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怎麼這麼晚?」
一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夕淳用不著抬眼也知道是當家的仲恂總算在她扒進最後一口飯時回來了。
等不到回應,便感覺身後襲來溫熱的胸膛將她環住,令她驀地一驚,心底直以為他又想……現在可不行,她的身體已經不是她一個人的了,所以……
「怎麼了?難不成是當上了旁習生?」她淺抿著唇笑,小手不經意地置在尚未隆起的肚子上。
「你猜對了。」掩飾不了喜悅,仲恂探過身子在她的唇上烙下深情而火熱的吻,激揚而狂野。
他的大手撫上她的長髮,熱情而放肆的吻滑至她的頸窩,啃咬著她細緻的鎖骨,眼看即將要襲上微微發脹的酥胸……
「你不餓嗎?要不要吃飯?」夕淳技巧性地閃躲著,不讓他不經意傷害了肚子裡剛成形的寶寶。「我餓了,好餓……」
他壓根兒不管她有意還似無意的抗拒,極盡所能地挑逗她,不管是言語上的勾引,還是肉體上的誘惑。
「不行!」她突地將他推開,斬釘截鐵地拒絕。
仲恂驀地一愣,隨即瞇起炯亮的眼眸古怪地瞅著她問:「為什麼不行?」天,她不知道已經有多久沒有拒絕過他,他還以為他已經遠離那段慘澹的日子了。
「我……」夕淳咬著下唇思忖了會兒,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恂,如果我有了,你覺得……」
「有什麼?」
「有……」她羞澀的眸子飄了飄,強作若無其事地說:「有寶寶啊,你覺得怎麼樣?」
她已有覺悟,若是他要她安分守己的當個孕婦,她也會規規矩矩地當個準新娘,等生下孩子後,再接續她毫不衝突的夢想。
「你是說如果,還是真的?」仲恂的神色一沉,黝黑的眼瞳像是無光的夜幕微微透著詭魅的黯淡。
夕淳不是傻子,她當然知道這種氣氛與她的希冀有著極大的落差,但是事到如今,她不打算再隱瞞。
「我有了。」
「把孩子拿掉。」想都不用想,他冷淡的口氣直接否決她的冀望。
「為什麼?這是你的孩子,你為什麼不要?」她無法理解,真的無法接受他為何恁地無情。
「我不是不要,而是現在不能要。」
他的機會才剛來臨,好不容易才擁有能夠一展長才的機會,而且她也即將展開另一場公演,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有孩子?他不是不喜歡小孩,但是現在的他和她不能有孩子的羈絆!
仲恂緊握著藏在外套口袋裡的小盒子,強迫自己迎向她心痛欲死的嬌顏,只見她不斷地幾個深呼吸,企圖強壓下自己的情緒。
「我知道了。」淡淡的,彷彿她好像真的不在意似的。
「淳……」
「我知道該怎麼做。」她淡淡地笑著,微微勾起唇角,輕易地掩飾正在淌血的心。
她真的知道該怎麼做了……
???
睡夢中驀地驚醒,一身沁冷濕意。即使睜開雙眼,看見的仍是那張淒然卻絕美的笑。
她是個最棒的演員,即使在他無情地拒絕後,她仍然可以擺出那張無懈可擊的笑臉,讓他安心的以為她會一直待在他身邊,而不是在隔日回家後,令他措手不及,再也尋不到她的蹤影。
躺在柔軟的床上,仲恂大手一探,拉開床旁的櫃子,拿出一隻已褪色的小盒子,望著裡頭那枚刻著她名字的戒指;雖然不是極珍貴的鑽戒,但這枚戒指也花費了他當初一個月的薪水。
但是物換星移,這枚戒指依然放在他這裡,仍是落寞地躺在這只盒子裡,沒來得及交給她。
離開他之後,她到底是怎麼過生活的?她肚子裡的孩子是否有留下?而她又是何時回到台灣的?
他知道她也來自台灣,但是卻對她的背景一無所知,只知道在紐約,那一個寒冷的冬季,他們相戀相守卻分離……
他不是沒想過要找她,但在那個時候,要他從何找起?
他甚至不知道她有些什麼朋友,甚至不知道她來紐約之前,待過什麼地方、認識過什麼人,即使他問遍了劇團所有的人,都沒有一個人可以給他答案;不知道是大家蓄意隱瞞,還是她真是個飄泊不定的浮萍?
然而,她現在已在他雙目所及之地,不再只是夢裡虛無不實的幻影,他自然不會再讓她自他身邊逃開,不過在這之前,他必須知道這七年來,她到底是怎麼生活的,為什麼背叛了他的愛嫁給別人?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不知所措且不懂得應變的男人,更不是那個讓劇團裡的人任意吆喝、默默無聞的小子了,他可以給她當初所不能給她的一切,更可以為她實現她的夢想。
???
「我不答應。」
經紀人裴令慊的辦公室裡,淡淡地傳來一聲駁斥!像是一陣春風,柔媚而輕盈卻又隱含著不容挑戰的嚴峻。
「為什麼?」站在辦公桌旁的仲恂不明就裡地問。
該死!今天真是他的倒霉日,為什麼他一到公司找桓愷,卻讓他碰見許久不曾出現過的裴令慊?最令他火大的是,這個許久不曾干涉過他們工作的裴令慊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出面阻撓他?
「我已經幫你研究過了,這一家電影公司的規模小倒還沒關係,戲組配合度差也不打緊,就差在那一本不堪入目的劇本。」裴令慊不知是打哪兒得來的情報,居然將這一筆合作案的前後關係調查得一清二楚。
「我不贊成你接下這個工作,是不想讓你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名聲因此而有了污點,更不希望我的不聞不問落人口實,說我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經紀人。」
裴令慊頭頭是道地說著,唇邊還不時勾起深刻的笑痕,然而語氣中卻有不容忽略的警告意味。「你這算是哪門子的經紀人?」仲恂嗤之以鼻。
當他真的有問題想找他時,不論他上天下地,硬是讓他找不到他的行蹤,可當他已經習慣他的放任態度後,他偏又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硬是不把他的意見當意見,仍把他當作是當年那個不懂世事的小男孩。
「我做得不夠好嗎?」裴令慊挑了挑眉,深沉得令人猜不出心思的眼眸直盯著他。「當初桓愷從銀光幕前退出時,我也替他安排了出路,也讓他跟你合作,再配合咱們公司創意十足的劇組,可真是風靡了整個演藝圈,更是讓你自紐約的舞台回到台灣,再由台灣進入好萊塢,你說,這不是我的功勞嗎?你們有今日,難道我不能居功嗎?」
「是是是,全都是你的好本事!」仲恂無力地隨口應了他一聲,不打算跟他瞎扯下去,更沒時間聽他發表他的豐功偉業。
「所以,你必須聽我的,才能把你現在的地位保持住,知道嗎?」裴令慊向他眨了眨眼,繼續說:「乖,聽大哥的話,大哥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你什麼時候又變成我的大哥了?」翻了翻白眼,仲恂連一點和他抬槓的力氣都沒有。
「唉!我三年前不就說了嗎?」裴令慊翻著手上自動找上門來的合作案,淡淡地說:「你們還很小的時候,就被我領養,由我負責你們的生活起居,現在要你們叫我一聲大哥,一點也不為過吧?」
黝黑的眼眸狡詐地閃動著邪魅的光痕,不斷游移著,卻不曾停留在仲恂和一旁的桓愷身上。這件事有太多的秘密,而現在不是讓這些秘密曝光的時候,若是可以,他會把這些秘密帶入墳墓裡,永遠不讓世人發現。
「真搞不懂你怎麼會這麼無聊,在那麼小的年紀就領養一群不相識的小孩子,而且一次領養就領養了六個,真是瘋了,錢多也用不著這麼花法。」仲恂不以為意地說,絲毫沒察覺裴令慊臉上疾閃而逝的愀然。
「那是我的善心。」
「少來!八成是你知道自己作惡多端,所以必須先替自己積點陰德,免得下了地獄,只能乖乖地受刀山油鍋之苦。」
在裴令慊面前,他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出心底的話,用不著擔心這個好心的長腿叔叔會無情地傷害他;實際上,裴令慊這個魔頭自然是知道他們六個人私底下對他的偏見與猜疑,可是他卻不以為意,甚至可以與他們談笑風生,全然把他們當成是自己的兄弟一般。
「你這麼一說倒也有理。」裴令慊煞有其事地點頭,而後笑臉一斂,仍堅持自己的決定。「總之你要記得,我不准你接受那一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更不許你私自拖著公司裡的戲組跟去。」
「放心吧!我沒那個本事違逆你的意思。」仲恂拿起掛在一旁的西裝,便打算拉著一旁默不作聲的桓愷往門口走去。「何況,忻和-又不在,愷又不願意幫我,而惜這陣子也忙著電視台的案子去了,我要到哪裡去拉劇組?」
「那就好。」裴令慊愣了一下,望著仲恂與桓愷準備離開,不由得像個老媽子似的又叮囑了句:「記得別背著我簽下合約,否則大哥我會很生氣喲!」
「知道了。」開了門,仲恂隨意回了一句。
開玩笑,讓他操縱自己的事業已經算是很給他面子了,難不成他連他的終生大事都要干涉嗎?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而這件事用不著裴令慊費心。
???
「你認為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會基於什麼理由,一口氣領養了六個年紀只比他小一點的孤兒?」
吃完了商業午餐,仲恂很自然地點起一根煙,瞇起眼睨著他對面近年來一直奉行著沉默是金的桓愷。
嘖!真是的,自從三年前那件事之後!桓愷整個人都變了,自一個口齒伶俐的瀟灑男人變成了個默不吭聲的自閉症患者似的。
「大概是他老子有錢,才會放縱他幹這種蠢事。」桓愷淺嘗了一口冰咖啡,不甚在意地回道。
「可是我們從來沒聽他說起自己的事,而且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很有錢的小開,更何況,如果我是一個有錢的小開,我也不會幹這種蠢事。」太可疑了!的確,在他們和裴令慊之間存在著太多的疑點。
「或許這不過是他的投資事業罷了。」桓愷仍是沒什麼反應。
「愷,你還在想三年前的事嗎?」望著他不願多說的模樣,仲恂的目光不覺一沉,心疼這個事業上的好友兼好夥伴。
「能不想嗎?我真的虧欠她太多了。」桓愷淡笑,虛空的視線飄得好遠。「就像你,你能夠不想嗎?你能夠不想那個你最愛的女人?」
「我?」仲恂邪氣地勾起笑,表示自己已經跳脫出可憐男人的行列。「我已經不用再想了,因為我知道她在哪裡。」
「夕淳?」
「是的。」
仲恂用雙手托著臉頰,得意的視線緩緩自桓愷身上飄離,往他身後延伸而去,停留在人滿為患的餐廳,驀地看到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俊美的臉不覺一僵。
「怎麼了?」桓愷注意到他驟變的神色,循著他的視線往後望去,只見到一道背對著他的倩影,正與另一個男人打情罵俏,兩人好不親密;回頭再看向仲恂的臉,倒像是從地獄裡爬出的惡鬼,森冷而詭邪。
「是她。」冷鷙的寒眸直盯著她的背影,動也不動一下。
為什麼她會在這裡?
八成是命運的牽引吧,否則他怎會幸運得尚未找上門去,就又見到她的身影?
「我過去一下。」
仲恂丟下這句話,旋即站起身,昂然而倨傲地走向恆愷身後的座位,勁瘦偉岸的身形霎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是……」剛點完餐的古蒼輝驀然感受到一道不友善的視線,一轉頭就對上仲恂詭邪卻又漾著笑意的眼眸,不禁一愣。「仲恂!?」
古蒼輝的話一出口,坐在他對面尚未抬眼的夕淳身形不覺一震,隨即又恢復一貫的靜默,但那剎那間的反應,卻逃不過仲恂犀利的眼。
「真巧,原本我打算要到公司去和你談談這一次的案子,想不到竟會在這裡遇見你。」仲恂笑容可掬地睨著他,隨即將視線移向仍低著頭的夕淳身上。「這位是……」
「她……」古蒼輝還來不及說,就被一旁的夕淳打斷。
「我是他的老婆。」夕淳漾著甜蜜的笑容,毫無畏懼的視線看向仲恂,再移回古蒼輝身上。「蒼輝,我是不是你最愛的老婆?」
她嬌嗔地問,身子更是橫過桌面,將雙手撫上古蒼輝有點不解的臉上,纖纖玉指在他唇上滑動,極其親密的舉動,但是這只是他們兩人才知道的暗示,夕淳在暗示他配合她演戲。
「老婆,大庭廣眾之下,你這樣會不會太熱情了?」古蒼輝像是領悟了夕淳的暗示,自然地與她對起戲來,演得似真亂假,令仲恂看不透其中虛實。
仲恂咬牙沉住氣,一雙凌厲的眸子瞅著如他記憶中明艷奪目的紅玫瑰,熱情而自然,奔放而不矯揉造作,絕艷得攫人心魂,脫塵得擄人神志,令他忘不了她離去時那抹淒然而絕望的笑。
「你不記得我了?」仲恂冷厲的目光不曾自她身上移開,即使她正對一個他不熟識的男人展現她的魅力。
他將雙手撐在桌面上,噬人的眸子灼熱地熨燙著她的心。
「我該認識你嗎?」夕淳微揚著小臉,唇角勾出一抹迷人的笑,澄澈的眸子毫無退卻與畏縮。
「你是夕淳吧?」仲恂低問。
「我是啊。」她甜甜地笑著,雙眸仍勇敢地對著他,好像她真的不認識他似的一派自然。
「你不記得我了?」仲恂難以置信地再問一次。
不可能的,她怎麼會不記得他!?
她的眼眸堅定不移,毫無怯意,更沒有逃離他多年後,初見的驚愕與閃躲,反倒是一臉無辜,硬是把兩人的關係撇得一乾二淨。
她是夕淳,她明明是夕淳,但是她的眼裡卻堅定地告訴他,她並不認識他。
怎麼可能呢?她是他最愛的女人,是他曾經想共度一生的女人,他豈會認不出來?他豈會分不清真偽?
難道她失去記憶了?還是她不願讓他在她丈夫面前戳破她的過去,免得讓她的婚姻破裂?
「我從來沒見過你。」
一字一句,她的嗓音如以往般甜蜜地深鐫他的心,卻夾帶著令人心痛欲死的殘酷斷傷了他的靈魂。
「真的?!」他不相信。
如果她不是失去記憶,如果這只是演技的話,那她的演技就真是太令人讚賞了,令人不得不相信她的無辜。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樣問我,但是我確定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夕淳不動聲色地調整自己的呼吸,不讓微顫的雙手露出了她的破綻。她是個天生的演員,即使她早已放棄了自己的理想,但是深植體內的熱情,卻足以把真心掩入靈魂深處,只讓偽裝的情緒顯露在外。
「你沒有到過紐約,沒有在那裡與一個叫仲恂的男人相戀相愛?」他不死心,執意再問一次。怎麼能死心?要他如何死心?
那樣一段雖不算長,但是卻繾繾纏綿的愛戀,豈能只因為她的一句不相識而將一切抹滅,就像那一段日子不過是一場夢?
「我去過紐約,更待過美國好幾個地方,但是我真的不認識你,仲恂先生。」夕淳臉上的笑意漸僵,但是她仍發揮精湛的演技,掩去胸口錐心的痛楚,沒讓仲恂看出破綻。
「你不認識我,還是你希望從來沒有認識過我?」仲恂淡笑著。
他傷得她那麼深嗎?真的有那麼深嗎?
「我……」
「算了,我明白。」仲恂黯下神色,幽深的眼瞳彷彿暗淡無光的黑夜,沉靜而隱晦得令人心寒。
他定定地望著她,心裡打定主意,便推了仍喝著咖啡的桓愷一把,旋即準備離去,急得古蒼輝不禁拉住他。
「仲恂先生,關於這一次的合作案……」
仲恂笑了笑,瞇起詭邪的眼眸瞅著那雙清澈的水眸說:「如果哪天這位夕淳小姐想起我是誰,我就答應跟你合作。」
語落,他意味深長地睨著她,旋即離開,只餘留一堆問題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