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府
「二哥,那個老不死的混蛋究竟是在打什麼主意?」
韋不群彷若一陣狂風似地掃進韋府裡,二話不說地吹進擎林閣,果然在書房裡找著了韋天厥。
韋天厥冷冷地瞅著他,極為相似的桃花眼卻不若韋不群那雙眸子熱情。
「我說三弟,你說的是哪一個老不死的混蛋?」坐在案前,韋天厥緩緩飲眼看著尚未看完的書,清冷的嗓音低沉地自那漂亮的唇逸出。
「不就是那一個說要賜婚的?」還能有誰?就屬那人愈來愈囂張,仗著他是皇帝便能胡作非為……天底下哪有這般快意的事,就連他的終身大事都得要由著那渾球任意指派?
更何況,他連對方長得是怎廝模樣都不曉得,要他怎麼把對方當娘子看待?
他休想,別以為他說什麼,他韋不群便一定得遵從嗎?大不了,他不當官了。
「哦。」韋天厥沒什麼在意地看著他的書。
「二哥,你別哦了,你豈會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氣惱地拉了張椅子在韋天厥案前坐下。「聽說那老頭早在我要下江南那一日便頒了這一件事,我來回一趟江南花費了二十日,倘若你要知會我一聲,豈會沒有機會?」
就算二哥不用飛鴿傳書這招,但好歹也有驛站可以處理信件,寄一封書信能夠花費多少時間?
好歹也要先告訴他,教他有點心理準備,才知曉回京之後該怎麼應對啊!
真是的,早知道他二哥是個壞心腸的人,存心見他亂了手腳,硬是不派人知會他一聲。
「通知你做什麼?」韋天厥唇角微勾,挑起一抹算計的冷笑。「你那一顆蠢腦袋想得出應對的計謀嗎?」
「我……」非要說得這般難聽不可嗎?
他是不聰明,可不代表他笨啊。
「皇上下旨了,你決定怎麼辨?」
「自然是推掉這門親事。」韋不群想也不想地說。
韋天厥微挑起飛揚的濃眉,俊美的臉教人猜不出他的心思。「聽說七王爺的女兒朱清雲,文武雙全,琴棋書畫無一不曉,脾性雖是躁了一些,但還明白事理,倘若要迎為妻子,她夠格了。」
韋不群微蹙起眉,撇了撇嘴道:「那又怎樣?」怪了,他怎麼覺得二哥好似在當說客?
「七王爺的人脈不少,而且七王爺也算是東宮太子派。」
「那又如何?」他不禁怒道:「二哥,我才不管七王爺有什麼了得,更不管他到底是擁護誰,橫豎我不認識他家女兒,我不想跟他當親家,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你別再當說客了。」
真不知道二哥到底拿了七王爺多少好處,教他這般勸他……早知道就不來找他了,根本沒半點幫助。
「倘若你拒婚,會惹得皇顏大怒……」
「誰管他!」韋不群沒好氣地啐了一口,隨即站起身。「大不了我辭官回鄉,總可以了吧。」
他恣意妄為慣了,可受不了有人對他頤指氣使。
管他到底是誰,就算他是皇帝老子,反正他不接受無理的安排……啐,皇上了不起啊?倘若不是他們一路護送回京,倘若不是朝中大臣想盡辦法讓他復位,他今兒個不過是個階下囚罷了,囂張什麼?
「你還以為一切都能由著你?」韋天厥單手托腮,冷睇著他。
「憑什麼不能由著我?」韋不群微惱地說:「當初說好不是這樣的,我壓根兒不想要當官,卻莫名其妙地……」
打十年前,說什麼要招安,又說什麼要平定戰火,要他跟著下山,只待事情一解決,他們就沒事了;誰知道一晃眼都已經十年了,他竟成了個官。其實他只想要當個再尋常不過的人,最好是能有個簡單又方面的小鋪子蝴口便好,莫名其妙地當上官,簡直要煩死他了?
「哦?你就不怕一人的恣意妄為會累及我和大哥?」韋天厥冷冷地說。
「我……」
「有時,惹得皇上大怒時,誅殺的可不只九族,就連最親的友人親信全都被歸類到十族,屆時,說不準你的好友,你在軍中的副將,甚至是副將的家人,全都會因為你一人的獨斷獨行所累及,這樣也無所謂?」
看著勾著冷冽笑意的二哥,韋不群的眉頭不禁緊攏。
沒這麼嚴重吧?他不過是想要拒婚,犯得著栽給他這麼大的罪名嗎?又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聽二哥這麼說,難不成二哥已經應允了自個兒的那一門親事?」每人皆有一份燙手山芋,他就不信二哥會笑吟吟地接受。
「至於我嘛……」韋天厥那張俊白的臉勾起一抹陰毒的笑。「就不是你擔心的事了。」
聞言,韋不群不禁瞇起眼,走近他幾步,雙手撐在案上。「我說二哥啊,你該不會是拿我當墊背吧?」
把他拱出去,他和大哥便落得清靜?
這手段會不會太卑鄙了一點?好歹是同個娘親肚子裡落下的,犯得著非要拿一大堆的罪名堵得他無言以對,拿一大堆的罪狀逼得他不得不接受?
這太陰險了吧……
「你在胡說什麼?」韋天厥清冷的細長美眸微瞇起,微泛著不怒而威的氣息。「你也老大不小,合該要成家傳嗣,我這個當二哥的代替父職幫你打理婚事,有哪裡不對?」
「長兄如父的道理,我倒還懂,只是……你是我二哥,不是我大哥,就算想要幫我打理婚事,也該教大哥出面。」瞪他?以為瞪他,他就怕了?
從小被他嚇到大,他早就麻痺了。
「大哥已無官職在身,不方便出面。」
「啐,大哥是無官職在身,可那老不死的混蛋不也賜了門婚事給他?」他可不認為大哥會接受。
「大哥的事倒好處理。」修長的指在案桌上輕敲著,韋天厥狀似隨意,然而長睫掩去的眸光卻隱約透露著些許算計。「但你就不同了。」
「哪裡不同?」韋不群情不自禁地暴跳著。
「只因七王爺是偏太子派,與他結為親家,咱們是如虎添翼,辦起事來也多了些人脈可以張羅;至於朱清雲,除了她能文能武之外,長相也不差,你迎娶了她,又可成家傳嗣。我算了算,可真是找不著可以推去婚事的說辭。」韋天厥不慍不火地說著,壓根兒沒將韋不群的怒氣給放在眼裡。
「言下之意,那混蛋老頭替你和大哥所賜的婚事,方巧同我相反?」韋不群冷著聲,雙手環抱在胸。
「沒錯,只因五王爺和豫王皆是偏八皇子一派,倘若我和大哥要推掉這門親事,壓根兒不難,說不準對方還不肯與咱們結為親家呢!可你就不同了,七王爺對你可是讚賞有加,老早就想要收你為乘龍快婿。」
「該不會是七王爺向那混蛋進言,想把他女兒嫁給我吧?」韋不群瞪大桃花眼,氣得牙癢癢的。
老早就發覺那混蛋看他的眼神不太對勁,果然……
「八成是。」韋天厥頓了頓,說:「誰要你沒事就上七王爺府湊熱鬧?教人家逮住機會就不想放開你。」
「這麼說,是我自個兒造的孽?」韋不群沒好氣地吼著。
「可以這麼說。」
韋不群微惱地瞪他一眼,隨即往外走。
「倘若你想要推掉這門親事,倒也不是不能,但你得自個兒想辦法,而且不得禍及無辜。」韋天厥難得好心地提醒他。
只見韋不群一踏出門,翻身一躍隨即消失蹤影。
醉吟樓後院
「觀之……」
睡在後院亭樓二樓的晁觀之驀地張開眼,細長的眸子很自然地往外探去。
夜正深濃,屋裡的燈火早已吹熄,然而窗外卻可見淡淡月光落在樓台上,一抹頎長身影映射在臨樓台邊的門上。
「觀之,你睡了沒?」
那哀怨的聲音再次傳來,比方才再大聲了一些,說穿了,是蓄意要吵她的吧。
她不禁好氣又好笑地下床榻,搭了件簡單的長衫,隨即推開了門。
「韋爺,夜很深了。」她淡笑看向來人。
「我知道。」韋不群扁了扁嘴,一臉無辜地揚著手上的兩壺酒。「可是我睡不著。」
「又睡不著?」晁觀之雖問著,卻也跟著他走到樓台上特地為他擺上的桌椅,兩人面對面地落座。
原本樓台上是沒有桌椅的,但是為了他……唉,誰要他老是三更半夜不睡,老愛上這裡找她喝一杯?她只好差人在柵欄邊設了桌椅,以備他半夜蒞臨。
半夜三更上樓台賞月呷酒,俯看京城彷若是天上繁星般的萬盞燈火,是別有一番情趣,只是……能不能不要每回都挑在半夜?天亮時站在這樓台上觀景,倒也是挺有情趣的,還可以瞧見遠處運河渡口的繁盛景色,總好過這淒涼陰暗的夜色。
「唉……」韋不群輕歎口氣,遞了一壺酒在他面前,隨即拿起另:亞酒,就口便灌入喉,漂亮的桃花眼睇向遠方。
「怎麼了?」她拿起壺輕啜著。
「唉。」他又歎了口氣,萬般無奈地扁了扁嘴。「觀之,我真的好可憐。」
嗚嗚,他都忍不住要為自己哭泣了。
「你哪裡可憐呢?」她不禁勾笑地說。
「你笑我?」韋不群大驚小怪地瞪大眼,以哀怨得要命的眼神直瞪著他。
嗚嗚……他不是他的觀之啦,他的觀之才不會這麼無情,在他這般難過時還笑他,這簡直是落井下石嘛!
「我橫看豎看側看,都不覺得你可憐啊!」她噙著笑意,細長的眸微彎。
他一身錦衣華服、頭戴玉冠、腰繫綬環、腳穿錦靴……再瞧他玉色面容,別說是他桃花橫飛,那修長身段、卓越不群的氣質……她真不知道他究竟是可憐在哪裡。
「我很可憐的。」韋不群再次重申,見他附和地點了點頭,他態度隨即軟化,很可憐地扁了扁嘴。「觀之,你知道我向來不愛當官的,與其要我留在京城當個吃閒飯的,天天周旋在一干達官貴人之間,我倒寧可到邊關去,總是有份差事可做;要不我待在這裡晃來晃去的,可真不知道自己是為何留在這裡的。」
晁觀之輕佻起眉,彷若懂了他的意思。「你是為了皇上賜婚之事煩心啊。」
韋不群微愕地睇著他,端見他散下一頭長髮,月光下他的側臉竟顯得有幾分嫵媚,教他的心頭微微一顫。
「韋爺?」見他盯著自己看得出神,她不由得輕聲喊著。
「不要再叫我韋爺了,我已經夠悶了……」韋不群咬咬牙,收回心神,暗罵自個兒的荒唐,「唉,知我者,觀之也,就你看得穿我的心思,也最明白我的無奈。」
唉唉,觀之吾友啊……請原諒他方才有一些些地看他出神了,原諒他的荒唐,實則全是月亮惹的禍呀!
「可我就不懂七王爺的女兒有什麼不好,會教你這般嫌棄。」
「我不是嫌棄,是我根本沒瞧過她,我根本不識得她,要我怎麼和她當夫妻?」他受不了跟個不認識的人天天睡在同一張床上,他鐵定會瘋掉的。
「可我聽說,七王爺的女兒長得美若天仙,又能文允武,好似什麼事都難不倒她,若是配與你……還算是你高攀了。」她隨口呷著酒,帶著幾分瀟灑。
「就因為是我高攀,所以他們才說是王爺之女下嫁啊!」大口地喝著酒,韋不群的語氣更加哀怨。「可我也不想高攀啊,管她長得像什麼,什麼十八般武藝都會,反正那些都不關我的事,我不想娶她,更不想因為某個混蛋做主,便想要胡亂決定我的終身大事。」
「這倒也是麻煩事一樁。」她頗有同感地說。
儘管他現下是個二品都指揮使,但他的性子還是夾雜了些許的草莽性子,喜好自由無拘無束的生活;要他留在京城落地生根,八成會悶死他……但這事是由不得他做主的,就算他再不願,也沒法子抗旨吧。
「可不是?」嗚嗚,就知道他的觀之會懂得他的心思的。
「唉,這般漂亮的月色,咱們要聊這麼煩人的事嗎?」見他彷若悶著一肚子氣,她隨即換了個話題說:「咱們不如聊聊你這一趟下江南,究竟瞧見了什麼好玩的事?」
「難道我午後說得不夠詳細?」他記得自己說得鉅細靡遺。
「我還想要再聽啊。」她呷了口酒地說:「你也知道,我出身晉南,如今來到京城,以往去過邊關,再多的就沒有了,而來到京城經營酒樓,也是拜你所賜,如果不是你老是上晉南找我,說著京城的繁華,我可是不會上京城的。」
話說當年,她將他救回晉南,待他把傷養好之後,他隨即便回京城。過了一段時日,他又來到晉南,說是為了報恩來的,可也沒瞧見他帶了什麼東西,還是說了什麼貼心話,只是死皮賴臉地待上幾天,而後又回到京城。
就這樣反反覆覆半年,他開始遊說她,告訴她京城有多好,告訴她非到京城走一趟不可,如果能夠在那兒營門生意,鐵定能夠狠撈一筆。
就這樣,她被他連拐帶騙地給拐到京城,只要他在京城的一天,他幾乎天天都耗在醉吟樓,要不便是半夜三更找她閒聊……算來是她誤交損友,如今想甩也甩不
開了,也只好由著他了。
「哦哦,是這樣的嗎?」他眼睛一亮,一口把酒呷盡。「我告訴你,其實我到南京,不只是為了品酒宴,還是為了我一個姨表兄弟,他呀,真是可憐得緊,我同你說啊……」
晁觀之睇著他突進鮮明光彩的俊臉,不由得勾唇輕笑,即使夜愈來愈沉,月光逐漸黯淡,她臉上的笑意依舊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