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心賊 第七章
    那是什麼味道?

    那是什麼聲音?

    嗅著不曾在這房子出現的味道,聽著古怪的金屬撞擊聲,尉庭摩徐緩地睜開酸澀的眸,睞著手錶上的時間,這才訝異的發現才早上八點。

    到底是誰?

    他微蹙著眉頭,發覺身邊的人兒早已不見蹤影,再細細思忖著味道和聲音,有點像是一頓失敗的早餐……該不會是她吧?

    儘管已經許久不曾在這個時間醒來,但為了一探究竟,他仍是拉開了溫暖的被子,隨意套上衣服,徐緩地推開房間的門,看著一道纖細的身影在小小的歐式廚房裡忙得宛若一場殺戮戰。

    一晚的專訪換來一頓可怕的早餐?

    天曉得他已經有多久沒有吃過早餐了?他可不想因為一頓焦黑的早餐而得腸胃炎,不過,看著她以生疏的手法烤麵包,心裡不知打哪兒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感動,或許是因為除了老媽之外,還沒有人特地為他下廚吧,儘管她做的早餐,看起來一點都不美味。

    她到底是因何接近他?

    一個迷會願意為他下廚嗎!倘若是索討一夜情,他倒還挺認同的,但是這賢妻良母也似的舉動,可教他有點迷惑了,況且她的身邊還有一個鍾離楚。

    只是純粹的崇拜?

    他還不知道自己具有如此可怕的魅力。

    但是,雖說這早餐的味道是不怎麼勾得起他的食慾,卻令他有種難以言喻的感動,淡淡地滲入心版。

    欣賞了半晌,瞧她好似快要大功告成,他正打算走進廚房好好地讚賞她一番,卻突地聽到手機的鈴聲響起,讓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喂?"

    鍾離梵一聽到手機響起,很快地接起電話,怕自己若是遲了一點,便會把尉庭摩給吵醒,殊不知她早就已經把他給吵醒了;然而當她一接起電話,她的眉頭不禁蹙得更緊,開始後悔自己沒關機。

    "艾索?"混帳,這傢伙怎麼會知道她到台灣來了?"我不想跟你說話,請你不要再糾纏著我。"說完,她隨即掛掉電話。

    可惡,到底是誰洩露了她的手機號碼給他的?

    單方面的一廂情願,她不一定要接受的,是不?

    在美國的時候,她早就跟他說清楚了,為什麼他還是不懂呢?

    倘若她真是喜歡他的話,她豈會不回應他?倘若她真是喜歡他的話,無論如何,她也會想辦法待在他身邊的,甚至要為他煮飯燒菜、洗衣抹地都甘之如飴,可前提是她對他有情感可言,是不?

    她不想傷他的,但是這種單方面的壓迫讓她感到十分不舒服。

    歎了一口氣,她回身靠在椅背上,看著慘不忍睹的豪華早餐,開始懊惱自己怎麼會這麼笨拙,連這麼一點事都做不好?

    原本是想早點起床為他準備一頓豐盛的早餐,可誰知道荷包蛋那麼難煎?誰知道烤吐司還要斟酌時間?不過還好,泡杯牛奶她還知道要怎麼做。她先是惱著,而後又笑了,突然間又鎖緊了眉頭。

    她這樣做,會不會太一廂情願?

    她厚臉皮地以朋友的名義闖進他家,甚至荒唐的幻想著自己是他的女友而為他張羅早餐。她到底是以哪一點這樣認為?她到底是對他抱待著什麼樣的想法?她好像也有點模糊了。

    她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搞混了自己該扮演的角色?

    她從未崇拜過任何人,從未如此想要接近一個人,如果不是崇拜,如果不是為他洋溢的才華而著迷,那又是為了什麼?

    她有點迷惑。

    可正當她思忖著這個問題時,握在手中的手機再次震動,她快速地接起,在它尚未發出嗚叫聲之前。

    "喂?"該不會又是他吧?

    (小美人,你現在在哪裡?)電話那頭傳來慵懶又帶笑的低柔嗓音。

    "咦?"這是誰?

    (你把我給忘了?)鍾離禁在電話那頭歎了一聲。(小美人,你才來台灣沒幾天就把我給忘了?真狠。)

    "阿禁?"天啊,他也到台灣來了嗎?

    (呵呵,想起我了嗎!)笑聲很勾人。(對了,你和你大哥到底是在搞什麼鬼?整個公司裡都沒半個負責人在,要不是我碰巧休假來找你的話,我還不知道你們玩得這麼放肆,居然連公司都不管了。)

    啐,以為這裡是三不管地帶,就真的放牛吃草了嗎?

    "太好了,阿禁,你來得真是時候,那麼一切都交給你了。"真的是上帝保佑,這下子她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蹺班了,她真是受夠了那堆折磨人的數字。

    (你在說什麼啊?阿楚呢?)喂!他可不是來代班的。

    "我不知道他上哪裡去了,也不想管他了,反正既然他想玩,那我也要玩,我們各玩各的,我才不管他。"哼,是他先不仁,可不能怪她不義。

    (喂,你說這話不對吧?)不關他的事啊!

    "好了,就這樣子了,我會再跟你聯絡。"

    (那怎麼成?你連行蹤都不告訴我,你要我怎麼眼大伯交代?)這不是存心害他嗎!早知道會如此他就不來探望她了。(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特殊,可千萬別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

    "我待在很安全的地方,不要再把我當成小孩子看了。"真是的,他以為她還是小孩子嗎!"我跟你保證,我的手機會全天候開著,你不用怕找不到我。"

    (如果沒電了呢?)

    "我會主動跟你報備我的行蹤。"這樣子總可以了吧?

    (但是……)他還是覺得不妥。

    "不用擔心我,就這樣子。"

    鍾離梵愉快地結束通話,漾在俏臉上的笑更為甜膩。

    嘿嘿,她真是太幸運了,想蹺班卻又為沒人看守公司而煩惱時,鍾離禁適時出現,這下子她就可以多窩個幾天。

    ※※※

    鍾離梵笑得滿足,斂下眼努力把吐司上燒焦又難看的部分去掉,慢慢地裝點著一桌子不起眼的早餐,卻見到一片陰影蓋在她眼前的吐司上。

    "你醒了!"是她剛才說得太大聲了嗎!

    "你以前住在美國嗎?"高測莫深的魅眸直視著她,拉開椅子,尉庭摩十分理所當然地在她的對面坐下。"我聽你的英文溜得很,不過說起話來有點尖酸苛薄。"

    感覺上是有一個男人對她死纏爛打似的。

    "因為我對他沒興趣,我當然得讓他知道,好讓他可以趕緊另覓佳人,我是在為他著想。"

    她和阿禁的對話,應該沒讓他聽出端倪吧?畢竟她沒有指名道姓。

    "聽起來很有道理,不過站在他的角度,他可不是這麼想的。"他環視著桌上一片狼籍的早餐,實在是提不起勇氣取來任何一片有著瑕疵的吐司,未了只好拿了一杯看起來還可以的牛奶潤潤喉。

    嗯,濃了點,但還可以接受。

    "可問題是在我身上,我當然要用我的眼光去看,我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所以不可能為了顧慮到他的心情而欺騙他,這樣子對他沒有好處,甚至還會讓他誤以為我這份廉價的同情是一種變相的情感,反而會招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或許是直了些,但是這是她的溫柔。

    "倒也是。"他不甚在意地淺呷了一口牛奶,發覺牛奶不對他的味。"看來你以前在美國過得挺好的,朋友挺多的。"

    全然的大小姐性子,他再次對她的身份起疑。

    她不可能只是單純的特助或許是鍾離楚門當戶對的未婚妻也說不定,否則她哪裡需要陪著鍾離楚遠到台灣?

    而鍾離楚無故失蹤,或許真的與她有關。

    "才不呢,大家把我保護得像是個易脆的瓷器娃娃。"她曬笑著。

    那種被軟禁的生活,她可是避之唯恐不及,壓根兒不想要再回美國,甚至不想再回公司去。倘若可以一直待在這裡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

    "是什麼樣的環境會讓人如此擔心你會像個易脆的瓷器娃娃?"他等著答案哩!

    "我……"她輕轉著眼波,斟酌著每一個字句。"其實也沒什麼,因為我是家中的獨生女,所以家人對我是有那麼一點點保護過度。"

    大哥千交代萬交代,就是不允許她的真實身份曝光,當然她會遵守這個約定,可她又不想對他撒謊。不能夠告訴他自己真實的身份;令她感到有點無奈,但或許有一天,大哥說不定會首肯,再說吧,大哥的牛脾氣,讓她想起來就喪氣。

    "真是保護過度的話,又怎麼會讓你進入西聖這爾虞我詐的是非之地?"還不說嗎?他就不信他套不出話來。

    "西聖怎能算是爾虞我詐的是非之地?"是她在太上層了,天天忙著上網打屁,根本看不到公司內部的黨派鬥爭嗎?"我倒覺得我的工作環境相當好,壓根兒沒有你說的那種狀況。"

    整個西聖集團台灣分公司裡,掌握大權的是大哥,而底下的高級幹部全都是老爸的心腹,以他們對老爸的忠誠度,怎麼可能會搞出這種東西?

    "難道你會不知道西聖集團利用強權併吞了多間苟延殘喘的下游工廠?"他輕佻起眉。"聽說西聖集團正打算要撤走所有在台灣的投資,包括要移走所有的資產,而鍾離楚這一次到台灣來,不就是要整頓台灣分公司?"

    原本是不打算再探討這些一他已經沒有興趣的問題,但是瞧見她方才笑得那般開心的模樣,他無來由的感覺不舒坦。

    他倒想看看她對西聖集團到底有多忠心。

    "我不過是個特助,不知道公司內部的重要決策,但是我很清楚,公司並不會因為個人的利益問題而惡性併吞下游公司。"她微蹙起眉頭,有點不解兩人為何會在這麼羅曼蒂克的早餐桌上談這麼嚴肅的話題。"站在公司的立場,把黃昏產業納入羽翼之下,其實是一種保護措施,絕對不是惡意併吞,否則放任黃昏業者苟延殘喘,這對社會還有國家都是一種沉重的負擔,由一個資產力強盛的集團接手,反倒是比較能夠帶動整個社會的經濟復甦,端賴你用什麼角度看這件事,這不就是你所謂的廣角鏡眼界嗎?"

    為什麼他會和她談論這種問題?這是他屬於新聞工作者的職業病,還是他不過是為了公司而接近她?

    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吧?她真的知道得不多。

    她也不認為他需要這麼做。

    尉庭摩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地笑著。"吃早餐吧,吐司烤得還不錯,夾在中間的荷包蛋也不錯,吃吃看吧。"

    "這不是烤吐司,這是法國吐司。"很高興地改變了話題,但實在太傷人了吧,這又不是烤吐司。

    "法國吐司?"法國吐司不是要沾過蛋黃再煎的嗎?這看起來……"呵……"

    "你在笑什麼?"她可是第一次洗手作羹湯耶,他怎麼能笑她?

    "絕、好絕!"

    他到今天才知道原來法國吐司是把吐司烤焦之後,再包上荷包蛋。真不知道是哪門子的千金小姐,這麼會逗人。

    "你在笑什麼啦?"鍾離梵羞紅了俏臉,跟不上他的情緒,可瞧他仍是笑個不停,她不禁撲到他身上,硬是摀住他的嘴。"不准笑,我不准你再笑,這有什麼好笑的?"

    尉庭摩笑得勾魂,突地探出舌舔上她粉嫩的掌心,嚇得她驀然縮手。

    "你……"

    "吃早餐了,我們來吃美式法國吐司。"他在她的唇上偷了一個香吻,理所當然地拉著她在他身旁坐下。

    鍾離梵像是恍惚似的,傻愣愣地坐在他的身旁,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很令人難以捉摸,一會兒怒斂著屑,一會兒又笑開了臉。她跟不上他的喜怒,卻極想分享他的哀樂。

    這份心情,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要再想想。

    ※※※

    "這就是攝影棚?"

    像個超級鄉巴佬,自踏進大樓裡,每經一個樓層,鍾離梵便發出聲聲讚歎,來到最後的目的地時,她的聲量更是不由得放大了些。

    "沒錯,你在電視螢幕上所瞧見的地方就是這裡。"

    突然覺得她有點像只巴在他身邊不走的小狗,他尉庭摩彷彿也在剎那間有了當主人的樂趣。

    "那你待會兒便是坐在這裡嘍?面對著三台攝影機?"鍾離梵抬眼睞著上頭的燈光,還有現場忙進忙出的工作人員,及一堆不小心就會絆倒她的電線。"原來是這樣子的。"

    他為什麼不乾脆當演員去算了?面對鏡頭說話,感覺上真有點像是獨腳戲,而他可以演得如此出神入化,仿若是一個再自然不過的演員,把所有的時事新聞融入他的生命裡,既然如此,面對其他演員和工作人員,想必他一樣可以做出十分迷人的演出,他為何不轉行?

    大概是對新聞工作的熱忱吧?

    在這一片景氣低迷之中,能不被利益熏心,他可以算是異類了,這是她更欣賞他的原因之一。

    "這下子你開心了?"尉庭摩斜挑起唇,笑得邪氣。

    "嗯。"

    她沒想到他真的會帶她到電視公司來,更沒想到他會帶她參觀他的工作場所,目睹所謂的傳播媒體是如何運作的。

    "那你待會兒到一旁坐著,不要發出任何聲音。"他輕聲地道,壓根兒沒發覺在他身旁穿梭的工作人員皆以驚懼的眼神睞著她。

    "我知道。"她乖乖地點了點頭。

    "那我要先去背稿子了。"

    輕柔如風的話語一出,整個攝影棚裡的工作人員差點被嚇得要奪門而出,直以為今天的氣溫驟降是因為他不尋常的溫柔。

    "好。"她再次點了點頭,勾笑睞著他。

    "過去吧。"他指著一個方向。

    "那你要先放開我的手。"鍾離梵斂下眼注視著他緊握著她的手,感覺心快要蹦出胸口,有點痛苦卻又充塞著太多的甜蜜。

    這個男人真是難懂,一下子說風是風、說雨是雨,一下子擺著冷眼同她談著西聖內部的機密問題,一下子卻又笑得勾魂直讓她忘了自己。但是基本上她還是很喜歡這種感覺,至少,又更接近他一點了。

    "咦?"

    尉庭摩微微一愣,彷彿有點意外自己竟然牽住她的手。

    彷彿是下意識的行為只是一種反射動作罷了,根本沒有經過大腦仔細的評估便恣意妄為。

    "放心,在這裡,我不會迷路的。"

    她笑得很甜,粉臉卻垂得更低,眼角更瞥見滿室的工作人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悄悄地退到門外去,一個個在外引頸期盼,彷彿正在等待著精采鏡頭上演似的,令她有點啼笑皆非。

    他牽著她的手,不過是怕她迷路罷了,外頭的人有必要把他們兩個人的關係想像得那麼曖昧嗎?

    雖說她也是挺希望自己和他有著朋友以外的關係,但是,這也得看他肯不肯啊!最近她不斷地反覆想著艾索,想著自己的行為模式幾乎和艾索如出一轍,明白自己對尉庭摩可能不只是單純的崇拜而己,但也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否也像艾索一樣,單方面地帶給他不偷快的壓迫感。

    不過看情形,他應該是不討慶她才是,是不?

    這是否意味著,或許她有那麼一點點希望?

    "算了,你到那邊坐下吧,距離晚間新聞還有一段時間,有得你熬了。"他輕輕地鬆開了手,有點無法適應突來的空虛。"可不要對我喊無聊,因為你待會兒絕對會很無聊。"

    很多女人對他要求過這件事,但是絕大部分的女人到最後總是會喊無聊。她八成也是吧!

    "不會,有你在怎麼會無聊?我可是很期待的哦。"

    現場演出耶!她怎麼可能會無聊!

    "好吧,那你就慢慢等吧。"他往外走,幽深的魅眸卻睞著自個兒的掌心,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習慣了兩掌交握的溫度。

    很怪很怪的一種感覺,但他並不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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