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跟你請教一些問題嗎?」
一道輕柔的聲音令正在沉思中的裴令慊抬起頭來,望向聲音的來源處,愕然發現務晴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他的跟前。
「我能請教你是怎麼進來的嗎?」裴令慊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她。
說起來也真巧,他才想到她,她便自動來到他的眼前;不過,她這個不屈不撓的小記者無事不登三寶殿,來找他應是為了那樁事。
「整個公司裡都沒有人,所以我在外面打聲招呼便走進來了。」務晴老實地回答,可不知道為什麼,見到他總覺得有一股極大的壓迫感。
倘若不是因為她怎麼找都找不到三年前的新聞資料,她是絕不可能來找他的。學姐告訴她,三年前所有的新聞全都讓他一個人給封了下來,所以他鐵定知道所有的事實,而學姐也是因此對他特別感興趣,很想知道一個小小的經紀人為何能有這麼大的能耐。
不過,她倒不是想知道他有多厲害,她只是想知道三年前桓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定要找出事實的真相。
「是嗎?」裴令慊挑眉想著,今天確實只有他一個人到公司來。「那你找我有什麼事呢?」
他將雙手交疊枕在桌面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等待她發問。
「我想問你三年前競芳到底是怎麼死的。」務晴倒也不唆,開門見山地問。
她想知道競芳到底是怎麼死的,想知道她的死對桓愷到底造成多大的影響,想知道自己到底犯下多麼重大的罪讓他如此對待她!
「競芳?」
裴令慊瞇起墨黑的眼眸看著她。
「你不可能不知道她吧?」
「我並沒有說我不認識她,甚至我還可以告訴你,我和她熟得很。」他勾起壞壞的笑。
「那你一定知道三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吧,畢竟整個消息是由你一手封鎖的。」務晴急切地問道,雙手更是撐在桌面上,等待他的答案;她真的好想知道,而現下也只有他能夠告訴她事實的真相。
「我當然知道事情的經過,而消息也是我一手封鎖的,畢竟桓愷是我旗下的藝人,我保護他是正常的。」裴令慊勾起邪佞的笑睨著她幾欲噴火的眼,不一會兒又說:「不過,你憑什麼要我把親手封鎖的消息告訴你?難道你認為我有那個義務嗎?」
「我……」
「況且我並不是當事人,我不認為我該把他人的私事告訴你。」裴令慊不客氣地冷諷,「雖然你不是藝人,但我想你應該也知道被媒體追逐的滋味並不是很好受的,是吧?」
務晴聞言也只能狼狽地低下頭。他說得一點也沒錯,自從她和桓愷的事情被大肆報導之後,她確實也嘗到被追逐的滋味;儘管事情已經過了,仍是有媒體跟在她的身後,甚至違紀姐也在打她的主意,等著替她辦一場專訪。真是荒唐得可以,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變成受訪人。
不過,就是因為如此,讓她更想要知道實情,她想反擊桓愷對她的傷害,即使在日後標題打上「她是為了一篇被封鎖三年的新聞而纏上桓愷」也無妨,再怎麼差的情況也絕對好過現在。
她一定要知道答案!
「如果你不告訴我那一件事的來龍去脈,我一定會去追查你和那些出生證明的關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務晴斬釘截鐵地說著。
「你在威脅我?」裴令慊斂起笑睨著她。「你以為我會在意那些出生證明,抑或是任何你可能追查我的線索?」
「不,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把桓愷的事告訴我,如此一來,我就會把出生證明的事情給忘了,當作我從來沒見過。」
務晴緊握住冒汗的手心,虛張聲勢地說:「否則依我所看到的內容,我便可以做出相當大膽的臆測。」
她在賭,賭自己的未來。
「是嗎?」裴令慊挑高眉笑得詭異。「我倒想知道你心底有什麼大膽臆測。」
想威脅他,她還早得很,不過他倒是挺欣賞她的,畢竟敢當著他的面威脅他的人,她還是第一個。
「你……」務晴瞪大眼眸望著他,難以置信他竟然不以為意,難道她的想法有錯誤嗎?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務晴還想再說什麼時,驀地,她身後傳來一道飽含危險性的嗓音,震得她身體顫抖了下,不敢回頭。
「我……」為什麼他會來這裡?
他低柔的嗓音如鬼魅似地縈繞在她心頭,即使雙手緊摀住胸口,想平穩過分跳動的心臟,依舊感覺全身酸軟無力,沒有勇氣面對他。
「你來這裡做什麼?」
桓愷暴喝一聲,不知打哪兒冒出的怒火直竄向他的心窩。該死,她現在是真的打算不當記者了,乾脆直接纏上裴令慊,用她對待他的方式對裴令慊,她想要借此成為他旗下的藝人嗎?
「她是來向我打探你和競芳的事。」裴令慊笑得很可惡地看著務晴,望著她一臉不知所措的模樣,笑得更是得意。
「你!」桓愷怒不可遏地瞪視著她,緊握住雙拳。「你為了要知道那一件事,便可以毫無羞恥地找上他?」
她當的到底是哪門子的記者,居然可以為了內幕消息而放棄女人的矜持?
「你把她帶走吧,我可是忙得很。」裴令慊壞壞地笑著。
桓愷聞言,緊咬住牙關,長腿向前一跨,不理會她的掙扎,拉著她直往外走。
???
「你現在是閒得沒事幹了是不是?一天到晚跑到這裡來,你到底有什麼企圖?」一把務晴拖進會議室,桓愷隨即不客氣地將她困在牆角,雙手抵在她身側的牆上,成功地禁制她的行動。
「我會這麼閒也是拜你所賜!」
務晴張皇失措地垂下臉,硬是不願再瞧他一眼。她是個平凡的女人,亦是個死心眼的女人,她並沒有那麼堅強的說志便能忘了他,別再讓她見到他。老天……別再讓她無法死心。
「所以你當不成記者便打算闖進演藝圈是嗎?」桓愷沉下嗓音,眸子迸射出懾人的光芒。
這個該死的女人!難道打從一開始,她便想藉著這一份工作接近所有可以幫助她的男人嗎?而他,不過是她眾多選擇之中的一個?
「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她使勁地想推開他,孰知他仍是聞風不動地站在她的面前,惡狠狠地瞪著她,好像她真的是罪無可這似的。
怪了,他憑什麼這樣抹黑她?他憑什麼以為她要進入演藝圈?
「是嗎?」怒火像是洶湧的大浪般,瘋狂地直往他的心頭竄,幾欲淹沒他僅剩的理智。「那麼,你是真的很想知道我和競芳之間的事?但是,我請教你,這關你什麼事,你憑什麼把我的私事報導出來?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你也一樣的,不是嗎?難道被媒體追得喘不過氣來,你仍是不以為意嗎?你仍是無法感受到我們身為藝人的痛苦嗎?」
他不想讓她知道那一件事情,不想讓她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麼事,那一段他亟欲磨滅的塵封記憶,她為什麼一直要在他的面前提醒他,他曾經為了一己之私而毀了兩條人命。
「我確實很痛苦,就是因為痛苦,所以我更想要證明我的清白,就算別人誤以為我是為了得到內幕消息而出賣自己,也好過你給我的懲罰!」務晴怒瞪著他,然而這一看,她隨即便後悔了。
他的眼太悲傷,緊緊揪住她那顆依舊愛戀他的心。他到底想要怎樣折磨她、傷害她?難道她要為自己洗刷冤屈也不對嗎?
「你犯不著這麼做,只要你求我,我便可以為你澄清,你為什麼不求我?」他驀地大吼一聲,熾熱的怒焰跟隨著嗆辣的妒火燒上胸口。
他鉗制住她的身體,隨即用口封住她滔滔不絕的譏諷謾罵。
他的吻深切而渴望,勾誘著她原始的本能,溫柔地等待她退去矜持。
「不要!」她渾身無力地推拒著。
「我知道你會想要的。」他斬釘截鐵地說著。
「不!」她在狂熱的吻中喘息斥道。「你既然不愛我,就沒有權利再這樣的對待我!」
她不想再犯錯,更不想再愚不可及地以為他真的會愛她,現實是殘酷的,而她也已經看得很清楚,她不會傻得一錯再錯。
因為還愛他,所以她才要離他遠一點,絕不能再受他挑逗,不能再看他那一雙憂愜的眼眸。
「你……」他錯愕地瞅著她瞧。
「你放開我,我不是為了這件事才到這裡來,更不是供你發洩的工具,你還有更多、更好的選擇,我永遠不會成為惟一!」務晴聲嘶力竭地吼著,水眸不敢再看他一眼。
「你想成為惟一?」他不懂她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就不能純粹只為了想念她而靠近她,喜歡她而佔有她?「你想要和競芳一樣獨佔我?」
她想要的東西和競芳一樣,但是競芳所給他的感受只有沉重的責任,而她給他的卻是一種沒來由的恐懼,而這種感覺是他亟欲逃避卻又無力自拔。
「我不想,我一點都不想,我只是想要知道競芳的死到底藏了多少秘密,竟然可以讓你如此地慌亂,而不願公諸於世。」她說著違心之論。
「你這麼想知道的話,告訴你也無妨。」桓愷驀地說道。「我和競芳是在孤兒院認識的,但是當我被裴令慊收養時,她卻只能孤獨的待在孤兒院裡,所以當我有空時,我一定會回孤兒院陪她。這樣單純的心情,到了最後竟然讓她誤以為是愛情,而我也愚蠢地以為那便是愛,所以她腹中有孩子時,我們結婚了,以為從此以後我們便可以擁有一個家,然而……」
他的思緒飄得很遠似的,回憶著那一段被他封起的慘澹過去,而他突然的告白也讓務晴愣愣地瞅著他,像是要望入他心底最真的靈魂。
「進入演藝圈就像是進入地獄,所有負面、惡意的傷害隨著我所獲得的榮耀接踵而來,讓我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不時陷入自己的思考空間裡。我壓根兒忘了競芳、忘了我還有家、忘了有人會在家中等我。」或許因為他是孤兒,或許從小時候起便學習保護自己,所以他永遠只會保護自己。
「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我一直沒有在她身邊,當然,當她在醫院裡因為難產而死的時候,我一樣也沒有在她的身邊……」
他的愚蠢竟然就這樣害死了兩條生命!
「桓愷……」
她瞪大泛淚的眼眸,努力地辨識著他話中的真偽,因為他是一個演員,而她也吃過他的虧,她當然無法輕易地相信他所說的話;然而他的眼太憂傷、太哀惻……即使是虛假的,她也會說服自己相信這一切。
他是個精湛的演員,扮演過許多角色,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出現真正的他,她卻願意相信此時此刻的他扮演的正是他自己。
也難怪他會那麼恨她,因她逼迫他再一次想起這傷人的回憶。
???
「然後的事,我已經不太記得了。」桓愷喃喃自語著,抬起木然的眼眸睨著她。「我只記得我討厭媒體,我痛恨媒體,是那些該死的媒體不斷地扒糞,不斷地挖掘,為了獨家新聞可以出賣任何一個人,毫不理睬當事者的私生活曝光在媒體時必須承擔多少的痛苦,而你和他們一樣,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傢伙!」
他想起來了,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那麼厭惡她了,只因她和競芳一樣執著、一樣固執,只要是她們決定好的事情便不會更改;她的執著卻又遠比競芳帶給他的還要沉重,她的多情比競芳帶給他的還要心痛。她比競芳還要加倍地折磨他的靈魂。
「我不一樣的!」務晴微抖著唇,矢口否認。
不是這樣的,她不是這樣的一個人,她不過是認為事情必須放在檯面上討論,才能求得公平、公正,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
「哪裡不一樣?」桓愷悲愴而狂放地笑了。「你們這些人只看到藝人們璀璨的一面,羨慕藝人所擁有的一切,卻沒有想過藝人必須付出多少的心血,才能夠堆砌成今天的榮耀?又有多少個藝人失敗在無情的鎂光燈下,你到底想過沒有?」
桓愷咄咄逼人地道,幽深的眼眸裡有著紅色的血絲,像是只受了傷的野獸,正張牙舞爪地向她逼近。
務晴望著他,卻說不出任何一句反駁的話,只能任由他數落她的罪狀。她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公平地看待每一件事,但人都是有弱點的,怎麼可能不會犯下錯誤?
可悲的是,她竟然還不知道自己錯了!她和那群質問她的媒體記者一樣,只看到事情的表面,卻沒有想過事情的背後會是怎樣的心酸;而她即使明白了桓愷為何對她的恨意如此深,她卻只能於事無補地站在原地任由他唾罵,只因她真的無法彌補她的過錯。
她以為她可以找到他的把柄為自己洗刷冤屈,卻只是將他心底的傷口挖得更大。
「你總算是無話可說了?」桓愷猙獰的俊臉上有著冷厲的笑。「我親手害死了我的妻子和小孩,對於一個演藝事業如日中天的我,我豈能讓這種消息走漏風聲,對不對?」
頓了一下,他冷冷地又道:「我當然得費盡心機地處理這件事,而我偉大的經紀人成功地為我封殺了這個消息,讓我可以繼續在任何人面前扮演完美的角色。」
到了最後,他卻忘了自己到底是誰。
他厭倦那樣的生活,厭倦那種不認識自己的日子,厭惡著自己捺著性子和令自己作嘔的人談笑風生!他活得不像自己、做得不像自己、演得不像自己,甚至還忘了自己。
他不懂為何會迷失了自己,於是他跳脫這樣容易令人迷失的世界裡。
然而,他還是成功地成為了巨星,可是他卻付出龐大的代價,背負著巨大的十字架,直到他死為止,才能為他所犯的錯贖罪。
「你不要這麼說……」
望著他這般懾人的愴笑,務晴不覺得惶懼,只覺得深深的憐惜,她惟一沒有看錯的便是這一雙眼,這一雙最真實而不虛偽的瞳眸。
「否則我又該怎麼說?」他笑得瘋狂,彷彿她的回答很可笑。
「那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自責……」
務晴想為他辯解,卻被他無情地打斷。
「誰自責了?你認為我是在自責嗎?那你可就錯得離譜了!」他的雙手緊緊地摟住她,將她狠狠地擁入自己的懷裡。「在葬禮上,我連一滴淚都沒有流,我甚至慶幸自己終於解脫了。」
他是一個多麼無藥可救的人啊,那麼一個愛他勝過自己的女人,最後卻落到這樣的下場,他卻連一滴淚都吝於施捨。他不愛她,打從一開始便不曾愛過她,娶她是因為她已經有了孩子,娶她是因為他覺得他該負責任,其餘的什麼情感都沾不上邊。
或許他根本就無法愛人,否則怎會無法回應競芳的愛?否則豈會無法面對務晴那一雙清澄的眼眸?
「你不要再說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了,實際上你很痛苦對不對,你很自責對不對,你又何必強要自己扮成一點也不在乎的模樣?」務晴聲淚俱下地說著。「在我的面前,你可以演回你自己。」
她是個多麼卑劣的人,只知道恨他、怨他,挖空心思地尋找他隱藏的事實,想為自己雪冤,卻不知道自己竟傷他這麼的深。
一開始,她便先傷他的。
或許她根本就不適合當記者,因為這個世界還有另一群握有裁決權的人,還用不著她自以為是地裁奪別人的生命。
「你懂什麼?」桓愷驀地將她推到門外,瞪大冷厲的眼眸瞅著她。「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這樣論斷我?你不過是個記者,一個扒糞無恥的記者,你最好給我滾遠一點,千萬別讓我再見到你!」
他像是赤裸著身體展現在她面前一樣,輕易地讓她把他給看清楚,一眼看穿了他的傷口在哪裡、看穿了他偽裝的堅強,卻又無力掩飾的無奈感。
「對不起……」務晴眼中噙淚瞅著他,滿懷歉意地道歉,是第一次的道歉,亦是最後一次;從今而後,她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絕對不會。
「我用不著你的道歉,你滾!」
桓愷無情地吼著,用力甩上門板隔去她啜泣的臉,也掩飾了自己的脆弱。
在門板的兩邊,兩顆心、兩份情,卻不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