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們店裡頭好吃的、好-的全部給本姑娘搬上來!」
積了一肚子的火,南門天驕壓根兒忘了要欣賞這熱鬧的街景,忘了注意這雕龍鏤鳳的酒店,只記恨方纔那位父女的死纏爛打。
簡直是沒有王法了,居然隨隨便便巴個人也要嫁,那姑娘根本連飲禪的底細都不知道就要以身相許,簡直是腦袋有問題,要不就是少根筋,想嫁人想瘋了。
「你在生氣?」飲禪跟著在她身旁落座,魅眸直瞅著她。
她不悅地回眼瞪他,不客氣地道:「今兒個你倒是沒被攔在門外了」
「托你的福。」他是跟在她的身後進來,再怎麼說,別人也得要禮遇他三分。
「你也知道是托我的福?」她冷哼一聲,「倒是你,你這個出家人到底是修心還是修性?依我看你是沒修上半樣,一副色迷迷的賊相,一瞧見人家莊稼漢的閨女就賴著不走。哼!我看你還是甭出家算了。」
別讓她想起,她只要一想起就一肚子火燒得熾烈。
「那又如何?」她拿這事同他作文章,會不會顯得太好笑了些?
人是她要他去救的,那老漢也是她希望他護著下山的,怎麼現下她又有話講了?她這一張嘴,總是由著脾性在說話,壓根兒不管自己的作風是不是有矛盾之處。
「如何?」她一拍桌站起,頓覺店內數個人正盯著她看,她只好又坐下,「當然與我無關。」
是啊,本來就不千她的事,她在惱什麼?她在操心個什麼勁兒?
「既是無關,又何必動氣?」飲禪提起店小二先送上來的茶壺,倒足了滿滿兩
杯茶水,再掬其一輕呷,驀地想起在溪邊時,她用纖手掏起一手清澈的溪水,映著她玉白的掌心……
他隨即搖了搖頭,不解自己怎麼會如此毫無定性。
「誰動氣來著?都說了與我無關,我哪有動氣?」可她就是惱。
她歎了一聲,不見他回話,抬眼瞧見他一副失神的模樣,方歇的火不由得又起:該不會在想那姑娘吧?那姑娘根本不及她一半的美,有啥好想的?他的眼光真是低劣得教她吃驚。
正想要對他開罵,卻見店小二堆滿笑容,送上一桌子的佳餚。她索性拿起一隻蜜汁雞腿哨著,想像著這就是他的腿,再痛快地大呷一口酒,當作是在啜他的血,讓她感覺舒服了點,算是透了一口氣。
「你的吃相不能好看些嗎?」回過神來的飲禪微挑起眉,見她豪爽的吃相,咋舌得很。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吃相如此嚇人的姑娘。
「你不懂嗎?在江湖上行走的俠客,就是要這麼豪氣,大口啖肉、大口飲酒。」見他一臉懷疑,她好意的指點一番。
她不太會記仇的,過幾個時辰,她便會把現下的惱怒都給忘了。
橫豎她知道他這個人的底細,看著他,別讓他去欺負良家婦女便成。
「是這樣子嗎?」
他不由得有些疑惑自個兒以往是不是也是像她這種吃相?是男人還不打緊,可她再怎麼說,也是個女孩子家,做這舉動挺驚人的。
不過,若是她以此為旨,他倒也無話可說。
「我大哥說的。」她囫圇吞了一口雞肉,話說得含糊不清,也不知道是說給他聽的,還是說給自個兒聽的。「俠客總得要有自個兒的形嘛,我當然也不能落於人後,你說是吧?」
「是——」飲禪拉長尾音。
各人自有一套見解,他不須改變她的想法。
「喂,我問你,你上江陽縣到底是要做什麼?」帶著一身酒氣,她硬坐到他身旁,「我一定要你同我說個明白,否則你就是不把我當妹子看。」
她總覺得身子輕飄飄的、暖暖的,不知道是不是-了酒的關係,覺得舌頭有些發麻;無妨,她的神智還是清楚得很,問了什麼都很明白,就等著他回答。
「都說了與你無關。」他輕佻起眉,不懂她為何老是要追問此事。
過江陽縣到江都縣,為的只是一個女人,一個他深懷愧疚的女人,一個讓他想要皈依佛法的女人。
「怎會與我無關?你分明是不把我當妹子看,」她整個人都趴在他的肩上了。
他怎麼可以用那種眼神看著那個姑娘?之前他在溪邊調戲她又算什麼?逗她有那麼好玩嗎?
「你不是說你是我的主子?」他什麼時候又變成她大哥了?
這女人這麼毫無防備地攀在他的肩上,分明是忘了先前他險些把持不住的事,學不乖的女人!
難道他注定要敗在女人的手中?
「那是為了要拖你走才這麼說的。」南門天驕噘起嘴,好不哀怨的說著,又突地抬眼,「我問你,是不是為了女人?」一定是這樣的,她懷疑他很久了。
哼!六根不清淨的出家人,根本是打著出家人的幌子誑她;她才沒那麼笨,真以為三言兩語便騙得了她?她可精得很。
「沒錯。」他也懶得再瞞了。
她天天問上一回,一連問了十數天,她不煩他都膩了,與其如此倒不如告訴他此趟的目的,好讓她閉上嘴還他一個清靜。
「嗄?」猶如悶雷擊中,南門天驕的粉臉黑了一大半。
真的是為了女人?倘若真是為了女人,那他方才為何又留在老丈的屋裡不走?一雙色眼直盯著人家閨女瞧?
與她何干?
「喂、喂,你怎麼就這麼睡了?」見肩上的人兒開始往下滑,嚇得飲禪連忙將她的身子扶正。
這丫頭到底是搞什麼?真是一點都不怕他?
「是你、是你殺了我爹!」 ;
一雙羞澀愛戀的眼眸,曾幾何時再也找不到任何情意,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恨意。
「縱使我爹犯下滔天大罪,也不該由你來制裁!」
那眸底赤裸裸的恨意,讓陷入回想中的飲禪驀地驚醒,瞪大魅眸,微顫地抹去額上的冷汗。
愈是靠近江都縣,他的心愈是平靜不了。
蘇紈……他是多麼想要再見她一面,卻又如此駭懼再見她一面。
若不是因為他喝酒誤事,今兒個他也不會把自己逼人這個絕境、蘇紋的爹確實是做了不少喪盡天良的事,可也如她所說,確實輪不列他來制裁,輪不到他手刃自己的岳丈。
他不希望她恨他,不希望兩人的關係變得恁地陌生。
飲禪疲憊地斂下眼,睇著正睡在床榻上的南門天驕,她如扇的濃密眼睫微顫,絕美的粉頰微暈,他感覺浮躁的心正逐漸平穩。
他不懂這是什麼道理,有南門天驕這不解世事的丫頭在身旁,確實能夠讓他感到舒服些,甚至讓他忘了蘇紈。
說起蘇紈,他才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想起她了,似乎就在遇上這丫頭之後。
是因為她嗎?
她到底有何能耐,能讓他忘了蘇紈?
這麼一個驕矜恣傲、口無遮攔的南門莊主之女,對他而言是個麻煩,但是他卻沒有推拒她的跟隨。
八成是因為她總粲笑著一張臉,儘管是橫眉豎眼,倒也有趣。他是不知道憑她的三腳貓功夫能不能當個女俠,但是以她不同於時下女子的義氣和爽朗,或許她真成得了女俠。
不過還是希望她別太單純,省得聰明反被聰明誤;哪日兩人分道揚鑣,她落難他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若是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落難,他怎麼趕過去?
正想著,卻見這雙眼的主人微掀著長睫,正欲清醒;天都快亮了,她醒了也好,正好上路。
「這是哪兒?」南門天驕睜開惺忪的水眸,看著眼前的床架發愣;這不是她的房間,而且她也不可能突然又回到山莊,可她確實是在房裡沒錯。她傻氣地坐起身,哀號了一聲,捧著螓首又躺回床榻。
「哎呀,我的頭好痛……」
對了,她進了一家酒店,-了幾懷酒……她喝酒是因為他。
「我還以為你的酒量好,想不到你不過是在逞能。」飲禪好心地為她倒來一杯茶。「喝杯茶,待會兒要上路了。」
「待會兒便要上路?」她疑惑地-上一口茶。
以往他不都是會等天色亮一點再上路的嗎?怎麼現下的天色才亮,他就趕著要上路了?
難道是急著要去見那個女人?他不是出家人嗎?一個出家人急著找女人又是為了哪樁?
哼!就知道他六根不清淨。
「從這兒到江都縣,還有一小段距離,咱們腳程若是夠快,一天的時間便可以趕到縣門。」
飲禪順理成章地接過她遞回來的杯子,他已是十分習慣伺候她這傲慢的干金大小姐。
「是嗎?」她依舊捧著額頭,語氣酸到連自己都不相信,「你是想要趕緊去見那個大美人嗎?」
「紈兒不是絕色,至少比不上你。」
飲禪試著挑些好聽話告訴她。
「是哦!」沒她的美,至少可以得到他的青睞……她幹嘛要拿自己跟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比?「你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她,是不是?可你都是半個出家人了,還找人家姑娘作啥?」
可惡,她到底是在惱什麼?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放得開。
「就是因為要出家了,才想要先將一些過往的紅塵俗事處理掉,要不怎麼出家呢?倘若心不淨,落發了又有何用?」他也知道自己一直不願面對的是哪樁,可事到如今,再不願也得要去做。
禍既是他闖的,他當然得要同蘇紈說個明白,儘管她不願相信,他也要同她說清楚。
即使她不原諒他都無妨,他只求一個心安。
「款?聽你這麼說,難道……」
聰明如她,豈會漏聽他話中的意思。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因為一些恩怨和誤解至今尚未成親,自然往後也成不了親;可有些誤會我定要同她說清楚,不管她信否,說完我便回淨靈寺落髮,今後再不管紅塵俗事。」
南門天驕傻愣地捧住自個兒的額頭,美眸眨啊眨的。
「你的意思是說,你打算跟那位姑娘把話說清楚,然後就回淨靈寺,算是了卻了你的一椿心事,是不?」
飲禪瞅著她點了點頭,他只是沒把他真正的身份告訴她罷了。
怎麼搞的,她覺得有些開心耶!
他每點一下頭,她的煩悶就少了一分,彷彿整個心情都開朗起來,連頭都不疼
「那好辦。」她整個人像是活起來似的,「咱們現在便上路。」
飲禪看著她突來的改變,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她跳起身,快速地整理東西,卻又突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不對,你一身窮酸樣,何不先在店裡把自個兒好好梳洗一番?要不她若是見著了你的落魄樣,說不準會認不出你來。你以往便是這個打扮嗎?應該不是吧,你尚未打算出家時,應該是不會這樣子穿才對……你和她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到底有什麼誤解要澄清?要不要同我說,說不準我可以幫上忙。」
她這個人最熱心了,有什麼事找她幫忙鐵定沒問題。
飲禪挑起眉,對於她方才一副憔悴失落的姿態轉變成這般生龍活虎,然後連珠炮似地追問一切,他感到萬分頭疼。
「你要我打扮,倒不如先擔心你自個兒好了。」
「我?不是本姑娘自誇,本姑娘的美傾國傾城、無雙無儔,足以魅惑眾生,不點胭脂而艷,不抹白粉而嬌,哪裡需要打理?倒是你才是個大問題。」南門天驕搖了搖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雖說你要出家了,可你到底尚未出家,總是要穿件較體面的衣衫,把頭髮梳直束好,再換一雙鞋。」
那一次他在山崖捨命相救,磨破了衣衫自然也磨壞了鞋,連頭髮都糾結成一團;倘若不是因為他待她太好,她真不想忍耐他的不修邊幅。
不過沒關係,她這個人最講義氣,只要她做得到的事,不用他交代,她自然會替他辦妥。
「不用了,你先去瞧瞧自己的瞼。」他斜靠在床柱邊。
他這身裝扮有何不妥?一來可以讓人認不出他來,二來又可以時時警惕自己做事不衝動、不呷酒亂性。
「我?」她跳下床走向梳妝台,「啊,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天啊,難道她就頂著這一頭亂髮和髒臉在街上晃嗎?甚至還一副猖狂地踏進酒店裡……
她不要活了,嗚嗚!
「我去叫小二送熱水上來,你好生打理後再上路吧!」話落,他便起身。
「那你呢?」她回頭。
「我說過了,你可以不用睬我。」他現下不趕緊離開,真不知道她打算要怎麼打扮他了。
他就是想要用這種姿態去見蘇紈,就是不想脫下這僧袍。
儘管是蘇紈,他也不見得要事事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