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少,你甭氣、甭氣……"
大廳裡,兩抹人影仿若是交頸鴛鴦般地交疊在一塊兒,其間還不乏水仙嬌柔的呢噥軟語安撫著雲馭穹快要壓遏不住的怒火。
"我怎麼會氣呢?"他笑得唇角抽搐。
不氣、不氣,怎麼會氣呢?不過就是一些首飾、一些布匹、一些雜貨外加一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要拿來做什麼的東西,比起上一回,她算是大大的收斂了,他該要感恩和慶幸才是。
混賬!他為什麼要覺得感恩和慶幸?
那個瘋婆娘,她腦袋瓜到底是在想什麼?
不知道人間疾苦,隨便一擲便是千兩、萬兩,如此這般揮霍無度,她根本就是蓄意在報復他,難不成她真的篤定他肯定不會休了她?
真以為他鬥不過舒老爺子嗎?
再者,他也不認為舒老爺子真是那麼是非不分的人,倘若他將實情告訴他,說不準他會覺得……不可能的,舒老爺於可是將她捧在手心裡疼的,哪裡受得了他休了她?
倘若不到最後關頭,他也不想和舒府作對,可他再也受不住她再這般揮霍無度了,得要好生整她一頓不可。
要不,依她揮霍的速度,就怕雲府有金山、銀山,早晚也會讓她掏空。
"雲少,瑟臻姐姐不過是出門逛逛市集罷了,你別氣嘛。"
水仙像是一隻八爪章魚直攀上他的身子,然而雙眼卻直盯著擺滿廳堂的各式貨物,瞧得兩眼都發直了,直為這闊氣的手法驚歎不已。
看來,她的手腳得要再快一點,非要趕緊懷了他的孩子不可。
"我說了我沒生氣。"這個蠢女人到底要他說幾次?
他側眼看向雙眼早巳發直的女人,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倘若不是為了等舒瑟臻回府,好讓她見著他和她恩愛的模樣,他可真有點受不了這個女人。
她的企圖實在是太明顯了,明顯得教他想要視而不見都難。
天天摸進他的書房裡、摸上他的床榻,根本就是擺明了想要和他有夫妻之實,到時候好把肚子裡的娃兒嫁禍給他……說不准她肚子裡根本就沒有娃兒,正忙著要製造這事實呢。
天曉得他光是為了要應付這不知道打哪裡來的女人,就有多教他頭疼,如果不是因為她有一點利用價值的話、如果不是他這幾天在家裡悶得發慌,他老早二話不說地將她趕出府了。
老天啊,她到底要不要回來?都已經掌燈時分了,市集也都收了、鋪子也差不多要休息了吧!
都已經出去一整天了,她到底是逛到哪裡去了?
她要是再不回來,這出假戲,他可真的撐不下去了。
"小姐,走慢些,燈還沒點亮,有些暗。"
"真是的,都什麼時分了,怎麼外頭的小徑都沒點上燈呢?"
遠遠的,便聽見細微的低斥聲,雲馭穹眉一挑,暗地裡慶幸舒瑟臻總算是回來了,要不,他還真的快要撐不住了哩。
"咱們都快要教你給敗光了,哪裡來的油燈可點?"
一見她踏進大廳裡,他隨即不客氣地譏諷道,猿臂一探,極為自然而放肆地將身邊將他視為珍寶的水仙給緊緊地摟人懷裡,緊密得讓兩人之間再無任何縫隙可介入。
舒瑟臻抬眼,見兩人緊貼在一塊兒,共坐在一張椅子上頭,她不禁微挑起眉,緊握的粉拳偷偷地藏到身後。
"不過是花了那麼一些,怎麼會……哎喲。"舒瑟臻回眼瞪著狠捏她一把的瑞喜,見她不斷地眨著眼,不由得扁了扁嘴,囁嚅了老半天之後,極為無奈地道:"我……往後不會了。"
這樣總可以了吧!犯得著這樣掐她的手嗎?很疼的……
"嗄?"雲馭穹險些滑到椅下。
怎麼會是這樣?她的反應怎麼會是這樣?
她應該要大發雷霆,說什麼她要花光他的錢,好讓他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才是,要不,光是瞧他這般摟著水仙,她應該要發火的,就算不發火,至少也要狠狠地瞪他兩眼才是,怎麼會……
"若是沒事的話,我先回房了。"舒瑟臻欠了欠身,努力地壓下一肚子的火,在瑞喜的攙扶下往旁邊的迴廊走。
"等等。"雲馭穹突地站起身,然一站起來,發現身旁的八爪章魚緊抓住他不放,有點微火地猛力扯下,壓根兒不管她已經狼狽地跌下椅。
"相公有事?"舒瑟臻微轉身,緊咬住牙,努力的扮賢惠。
"你……"
雲馭穹伸出長指指著她半晌,頓了又頓,才徐緩地問道:"你在外頭……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倘若沒有的話,她怎會變了個樣?
雖說,她以往也在他面前扮過溫柔,但此一時非彼一時,再者,她以往在他面前假扮的溫馴也不若現下的反常,多少都瞧得出她大小姐的任性,然而她現下似乎沒什麼精神,雙眼似乎有些紅,總覺得她好像很累……
她到底是怎麼著?該累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可她卻瞧起來十分地不對勁,該不會是生病了吧?
他擔憂地睞著她半晌之後,驀然發覺自己像是個傻子,他不是故意要整治她嗎?讓那個女人住進家裡好殺殺她的銳氣,多多少少能夠消減她的氣焰,她會精神不濟,說不準就是因為如此。
所以說,他現下應該要大肆地慶祝,還要孫家酒樓的廚子趕緊送上一桌筵席,好讓他小小慶賀一番才是。
可也不知怎地,他心裡就是歡喜不起來。
"我沒事,我先回房了。"舒瑟臻微蹙起眉,暗地裡搓揉著被端喜掐得發疼的部位。
"你……用膳了嗎?"見她要回房,他又趕緊問道。
"我吃不下。"她淡道,舉步要走。
怎麼,他也關心她用膳了沒?他不是只要有水仙那隻狐狸精相侍一旁就夠了?又何必管她今天出門是不盡遇上了什麼事?
她累了,學了一個下午,學得她頭暈腦脹,直教她想睡覺。
"怎能不吃呢?"雲馭穹連忙繞到她眼前,對著她身旁的瑞喜道:"吩咐廚娘弄些你家小姐愛吃的東西。"
"是。"瑞喜竊喜道,不忘再偷偷掐她一把。
舒瑟臻驀地瞪大眼,而後又無力地斂下眼道:"讓相公擔憂了,真是對不住,往後不會了。"話落,便讓瑞喜攙著她回房。
雲馭穹直盯著她的背影,不自覺地蹙緊了眉。
"雲少,咱們要不要到樓台去用膳?今天雖是個弦月,但也有一番情趣,咱們可以在樓台上……"水仙仿若無骨的身軀全都貼覆在他的背上。
孰知他居然微惱地閃過身子,低斥了聲:"走開,回你自己的房去,別來煩我!"混賬東西,他不說她,她倒真以為自己成了鳳凰了?
沒瞧見他正心煩?用膳、用膳……她除了吃跟睡,她還會什麼來著?啐!
水仙難看地跌了個狗吃屎,吃痛地坐在地上,抬眼睇著他直瞧著外頭迴廊,她不由得順著視線看去,醜陋地擰歪了臉。
"瑞喜,你好狠的心腸,真不敢相信你下手居然這麼重!"
一回到房裡,舒瑟臻隨即跳上床榻,渾身無力地倒在上頭,還不時地搓揉著已經有點瘀血的手臂。
"倘若不是我捏了那麼一下,小姐會記得我說過的話嗎?"瑞喜也極為無奈。
會捏得這麼大力,是因為她多次不聽勸,她只好狠下心腸,一下捏過一下,多捏幾次,自然是瘀青一片了。
"鳴嗚,好疼……"她扁起嘴瞪著站在床榻前的瑞喜。
"我待會兒去找藥替你擦擦。"瑞喜睇她一眼,輕勾著笑道:"不過,小姐,今天果然如我所料,你的態度稍稍轉變之後,姑爺對你的態度也好上許多了,你發現了沒有?"
"有嗎?"哪裡改變了?"一進門便見他直摟著那個狐狸精,這算是哪門子的好啊?"
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吐血了。
"這事不能這麼算的,那是事前,我說的是事後。"瞧她仍是不覺得有異,她不禁好心地提醒。"姑爺方纔還問你怎麼?
是不是出門碰上什麼事,還問你用膳了沒有……以往,姑爺是不會這麼說的。"
"那是因為他討厭我,自然不會有些貼心的問話。"舒瑟臻更加無力地別開眼,"不過是稍稍問候了我,這算是哪門子的好?"
"算是有所進展囉,慢慢來嘛。"
"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夠真正有所收穫?"她受得住嗎?要她這麼委屈求全,要她硬是忍遏住性子,哪天她要是受不住了,屆時……豈不是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這樣反反覆覆的,豈不是挺累人的?
"別心急,這種事是急不得的,待會兒吃點東西再睡,別再想了。"
"是嗎?"可她好急啊。
她不想再見他大手靠在那個狐狸精的身上,不想再見他們兩人親密得再無一絲空隙……每見一回,她的心便像是讓鞭子給狠狠抽了一下,那份酸楚得要經過好久、好久才能稍稍平復,但若是再讓她見一回,舊痕新傷便又一起疼了起來,疼得她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哼!原來是在雲少的面前裝裝樣子罷了。"突地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舒瑟臻突地翻坐起來,怒瞪著水仙道;"滾出去,你以為
你是什麼身份?別弄髒了我的地方!"
"哼!你現下倒是還嬌貴得很,可我告訴你,不消數日,我便能風光入府成為雲少的小妾,屆時……咱們就有的瞧了。"水仙大刺刺地踏進她房裡,冷眼瞅著她一臉蒼白的臉。
"哼!我會在那一天之前撕開你的假面具,然後將你趕出雲府!"瞧瞧,這就是她的真面目,可真是面目可憎啊。
"我肚子裡有雲少的骨肉,誰趕得了我?"水仙緩步地靠近她,"倒是你,你這一個蹦不出子的肚子,早晚會害得你被趕回舒府,不過也無妨,是不?舒府可是汴京的巨富,就算你被休了,回去舒府,一樣是當你的千金大小姐,一樣過著飯來張口、茶來伸手的日子,你為何不趕緊回去呢?還賴在這邊做什麼?難道你不知道雲少很討厭你嗎?"
"出去!"舒瑟臻怒不可遏地吼著,手指著門外。
混賬!居然跑到她跟前耀武揚威,仗著肚子裡的野種闖進她的房裡挑釁,她可真是太有本事了,然而她算錯了,她可不是病貓,更不是柔弱的富家千金,她有的是本事將她丟出去。
"讓我說中便惱羞成怒了?"水仙捂著嘴笑道,半步不移。
"雲少討厭你,你自己該是心裡有數才是,應該不用我提醒,是我傻,才會想要再提醒你,然而你也不聰明,倘若你夠聰明的話,你早就自動回舒府了,還需要留下來搞這些小把戲,學咱們這些妓院出身的花娘所用的伎倆……"
啪的一聲,響亮的巴掌聲響透新房。
水仙驀地瞪大眼,"你居然打我?"
"難不成我還要看日子、挑時間?"笑話!她才不管眼前的人到底是誰,只要她說的話不中聽,誰都一樣!
"你居然打我……"
水仙哪裡吞得下這一口氣,一個箭步衝上前,便想還以顏色,然而卻被舒瑟臻一把抓住,狠狠地往後推坐在地。
"哎喲……"她吃痛地低喊。
舒瑟臻站起身,將想要勸說的瑞喜推到一旁,一腳踩到水仙的肚子上頭,毫不留情地踩下。
"疼嗎?"她一臉冰冷地問。
"你……"水仙震愕地抬眼,不敢置信她居然會這麼做。"你這麼做,要是害我的孩子不見了,雲少不會原諒你的!"
"那也得你肚子裡真有娃兒,說這種話才有說服力。"
可惡,她今天在外頭逛了半天,又同瑞喜學了一個下午扮溫柔,她已經累到不想說話了,她這狐狸精偏挑這當頭來煩她!
這是她自找的,怪不得她!
"我……"
"倘若真的有娃兒,我踩得這麼大力,這娃兒也該不見了,是不?怎麼我倒沒瞧見你露出極為難受的神態?是我踩得不夠用力,還是我踩錯地方,還是你的肚子裡頭根本什麼都沒有?"
舒瑟臻毫不留情地抬腿想要往她的肚子踹下,突地一抹身影飛來,將她一把推開,教她踉蹌了幾步跌進瑞喜的懷裡。
"你這是在做什麼?"雲馭穹回身瞪著她。
真是不敢置信……原來她是真的在騙他,虧他真以為她身子不舒服,想要繞到新房來瞧瞧,豈料居然讓他撞見這一幕。
"我……"
她一愣,隨即又指著偎在他懷裡假哭的水仙。"是她自己跑來我這兒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我一時氣不過……但是,那是因為她……"
"夠了!不要再說了!"雲馭穹惱火地吼著。
要教他這份心意擱到何處去?他是這麼地擔憂她,又先繞到廚房去瞧廚娘幫她備好了晚膳沒,才過來看她……今天她胡亂買了一堆東西,他還沒來得及罵她便已經急著先擔心她了,想不到她居然又是假裝的!
"明明是她,你為什麼不聽我說?"舒瑟臻壓根兒不管瑞喜又在掐她的手臂, "她的肚子裡根本就沒有娃兒、根本就是騙人的,我要撕下她的假面具,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雲馭穹睇著她半晌,突地將哭得如淚人兒般的水仙打橫抱起,臨走前,冷冷地撂下一句話:"依我看,你在我面前才是
真正戴上假面具的人!"
話落,他邁開大步離開,而她則怔愣在原地,緊抿著櫻唇,忍遏不住的怒火化作兩道清淚淌落,她卻倔強地沒哭出半點聲響,只是一直目送著他絕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