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拜桃花 源起
    邊城重地的小徑上,該是鮮有人煙,畢竟此處在這幾年內成了殺戮戰場,就連與外族通商的商賈,也不願意為了銀兩而跑到此處;久而久之,這條小徑便鮮少有人經過,兩旁雜草都幾乎快要掩去路徑。

    時值黃昏時候,卻有輛馬車從關外緩慢地駛向關內。

    「啊……啊……」

    坐在馬車前頭的人,耳尖地聽到草叢裡傳來不自然的聲響,不由得拉起韁繩,教馬兒放慢了速度。

    這聲響……聽來不怎麼尋常。

    掩在笠帽底下的圓潤雙眸不禁朝聲音來源處探去,依稀可聽見那微乎其微的呻吟聲,彷若是刻意壓低,卻又像是……

    「小黑你聽,這會不會是男女交媾的聲音?」那輕柔的嗓音帶著笑意流瀉而出。

    被那人喚為小黑的,正是拖著馬車的黑馬;只見黑馬倒也不理睬,只是甩了甩馬尾巴,小步地往前走。

    「唉,我趕著要回晉南呢。」聽來像是在自言自語。

    只見那人優閒地坐在馬車前,雙眼微微地瞇起,睇向左側那處長得比人還高的雜草叢。

    雖說雜草長得又高又多,但她依舊可見著裡頭好似躲了個人。

    是傷兵?是逃出的戰俘?

    她都要回晉南了,壓根兒不想要沾染上半件麻煩事……近來戰事不斷,若不是大哥托她走這一趟……

    「水……」

    那乾啞的嗓音一傳來,她不禁苦笑,隨即拉起了韁繩,教小黑停下腳步,探身到後頭取出一壺水。

    跳下馬車,踩進草叢裡,她循著聲音找人。

    人家都求救了,她既已聽見,沒道理見死不救,不是嗎?

    唉,誰教她耳朵這麼尖?

    搖頭噙笑歎了口氣,她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撥開長得比她還高的雜草,果真見著一道頗為頎長的身影就倒在草地上,身上穿著盔甲,手上還抓著一把長劍,看起來……相當慘不忍睹,就連那一頭長髮散落地掩去臉。

    笑意斂去,她緩步走到他身旁,微彎下身子,單手拂開垂落在他臉上的發,睇著他佈滿污泥和血跡的臉;只見他眉頭深鎖,緊抿的唇乾裂到淌出血水。

    「這位兄弟。」原想要拍拍他的臉,見他氣色不佳,她連忙找了個看似完好無事的地方輕拍著。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銀光從她的左側劈來,她下意識往他的胸口一拍。

    「啊……」手中的長劍脫手飛去,躺在地上的男人疼得齜牙咧嘴,冷汗不斷地自額際滑落。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要傷你,誰教你打算出手傷我……我是來幫你的,你儘管放寬心吧。」她喃喃自語。瞇起的水眸直瞅著他幾乎無一處安好的身軀,眉頭不由得蹙緊。

    她自然清楚戰火無情,只是如此近距離瞧見瀕死之人,還是頭一回;見他身上大小傷口密佈,更有一枝箭射穿他左邊的肩頭……這人能救嗎?

    「真是對不住……」韋不群勉力地張開眼,粗嗄地低喘著。「兄弟你打得好,要不然我真要親手殺了我的救命恩人了……呃,不,殺了你之後,就沒人救我,我照樣得要死在這裡了……」

    她斂眼瞅了自個兒胸前,猛然想起自已現下是一身男裝,無怪乎他會稱她一聲兄弟了……也好,省得惹出更多麻煩。

    「你要我怎麼幫你?」她低問。

    「能給我水嗎?」

    「當然能。」她取出羊皮水壺,卻不知道該怎麼樣讓他喝下一口水;他身上皆是傷,也不知道碰不碰得,要是一個不小心又扯疼了傷口……「兄弟,不知到你介不介意我餵你?」

    「成……成,什麼都成,先給我水喝吧……」他快要渴死了,再不給他水喝,他肯定要死給他看了。

    「那……」送佛送上西天囉!

    她仰頭飲了一口,緩緩地俯身,雙手抵在他的頭兩側,溫潤的唇緩緩貼上,只覺得他的唇彷若是利刃似的,幾乎快要割破她的唇。

    罷了,先餵水吧,讓他的唇軟些,也不會這般疼了。

    「咳咳……」他突然重咳兩聲,貪婪地吸上兩口氣,依舊穩不住嗆在喉頭上的水,再咳個兩聲,胸口劇烈起伏著,疼得他鎖眉不語。

    「對不住,是不是我喂得太多了?」她忙將其餘的水吐到一旁。

    他乏力地張開眼,那雙眸子幾乎快要對不上焦距。「不,都怪我……兄弟,能不能麻煩你再喂一回?」他舔了舔唇,覺得舌頭教唇瓣給割得好疼。

    他已經有多久沒沾上水了?不,該是問,他已經有多久沒見著人了?真以為他就要死在這杳無人煙的地方了,沒想到老天憐他,居然還派了人路過此地,甚至還拔刀相助,簡直是老天有眼……呃,不,是天官賜福……算了,他頭昏得很,怎樣都好!

    「好,你等等。」她連忙又喝上一口,如法炮製地貼近他的唇瓣餵他……

    嗯……這是什麼感覺?

    她疑惑地睇著身下的男人,見他微瞇著眼,讓她突然發覺他有著一雙異常漂亮的桃花眼……若是洗淨一臉髒污,可以想見他定是長相不俗,身段也頎長,配上一身威武軍裝,可以想見他會是個不怒則威的大將軍。

    畢竟方纔他揮劍而來的當頭,她可沒錯過他突地張眼,沉潛在他眸底的那股駭人殺氣。

    不對,她在想什麼?而且她明明覺得有些古怪……

    她在餵水啊,而他、他的舌……

    她猛地以雙手撐起,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不敢相信身下的「登徒子」已命在旦夕,竟還有餘力調戲她。

    「兄……兄弟?」他毫不滿足地舔吮著唇上殘留的水滴。「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水?我……好渴。」

    她瞇起眼,不禁有些疑惑是不是自個兒反應過度了。

    他的唇乾到裂開,大抵已有一段時日未進水,會急著想要討水喝,甚至以舌抵著她的唇,好似都頗為合理……

    思忖了一下,她才又呷了一口水注入他的嘴中,如此再三重複個數回。

    過了半晌,他滿足地舔了舔唇,唇角勾起疲憊的笑意,依舊啞聲地說:

    「兄弟,你應該是中原人士吧。」

    「嗯。」她狀似隨意地應聲,動手褪去他身上的盔甲,檢視著他的傷口……唉,真狠!幾乎都快要見骨了,下手的人根本是要他的命吧……若是再把他丟在這裡不管,想必不消幾日,他定會命喪於此。

    「不知道如何稱呼兄弟?」

    「我姓晁,你喚我一聲觀之吧!」

    「觀之?」他反覆念了幾遍,咧起大大的笑,「在下韋不群,先在此謝過觀之兄弟的救命之恩,倘若在下能回到京城,定要報答兄弟你的救命之恩。」

    言下之意,是要她送他回京城?

    晁觀之微挑起細眉,唇上噙著淡然適意的笑。

    「不過,在那之前,可不可以請觀之兄弟再給在下一些水喝?」他擺出討好的笑,一臉貪婪。

    她不禁有些好笑地睇著他,他的傷明明很重,可怎麼瞧他都像是個沒事人的樣子?

    莫怪他會有命等著她打這裡經過……是他福大命大,連老天眷顧他。

    晁觀之又呷了一口水,貼上他的唇,甫要注水,卻感覺他的舌竟又造次地舔上她的唇……她注得可不慢,他未免太急了些?

    方要打住動作,晁觀之卻感覺後腦勺有股氣力硬將她壓下,而他的舌竟荒唐地竄入她的口中,不知道是追纏著她的舌,還是她口中的水。

    但不管究竟如何,他都不該這樣做……砰的一聲,他雙眼一閉,雙手一攤,暈了過去。

    晁觀之忙退了幾步,瞇眼瞪著他好一會兒,隨即又仰天苦笑。

    這人……要她怎麼救他?她怎麼抬得動他這大漢?

    方圓十里內,絕不會有人出現的,就算有人,也不見得是幫手,說不準是討命的殺手……唉!她真是給自己找了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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