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個……」
佟知彗很難得地像個小媳婦似的坐在總裁室的沙發上,又很難得地大舌頭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其實也不能怪她,實在是因為她在這裡坐很久了,而向惜只是不斷地忙著他的工作,叫她等總裁回來。
可是她等好久了,眼看外頭的烏雲染黑了天邊,讓人猜不透現在到底是晚上還是下午。
她無法忍受一直坐著不動,如坐針氈般地坐立難安。
哎呀,她的長腿叔叔到底來還是不來?老是讓她懸著一顆心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地折磨著,讓她苦不堪言。
「你想上洗手問嗎?」向惜頭也不抬地問。「從門口走出去右轉走到底,你就會看到洗手間了。」可惡!該死的裴令慊吃個中餐吃到從人間蒸發了不成?
現在都已經下午四點多,眼看就要下班了,他居然還沒回來?
他明知道佟知彗要來,居然避不見面,這豈不是擺明了要讓他難堪嗎?明知道他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他居然在如此完美的時候失蹤。
老虎不發威,真把他當成病貓看待了不成?
「我不是要上洗手間,我是想問你裴令慊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她是喝了滿肚子的水,可這些水全從她緊張發汗的毛細孔排完了,她現在只覺得口乾舌燥外加心律不整。
她心裡有很多話跟裴令慊說,她想讓他知道其實自己真的已經改變很多,她已經不再是以往那個會讓他傷心失望、痛心疾首的佟知彗了,她要讓他知道,因為有他的存在,才造就了今日的佟知彗。
她心裡除了感激,還有一份深深的愛意蟄伏著。
有點荒唐,是不?
倘若五年前沒有他那一番話,她是絕對不可能清醒的,而這五年來,她也是靠著一直想他熬過來;她不只要感激他,還想對他表白愛意。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結婚了,倘若他已經結婚,她是絕對不可能介入的,所以她必須先知道,以便趕緊做出抉擇。
「很抱歉,現在真的聯絡不到他。」向惜據實以告。
其實他很想打發她走,但一看到她那張落寞的臉,卻又狠不下心腸。
可惡,全都是裴令慊害的!
「喔。」她扁了扁嘴,慢慢地站起身,伸展著嫵媚的身軀,慢慢地走到他的辦公桌旁。「向惜,我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
「什麼問題?」
「那個……裴令慊他……他結婚了嗎?」天,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口吃。
「他?」向惜抬起魅眼睏著她,不懂她為何要這麼問,但也老實地回答她,免得她有過多的遐想。「他今年剛結婚。」
「是嗎?」她有點像喃喃自語地道:「就說嘛,那麼好的男人怎麼可能還獨身呢?像他這樣多金又善良的人,怕是身邊早已經排滿了一大堆女人自願嫁給他,甚至是當他的情婦,怎麼輪也輪不到我。」
算了,既然人家已經有老婆了,她就別再胡思亂想了。
「你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向惜沒聽清楚她的低喃,神色突地一斂。或許是因為對她的成見太深,以至於讓他容易有負面的聯想。
「喂,你這個人怎麼老是說出跟自個兒的外表不符合的刻薄話?」佟知彗有點動怒,想起他和裴令慊之間的關係匪淺,又放軟了聲音。「我才不是那種人哩!雖然我這個人是沖了點,有時候比較得理不饒人,但是和以前的我比起來,現在的我已經算不錯了。」
真可惡,若不是因為他和裴令慊關係匪淺,她才不會這麼簡單地放過他。
「是嗎?」他不這麼認為,畢竟他已經看過她最真的模樣了。
「當然。或許我說這種話沒什麼說服力,但是說真的,我不會因為他有錢就想要依賴他,我會到這裡來,最主要是想感謝他,因為如果沒有他,就沒有覺醒的我,而且說不定我現在已經變成社會敗類了,所以我感謝他的存在讓我重生,這種機會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得到的。」她乾脆靠在他身旁,輕聲地訴說著。
「你很感謝他?」他還是難以置信。
「嗯。」她睇著他,突地嬌臉一紅。「你知道嗎?裴令慊真的是一個大好人,因為沒有人願意做那種苦差事,吃力又不討好,尤其當時年紀輕的我,根本不懂得他對我的好意,直到有一天他對我說了一句話,讓我徹底地覺醒。」
「什麼話?」他開始回想自己到底說了什麼話,竟然可以讓一個墮落在地獄裡的傻妹妹浴火重生。
「他說,不要以為全世界都對不起你,不要以為世界上只有你最可憐,不要以為你是悲劇中的灰姑娘,如果你決定過這樣子的人生,那就隨你吧!我以後不會再管你了。」話落,她又靠近了他一點。「你聽起來可能不覺得如何,可是當時的我聽了可幾乎抓狂,要不是雙手已經被手銬銬住,我一定給他一頓拳頭。」
「既然如此,你怎麼會感謝他?」他倒是意聽愈迷糊了。
他還真以為她真的有點改變,孰知她還想給他一頓飽拳哩!
「那是因為他誤會我,所以我才生氣,因為我從他的話語中知道他已經放棄我了,甚至在警察局裡都不聽我的解釋,認定我犯了罪……」她嘿嘿笑了兩聲。「其實那天是我生日,我的朋友替我慶生,卻帶了一些違禁品,又該死地巧合讓警察捉到。一開始我真的很生氣,但是後來想一想,是因為我自己素行不良,以至於他不願意相信我,所以錯的人是我,怪不得他。」這是她最後的結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老是覺得他的聲音和裴令慊很像,那說話的語調,還有淡然的抑揚頓挫,尤其愈是接近他,感覺他均勻的呼吸,真的像極了到警局罵她的裴令慊。
「所以從此之後,你就開始奮發向上,努力地用功讀書考上大學,然後在今年拿到大學文憑?」多麼老套的劇情竟然會如此荒謬地出現在他的人生裡,而他竟然還覺得感動!
唉,他一定不適合看一些勵志小品,那只會讓他像個女人似的為這種老掉牙的劇情感動得眼眶發熱。
「嗯,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地報答他。」
她湊近他,整個人幾乎要趴上桌面,晶亮的水眸眨呀眨地睇著他,而身上米白色亞麻套裝裡頭的清涼小可愛,幾乎快要讓她美麗的胸前風光展現無遺,他不禁轉開了視線。
她在誘惑他嗎?
不對,看她的眼神也知道她壓根兒沒想到這層面上的問題。
「喂,你為什麼又不說話了?」她絲毫沒有自覺地睇著他,突地想到……「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生你的氣?」她總算發現自個兒的錯了嗎?
「我知道昨天是我不好,可是如果你開車可以更小心一點,我就不會摔車了,對不對?」她自有一套說法。「那是我的騎車技術好,要不然你會看到我躺在那裡,而不是站起來跟你理論。」
她突然覺得他也不是很差勁的人,好像可以和他成為哥兒們。
「你這麼說也對。」重點不是這件事,他的肚量大得很,這點小事他不會放在心上,他介意的是另外一樁。「可是我昨天好意地要你披上我的外套,你竟然當街罵我是變態,你說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知道跟一個小女孩計較這種事很愚蠢,可他長這麼大還不曾讓人套上這般令人鄙棄的名詞,自然得為自己討回公道。
「我會不好意思啊!」她嬌嗔了句,滿臉的紅暈騙不了人。「我先警告你,你不可以欺負我,要不然我會跟你老闆說,要他把你開除。」
「你這麼有把握他會把我開除?」他還求之不得咧!
「因為他很疼我啊!」她說得理所當然,粉臉愈發嬌艷,湊近他身旁毫無城府地道:「告訴你,其實我原本是打算把自己獻給他的,但是他已經結婚了,我只好打消念頭,免得成為破壞他家庭的第三者。」
「嗄!?」裴令慊到底對她多好,竟然讓她想要以身相許?
「你不可以告訴他喔,其實我對他除了感激……還有愛。」她笑著,然而卻靦腆可愛得教人轉不開視線。「這五年來,我是靠著他才撐過去的,已經五年沒見了,我好想再瞧他一眼。」
「你為什麼會認為那是愛?」向惜簡直快暈了。
聽她這麼一說,表示裴令慊這五年來根本沒見過她,那麼她愛戀的對象豈不是自己?可她到底是以何為憑,讓她如此地愛戀?
唉,小孩子都是這個樣子。
「那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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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麼熱鬧?」裴令慊噙著笑走進辦公室,倒沒想到會看到如此賞心悅目的一幕。
佟知彗瞬地看向他,發覺自個兒的動作似乎……呃,她幾乎是趴在桌面上的,忘了自個兒是穿著短裙,居然還做出如此粗魯的動作。
「令慊,你總算回來了,她等你好久了。」瞧裴令慊回來,向惜總算鬆了一口氣。
好極了,剩下的事就交給他了,他總算可以功成身退。
佟知彗?」裴令慊不怎麼意外。
佟知彗睇著他,粉臉斂去笑,審視的水眸裡有著許多問號。
他不像!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知道他不是自己的長腿叔叔;聲音不對,身高不像,仿似各方面都不對勁。
「我終於等到你了。」裴令慊走向她,勾起一抹莫測高深的笑。
「你是……」她有點遲疑。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見面了,對於他的外形,她真的記不得了,他的聲音和記憶中似乎有點不同,而他說話的語調……
「我就是你等待已久的長腿叔叔。」裴令慊笑得詭異。
「可是……」她遲疑了一下,不禁又問道:「你真的是裴令慊嗎?」
應該不是錯覺,她真的覺得他不是她的長腿叔叔。
聽她這麼一問,坐在辦公椅上的向惜心突地漏跳了一拍,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麼問,彷彿她已經看穿他了。
「你為什麼會這麼問?」他走近向惜,不懷好意地睇著他笑。
「因為你的聲音不太像我五年前所聽到的。」該死,她為什麼會認為他不是呢?可是彷彿有一種感覺在告訴她,他真的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反倒是一旁的向惜更像一點。
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可是說真的,他的聲音還真有那麼一點像哩!
「人的聲音是會變的。」向惜替裴令慊回答,一雙靜沉的魅眸直瞅著裴令慊,示意他千萬別說溜了嘴。
「可是……」她還是覺得有點問題。
這種感覺該怎麼說?對他,她沒有半點熟悉的感覺,沒有剛才的亢奮與雀躍,她期待的心情突地降溫數度,感覺真的有點詭異。
若說要有感覺的話,反倒對向惜還……咦?她幹嗎老是想到他?
她現在才突然想起,向惜的身高和她的長腿叔叔似乎很相似,還有他之前冷言冷語的聲調,真像極了五年前他斥責她時的語調。
「放心,你以為我會騙你嗎?」裴令慊笑著,自煙盒裡取出一根煙。「如果我真要騙你的話,不會傻得還資助你上大學,我會在你上大學之前就把你賣到國外,不用浪費四年的大學學費。」
「你給我的四年學費我都沒有用到,全都存起來了。」她有點靦腆地笑著,和之前潑婦罵街的形象大相逕庭。「真的很感謝你,在我做錯了那麼多事後,還願意給我機會。」
她慢慢地走近他,偷偷地觀著他,突地發現他的身高好像比向惜再高了一點,和當年他站在她眼前的身高似乎有點不同。
是他長高了,還是自己縮水了?
「那是因為……」裴令慊斜睨著一臉冷漠的向惜,見他神色一斂,他隨即又改口:「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是嗎?」她嘿嘿笑了兩聲,粉臉飄上兩朵雲彩。「這五年來,我寫了好多信給你,可是你一直都沒有回信,我還以為你已經放棄我了。自幾天前收到你寄給我的信之後,我就一直好期待能再見你一面;我不知道如何表示自己的感恩之心,但是只要你需要我,我一定會努力地去做。」
她是何等幸運?雖然她沒有關心她的家人,沒有供給她溫暖的家,但是她有一個寵溺她的長腿叔叔,讓她不至於憤世墮落。
「你能有這種想法,我很高興。接下來,我想讓你來公司幫幫忙,把你在大學所學的技能貢獻出來。」裴令慊輕笑著,揚著手中的公文,等著將她一步步帶到向惜身旁。
五年來,他收到的信沒有千封也有百封,每一封信皆是深深的懺悔,還有令人一眼便可以看穿的愛意。
要她畢業之後到裴氏上班,自然有他的用意。
「如果我可以幫得上忙,我一定會努力做的。」她笑著,羞澀而甜美,不禁讓在一旁的向惜傻眼。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第一次見到她,她潑辣得像顆四川辣椒,第二次見到她,她暴躁得像顆不定時炸彈;然而現在,四川辣椒開出清新的小白花,定時炸彈停止了倒數計時,搖身變成一朵炸彈花。
記得有人說過,女人有數種面貌,他現在總算是親眼目睹了。
「好,那你就先到公司實習,在惜身旁當助理。」裴令慊面帶微笑,所下的指令卻讓向惜再次傻眼。
向惜連忙把他拖到一旁去。
「喂,你在搞什麼?居然要她跟在我身邊!」他壓低嗓音吼道。
他可是迫不及待地要將她拋遠一點,為什麼他偏要將她送到他身邊?
「這是最好的方法,難道你不覺得嗎?」裴令慊笑得很可惡。「有她在身邊監督你,我也比較放心離開。」
「你說過你只是離開幾天而已,何必說得好像是要將整個裴氏丟給我一樣?」聽裴令慊這麼一說,他整顆心開始往下沉了。「你最好別整我,別以為我真的會像個傻子般把一切接下來。」
「我沒這意思,我只是要帶姿塋去玩個幾天罷了。」裴令慊仍是笑著,轉眸看向一旁的佟知彗。「對了佟知彗,公司宿舍已經沒有空房了,只好麻煩你先住到惜家裡;你放心,惜還沒結婚,你們住在一起沒問題,還可以順便培養一下默契,畢竟往後是你們兩個要共事,所以住在一起,可以讓你們促進感情。」
至於到底可以培養出什麼感情,就得看老天的意思了,他只負責撮合,不負責綁紅線。
「他?」
「她?」
兩人不約而同地大喊著,面面相覷。
「裴令慊,你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再也管不了佟知彗就在眼前,索性與他對吼:「我跟你說過了,我不會再管她,為什麼你還要這麼安排?」
「公司宿舍沒有空房了,我也沒辦法啊!」他說得很委屈。
「那她——」他的長指指向佟知彗,卻見她神色有點古怪,一雙明亮的水眸瞪得老大,彷彿……
「我離開孤兒院後,就一個人在外面住,後來考進大學便住在學校宿舍裡,現在大學畢業了,我這幾天都是先窩在以前的朋友那裡……」意思是說她真的沒有去處。
但現在最讓她震驚的是,向惜說話的語氣和神態……
隨著她難得淡然的嗓音落下,整間辦公室裡倏地靜默下來,弔詭的氛圍如鬼似魅地纏繞在房裡,沒有人先開口。
佟知彗撇了撇嘴,突地向前大跨一步,不由分說地抱住裴令慊,將柔軟的身子貼上他。
「你……」向惜難以置信地睇著她大膽地抱住裴令慊,還來不及責備她,卻見她鬆開雙手,將矛頭指向他,猝不及防地貼上他的身軀,雙手緊緊地抱著,然後抬頭睇著他,一雙原本傲慢的眸子裡竟泛著血絲和瀅瀅淚光,震愣得向惜說不出話來。
「你才是我的長腿叔叔。」她睇著他。
難道他真的不原諒她了,難道他真的很討厭她,所以他壓根兒不想讓她知道他就是她的長腿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