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璧子,想不到你也會上甲板。」
思索間,端弋輕柔的聲音在璧璽的身後響起。
她突地瞪大眼看著黃綠交錯的河面,看著船身滑過的粲然水花,突生一股衝動,直想躍下。倘若她會泅水,這必是她不二的選擇,可她不會泅水,跳下去之後,八成就要等著見閻王。
她不需要為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去見閻王吧!
早知道今兒個會遇上這等荒唐事,當初她就該強迫自己,無論如何要勤學泅水才是。
「小璧子……」端弋勾起唇來,笑得十分刺眼。
他不疾不徐地走到她身邊,逕自將她摟進懷裡,惡意地、放肆地掐柔著她纖細的腰枝,令她感到一陣寒意自背脊竄起,連忙往旁閃了幾步,卻徒勞無功。
他的手腳很長,只要長腿一跨、長臂一伸,她便被擁進他懷裡。
「端弋將軍。」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喚道。
很好,自從小惠子自作主張地暴露了自己的身子後,她馬上從一位養尊處優的公主,變成了身份卑微的黃門,也就是公公;不僅不能拿端弋治罪,還得對他行禮,說話要加上敬語,舉止不能造次,甚至比一個奴才還不如!
她到底是該恨小惠子,還是該感謝他適時地替她解圍?
她只知道眼前的自己生不如死……
「我一直以為你不敢上甲板,故向來不勉強你,想不到你倒是自個兒到甲板上來透口氣了。」端弋笑得怡然自得,搭在她腰上的大手更是擱得理所當然,彷彿她已是他的所有物一般。「不過,雖說現下已是初春,可風仍強勁得很,你得在多加件帔子,免得染上風寒,知否?」
他在她的耳畔輕吟著,聲音低沉而帶著微微的沙啞,柔軟而溫熱的唇有意無意地劃過她敏感的耳垂,令她分不清楚碰觸她的是風,還是他蓄意的淫舉。
「奴才知道。」她這句話說得更是痛苦,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連日來,他這些溫柔的話語,說上何止千百遍,但她感覺到的不是他的溫柔,而是他惡意的傷害,甚至是詭異的叨擾。
她總算知道當奴才是什麼滋味了,待她回宮,必定大大擢升小惠子,至少要讓他當個小總管,才能彌補以往對他的支使,還有近日來的鼎力相助……雖然那是應該的。
「他日若要再上甲板來,可以同我說一聲,我會親自帶你上來。」端弋適時替她擋去迎面而來的風,看著她紅通通的面頰帶著一絲微惱的慍意,不知為何,總能引他笑得更開懷。
不管她到底是何身份,她終究是一個女人,而只要是一個女人,便很難自他的手中逃走;不管是用什麼樣的手段,迄今,他還沒失敗過。
他向來愛看女人的笑臉,但不知為何,當他見到她微惱的模樣時,心裡卻總是泛著淡淡的歡喜。這是不是有一點像阿瑪對額娘那般?記得阿瑪以往總是喜歡逗得額娘嗔怒,以往他不懂那是何用意,現下卻好似突地開竅了。他有點懂了。
不過眼前的她好像少了一點嗔意,這是否意味著她尚未對他動心?
無妨,時間多得是,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等著她自動移架到他懷裡,把她拐回家。
至於京城那個丑公主,就讓阿瑪處理吧!大不小要阿瑪再生個弟弟,他不介意當丑公主的大伯。要不然的話,等個一十八年,他生個兒子娶她,他也不在意當丑公主的公公。
「不用了。」她淡然回絕。
她又不是少根筋,逃都來不及了,難道還要她往他身上窩嗎?
「是嗎?」她的冷淡,對他而言根本不是問題。「對了,你這一路是要到江南的何處?」
倘若是與他同目的地自然是最好,但若不是,就別怪他強搶了。
「杭州。」她想起上次小惠子編的謊。「我同小惠子打算回鄉去。」
她記得他好像是要到蘇州去。記得船家說,到蘇州已剩不到半天的時間,想到兩人從此後即可分道揚鑣,她總算感覺到自個兒被當成傻子有了一點代價,至少往後不用再見到他了,真是謝天謝地!
「是嗎?」他笑得格外勾魂。
「我想下去了,可以放開我嗎?」瞅著他的笑,不知為何,她的心猛地狂跳了下,逼得她不得不趕緊移開視線,就連語氣也跟著生硬。
窩在他懷裡,交疊的身體讓她輕易地感覺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均勻而綿長地在她耳邊,總令她感到一種慌張、詭譎的慌亂。她厭惡這種感覺。
「不如讓我扶你下去。」
他壓根兒不介意服侍她,何況,她可是他未來的妻子哩!
不過,一直看著她扮演著一點都不適宜的公公,直教他想發笑,可這是小惠子犧牲色相換來的,他不忍心戳破小惠子胡謅的謊言,更不想失去自個兒可以隨意造次的機會。
可是,她到底是什麼身份?
居然能夠帶著宮中的公公出門,況且瞧小惠子對待璧璽的模樣,彷彿是服侍她已久。莫非她是個公主?
可尚未出嫁的公主就那幾個嫁不出去的醜公主而已,還會有其它公主嗎?要不就是到宮內玩樂的格格,在出宮時,順而刁蠻地將公公帶出宮……這麼一想,還挺有可能的。
畢竟大清的格格,脾性皆屬躁劣蠻橫,會坐出這種事亦不稀奇。
而她雖是傲了些,性子仍是極佳,要不他也不願意靠近;倘若經過他一番調教,她必定能夠成為他理想中的女人。
這樣性子身段皆屬絕美的女人,若是放開了,將會是他的損失。
「我……」璧璽欲哭無淚地睇著他擱在自己腰枝上的手,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正打算乖乖地讓他扶下船艙,卻突地見到遠方有艘畫-益發接近,而畫-上頭載了好多姑娘,看起來熱鬧極了。
突地,有位姑娘居然落水了!
「有人掉下河了!」她不禁拔尖喊了聲,甚至忘了自個兒得壓低嗓子。
天啊,這水流如此湍急,倘若掉下去的話……
「小璧子,你的聲音聽起來像極了女人。」端弋置若罔聞,慵懶的魅眸直視著她擔憂的俏臉,壓根兒也不管到底是誰掉下水,而掉下水之後又會有何後果。
「我、我本來就不是男人!」這是真的。不過,現下不該是在這件事上閒聊的時刻,有人掉下河了耶!「你還不趕緊去救人,有人掉下去了,不去救的話,她會死的!」她幾乎是瞪大了眼喊道。
天,她不敢相信,他居然如此無情!
好歹也是一條人命,他竟然可以視若無睹。想不到他不只是個荒唐放蕩的人,更是一個冷酷無情的爛人;他到底是憑什麼當上驍騎營的將軍的?大清難不成都沒人才了嗎?
他是挺意外她如此良善,令他更滿意自己的選擇。
「是嗎?」
端弋一臉閒散地往一旁看去,見到在水流中載浮載沉的人影,只是不以為意地挑了挑眉。
「你……」
倘若她會泅水,還需要求他嗎?而他居然還擺架子!
「你希望我救她?」他明白落水的女子正使著計謀,只是思索著要不要告訴她事實的真相;然在未說出事實真相前,即見她點頭如搗蒜要他救人,他不禁在心底滋生出一個邪惡的念頭。「成,只要你親我一下。」
一物換一物,他不過分吧!
璧璽傻眼地瞪著他,不敢相信在這人命關天的當頭,他居然要她親他!更何況她現下的身份是公公耶!
無恥、下流、-髒!他竟然連公公都不放過,到底還有沒有道德節操?身為一營的將軍,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她甚至開始懷疑他對皇室的忠心,懷疑他只不過是個無賴,是個仗勢得官的紈-子弟罷了。
可事已迫在眉睫,容不得她在猶豫了。
「成。」無所謂,橫豎她現在是公公,他既然奢望一個親吻,那這一個吻便是身為公公的她給他的,而不是身為公主的她給的;這麼想,心裡會覺得安慰一點。「親哪裡?」
端弋笑而不語,只是輕輕地以修長的指點著自個兒的唇。
「唇!?」他未免太放肆了!
璧璽澄澈的水眸裡迸射出兩道烈火,她眉一蹙、眸一瞇、唇一抿,決定豁出去了。
他不救是不?好,她救,就讓她這個不懂得泅水的人下去救人,倘若救不成而成仁的話,那亦是她的命。
她可是個公主,寧可一死也絕不受任何人的威脅。
沒有人能夠逼迫她。
心意一定,她往後退了一步,偷偷地瞄了眼翻滾的浪濤,不禁嚥了一口口水,握緊汗濕的掌心,正打算一鼓作氣往下跳時──
「我救。」
輕微的歎息隨風飄進璧璽的耳裡,她不禁納悶,不過是救個人罷了,犯得著哀聲歎氣嗎?
「你……」
她小步地走到他身旁,卻見他脫去了單薄的袍子,露出那精壯的褐色肌膚。
眨眼間,他已躍入河中,已無可挑剔的完美姿勢躍進河面,潛入河中……
※※※
「天!」
見端弋在河中彷若蛟龍般移動,身手矯健地優遊其中,令璧璽不禁發出難得的讚歎聲。
傾俄,他已接近失足掉入水中的姑娘,隨即將她擒住,然而……
怪了,怎麼兩個人一起沉入河中了?
咦,是水太急了嗎?
璧璽焦急地從船尾跑到船頭,壓根兒管不了自己有多怕水,又有多接近船舷,硬是探出身子直盯著那道消失在河面上的身影。
糟了,她忘記水流很湍急,居然還硬要他救人。倘若他救人不成真成仁了,那要如何是好?倘若他可以離開她的視線,倒不啻為一件好事,可假使他是用這種方法離開的話,她會不安的。
哦!她的心跳得好急,彷彿真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連握在船舷上的手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小惠子、小惠子!」情急之下,她喊著自個兒唯一熟識的人。
在船艙裡的小惠子聞聲,連忙竄道甲板上,不解地睇著不曾在他眼前慌亂過的公主。
「公主?」
是天塌下來了嗎?惠安狐疑地抬眼瞅著天。不會啊,藍天白雲,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會塌下來的模樣。既然天沒有塌下來,公主幹嘛用那麼淒厲的聲新喚他?彷似十萬火急。
不過,古怪得很,怕水的公主怎麼會靠河靠得這麼近?
難道她不怕掉下去嗎?
「小惠子,快!你下去救人!」璧璽一回頭,一把將他揪到船舷邊。
「嗄?」他傻眼地看著滔滔不絕的河水。「奴才要救誰啊?」下頭有人嗎?他只見到水耶,而且還很急很急,掉下去可能就可以去見閻王的那一種。
「救端弋!」她吼著,情況危急得讓她無法把事情交代清楚,只得狂吼。「小惠子,難不成你不是個男人嗎?你連泅水都不會嗎?」這寶貝公公,到底是她哪裡找來的?
小惠子聞言,黑白分明的大眼流出了幾滴淚,有點哀怨地道:「回公主的話,奴才本來就不是男人,也不會泅水……」嗚,公主好殘忍!
「你……」嗚,她快要吐血了!
正當璧璽要發火時,卻突地眼尖瞧見端弋以拉著那位姑娘浮出水面,而船家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以俐落地拋出繩索將他倆拉上船;動作之快,只在須臾之間,而她仍是錯愣著。
她雙眼直盯攀在端弋身上的姑娘,那位姑娘的裝扮似乎有些不妥,彷似……念頭剛形成,那艘畫-已靠攏過來,與他們的船身並靠,她不禁瞇起水眸定睛一看,原來是一船的騷物,正等著上門的恩客。
難不成這就是皇兄們曾經向她提起過的窯姐兒?
她還是傻愣著,看著端弋冷著一張臉把那位姑娘送回那艘畫-上。
他也會生氣?他為何生氣?有女人在抱,想來可是他渴望已久的,怎麼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欣喜,反倒是又點微慍。
端弋慢慢地走到她面前,斂笑的俊臉罩著一股不怒而威、不惡而嚴的氣勢。「現在你總算明白,我為何不願意下水救她了吧!」這不過是江南一帶的的新絕活罷了,為的是能夠找個初到此地的傻愣子下水,好把他給拐上畫。
可惡!方才它差點讓那娘兒們給害死,她居然硬把他拖進河底,倘若不是他泅水技術一等一,恐怕真要見閻王了。
「她可是你最愛的女人,是不?」她不懂耶,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哼!那等貨色,我還瞧不上眼。」他冷哼了一句,又道:「倘若是你掉入河裡的話,我定是二話不說就往下跳的。」
嗄?這是啥意思?
璧璽微偏著頭,靈光一閃,她突地明白。
「啐,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有點莫名的惱怒,「你不是說過不干人的外貌,都是雙親所生,怎麼今兒個卻又說了這種話?」
她居然還傻傻地相信他之前說過的話,她簡直開始痛恨自己的愚蠢了。
「我說錯了嗎?」端弋渾身濕透,任由冷沁的河水浸濕他的身子,甚至開始滴著水,濕了一地。「美之物人皆愛之,丑之物人皆嫌之,這是絕對的,我不認為我有錯。」
他的眼睛好得很,怎麼可能捨這位天仙不顧而就鄉野村姑?
儘管那位窯姐兒一身的誘惑,濃妝艷抹之下,瞧起來是挺銷魂的,可他已心有所屬,沒必要再沾惹上麻煩。
「你……」她緊抿著唇,氣惱自己竟無言反駁。「可色相終有一天會衰老的,再美麗的人終會老、終會丑,何必要在乎一張皮相?」這是她唯一擠得出來的反駁。
「在我眼中,你永遠不會老、不會丑。」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美不只在於皮相,正在於心和形於外的風貌,而她讓他愈來愈想得到,甚至不擇手段也要得到她。
「你……你在說什麼!」說到此,璧璽在惠安的使眼色及手腳並用下,才猛地想起自個兒現下的身份是太監,被他所說的話嚇出一身冷汗。「我是個公公,雖說不是男人,但……」
他發現了嗎?
「我知道。」遊戲正有趣,就此戳破就太可惜了。「過來替我更衣吧!小璧子。」
笑意再度漾在他俊美的臉上,漾在唇角、眉梢、眸底,彷彿他已經得逞似的,好不得意。
「嗄?」更衣?
她這輩子只讓人服侍過,還沒服侍過人呢!
「替我擦乾身上的水滴。」他不容置喙地命令著。
「我……」她是公主耶!可好心的船家大哥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拿出一條薄毯子的,理所當然地交給她,她不禁望著手中的薄毯子出神,又恨恨地瞪向一旁看熱鬧的小惠子。
惠安一睇,立即明瞭,向前一步接過她手中的薄毯子,才要擦上端弋的身子,卻聽到他道:
「我要的是她,不是你,倘若不依的話,說不準明兒個你們倆私逃出宮之事便會傳遍大內,倘若被逮回去的話……」端弋十分無奈地搖搖頭,又歎了一口氣,彷彿他真的很無奈。
惠安瞪大雙眼,欲哭無淚。
前有虎、後有豹,這不是擺明了要他死嗎?
當奴才的就這麼歹命?他又不是自願當奴才的,他是被騙的,被兩個肉包子給騙的;都怪這張嘴饞得跟個餓鬼沒兩樣,才會把自個兒逼得如此淒慘。倘若被回宮,她還是當她的公主,可他就得當孤魂野鬼了。
嗚,讓他死了吧!他不要活了!
突地,璧璽已搶過薄毯子,心不甘、情不願地直往端弋身上隨便抹了兩下,指尖又不小心觸到他虯結的肌理,羞得俏臉漲紅,怒得將薄毯子往他身上一扔,扭身便往艙房走。
端弋接過薄毯子,仰天大笑,俊臉上的笑意深沉,看得惠安渾身打顫。
完了,他定是看出公主的女兒身,才會天天逗著她玩。嗚,不管了,橫豎他不知道公主的身份,他只消顧好公主的清白,再把公主安然無恙地送回宮就好,其它的事就聽天由命了。
他不過是個奴才罷了,能做的有限,不要再欺負他了,奴才也是有尊嚴的,至少也是為了兩個肉包子才賣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