪有如此傲人的氣派?
舉目所及皆是柳蔭槐浪、蓮荷成海,往右側探去,自幾丈外拱門覷進去,便可見遠處拱橋上建了座亭台樓閣,而艷麗的紗帳在樓閣窗欞邊飛舞著,令她看得目不轉睛,險些直往右側的拱門走去;幸好王大嬸拽得緊,否則她連魂魄都要被攝進這片美景之中了。
她、她好想待下來,不是因為怕被王大嬸給賣進勾欄院,而是這裡好漂亮……
「王大嫂子,夫人要你先進大廳。」
突見一名綰髻的婦人站在大廳前的兩株白樺下頭,輕勾著唇笑得甜美得體,小女娃又是一愣。
那個人也是丫鬟嗎?
看她的穿著是不怎麼體面,不過絕對比她身上補丁連連的衣衫要好上千百倍;只是和這大宅院比起來,她的穿著又稍嫌失色,遂她應該也是個丫鬟,再不然便是地位高一點的、較得老爺夫人寵愛的。
「欸,該不會是方纔的小廝同夫人說了什麼,不要這娃兒了?」王大嬸微愣地睇著她。
「不是的,是夫人有些話想同你說。這娃兒是要定了,畢竟今兒個府裡正缺人手,看她雖是瘦小了些,但好生琢磨一番的話,倒也不差。」那女子淡淡地開口,同時引著王大嬸走進大廳。
「丫頭,你在這兒等我,沒見我出來不准隨處走動,知曉嗎?」在走進大廳之前,王大嬸不放心地回頭叮囑了小女娃幾句。
小女娃點了點頭,在瞧不見王大嬸的身影之後,她像是鬼迷了心竅似的,隨即往拱門走,一步步地跑上拱橋,傻氣地站在樓閣外頭瞧著。唷!富貴人家可真是不同凡響,連房子都可以建在拱橋上頭,真是教人嘖嘖稱奇。
她忍不住伸手觸向飄揚的艷霞色紗帳,掬起放在自己的粉頰上輕磨蹭。天!她這輩子還沒摸過質料這般精美的布,拿來做簾子,是不是太可惜了?真是太教人心疼了!
「娃兒,是誰准你踏進本少爺的別苑,又是誰准你用你的髒臉擦我的紗帳的?」
一道青澀卻又蘊涵著威嚴的聲音直往小女娃的腦門灌下,她傻氣地抬眼,見著一張俊逸惑人的臉,不禁羞紅了嬌臉;暗忖,想不到富貴人家連臉蛋也比常人漂亮來著。
「你沒聽見本少爺說的話嗎?」等了半晌,等不到她的回話,於是尚未及弱冠的俊美少年突地一躍而下,直直地站在女娃面前。
「少爺?」完了,王大嬸方纔還囑咐她別四處走動的,而今她不僅動了,還被逮著了,這下子該如何是好?啊,對了,要先求饒。「奴婢錯了,還求少爺別罰奴婢!」
管他會不會罰,橫豎先跪下求饒便是。不過,這少爺怎麼沒套上衣衫呢?
司馬澈斂下一雙桀驁不羈的魅眸睇著整個人都跪伏在地上的小女娃,唇邊勾著一抹戲謔的笑,「你是新來的?叫什麼名?」
「奴婢是今天甫入府的,名喚妹子。」唉,連這也要問?
「啐,勞什子名字!」司馬澈不禁微皺起眉。「既已入我司馬家,倒也算是我司馬家的人,本少爺便替你起個名字吧!」
「起個名字?」她抬眼,突見他妖詭地笑著,背脊倏地升起一道寒意,仿若身在寒冬似的猛打顫著。
「瞧瞧拱橋下頭皆是蓮花,又正值夏令,本少爺便替你起個名字叫夏憐!」司馬澈笑得連惑魂的魅眸都瞇了起來。
然跪在地上的小女娃卻不懂他話中的涵義,喜孜孜地叩頭謝恩。
「謝謝少爺替奴婢起個名字。」夏「蓮」,還挺不錯的嘛,富貴人家腦袋瓜子也比尋常人家好。「敢問少爺是……」他是哪一個少爺啊?
「你問本少爺名字?」他微愣,有點錯愕她問他的名,但告訴她又何妨,往後見面的機會不大。「本少爺是司馬府的二少,名喚司馬澈,你給本少爺記清楚了,往後若是沒本少爺的命令,不准踏進這座別苑!」
剛被起名的夏憐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準備要起身,孰知跪在地上的雙腿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麻了。
嗚,好麻啊!
她噘起粉嫩的唇,一副很委屈的模樣,想要抬眼再求少爺等她一下,她定會自動滾出這個地方;但是,少爺的眼睛好可怕,惡狠狠的、彷彿一點也不能商量似的。
罷了,不過是腳麻罷了,忍著點、撐著點,她很快就會出去了嘛!瞪什麼瞪?他把眼睛瞪凸了,她還是一樣腳麻啊!
在心中嘀咕了老半天,感覺雙腿恢復了一些,她才慢慢地站起身,手按著青石-欄,咬緊牙根,徐緩地走了幾步;不料卻雙腳一滑,整個人便傾斜地往-欄滑過,眼看著快要掉進湖中……
她閉緊了晶亮的水眸,用手摀住鼻子,等著身體自動地滑進湖面……欸?身體好像停了?
夏憐半瞇著眼,自捲翹濃密的眼睫裡探出去,卻見到一雙有力的臂膀正橫跨她的胸脯;再慢慢地挑眼往上看,便見到二少爺正冷著一張臉,一對熠熠發亮的眼眸正含怒對著她。
他生氣了?
她又不是故意的,不過是腿麻罷了。而且,他身上好香,有一股甜膩的味道,有點像是糕餅,卻又不太像,令她不由自主的伸出舌頭……
「你在做什麼?」司馬澈突地鬆手,整個人往後退了一大步。
這小丫鬟腦袋裡在想什麼?怎麼一回頭就往他的胸膛舔?
「我……」嗚,人家好久沒吃東西,餓了嘛!「二少爺,真是對不住,奴婢實在是餓得有點……」說著,她粗魯地抹去涎在唇角的口水。
「餓了?」他長得像食物嗎?
「對不住……嗚……」她的嘴一抿,眼看著淚水在圓圓的水眸裡打轉著。
司馬澈一瞧,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罷了,我帶你上閣樓去。」唉!這小丫鬟可真是教他意外。
「嗄?」她還沒搞清楚狀況,便感覺到腰上有股力道擒住她,她還來不及眨眼,人就已經被他一提帶到閣樓上。拂面而來的是她方才摸的紗簾,透著霞色的紗簾,還沒欣賞到裡頭的玲瓏古玩、巧麗屏架、秀色瓷瓶、精緻擺設,反倒先見到床榻上有一個沒穿衣服的女人。
「出去!」司馬澈突地厲喝。
夏憐一愣,抬眼看去,原來是二少爺在趕那個沒穿衣服的女人。
她傻眼地看著二少爺毫不留情的把那個女人趕了出去,突然想起要到這兒來之前,娘曾同她交代過,這富貴人家裡總有些會糟蹋好人家女孩的人,看來就像是眼前這般吧!
看著那個仿似丫鬟打扮的女人哭叫得教人駭怕,她有點懂了。
不過,她長得這麼瘦小,少爺應該不會如此待她才是,她只要乖乖地聽老夫人的話便成了。
只要待一年,她就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