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慊,你現在是在做什麼?」桓愷一把將跌坐在地上、錯愕不已的徐姿瑩扶到沙發上坐下,惱怒的對他大吼。
其實用不著多問什麼,剛才在外頭,他們便將室內的怒吼聲聽得一清二楚,只是他們怎樣也沒猜到他居然會那麼狠心,不只要她拿掉孩子,甚至還將她推倒在地?天!他們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會這麼做?
「你有沒有想到你這樣一推,受傷的不只是姿瑩,甚至連她肚子裡頭的孩子都有危險!」仲恂怒不可遏地吼著,一把衝到他的跟前,揪住他的衣領。「當年你也是這樣子逼迫夕淳的,不是嗎?想不到你連自己的孩子也一樣對待?」
「你懂什麼?」裴令慊霸戾地挑起眉,瞪視著眼前這一群不該闖入的多事者。「你們到底懂什麼?」
他知道他使力過猛,他知道她摔倒在地上了,看著她毫無血色的小臉,又有誰知道他到底有多心疼?他多想要向前將她扶前,多想用雙手將她緊緊包圍,可他現在卻只能用雙倍的力量控制住幾欲向前跨出的雙腿,鞏固著快要崩潰的冷漠。
他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是兄妹的關係要他如何不在乎?更何況她的肚子裡正孕育著他的孩子,要他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出生,接受這難堪的命運?
這不是單純的向命運挑戰,不是單純的兩方調解,更不是單純的背景差異,而是血緣相親。該死的血緣,即使他不想相信都不行。
「我是不懂,但是你這樣對姿瑩,怎麼樣我都不認同!」桓愷不解他為何發出這般肝膽欲碎的嘶啞聲,但是他相信他親眼所見的一切。
「你們是什麼東西,你們今天是用什麼立場跟我說這些話?」裴令慊嗜血的瞪視著他們,堅實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你們也不想想看,你們今天所擁有的一切,如果不是我,你們有可能得到嗎?」該死!他甚至有點瘋狂地抨擊著他們,然而心中的怒意卻肆虐地蹂躪著他的心,令他停不了傷人的話語。
「我知道今天如果不是你,我們不可能擁有現在的地位,但是請你不要把兩件事情混為一談!」桓愷氣怒地吼著。
「是嗎?不好意思,我就是這樣子的人。」裴令慊咧嘴笑得鷙猛而邪詭,隨即瞇緊眼眸瞪視他們。「如果這裡讓你們待得很不高興的話,你們隨時可以走,我一點也不在意。」
他不想再背負這些包袱了,反正他們都已經長大,差不多都已成家立業了,就算他們真的想走,他也沒有意見。反正他做得已經夠多,也讓他夠累的了,他不想再囚禁他們。
「大哥,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向惜突發一語,說出唯有他所知道的秘辛。「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願意坦承你是我們的大哥,你為什麼寧可用這種方式將我們趕走,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向惜驚人的言語一出,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倏地降溫。
「你說什麼?」過了半晌,眾人才不約而同地問出口。
「務晴當初找到幾份資料,那是我們的出生證明,上頭寫著我們的父親全都是同一個人,而我曾經不經意地見過大哥的身份證,更確定了務晴的推測沒有錯。」向惜望著眼前幾個屏息以待的弟兄們,「我們的父親是裴憫丁!
像是核彈爆發一樣,他們個個灰頭土臉說不出一句話,唯有站在辦公桌前的裴令嫌冷眼瞪視著向惜和他身旁的徐姿瑩。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過了不一會兒,喧嘩的聲音像核彈落地後所揚起的漫天幅射塵,幾欲將裴令慊淹沒。
要說嗎?或者是繼續背負著這個秘密直到他死去?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對不對,他只知道他想要保護他們,想將他們安置在一個母親觸碰不到的領域,只想完成父親的遺願,讓他們可以平安地長大,算是他對他們的一點點補償。
「你還是不願意承認嗎?」向惜低問。
裴令慊居然意外地勾起笑,逐而化為仰天大笑。
「你那麼想知道的話,倒也不是不能告訴你們。」
他的笑換來眾人的震懾,唯有徐姿瑩聽出了笑聲中的蒼茫。
大夥兒全都靜了下來,除了他詭異的笑聲迴盪之外,這個空間裡再也容不下其他的聲音。
? ? ?
裴令慊仍是勾笑地睇著他們,心裡仍在掙扎著到底要不要把所有的事、包括姿瑩的都告訴他們?
說吧!只要說了,他的心裡就會好過些,反正這些罪孽不是他造成的,他用不著硬將這些包袱背在自己的肩上,唯有對她……他是感到深深的愧疚、遺憾。
他可以用裴氏換取一個徐姿瑩,然而卻換不到可以永結同心的未來。
「我們的父親裴憫妒橋腰霞團的少東,在三十幾年前以兩大家族聯姻的方式娶了薄氏企業的千金,也就是我的母親。」他頓了頓,慵懶地坐下,點燃一根煙。「然而這樣純為利益結合的婚姻,卻將他們帶入了婚姻的墳墓。一開始母親的羞澀和矜持讓父親誤以為是她的傲慢,幾番下來,失望不已的父親開始早出晚歸,留下打算回心轉意的母親……直到我出生之後,情況愈演愈烈,於是父親開始在母親的友人身上尋找母親遲來的溫柔,於是……」
「我們算是那個老頭在外面的私生子?」桓愷怨聲道,想不到自己只是一個失誤之下所創造出來的生命,而那個老傢伙還是個有錢有地位的集團負責人。
「沒錯。」裴令慊淡淡地回應著,挑眉環視著他們冷凝的臉。「而我則在父親的指示之下,將你們一個個領回身邊,如果我的手腳太慢了,還請你們多多見諒。」
「那個老頭要你這樣做,只是為了補償我們?」喬忻不禁怒吼。
難怪他總覺得裴大經紀人對他們常常有一些不合理的要求,但又對他們百般照顧。況且以他這種年紀想要當長腿叔叔,確實是古怪了一點;想做光源氏計畫的話,他們全都是男的,也讓他撈不到好處,頂多是撈到一些錢財罷了。
「沒錯。」他低笑著。
「接下來,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這樣子對待徐姿瑩是因為……」心思縝密的向惜若有所思地說著。
一知道徐姿瑩懷有身孕!他們全都等著要喝他的喜酒;而他的性情就算再怎麼多變,依他對他的瞭解,他知道他也不可能會這麼粗暴地對待她,會令他這麼做的原因只有一個……
「她就是我們的妹妹。」他笑得更放肆了,然而瘖啞的笑聲卻有著淒愴的意味。
把一切都說了吧!最起碼他可以再丟掉一點包袱,可以不讓這些見不得光的秘密緊扣住他幾欲不能呼吸的喘息。
「什麼?」眾人錯愕不已,目光落在徐姿瑩慘白的臉上。
只見她戰慄不已地坐在桓愷的身邊,瀲灩的水眸裡凝著難以置信的淚水,淒楚地懸在浮現血絲的眼眶中。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你騙我,我們比對過DNA,我們兩個人怎麼可能會是兄妹?」不可能的,那一份報告她也有看到,那是絕對不可能造假的!
「這是最新的一份報告。」裴令慊淡漠地瞪視著她,將桌上的報告往前一推,散落了整個地面。桓愷不悅地撿起來一看,不禁錯愕在原地。
「原來那一天,你要我們做身體檢查是因為要比對DNA?」兵-也瞧清楚了上頭密密麻麻的數字,他往後睨著徐姿瑩,將結果寫在臉上。
「如果真是這樣子的話,你能否告訴我,為什麼那一次的報告會是這樣的結果?」徐姿瑩虛弱地望著他,只覺得她快要暈了。
她是那麼地希望可以擁有家人,但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果?
「或許只能說是檢驗出錯了吧!」裴令慊苦笑著,將滿腹的悲憤掩入笑中。「真正讓我起疑的,是你手上的手鏈,那上頭的墜牌上寫著我的名字,因為那是當年我送給你的見面禮,是不可能造假的。」
他當初為什麼會那麼有自信?如果他願意小心一點地求證,願意查看她的手鏈的話,或許他們便用不著兜這麼大的圈子,還兜出了罪愆。
徐姿瑩驚慌地翻看著墜牌,看著上頭模糊的字樣,第一次發現上頭有文字。
真的是兄妹、真的是兄妹!那肚子裡的孩子該怎麼辦,那她對他的情感又要怎麼辦?老天對她開的玩笑未免太荒唐了!
從戀人變成兄妹?不!她寧可什麼都不知道,她寧可沒認識過他!
徐姿瑩倏地起身往外奔去,速度之快讓眾人猝不及防,直到她奔出了門口,眾人才想起要將她追回。
「這是真的嗎?」向惜站在裴令慊的身旁問著。
「你以為我不愛她嗎?你以為我願意告訴她這一切嗎?」現下只剩向惜在他的身旁,他斂下了僵硬的笑,霸戾的神色已不復再,取而代之的是頹喪。
原不打算要傷害她的,可是卻……
? ? ?
「徐姿瑩去哪兒了?」
隨著高跟鞋清脆的踢踏聲,薄心綺焦急的聲音隨即傳入裴令慊的耳中。
「媽,你怎麼會到這裡?」
裴令慊無力地問著,突地將原木的辦公桌往前一踹,轟然發出巨響,嚇得薄心綺摀住了口。
「你到底還想要怎樣逼我?你到底希望我怎麼做?我甚至懷疑你不是我的母親,說不定我也是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碰巧好運地讓你接回家!」畢竟他不曾享受過母愛,即使擁有家人,他的童年也像一片荒涼的沙漠,他的童年生活不比向惜他們來得精采。
「我……」她瞪大噙著淚的眸子憤恨地說:「你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你怎麼可以對我說這種話?」
她不曾看他動怒,不曾看他笑過,更不曾看過他在她的面前恣意地表現出七情六慾,而現在他皆目欲裂,卻是為了徐姿瑩……
「我現在不想再談這些事,請你先回去!」不要怪他,他只要一想起他們上一代的恩怨,居然牽扯出他們這一代的悲戀,要他如何能不恨她?
「我今天只是想要告訴你,不要讓徐姿瑩殺了她肚子裡的孩子!」薄心綺愧疚地說著。「我如果真的那麼恨憫對諭夥緦魎生的種,我豈會留下他們?我只是憐惜一條什麼都不懂的生命,不該這樣悲慘地來到這個世間,接受不公平的對待,否則區區一個演藝圈,你真以為我介入不了?」
「你現在只是想要告訴我,因為你的憐憫,所以你想要留下姿瑩肚子裡的孩子?」裴令慊笑得淒厲而憤恨。「你瘋了不成?那個孩子能生嗎?他是我和妹妹的結晶,他是亂倫下……」
「不是!你們不是!」薄心綺搶在他瘋狂的咒罵開口,拒絕再聽那傷人的話語。「你不是你父親的孩子,你跟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你們不是亂倫,你們不能殺了那個孩子!」
什麼意思?
向惜和裴令慊瞪視著薄心綺,等著她給予合理的答案。
薄心綺涕泗縱橫地瞅著他,徐緩地說:「當年你父親對我太冷淡,讓我好不容易想接近他的心日漸磨碎,於是我自暴自棄,於是我……」
「那你為什麼不允許姿瑩和我交往?」他飛快地竄到她的面前,怒眼狠狠地瞅視著她。
「因為她的母親是我的好友,我怎麼能忍受你和她交往?所以我……」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和她沒有血緣關係?」是這樣子的嗎?他笑著,慢慢的、低低的,一聲接著一聲自他的喉頭逸出。「所以我可以和她結婚,所以她可以生下我的孩子?」
薄心綺無語,只能輕輕地點了點頭。
而當他以為這個世界仍是美好的的時候,他又驀地想到,「可是如果是這樣子的話,為什麼我和向惜他們的DNA比對是一樣的?」
「那是因為我讓檢驗的醫生用你父親的血做檢驗,而不是用你的,要不然你父親會發現你不是他的兒子。」是她的私心,所以在裴憫讀偎樂前,她才要求他答應她一輩子不把那些私生子帶回來,要把整個裴氏留給令慊的。
原來是這樣……裴令慊愣愣地望著母親淚流滿面的臉龐,感覺有點恍惚,他一直以為他是握有最多秘密的人,然而他現在才知道,他也被蒙在鼓裡,他不是父親的孩子,他卻霸佔了裴氏。
「大哥,我們找不到姿瑩!」
他仍來不及整理紊亂的思緒,卻聽到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吼著。
姿瑩?對了,他必須告訴她這件事才行,但是他必須先把所有的事實都告訴他們,讓他們知道,只有他們才是裴氏真正的繼承人。
「你先去找人吧!我們等你回來,大哥。」像是讀出了他的心思,向惜拍了拍他的肩,催促著他先找人要緊。
「向惜……」想不到他居然會喚他一聲大哥,難道他一點也不在意?
他感激地看著他,隨即往外跑,留下錯愕不已的眾人,不解他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到底是為了什麼。
? ? ?
徐姿瑩一步步地走著,踩著蹣跚的步伐往裴令慊曾經帶她去過的墓園走去,停在裴憫兜哪骨啊
她是那麼地渴望家人的溫暖,卻怎麼也想不到當她第一次見到父親時,竟是他入土之時。如果裴令慊不說,她永遠不會知道原來她的命運是這般悲哀,然而她卻寧願永遠都不知道。
兄妹啊!是永遠跨不過去的鴻溝,是永遠觸碰不得的血親關係。
她的一生乖舛,沒有疼她的家人,沒有憐惜她的朋友,有的只是一副孤零零的靈魂和不願服輸的意志;她以為遇上他之後,她的世界便再也不同。是的,是不同了,然而兩人卻得背負著可怕的罪惡,直到時間侵蝕記憶。
為什麼會這樣?有沒有人可以告訴她。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老天要這樣糟蹋她?她到底犯了什麼錯,為什麼父親的花心造就了她和裴令慊的孽緣?而這一筆債,她要找誰償還?
這般深刻的愛戀,豈是隨意的三言兩語便解釋得清?
她懂了,他之所以傷害她,是因為他打算一個人守著罪惡,是因為他想要保護她,所以他選擇最差勁的手段逼她離開。然而她終究還是知道了,知道了這個可怕的惡夢。
「怎麼會這樣?」淚水瘋狂地決堤,像是要訴盡她一生的委屈似的,要釋去她淋漓盡致的愛戀,然而情那麼深,愛那麼痛,要她如何輕易地用淚水洗清?
「姿瑩。」
一道粗喘不已的低嘎聲傳入她的耳際,她駭異地抬眼,望入那一雙焦急的眸子。
「天啊!你把我嚇死了。」
他的胸臆裡是她濕熱的淚,狠狠地熨燙他總算平靜的心;還好他真的是蒙對了,讓他猜測到她會在這兒。
「放開我!」她哽咽不清地說著,小手推拒著迷惑她靈魂的溫暖軀體。「你不要隨便碰我!」
她現在還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還沒有做好完整的心理準備,他不要在她脆弱的時候來到她的身旁,她會愚蠢地接受他的。她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堅強,其實她只是在逞強而已。
「不放!你不是我妹妹,你是我所愛的人,我們之間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他用臉輕挲著她淚濕的小臉,感覺著她的淚。
「你……」淚水像是要哭訴一輩子的辛酸般地狂瀉而下。
他是在自欺欺人嗎?是他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他現在卻又否認了先前自個兒所說的話,他到底是要她怎麼做?
「不,你聽我說,我母親剛才跟我解釋了,雖然你是爸的女兒,但我不是,所以我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他欣喜若狂地說著。捧起她淚濕的小臉親吻。「我們真的不是兄妹,我們不是……」
「你不要騙我、不要再騙我了!」她聲淚俱下地哀求。
她怕了,真的怕了!她不能再忍受這樣痛苦的情感,不管他說的是真的抑或假的,她都不想再接近他。
她害怕被拋棄,害怕沒有人喜歡她,害怕她周圍的人將她當成累贅,像是踢皮球似地將她踢來踢去!更怕人們先是以醉人的言語欺騙她單純的心,到了最後才讓她知道一切都是謊言。
她真的怕了,他這樣反反覆覆的言語,即使是真的!也會讓她誤以為他只是想要徹底地把她逼瘋。
「我沒有騙你,我說的是真的!」他暴戾地喊著,雙眼瞪視著她逃避的臉。「我是這麼愛你,這麼地疼惜你,難道你感覺不到嗎?相信我,求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可以向你證明我的心。」
他的吻霸氣地落在她乾澀慘白的唇上,卻是恁地輕柔而細密,不再似以往那般沉溺於情慾,而是純粹的安慰,是一種鎮魂的節奏。
許久,他深情地望進她泛紅的瀲灩水眸,像是膜拜般地輕啄著她的唇。
「我們回家吧!」他牽著她站起,驀地發現天空又淡淡地落下細雨。「下雨了,不管你想要知道哪一件事,我都可以為你解答,現在請為了肚子裡的小寶寶,跟我一起回家吧!」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這裡,當時也是下著這種雨。」她瘖啞的聲音自他寬厚的胸膛傳來。
「那注定了我們一定會在一起。」他的笑裡有著滿足。
「你不會再騙我了吧?」她的愛再濃,仍有著根深蒂固的恐懼、不被需要的無所適從。
「不會,永遠不會。」
吻再次落下,輕柔而深情,任由兩抹翦影相擁在毛毛細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