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拜桃花 第五章
    一團濃霧,教韋不群伸手不見五指。

    然而鼻息之間卻聞見了迷人的酒香……究竟是什麼酒?光是這樣嗅聞著,他也猜不出種類,只覺得香得他骨子裡頭的酒蟲啃得他骨頭發癢。

    在哪裡?在哪裡?

    他循著香氣往前走,儘管看不見路,壓根兒不知道前頭是崖是徑,他還是毫不膽怯地往前走,分毫不差地站在一壺酒面前。

    真是有酒!見著有酒,韋不群二話不說地拿起狂飲,末了,還不捨地舔著壺口。

    怎麼只有這麼一丁點?

    不夠啊……怎能在勾起他的貪念之後,卻只給他一點點的酒?連讓他塞牙縫都不夠。

    嗚嗚……他好渴啊!韋不群在心裡哀號著,突然感覺壺口化軟。

    咦?這是什麼?

    這酒壺怎會這麼軟?軟得就像是嫩豆腐般,又像是……嗯,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只覺得這壺口極為軟嫩,教他忍不住地咬上幾口。

    「啊……」

    這是什麼聲音?韋不群狐疑地攏眉靜聽著,聲音就在耳邊,可他身旁罩著濃霧,教他張眼也瞧不出端倪……張眼?不是的吧,他的眼怎麼好似閉上了?怎麼會張不開?

    韋不群發狠地張開眼,驀地發覺有幾縷光線灑落,將整個房裡映得明亮,至少好過剛才眼前一片的濃霧。

    他定睛一瞧,直覺這房裡的擺設自己熟悉極了……不是他的房,觀之的房,前幾天他才住過……對了,他昨夜同觀之喝得不醉不歸,將他扛回房裡,然後……

    調回眼,韋不群不由得一愣,眨了眨眼,驚覺他近在眼前,貼得相當的近,他的長睫都刷到他頰上了,而他的唇正貼在他的……

    快要驚叫出口之際,他快手摀住嘴,硬是將快要喊出的尖叫聲吞回,震得心頭狂顫不已。

    方纔那不是壺口,而是……觀之的唇!

    韋不群在心底暗自鬼叫,不敢相信自己幹下這荒唐事,卻又怕嚇醒了身旁的人兒;更可怕的是,他的手還教觀之給枕著。

    不會吧?他是在發夢吧……這不會是真的?

    他明明是在作夢,為何張開眼卻變成這情形?這感覺,好似他是個下流的採花大盜,假借醉酒對他非禮……非禮個頭啊!觀之是個男人啊,就算他要輕薄人,也該要找個標緻的姑娘家,千尋萬找也不該挑上自己的兄弟!

    他一定還在作夢,只要他閉上眼,再張開眼,所有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韋不群嚥了嚥口水,閉了閉眼再張開,卻見到眼前的一切不變,他發狠地往自己腿上一掐,疼得他差點滾出淚水。

    換句話說,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會吧……

    他是他的至友啊……他怎能做出此等禽獸不如、天地不容的-髒事?

    要是教觀之發現的話,他肯定會立即將他逐出,往後也不准他踏進醉吟樓……不成、不成,儘管兩人是和衣而睡,然而這情景還是太引人遐思了,他得要先走不可;要不然觀之醒來,他會羞愧得無法面對他。

    韋不群打定主意要先起身,卻驀然發覺晁觀之仍枕著他的手。

    嗚嗚,天要滅他啊!他怎會幹下這般大逆不道之事?他怎能輕薄他?他……真是教人不敢相信自己竟是這種人。

    觀之是個男人啊……

    韋不群瞅著他依舊睡得極深的睡臉,瞅著那微微發漲、顯得益發紅艷的唇,心頭不由得狂震,好似有什麼東西要從胸口竄飛出去。

    觀之……他何時變得這般漂亮?

    啐!男人怎能拿漂亮形容?可眼前的觀之好美,美得他心猿意馬,美得他心懷不軌……啊,他竟覺得他漂亮,竟覺得想要再親他!

    他見鬼了啊?他竟想對唯一的至友做出這等令人髮指之事?

    他到底是怎麼了?他病了,一定是病了,絕對是病了,他非得要先走不可,要不然再待下去……可觀之就枕在他的臂上,他若硬要抽掉手,豈不是要將他給驚醒?

    正蹙眉思忖著要如此逃脫,驀地驚覺此情此景頗像自己以往念過的書,好似寫道--某個混蛋教某個人給壓住了手還是壓住了袖,所以那混蛋就把自己的袖子給割斷,其名曰……斷袖之癖?

    轟轟轟……韋不群只覺得頭上彷若陣陣暴雷打下,殘酷無情地直往心頭敲,-那間陣陣沉潛已久的詭念自胸口竄飛而出。

    這、這……這是斷袖之癖?

    換言之,他對他……其實是……嗚嗚,不會吧?

    外頭有人猜觀之是男是女,亦有人猜他和觀之有一腿;若她是女,他便是與他偷情、私定終身,若觀之是男,他們倆便是龍陽之好……

    他是嗎?他真是嗎?不是的吧?

    不過是在夢中不小心錯把觀之的唇當酒壺壺口罷了,這種事不用這般戰戰兢兢吧,只是他夢過頭罷了。

    對對,只是夢,他只是錯把觀之的唇當壺口,如此而已,倘若告訴觀之,他定也只是一笑置之,壓根兒不會放在心上的。

    是啊,觀之是個胸襟寬廣之人,他不會放在心上,也不會笑話他的。他只需要鎮靜一點,便可以粉飾太平……啐!粉飾什麼太平,打一開始就沒什麼事啊!

    他向來不近女色,八成是久不近女色,才會對觀之起了遐思,對,就是這樣,他也可以佯睡,等觀之先睡醒……天已經亮了,觀之差不多該醒了。

    可他的心是怎麼了?現下心頭怎麼跳得如此的急,跳得他有些暈亂,有些不知所措、口乾舌躁、心猿意馬,冷汗佈滿額間,頓時覺得邪念滋生……

    老天,誰來救救他吧,他不想要當隻狼啊!他真的……

    怦咚、怦咚……韋不群慌張地-著胸口。

    不要再跳了!

    他惱火地咬牙悶吼,舉起右手毫不客氣地往左邊的胸口擊下,驀地噴出一口血,驚醒了熟寐中的晁觀之。

    她迷糊地眨了眨眼,驀然發覺韋不群身上有血跡,連忙翻身坐起。

    「韋爺,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力持鎮靜,瞪著他胸口的血,緩緩地看向他有些漲紅的臉,

    「我……」他輕咳兩聲,偷偷抹去唇角的血,艱澀地勾笑,「在打蚊子。」

    呵呵,這下跳慢些了吧!就不信這一掌劈下,還能跳得多張狂……

    「這是什麼蚊子,哪來這麼多血?」他該不會是打死了一堆吧?

    「不曉得……」這一掌,好似猛了些,他好像內傷了。

    晁觀之狐疑地睇著他半晌,見他彷若沒什麼大事,隨即跳下床榻;然而剛踩到地面,他要再開口,卻覺得嘴唇有些發痛。

    「怪了,怎麼會疼?」她喃喃自語著,緩緩走向梳妝台,打量著銅鏡裡的自己。

    躺在床榻上的韋不群隨即翻坐起身,方才緩和不少的心跳又急促了起來。

    「韋爺,我的唇好像教蟲子給咬了,你有沒有?」她半迷糊地走回床榻。

    聞言,韋不群微顫了下,心虛地抹了抹唇,有些難受地拍了拍胸口,很心虛地笑了笑。「我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呵呵,蟲子……天曉得他就是那一隻蟲子。「我今兒個還有事,我得要先回去了。」

    「現在?」

    「是啊。」再不走,他很怕自己的獠牙就快要冒出來了。

    他不想當個人人誅之的禽獸,他得趕緊走才成!

    「韋爺?」

    瞧他踉蹌著腳步,晁觀之隨即走上前去,想要扶他一把,他卻撥開自己的手,笑得萬分弔詭,隨後往樓台躍下。

    她不解地往外頭睇了一眼,隨即轉回銅鏡前,看著自個兒紅腫得有些古怪的唇,疑惑著到底是什麼蟲子咬的。

    一年一度的瓊漿宴熱鬧登場,今年選在內閣大學士崔玉衡的府邸舉辦,京城裡的達官顯貴全都應邀而來,而身為都指揮使,又偏好杯中物的韋不群自然不會錯過這等饗宴。

    然而,今日卻不見他修長的身影在園中穿梭,更聽不著他好聽的嗓音在筵席上掀起陣陣哄堂笑語。

    反倒是在西側的竹林裡,有一抹頗為頎長的身影縮在竹林中,還不斷地傳來喃喃自語和歎息。

    其實,韋不群不是個貪嘴之人。

    他向來無慾無求,沒什麼特別喜好之物,至於酒……不就是助興之物,不過就是口渴時可以拿來解渴之物;就如當年觀之救他,直到現下,他還記得那自他口中渡來的那一口水,喝起來有多麼地香甜……

    除此之外,他並沒有特別的喜好,可是……卻不知怎地,他對觀之卻是出乎意料地在乎,甚至難耐這份相思。

    相思……怎麼會是相思?

    他不過是幾天沒瞧見他而已,哪來的相思?韋不群飲眼扳動著手指,算完了十根手指,驀地一愣,愕然發覺已經有十多日沒瞧見他的親親觀之了……啊啊,打觀之遷至京城至今,還未這麼久一段時間沒瞧見他哩。

    真的已經很久了,久到教自己嘗到了何謂相思,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相思什麼?他不是相思,他一點也不想觀之,他只是……只是有點悶。

    背靠著竹林,將臉埋進屈起的雙腿之間,韋不群連連歎氣……悶啊,他悶得胸口好疼,疼得他忍遏不住地念著他;可不能念啊,再念下去,他真是要像外頭紛傳的流言形容的那樣。

    不是的,他和觀之之間的情感豈是如此膚淺?可以說得上就是一種生死相許的情感……生死相許?有這麼嚴重嗎?

    也該算是,畢竟他讓觀之救過一回……一命還一命,倘若用得著他的時候,這一條命,他可以毫不考慮地獻出的。

    「眼前的是韋爵爺?」

    不曾聽過的嗓音傳進他的耳裡,韋不群才驀然發現自個兒想得有多專注,竟連有人靠近都沒發覺。

    「你是……」他回身,半瞇起雙眼不悅地看著一身華服的姑娘。

    崔大學士府裡的人,他沒有沒瞧過的,但這位姑娘瞧起來不是崔府裡的人,而且瞧她的打扮精美得體,八成是哪一位大官的女兒還是妹子吧。

    「我是你不打算迎娶的朱清雲。」那女子有些怯,也有些惱意地說。

    「哦……」韋不群輕點了點頭,站起身子看著她。「不知道公主有何貴事?」

    沒瞧見他正忙著嗎?虧他刻意躲開人群跑到竹林裡,這代表著他不想要與人見面交談,就算她不知道,瞧見他之後,也該識相地閃遠一點才是。

    「你……你見著本公主不問安嗎?」朱清雲惱怒地說。

    韋不群翻了翻白眼,輕啐一口地彎腰,「公主吉祥……這樣成不成?」太好了,好在他推掉這一門親事,要不然往後若要同這等姑娘一起生活,他可能不出三日便會離家出走。

    「你!你見著本公主非得要這般冷漠?」朱清雲氣得直跳腳。

    「我又不認識你,你要我怎麼熱絡?再者,我已經上奏皇上,不領這門婚事,我和你可是沒有半點關係。」韋不群沒好氣地說,心裡惱極。「要不然這樣,讓我誇誇公主吧……我說公主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正準備要紅杏出牆,公主打扮得人模人樣,瞧起來……哇!」

    他眼明手快地伸手接住她丟來的石頭,正要義正辭嚴地同她曉以大義,卻見她拂袖而去……他又哪裡說錯了?

    好個刁蠻公主,竟然隨意地動手動腳,還好他沒要娶她……

    「你這一張嘴真是不討喜。」韋天厥自竹林的另一頭走出。

    韋不群睇著他,眉頭微蹙。「你站在那裡多久了?」

    該死,他未免想得太出神了,居然壓根兒沒發覺二哥亦在這兒,倘若現下有殺手出現,他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沒多久,公主出現多久,我就出現多久。」

    「難不成是你領她來找我?」韋不群頓時恍然大悟。

    「公主的請求,我沒法子拒絕。」韋天厥聳了聳肩,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哼!二哥可不是那般好心的人!「你不去前頭,跑來這裡做什麼?」他擺了擺手,希冀他趕緊走,還給他胡思亂想的空間。

    「我才想問你魂不守舍地跑到這裡做什麼?」韋天厥走近他,瞧他有些渙散的眼,不禁掀唇冷冷地說:「你究竟是搞什麼鬼?這十幾日來彷若行屍走肉的,上完早朝便躲進自個兒的院落。我能問你現在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哪有!」韋不群將石頭丟到一旁,別過身去。

    「哼,若沒事,你怎會一連十幾日都沒上醉吟樓,找你的八拜之交?」

    「這事你也知道?」該不會是二哥布了眼線在他身旁吧?

    韋天厥睨了他一眼。「在京城裡誰不知道你和醉吟樓的老闆是八拜之交?」

    韋不群冷哼一聲,瞅著翠綠的竹林。「誰說我定得要天天上醉吟樓?我想要待在府裡也不成?」其實他很文靜,也會想要看點書的,只是……書不看他啊!

    韋天厥緩緩地走到他身旁,冷不防地說:「該不會是你和他真有畸戀?」

    「嗄?」聞言,韋不群嚇得跳開一丈遠,驚魂未定地瞪著他,咬了咬牙,有點心虛又狼狽地低喊:「你在胡說什麼?不要以為你是我二哥,我就不敢對你怎樣,我……」

    「對他出手了?」

    「我……」韋不群暴跳著,那雙桃花眼覆上紅霧。「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什麼出不出口?我和他之間再清白不過了,不許你跟著外頭的流言起哄!」

    見鬼了,沒事同他說這個做什麼?想要嚇死他嗎?

    他沒有、沒有、沒有!他和觀之之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就算有,也是作夢惹的禍,他是無心的。

    「倘若真是沒有,你又何必激動,好似被人說中心事,顯得有些……」韋天厥頓了頓,笑得有幾分冷。「惱羞成怒!」

    「誰說我激動?我只是不愛有人拿我和觀之作文章罷了,我……」

    嗚嗚,二哥的眼可不可以不要那麼嚇人?好似要看穿他一般……天可明鑒,他真的沒有對觀之起色心,他只是因為一場夢,所以……嗚嗚,他要解釋給誰聽啊?

    為何他總覺得自己有欲蓋彌彰的感覺?他想瞞誰、想騙誰啊?嗚嗚,他好想念觀之啊……

    該死,不要再亂跳了!韋不群-著心口喘息者。

    「你要上哪裡?」見他猛拍胸口,往另一頭走去,韋天厥連忙喚著。

    「我要去喝酒,今兒個來個不醉不歸!」韋不群惱怒地吼出聲。

    他要喝個大醉,明日清醒過來,什麼煩人的遐思才能全都不見!

    對,一定會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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