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泛起魚肚白,驅走教人迷亂的夜。
許錦傻愣地坐在摘月亭裡,睇著天邊淡淡地撒下陽光,退去一身狂亂的氣息,只剩下雜亂的思緒。
二爺……還沒回府呢。
吹熄了系在亭子上頭的燈火,她倚著柱子站立,直睇著通向摘月亭的拱門,輕聲歎息,原本以為和九娘談過之後,二爺應該會立即趕回來臭罵她一頓才是,但她在這兒等了一夜,卻下見他的身影。
二爺……肯定氣極了。
待在他身旁七年,她還是頭一回見著他如此憤怒……知曉她是啞巴花娘,教他一時失控了?
她知道不該騙他,但……唉!現下再說什麼都嫌多余,只能等二爺回來,好好地求他原諒了,只是他昨兒個氣成那樣,他會原諒她嗎?
昨兒個,聽他惱火地大吼著,她便知曉他已經氣得什麼都不管了,原本還以為二爺說不准會拆了花滿閣,幸好九娘來得快,要不情況可真不知道會如何了。
但,怎麼天都亮了,二爺卻還沒回來?
難不成二爺上別的地方風流了?可……二爺氣成那樣,應該沒了風流的興致才是,難不成是因為……他不想見到她?
二爺不想看見她?
思及此,倚著柱子的她不禁踉艙了幾步,跌坐在後頭的石椅上,渙散的大眼直盯著地面。
她把二爺惹惱了,所以二爺不要她了?
因為二爺壓根兒不想沾她的身子,然而她卻半推半就地順著他,教他發現了她就是啞巴花娘後,他氣黑了臉,彷若萬般不願碰觸她,好似真的要了她,他便丟盡了臉。
可不是嗎?她又不是美人,二爺自然會覺得丟臉……
她不該癡心妄想、不該欺瞞二爺;但她真的沒想到二爺會這般怒不可遏。
待人謙恭有禮的二爺、處事圓融的二爺、甚少會顯露怒意的二爺,卻因為她而氣得說不出話……還記得那時二爺惱火地跳下床,睬也不睬她一眼,彷若她有多污穢似的。
二爺睬都不睬她一眼,在九娘氣喘吁吁地跑進房裡之前,他始終背對著她,瞧他的肩頭不斷地起伏著,好似正隱忍著怒意,然而在趕她回摘月樓時,卻沒按捺住怒火,他吼得幾乎敦她落淚。
如今天都亮了,卻依舊不見他的人影……二爺連罵她都不願意了嗎?
以往不管她做錯了什麼事,二爺頂多是罵她一頓,再罰她習字彈琴,絕對不會氣得連睬都不睬她,她還能在這兒待下去嗎?
許錦想得出神,壓根兒沒發覺到頭頂上的陰影。
「你在這兒做什麼?」
粗嗄的嗓音傳來,她驀地抬眼,見著向來卓爾不群的文字征,竟帶著幾分狼狽,漂亮的桃花眼還泛著血絲。
「二爺……」她顫聲喊道。
她以為他不會再理她了……
「都什麼時分了,你居然還在這兒,吹風看日出啊?」他沒好氣地吼著,昔日的君子風范已不復見。
瞧她一瞼傻愣,還帶著幾分恍惚,水眸裡泛著紅絲,他便能肯定她一夜末眠。
不睡在這兒作啥?等他?等他作啥?是存心要他臭罵她一頓?罵?他現下什麼都不想罵了,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覺,不想再為這事兒煩心。
管她為什麼想當花娘,他都不管了!
「我……」
瞅著他板起的臉孔,她不禁瑟縮了下。
文字征瞅著她,緊抿著唇,轉身便定;她隨即抬眼,見他要走,連忙握住他的
「二爺……你在生我的氣嗎?」她顫聲問。
背對著她的文字征渾身一震,想要抽回手,又怕她會因此跌倒,不由得愣在當場,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
生她的氣?倒不如說他是在生自個兒的氣!
說穿了,他就是惱羞成怒,要他明說嗎?別作夢了!這種話他絕對說不出口。
「二爺……對不住,我沒想到你會這般氣惱,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瞧他始終背對著自個兒,哭了二僅,她紅腫的眸子又湧出淚水。「我知道我不是美人,我不該……」
「誰同你說這種事來著!」他大吼。
誰在意她是不是美人,又是誰要她道歉的?
雖說是她瞞騙在先,但實際上,受不住誘惑的人是他,想要將她拆吃入腹的人也是他,事後惱羞成怒的人還是他……混蛋!該道歉的人好像是他,但他絕不道歉,誰要她為了她爹去干這種蠢事,甚至還打算拿他當試驗品!
「二爺……」她喉嚨一緊,哽咽地喚著。
「你!」
他驀地回頭,只見她抬起楚楚可憐的粉顏,瀲濫的水眸泛著淚光,臉色蒼白得教人不捨。
誰說她不是美人?如此柔弱、如此羞怯,數他怦然心動。
昨兒個,錦兒半瞇的水眸帶著幾分春意,眼波流轉之際,好似不斷地邀他品嘗,教他難以自制地沉淪……她玲瓏的身段、酥軟的渾圓、勾魂的眼眸、柔嫩的菱唇……
腦海轟的一聲,欲念翻湧,滾燙的血液一口氣竄上腦門,轟得他的耳朵嗡嗡作響,心兒狂跳。
混帳!他在想什麼?
他羞惱地抽回自個兒的手,見她身子不穩地跌趴在地,想要伸手拉她,然而一見著她淚眼迷蒙的勾人模樣,他心頭一緊,淫思穢念彷若走火入魔般地在他體內流竄,逼得他渾身發燙,難以遏抑。
「你回房睡吧,沒我的命令,不准你踏出房門一步,聽見了沒有?」他咬牙吩咐,隨即快步逃開,彷若在逃避什麼毒蛇猛獸。
「二爺……」她輕喚了聲,淚眼一眨,隨即不見他的蹤影。
這能算是好嗎?雖說二爺甩開了她的手,見她跌倒也不拉他一把,但是……他至少趕著她回房,就如同以往一般。
二爺應該沒有太氣惱,是不?
只要她乖乖的,二爺會消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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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何時才會消氣?
一連過了十來天,二爺對她不聞不問,到了用膳時間,廚房便會有人將膳食送到她房裡,她則乖乖地一步也不踏出房門,然而二爺卻始終沒有來探望她。
到底是怎麼著?二爺還沒消氣嗎?她已經很乖了耶,這還是她頭一回毫不違逆二爺的命令呢,難道二爺還不滿意嗎?
許錦趴在窗台上,瀲灩濫的水眸直瞅著窗外的美景,睇向不遠處的摘月亭,隱隱約約瞧見那兒有許多人,還傳來嬉笑聲、絲竹聲……感覺熱鬧極了,和她房裡的寂靜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二爺不睬她,卻同一干姐妹們窩在亭子裡快活。
二爺……真是厭惡她到這種地步了?
二爺是不是打算要趕她走了?倘若二爺要她走,她絕對沒有二話;二爺待她恩重如山,當時倘若沒有他的幫助,就不會有今日的她。
但要她走,好歹也開口同她說一聲嘛……她不想寡廉鮮恥地賴在這兒,不管二爺到底有什麼樣的想法,好歹也說個明白,教她知道往後該怎麼做才好。
放任她獨自待在寂靜的水榭,而他卻在那兒玩得不亦樂乎,不知怎地,她競覺得有幾分一只怨……
為什麼?二爺喜歡熱鬧、喜歡美人陪伴,這是她老早便知道的,怎會在這當頭覺得哀怨?
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不過她倒是挺羨慕那些姐妹的,可以陪著二爺這樣玩鬧;二爺果真只愛美人,陪在他身旁的,撇開四大金釵不說,個個也都是稱得上天香國色。
她就是上不了台面,二爺才不邀她一同玩樂:當花娘、當跑堂、當廚娘……每一個教二爺收留的人全都有事可做,唯獨她,不知道自個兒到底是憑什麼待在這兒的。
她還是二爺花錢買回來的,不是收留的……
「唉!」
她頹喪地趴在窗台上,瀲灩的水眸還足望著摘月亭,然而不知怎地,亭子四周的帷幔竟放了下來。
「咦?這是怎麼著?」
她驀地站直身子,瞇起水眸,想要瞧得更清楚,然而可惜的是,飄揚的帷幔還是擋住了她的視線。
怪了,在這時分放下帷幔作啥?
現下可是快要入夏了耶!放下帷幔,盡管仍有風吹入,但不是挺悶的嗎?
她偏著螓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下定決心去摘月亭一探究竟;如此一來,她也可以乘機同二爺聊聊,在眾姐妹面前,二爺總不會不睬她吧?
二爺心軟,好歹會留點面子給她的……
就這麼決定了!找二爺問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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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錦躡手躡腳地通過曲橋,步下石階,緩步走到人工湖旁,就停在橋墩下,偷偷地看向帷幔飄揚的摘月亭。
風不太,帷幔飄得不是挺高的,想窺見亭子裡的景象有點難,但……亭子裡頭卻傳出古怪的聲響。
這聲音不算太陌生,她天天在前院晃著,大抵都可以聽上數回。
可每回聽著,幾乎都是在夜裡,現下還未到晌午,光天化日之下,不該會有這種事吧?
裡頭的姑娘是妓館裡的姐妹沒錯,可裡頭的男人真的是二爺嗎?
說不准是三爺或者是小爺……
可後頭有不少廂房,不該選在這兒的,是不?
再者,據她所知,二爺最愛待在亭子裡品茗,閒來無事都會在這兒小憩。
她雖然看不見裡頭的情形,但裡頭傳來的淫聲浪語……
許錦咽了咽口水,心跳得太快,令她覺得難受,想要趕緊離開,卻又想要一探究竟。
說不准是她誤會二爺了!
許錦往後-的腳步不禁停住,忍不住地踏上拱橋。
盡管二爺貪戀美色、盡管二爺性好漁色,但光天化日之下,應該不至於如此做的,是不?
二爺是個君子,二爺不會……
然而愈靠近摘月亭,淫聲浪語益發刺耳,亭子裡的人如人無人之境般地縱情享樂,敦她愈是靠近,心頭愈是難受。
飄揚的帷幔拂上她的臉,她雙手微顫地掀開了帷幔,水眸一轉,睇見裡頭教人難以置信的香艷畫面——幾位姐妹幾乎衣不蔽體、袒胸露乳地圍繞在一個男人身一旁。
置身於軟玉溫香中的男人幾乎全裸,然而一頭放下的檀發遮去他大半的臉,教人瞧不清面目。
但,別人也許瞧不清楚,她豈會瞧不清楚?
只消一眼,她便知道眼前這個放浪形骸的男人,就是她向來最為敬愛的二爺!
真教人不敢相信!
她以為二爺不過是貪玩了些,喜歡帶著美人外出游湖,雖說言行舉止有幾分輕佻,但也算斯文有禮,怎麼……今兒個的他竟和以往截然不同?
她驀地往後一退,然而腳下一個踉嗆,發出了一點聲響。
「誰?」正處男女交歡、意亂情迷之際的文字征驀地一-,一雙染上情欲的黑眸往外頭一瞟,見著是她,不禁愣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我……」她吞吞吐吐地說不出話。
要她說什麼?要她說不好意思打擾了,還足要她說,請他們繼續,千萬別在意她?
她……說不出口,她只想逃……
她大概是病了,覺得心好疼,好似有干萬根針不斷地扎進心窩,又好似有人緊揪著她的心不放,又疼又剌。
她想走,可雙腿偏是軟得不聽使喚……
亭子裡的一千花娘七手八腳地整理衣衫,卻不知道該不該走。
「錦兒……」他啞聲喚道。
許錦的身子驀地一震,懂得他嗓音裡所透露的情欲,不禁渾身打顫,不知道該不該回話。
二爺性好漁色,她時有所聞,卻未親眼目睹;可不管怎麼說,那是二爺的事,她壓根兒不需要詫異、不需要錯愕,只消像以往那般,像平常那般同他說……
「二爺,我知道我不該踏出房門,我……我回去了!」她的腦海一片空白,自個兒到底說了什麼,她也不清楚;但話一說出口,腳似乎也多了點力氣,教她走起路來輕松多了。
「等等!」
感覺他的大掌搭上她的肩,她頭也不回地拍掉,隨即拔腿狂奔。
文字征赤裸著上半身,俊美的臉上殘留著求歡的欲念,還多了一抹不知所措。
混蛋!不是要她在水榭裡好好地待著嗎?
是誰要她出來的?無端端地瞧見這一幕……混蛋!教他怎麼……不管了!安撫她……要安撫什麼?有什麼好安撫的?
但,要他就杵在這兒什麼都不說,他……做不到!
「要賺錢,待在摘月樓裡不就得了?何苦特地跑去花滿閣?」她說的是哪門子的渾話?
居然聯合九娘瞞騙他,扮啞巴花娘……混蛋!他早該發現的,明明是那般相似,他不該認不出來,可他偏是教她要得團團轉,倘若不是他眼尖地識破真相,天曉得他會被騙到哪一天。
說不准他已經將她吃干抹淨了,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混蛋!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想令他愧疚不成?
「二爺願意讓我在妓館裡賺錢?」她不敢置信地抬眼。
他不禁翻了翻白眼,瞪著她的臉,黑曜石般的眸瞳不禁微瞇,暗咒了聲,一把將她拉進懷裡,讓她的粉頰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方才那一幕,你可見著了?」他啞聲問。
「我……」她僵若化石。
她是見著了,可天曉得她多不想瞧見那一幕……
她不想瞧見教她傷心的畫面……她不想瞧見二爺那般風流不羈的神態,更不想瞧見他同別人纏在一塊兒……
「花娘便是那樣,你可明白?」
「我知道。」她合上眼,粉頰貼著他熾熱的胸膛,感覺他的心跳有些失序。
二爺怎麼了?竟亂了心跳。
她的心在疼,二爺感覺到了嗎?
「你知道?」
「我常跑去前頭充當跑堂,自然知道……」就算她不想知道都不行啊!
「我要你乖乖地待在後頭,你竟……」他咬牙咆哮。
早知道她不安分,可他沒料到她竟將妓館當成了自家院子……她一個姑娘家在那種地方走動,難道不怕教人給吃了?
許錦斂眼不語,只覺得他身上燙人的熾熱自她的粉顏燒上身子,燒燙得教她的心漏跳幾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