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又是一聲歇斯底里的怒吼。
仲恂怒瞪著眼前的蠢女人入浴圖,氣得直想跑向前,一把將她揪出木桶,活活地把她給掐死。
有沒有搞錯?這到底是他第幾次喊卡了?一整個下午,全都耗在這場無意義的戲上。
她確定她真的想進演藝圈嗎?
就算她不是科班出身的,就算她沒有半點演技可言,但是,她既然是這部片子的女主角,難道不該為這部片子盡一點心力嗎?
瞧,這是哪門子的美女出浴圖?活像是玉蒲團裡的場景,活像是聊齋裡頭的畫面,要他如何表現藝術,如何拿捏尺寸?就算用了柔焦鏡頭,就算打上了蘋果光,她仍是醜態百出,令他想要一頭撞死在攝影機上。
還好,他沒有拉喬忻和桓愷過來這裡,否則這下子,他肯定會被兄弟們的口水給淹死。
歎了一口氣,望著眼前的工作人員敢怒不敢言地做著準備動作,妝也補好了,水也填滿了,花瓣也準備好了,地板上的水漬也已經擦乾了,就等著他開口把這一千零一場戲拍完,但是……
唉!如果今天的女主角是夕淳,他絕對不用準備那麼多美化畫面的器材;如果是夕淳,他只需要用自然光自她身後照下,讓她背對鏡頭,在柔光中戲耍著鄰鄰水波,襯托出她雪脂凝膚般的背,在轉身之前,在看清楚她的嬌顏前,就可以輕易地擄獲所有人的心。
只有他才知道夕淳的美,只有他才知道如何將夕淳的美表現在鏡頭裡,只有他才知道如何讓她的演技發揮到淋漓盡致,如果是她……
「恂,你好了沒有?人家的皮都快要被水泡皺了,會冷耶!」葉天突地嬌喊著,拉回他飄遠的思緒。
仲恂抬眼睇著她,再往右游移到站在古蒼輝身旁的夕淳身上,心沒來由地一沉,沉入無邊無際的深淵,苦澀難言。
她真的寧可和那個人在一起,也不願意和他復合嗎?
沉重的心微微抽痛著,狂亂地激起浪花,撕扯著他不動如山的外表,深入骨髓,折磨著他的靈魂。
「恂!」
抬眼望著那個不知死活的蠢女人,又在他面前賣弄廉價的風騷,不禁令他作嘔地側過臉去。
「ACTION!」
隨便拍一拍即可,反正他已經有最壞的打算,什麼結果他都無所謂了,即使為夕淳賠上他的名聲又何妨?
他的眼睛直盯著面前,看著愚蠢的葉天總算是慢慢入戲了,看著她真的很努力地表現出美人出浴的嫵媚風情,看著她努力營造出惑人心神的妖艷姿態,眼看這一幕即將完成了,卻——
一個小女孩居然穿過一旁的助理,直跑到葉天身邊!
「搞什麼鬼!?」仲恂不禁暴喝一聲。
天!老天是要折磨他是不是?好不容易總算要拍完這磨人的一幕,為什麼竟會跑出一個小女孩來?
「場務!」仲恂怒目瞪視著茫然不知所措的場務,再回眼瞅著那站在葉天身旁玩水的小女孩,只覺得心臟快要爆裂。
該死!
仲恂驀地自導演椅上站起,夾帶著怒火狂焰,快步走向那個小女孩。
「你要做什麼?」
夕淳不知在何時,已先一步擋在他的面前,將那個小女孩抱在懷裡,一雙瀲灩水眸顯露出怒濤。
「我要做什麼?」仲恂冷冷地笑著,望著那個被她抱在懷裡的小女孩,心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感覺。「難道你不知道這裡是拍攝現場,閒雜人等是不能進來的嗎?尤其還是一個小女孩!」
怪了,這個小女孩的小臉怎會恁地熟悉?
「她不過是個孩子,哪裡懂這麼多?」夕淳不敢相信他居然猙獰著怒顏,一副要打小孩洩憤的模樣。
他可知道她是他的……
「小孩就可以不用負責任嗎?」仲恂嗤之以鼻,眼眸閃露著精光。「八成是哪個公司大老闆的女兒,所以放任這個小孩到處亂跑,否則任誰也知道這種地方豈是可以隨便來回走動的?大概以為只要是小孩,做錯事情都是可以無條件被原諒的,是不是?」
「你——」夕淳瞠大圓眸,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麼無情的話。
如果他知道她懷裡的小女孩就是夕泠,就是他和她的女兒,他還會這麼說嗎?
「怎麼回事?」剛到棚內便看到夕淳和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男人劍拔弩張地對視著,不禁令小薇好奇極了。
「小薇!」夕淳扁著嘴,微怒的水眸睨著她,將懷中的夕泠交給她。
「小泠闖禍了?」不會吧!怎麼她一個沒注意,讓小泠溜進棚裡,卻碰巧讓她闖了禍?
「拍攝現場被打斷了。」夕淳示意她先把夕泠帶到一旁去。
「要不要緊?」小薇湊到她身旁小聲地問,眼角不時瞥向前方那位怒目相向的帥哥。
她可是不會讓她親愛的夕淳受到任何傷害的,必要時,她可以挺身為夕淳處理任何事情,就像當初夕淳要生下小泠這個孩子之前的那一段日子裡,可也都是她一手幫她調理出適產的健康體質呢!
所以,她絕對有權當她的發言人。
「沒事的,你先到小舅那裡去吧。」夕淳小聲地回答,不想讓仲恂知道事實的真相,更不想讓他天馬行空的想像到此停止。
「你確定?」
夕淳點了點頭,小薇才放心地牽著夕泠走到古蒼輝身旁。
「我替那個小孩向你道歉,請你別生氣。」
「那個女人是誰?」仲恂沉下詭邪而黯沉的眼眸睇著一旁正與古蒼輝眉目傳情的女人,再配上那個小女孩,這一幕真是完美得令人羨慕,彷彿他們是真正的一家人。
可是,如果他們是一家人的話,那夕淳呢?她在這三人當中,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
「不關你的事,你只管拍好這部片子。」夕淳冷冷地回答他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他不願意讓她生下孩子是因為他討厭小孩,所以他才會對一個才六歲大的孩子說這種話。夕泠不過是個孩子而已,哪裡會懂那麼多?他又何必拿一雙噬人的眸子盯著她瞧?沒告訴他夕泠是他的女兒,算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吧!
仲恂陰沉地望著她的背影,望著她像只翩翩彩蝶似的飛向古蒼輝身旁,走到那個兇惡的女人身旁,接過她抱在手中的小女孩,又是親吻又是逗的,一會兒又和那個兇惡的女人交頭接耳地說著悄悄話,而一旁的古蒼輝則將長臂環在她倆肩上,低頭說了幾句話,兩個女人隨即笑得花枝亂顫。
這到底是什麼情形?
倘若夕淳是古蒼輝的妻子,那麼他身邊那個身份曖昧的女人又是誰?
「恂,還要再來一次嗎?」仍坐在木桶裡發抖的葉天,雙唇不自覺地打顫,目光哀憐地望著他。
該死!她到底還要在這個桶子裡泡多久?
「當然還要再來一次。」仲恂悶悶地回答,連她蓄意展露的風情也懶得給予反應,只是緩緩坐回導演椅,然而雙眼仍是不自覺地瞟向那三個人,心底不禁揣測著他們的關係。
儘管攝影機已經開始拍攝,但眼前的葉天到底在擺弄些什麼,全都入不了他的眼,現在他眼中只有那三個人,只有夕淳與他們對話時的笑靨……天!他到底有多久沒看到她笑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是嗎?
他是想要贏回她的,為什麼他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她?
是因為害怕嗎?因為太害怕再一次失去她嗎?可是,眼前的這一切不都已經確切地判了他死刑嗎?為何他仍是不願放手?莫非他真如夕淳所說的,只是為了賭一口氣?
不!不是這樣的,如此痛徹心神,揪緊靈魂,淒冷得無法呼吸的錐心痛楚,絕對不會只因為這樣可笑的目的。
是愛!儘管沒有人告訴他什麼是愛,但他可以從這些陌生卻扣人心弦的情愫上讀出這是愛。
然而他這麼愛她,她卻不願意看他一眼,為什麼?!
他甚至不懂她為什麼會離開他,甚至不明自她為什麼這麼狠心地拋棄他;她是他惟一想要牽手走一生的女人,她是他惟一為她再三容忍的女人,更是他願意將歸諸於他的榮耀都無怨無尤地雙手奉上的女人,她對他卻這麼不屑一顧,甚至連一個笑都吝於施捨!
黝黑黯沉的眼眸不斷地睇向那沉浸在幸福中的三個人,看著他們低聲談笑,臉上漾滿耀眼而燦爛的笑,彷彿他們的心中十分滿足,因滿足而歡愉。
儘管夕淳沒有實現她當初的夢想,但是她現在的笑容一點也不亞於當初追逐夢想的她……是因為現在的一切令她甘於走入幕後,是因為現在有令她可以安然退出舞台的支柱?
是他嗎?那個看起來一點也不起眼的男人?
遠遠地望著那三個人,彷彿時間就此停住,一種溫馨而甜蜜的氣氛在他們之間流動,夕淳將頭枕在那個兇惡的女人肩上,那個兇惡的女人仍是一臉兇惡的模樣,而古蒼輝則緩緩地湊近她,在她唇上烙下熱吻……
熱吻!古蒼輝對她!
仲恂猛地瞪大驚愕的眼眸,難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他竟然吻她?他是夕淳的丈夫,但他卻當著夕淳的面吻了另一個女人!?更扯的是,夕淳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難道……一切真如他所想的?
仲恂霍然起身,管不了還在拍攝中的現場,直接往攝影畫面橫跨而去,掄起拳頭紮實地落在古蒼輝的下巴。
「你做什麼?」小薇登時傻眼,而仍就定位的工作人員更是個個瞠目結舌,原本就鴉雀無聲的現場,只剩下氣氛凝重的四人糾纏的目光,想離開,偏偏他們又擋在門口。
「我替你教訓他!」
仲恂咬牙,目眥盡裂,掄起緊握的拳頭,大有跟他大拼一場的衝動。
古蒼輝已經娶了夕淳,但是卻光明正大地親吻別的女人,這算什麼?這究竟算什麼!
「你憑什麼教訓我老公?」小薇趕緊扶起趴坐在地上,已然不省人事的古蒼輝,一雙艷麗的眸子像是要燃出火焰般的赤紅。
「你老公?」他一愣。
仲恂木然地轉過頭,望著手裡仍抱著小女孩的夕淳,看到她面無血色,泫然欲泣的模樣,狠狠地揪緊他的心。
「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問夕淳。
「你不要把箭頭轉到小淳身上。」小薇驀地擋在夕淳面前,擋去他噬人的目光。「小淳是我們家的一份子,你打算對她做什麼?我不管你是誰,你現在最好馬上給我滾遠一點,否則我要叫警衛了。」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關你屁事!」仲恂大手一揮,隨即將她推到一旁,灼熱的視線沒了阻礙,顯得更加暴戾悍佞。
她真如這個女人所說,是他們家的一份子嗎?一份子又代表什麼身份?
他要知道這一切,他有權知道這一切!
夕淳微低著頭,將夕泠交到小薇手上,輕輕地說了聲抱歉。
「有什麼好抱歉的,他若是想對你怎麼樣,你儘管告訴我,我可以替你擺平,就算我沒有辦法,我還有一堆死黨。」小薇氣極敗壞地說,實在擔心極了她眼中萬念俱灰的慘澹模樣。
幾年前她見過一次,她永遠都不想再見到第二次。
仲恂猛地闖入她們兩人之間,大手狂佞如一陣無預警的暴風疾雨狠狠地刮痛了她的手臂。
「你不說,是不是代表你默認了一切?」他咬緊牙,雙目盡赤,是悲更是恨。她寧可委身在這種男人的身邊,也不願意跟他嗎?
他可以給她名分,可以給她無憂無慮的生活,令她無後顧之憂,像是只優雅的黃鸛鳥,唱著婉轉的歌曲,跳著曼妙的舞步,用不著再為拮据的生活而掙扎,用不著再為遙不可及的夢想孤軍奮戰。
他能給的,只要她願意伸出手,一定可以碰觸到他為她展開的臂膀。
「是又怎樣?」
夕淳壓根兒不明白他到底在心中做了何種揣測,但是對她而言,他現下的舉動像是一隻負傷卻又高傲的野獸,不斷地以傷害別人來武裝自己,令她心痛欲死。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古蒼輝?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一直那麼疼她的小舅?
她不原諒他,絕不原諒他!
「你……好樣的!」他咬牙忍住欲爆的怒氣,擒住她手臂的力道卻不知分寸地掐疼了她。
他驀然淒厲而詭邪地笑了,鉗住她的手,隨即如一陣旋風似地將她帶離喧擾紛亂的攝影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