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的時間?
他等了豈只半刻的時間?瞧瞧現下都什麼時辰了?
白時陰疲憊的抬眼盯著自厚重雲層中灑下的光束,雖說有著微煦的陽光,然而他卻幾乎快要凍僵了;跪了一夜,他的腿早已經麻得沒有一點感覺了……嗚嗚,好狠心的女人,她居然完全不管他,真的任他在外頭跪了一夜,甚至連起身在窗欞旁偷覷他一眼都沒有。
嗚嗚,他好可憐,跪得腿都麻了,也沒人心疼他;原以為她是個善良的人,孰知她的心就跟她的臉一樣醜陋無比。他在心裡暗暗地咒罵她,隨即便發現自己更加醜陋。
他怎能這麼說她呢?會這麼想的人才是真正的醜陋。
他不能用外表去判斷一個人的心性,況且她原本就沒有義務要幫他,她會拒絕他也是意料中的事,他該另外想個辦法才是。
少爺的身子拖不得,他非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她請回去不可。
可他該要怎麼做才好?
果然如傳說中一般,鬼面神醫的性子極為古怪,想要她治人,還得要看她的心情;而今她隱居在山林之同,豈不是擺明了她不再行醫救人?
但這麼說,似乎也不太對。
這破茅舍邊還另搭了一間爐房,倘若不是拿來煉藥製丹,還有何用?
如果她已不打算再行醫救人,她又何苦忙煞自己?
白時陰搓看下巴思忖著,濃眉緊緊地攢著,大眼更是不得其解地斂下,專住得連眼前的門已開啟了也沒發覺。
「你還沒走啊?」夏侯淚無奈地看著他。
嘖,難怪她一整夜都睡不安穩,原來就是因為這個愣小子死賴在外頭不走,地上還濕著呢!就算是為了自個兒的主子,他也犯不著這麼拚命吧,竟在外頭跪上一夜,還淋了一夜的雨。
倘若他病了,豈不是她的過錯?他是存心要讓她內疚的呀?
「神醫,求你救我主子一命,我主子的身子骨是拖不得的,我為了尋你已經費了一年多的時間,求神醫同我一道回長安救治我的主子。」一不做二不休,白時陰索性雙手向前一攤,來個五體投地。
橫豎都是跪了,再趴下去也無妨,只求她能答允。
夏侯淚見狀,僅是挑起眉,拉起裙理擺到他身旁,拉起他的手臂。
「你答應了?」感覺她拉起他的手,白時陰以為她是要拉他起身,孰知一抬眼,她竟然在為他把脈。「神醫,病的人不是我,是我主子。」
他的身子骨壯得跟頭牛一樣,只是有些怕冷罷了,可他雖然怕冷,卻未曾因此而染病,更別提什麼風寒來著;要替他把脈,倒不如把這一次的機會省下,留到長安之後給少爺。
但這脈一把,夏侯淚的眸子倏地一沉。「你近來可覺得胸口鬱悶?」
原本是好意想要替他把脈,瞧他會不會因為淋了一夜的雨而染病;然而尚未發現他是否染病;倒是先察覺到他的經絡有異。
「咦?」胸口鬱悶……有一點吧,不過好像很久以前就這個樣子了。
老毛病,可以不管它。
「覺得身子異常得發冷嗎?」夏侯淚又問。
「我向來就怕冷。」他從小就怕冷,就算習了武之後也一樣怕冷。以往長安入冬時,大哥只消搭上一件添絲祆子便不覺得冷,他非得要在裡頭再搭件衫子,加並夾棉衫子不可。
「你是否會覺得頭疼?感覺他的經絡紊亂得不像樣,夏侯淚開始懷疑他怎麼能夠表現出一副無病無痛的樣子。
他的經脈內斷,經絡受創,氣血不通,照理說該會是精神頹廢、站不起身、挺不直腰,怎麼還能夠跋山涉水、飄山越嶺到這邊關來地帶?況且她記得他說是從長安來的,而且已經找她找了一年多。
依他這種身子,怎麼有辦法走這麼長的路?
除非——
「神醫、要醫治的人是我家少爺不是我,我……」哎呀,她怎麼愈問愈奇怪了?
「你有相當深厚的內力,你曾經習武,是不?」倘若他再說不是的活,她可真要把他的身體剖開好生研究一番。
「呃!」他的內力深厚嗎?不知道耶!
「如果不是因為你有相當好的武學底子,你早就死了,哪還會有命在這兒?」不過他所習的武學倒是挺怪的,是極陰之氣;這該是姑娘家學的內功心法,他怎會學這種東西?
難道是為了配合他天生的體質?夏侯淚思忖一會兒、不由得佩服傳授他武學的人,居然能夠先行掌握他的體質而著以心法。
不過,若是傳授他功夫之人真如此了得,怎麼不知道他身上的經絡皆已被斷,他早就形同廢人了?
「神醫果真是神醫,光是把脈就能知曉。」白時陰反手抓住夏侯淚纖嫩的手掌。「求你同我一道回長安為我家少爺治病吧,我願意做牛做馬,哪怕是下輩子結草啣環也在所不辭。」
夏侯淚一愣,隨即暗罵自己何苦多此一舉擔憂他的生死。
啐,這下子豈不是等於是她自己洩了底嗎?倘若她不承認,他再怎麼勸她都無用,可他幾乎已變篤定了她的身份。而他又是恁地忠心之人,要她如何忍置若罔聞?
可到長安這一路,路途萬分的遙遠,她又不能讓軒轅門的師兄弟們發現她的行蹤,況且他身上也有傷……
這傻子只想著他的主子,壓根兒沒發現閻王已在同他招手了。
他主子的病拖不得,他的他一樣拖不得;再拖下去,不用個把個月,他便會氣血淤塞而死的。
傻子。
「你確定只要我同你到長安,你什麼事都願意做?夏侯淚微啞地問。
雖說她不敢自詡是個懸壺濟世的大夫,可要她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尚有救的人病發而亡,她做不到;雖說她不是挺有把握可以將他治好,但至少得要先讓她試試才成。
「神醫答應了?」白時陰欣喜若狂地喊道。
要他做什麼都行,只要別讓他殺人放火就成了。
「也成。」夏侯淚晶亮的雙眸直睇著他緊抓不放的手。「不過,你得要先鬆開我,我可不慣同人這般接近。」
白時陰一看,嚇得連忙鬆開手,迅速地往後連退數步,登時發覺自個兒的腿早就已經麻了,萬分狼狽地跌了個四腳朝天,他挺拔的身軀緊貼在泥濘的地面上。
嗚嗚,他也不慣同人這般靠近啊,他不過是高興過頭,失態了嘛。
「那麼我要你去做的第一件事是……」她正煩惱自己少了個下人呢。
* * * *
「神醫,我把早膳給弄好了。」
抹著汗離開灶邊,白時陰將菜擺到廳堂上,隨即便往外大吼著。
唉!他千想萬想也想不到她居然要他下廚,倘若不是因為少爺嘴刁,讓他這個貼身侍衛為了他而下廚學藝,現下即使神醫要他下廚也沒用。
「別神醫神醫的吼,叫我夏侯。」夏侯淚自門外走迸來,微擰起眉睞著他,又轉看著一桌香味撲鼻的佳餚。「看不出來你的手挺巧的,居然真能擺出一桌這麼像樣的菜色來。」
她用手指抓了一口嘗味道,意外於味道竟如此清爽,根本沒有半點苦味和澀味。怪了,怎麼她弄出來的東西都不是這味兒?不都是一樣的菜吧?
「夏侯姑娘,這味兒還成嗎?」白時陰為她添上一碗清粥。
「成。」夏侯淚斜睨他一眼,發現他似乎愈來愈不怕她了。「待會兒用過早膳之後,你到後頭把柴都給劈好。」
嗯,味道確實是不錯,真看不出來是出自於一個陰陽虧盈之人的手。如果是一般人早就爬不起身了,他怎會如此生龍活虎?倘若可以,她確實極想剖開他的身體,看看他的體內到底是藏了什麼。
「柴啊?」她現下是把他當成下人使喚了不成?
當下人使喚也成,可她絕不能忘了她答應他的事。
「若是不夠,再到山裡頭去找些乾柴回采,我要蒸藥煉丹,要的柴火有多少你便撿多少;若是感到頭暈不適就別勉強,趕緊回來便是,要不死在山裡,我可救不了你。」她像是閒話家常般地說,不忘再為自己添上一碗清粥,他連粥都煮得比她的好吃。
她的手真有那麼拙嗎?
「我知道了。」白時陰認命地應了聲。「可你答應我的事,絕對不能忘了。」
夏侯淚抬眼,發現他正盯著自己瞧,不由得挑起柳眉。「你現下不怕我了?」
「嗄?」怕?為什麼怕?
「你頭一次瞧見我,暈了,第二次撞見我,暈了,第三次見到著我,傻了;但現下你好似一點都不怕了。」鮮少有人瞧見她這一張臉不怕的,所以她出門總是會戴上帷帽;不過他就倒霉了些,每回瞧見她的時候,她總是沒戴上帷帽遮臉,會昏厥過去,她倒是不意外。反而他現下瞧她瞧得這般自然,她才感到意外。
「呃!」白時陰搔了搔入乾笑著。「夏侯姑娘又不嚇人,我怎麼會怕?我那時不過是……餓暈了。」
這個理由會不會太牽強了?
她不提他倒是忘了,她臉上的疤痕確實挺嚇人的,整張臉上除了左半邊的臉,其餘簡直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肌;但是瞧慣了,他倒也覺得沒那麼嚇人了,況且人又不是只看皮相,人是看心的。
或許夏侯姑娘的皮相並不出色,可她的心份倒還挺不錯的,至少她答允要同他回長安了。
「餓暈了?」夏侯淚輕聲笑著,微勾起唇。
這男人倒還不錯,對主子忠心,又不忍在她臉上大作文章。那她更是非要治好他不可了。
「不過我昨兒今晚上吃得很飽,因此到現在都沒暈過,即使—夜未眠也不覺得累。」像是怕她不相信,會傷到她似的,他很努力地作解釋,就盼她能夠信了他的話,千萬別因為他的不濟而在心底留下疙瘩。
「好,那你現下就多吃點,體力好些再替我多做些事。」再添的那一碗粥見底之後,她發現自己簡直是飽得有些不舒服;暗惱自已竟貪食多添了一碗,亂了自已的養生之道。「只要你伺候得讓我開心,頂多一個月,我就會隨你下山。」
看他的氣色和狀況,八成是習武的底子極深,讓他的氣力充足,也比常人的身體壯些,用一個月的時間該可以將他調息得極好才是。
只是,她還是思不透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可以震斷一個習武之人的經絡。
「一個月?」那麼久?白時陰快速地吞下一碗粥,忍不住趨近她一些。「夏侯姑娘,我怕我家主子撐不了那麼久。」
少爺原諒他吧,他不是在詛咒他,而是情況真的很危急啊!
「你不是說你自長安出城尋我已經一年多了,倘若真是急病的話,他不早就見閻王了?既然一年多的時間都能等了,再多等個一個月又何妨?」把碗一擺,夏侯淚打算回爐房添柴火。
「可我家主子的狀況不太一樣,他不是生病,他是……」他連忙跟在她身後。
「你家主子如何?」坐在矮凳子前,夏侯淚瞇起水眸查看爐火,不時地丟些柴火和松果進灶口。
思忖一會兒,一咬牙,白時陰還是說了;「他是走火入魔。」
全都是他的錯,倘若不是他心急的把秘笈交給少爺而沒有先行翻閱過一次,甚至沒有先查清楚偷來的秘笈到底是屬於哪一門派、哪一種類別的,讓少爺依圖應招而亂了氣……
「走火入魔?」夏侯淚一愣,回頭睞著他。「我問你,你家主子走火入魔時,你是不是就在他的身旁?」
倘若他是為了止住他家主子紊亂的氣息強行灌注真氣的話,她倒是可以理解,但他為什麼會震斷身上的經絡;這到底是哪一門的功夫,竟會這般的邪門,可成如此大的傷害?
「是啊。」白時陰點了點頭。「我發現我家主子不對勁時,連忙運他體內奔走的氣勁,哪知……」
「被震得吐血?」夏侯淚接著道。
真是個蠢男人!在那種狀況之下哪能那麼做?他應該先封住他的週身大穴再為他慢慢調息才是,怎麼一古腦地便想要為他阻氣?他這麼做,豈不是把大部分的亂氣都導引到他自個兒身上了嗎?
嘖!八成是他過分忠心,受不住主子挨疼吧!
「夏侯姑娘怎麼會知道?」白時陰瞪大了眼,驚詫於她的神算。
神醫就是神醫,真不是浪得虛名;不過也太神了,他不過是大概描述而已,她竟可以說得這般精準。少爺一定有救;絕對有救了。
「因為我是神醫啊!」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哼,就是要他把命送給他家主子,相信他連吭也不會吭一聲,甚至還會面帶微笑地把命給獻上。
「既然夏侯姑娘如此神算,那麼你道我家少爺是不是……」白時陰握緊了微微發汗的手掌,問得有些緊張。
「再拖個一年也無妨。」身體上會出現什麼問題,她倒是不清楚,不過她可以確定絕對死不了;真正大有問題的人是他,而他居然還一心為了主子奔波。或許讓他找到她,真是命中注定也說不定。
「可……」
「吃飽了吧?吃飽了就劈柴去,然後再替我多撿些柴;若是看見地上有松果榛核,順便替我撿一些回來。」夏侯淚全然不給他機會喳呼,只是一徑地使喚。
白時陰見狀,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
要不,他還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