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咳一聲,南門天驕佯裝不以為意地道:「喂,你們這是怎麼著?是家黑店嗎?為的不是小生意,而是為謀財害命來著?」
她眼波流轉,看似優閒而沉著,實際上她正暗數著將她團團圍住的到底有多少人;十來個啊……超過十個她就不算了,橫豎她是打不贏;不是她的功夫不到家,而是她身旁有個累贅。
飲禪是個尚未祝發的出家人,要他拿刀拿劍,想必他一定是不願,遂她只能靠自己了,然而那麼多人要她怎麼靠自己?
聰明人是不會同人硬碰硬的,她要智取而不是硬闖。
「姑娘說的不錯,倒不如把身上的銀兩交出,咱們兄弟可以考慮不傷你,不過……」帶頭的店小二愈笑愈猥瑣。
南門天驕看得打從心底發出冷顫,起了一身的疙瘩。
「給我住口!」她亮出首次出鞘的長劍,還有那麼一點點的不順,險些未傷人先傷了自己。「你們是什麼東西?沒聽過南門山莊嗎?本姑娘是南門山莊的弟子,想傷我,還得問我手中的劍。」
她的劍在他們面前虛晃著,媚眼偷覷著一直不發一語的飲禪,惱得她快要噴火了;他見到主子有難,難道都不會吭一聲嗎?這是哪門子的隨侍啊?
「哦!原來是南門山莊的千金啊!」誰都知道南門山莊是不收女弟子的。
「知道就好,還不給本姑娘退下?」感謝爹和兄長們把山莊的名氣打得夠響亮,讓她可以少費許多唇舌。
「那更是非要拿下不可。」店小二一聲令下,一班兄弟更是湊得更緊。「南門
山莊莊主和少莊主們疼惜千金,在江湖中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果可以拿下你,還怕南門山莊會不聽命於咱們嗎?」
「嗄?」太卑鄙了吧!
兄長們說的果真不錯,江湖險惡,真是江湖險惡啊!
她在這兒應付得疲憊,而身旁的男人不但不管她還不吭聲,尤其是躲在角落裡食膳的幾個傢伙還在低頭猛吃;方纔還以為他們是被這陣仗給嚇傻了,想不到他們不過是事不關己、己不操心罷了。
然而最過分的還是眼前這些混帳東西,想不到他們居然打這種算盤,倘若她真是落到他們的手裡,即使不要她的命,她也活不下去了。
飲禪這木頭怎麼還是默不作聲?她可是要讓人欺負了。
「拿下!」
「等等!」她雙手一揚,制止他們前進。不幫她是不?她非要他幫不可!「你知道此人是誰嗎?」
「不過是個乞兒罷了。」
「什麼乞兒?」混帳,他哪裡像乞兒了?不過是發亂了些、臉髒了些、衣袍破了些,他哪裡像是乞兒了?「你們這些人有眼不識泰山,如果我報上他的名號,就怕嚇得你們屁滾尿流。」
飲禪微微一愣,不解地看著她,這小妮子又要出什麼怪招?
「他是何等人物?報上名來,讓大爺們聽聽。」
「你們這群龜兒子,聽過殘狼的名號沒?」南門天驕這下子笑得可媚了,讓飲禪罵她卑鄙也無所謂,橫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在我身旁的男人不是別人,就是殘狼——司徒吞殘!」
話落,飲禪驀地一顫,隱在帽簷底下的魅眸直瞪著她笑開的燦顏,想不透她到底是從何得知的,抑或者只是想要逼他出手罷了。
「他?殘狼?就憑這叫化子?」眾人哄堂大笑。
這是怎麼著?不怕便罷,居然還笑得震天價響……是嚇瘋了不成?
她疑惑地環視四周,吃飯的還是埋頭苦幹,其餘的人都笑得快要喘不過氣似的,儼若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都是你,如果你把自己弄得乾淨些,他們就不會不信了。」斜眼睨著冷臉的飲禪,她總算知道為何她的話沒有半點信服力;說他是殘狼,別說是他們,連她都不相信。
「沒人要你漫天撒謊。」果真如他所料,她不過是想要逼他出手幫她罷了。「依你的身手,想要制伏這些人不是問題,何必要我動手?」
這古靈精怪的女人,居然把念頭打到他身上。
她真的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可惜,現下的他已不再是司徒吞殘。
「我當然制伏得了,但你是我的隨侍,幫幫我的忙不是問題吧?這是你應該做的事,不該讓我這個主子開口,顯得你很沒義氣,而我很沒主子的風範。」她咬在牙縫上的力道可不小。
如果不是因為他,她何苦漫天撒謊?
「我不想動手。」他不想讓人認出他來,孰知這女人居然歪打正著地欲揭他的真面目,直教他無言以對。
「這是你該說的話嗎?主子有難,你倒是在一旁涼快,天底下有這種道理嗎?」反了、反了,不講道義便罷,他倒還有理由,一點也不管她的死活;難道他會不知道她一旦落入這些人手中,她會生不如死嗎?
「我不是你的隨侍。」飲禪冷道,打算一走了之。
江湖之險惡,確實該讓這養在深閨的女人好好嘗嘗,要她別把花拳繡腿搬出來丟人現眼;順便讓她知道,她想當女俠,十八年後還比較有希望。
見他抿唇斂笑,南門天驕隨即見風轉舵,改口道:「你不是我的隨侍,總是我的朋友吧?要不依你瞧光我的身子來說,我硬是要你負責的話,你還可以算是我的夫君,要你救我是天經地義的事,別老要我一直反覆開口。」
「我是出家人。」他還是不幫。
就是看不慣她理所當然的姿態,更受不了她一廂情願的想法。
「出家人也有朋友的。」大哥,別鬧了,正在危急時刻,她的命可是握在他的手中。
「你不是我的朋友。」
「嘎?」這麼狠?「咱們相處了近十日,雖說沒有同床共枕,可好歹也是睡在同一片地,蓋著同一片天,偎著同一爐火;你現下翻臉不認我,你到底有沒有人性啊?出家人都是像你這般狠的嗎?依我看你還是甭出家了,免得玷污了佛祖法號,亂了佛家淨地。」
真是太傷她的心了,她自詡待他不薄,想不到他居然是這麼待她的。
可惡,她覺得心真的有點痛了,虧她對他掏心掏肺的,他卻是不當一回事。
南門天驕一席話如刀似劍,刺得他渾身不對勁;他不動手,是為了向佛,現下不動手,反倒是他侮辱了佛!
我佛慈悲,他確實不該見死不救,但他不想為了救人而大開殺戒。
「我不想再殺人了。」他緊咬著牙,魅眸隱晦地斂下。
南門天驕瞪大眼。「沒人要你殺啊!」她有說要他殺人嗎?而他說的「又」是什麼意思?
「要你救我,只是要你帶我離開這裡,何必殺人?我怎會要你做那種事?再混蛋的人都有天理可治,要不也有律令可循,誰需要你動手制裁來著?況且殺人者、人必殺之,冤冤相報何時了?」
「不需要殺人?」他沒想過這問題。
他所殺之人皆是該死之人,他從沒讓任何挑釁他的人在他的劍下苟活。如果不斬草除根,春風吹來不又生了?
「你這出家人開口閉口殺人,你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她不禁有些生氣。
「你們商量好了嗎?咱們大爺可以下手了嗎?南門千金和……殘狼?」店小二噗哧一聲很不給面子地笑了出來,後頭眾人也跟著笑了。
飲禪猛然抬眼,接過南門天驕手中的劍,向前跨大一步,利落地繞了一圈,隨即又把劍收回鞘身,拉著她便往外走。
「慢著,你是把咱等當成……」店小二的話未說完,突覺自個兒的肚子涼涼的,往下一探,見著自個兒的肚子正在淌血;一抬眼要喊令,卻見一干人都和他一般,一個個痛得倒地。
「走。」飲禪不容置疑地拉著看得一愣一愣的南門天驕往外走。
看著他們遠走,店小二不由得訝道:「難不成……他真是殘狼?」
「喂,走慢些、走慢些,我的腿都快要打結了!」
哎呀,是不是她的錯覺?為何她總覺得自個兒的腳沒有著地呢?
走得這麼急,他到底是在怕什麼?那些人全都已經倒地不起,他還走得這麼急作啥?
「飲禪,你這是要往哪兒走?」他這方向不是又要走進山道裡了嗎?
「我們要趕路了。」飲禪淡淡地道。
不管是否有人會相信她的胡謅,但在這人來人往的驛站報出他的名號不是一件好事,能快走就不要留下。
他不想多惹事。
「可是我還沒有用膳……」南門天驕微弱地喊著。
她能說什麼呢?他的眼神那麼凶狠,雖說不帶殺氣,但總數她心底發毛,想動怒卻又不敢;好歹他方才也救了她,照江湖上的規矩,她自然要多擔待些。
只是,她好餓啊!
「先上路再說。」他不讓她慢下來,握在她藕臂上頭的手依舊不放,腳步一刻也不停留。
「我好餓……」她嘟起杏唇。
好不容易走出人煙稀少的山徑,正想要好好地搞賞自己,執知她哪兒不挑,競挑中了家黑店。
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挑中這下下籤實不足她所望。
「你身上不是還有乾糧嗎?」拉著她隱入山林裡,飲禪才稍稍放緩腳步。
他回頭睇了一眼,靜下氣息聆聽有無其它聲響,確定無人在後跟隨,才慢慢地停下腳步。
「我不要再吃乾糧了啦,我要吃熱食,就算會熱出我一身汗也無妨。」她只差沒跺腳,執拗得像個孩子似的。「好不容易才找了間茶肆,正想好好地吃一頓,你卻拉著我離開驛站;沒有那家黑店,一旁也有很多酒店,而且那裡有好多馬,真要走,你也讓我買匹馬再上路,咱們就不用走得那般辛苦了。」
實際上只有她辛苦,因為她還沒走過這麼長的路,腳底早就長滿水泡,只是怕丟臉一直沒說罷了。
「打這條路再走過一個山頭,依你的速度只要再費個三天左右的時間就可以到揚州江陽縣,只要一進入江陽縣就快到我要去的地方,而你……再看你自個兒要上哪兒去,咱們就在此分手。」飲禪輕描淡寫地道。
因為她的加入已讓時間拖延許久,所幸再怎麼延遲也無妨,他們就要在江揚分手了;只希望她這一張嘴能夠得理饒人,別再逞口舌之快而招來殺身之禍。
「哦……」她是有說只跟他到揚州而已。「不過,橫豎我也閒著沒事兒,我就跟你一道去吧!」
揚州何其大,她又沒跟他說要到哪裡去。
一人是走,兩人也是走,而兩個人一道走不是較有伴嗎?
「我是去辦事,你還是到你要去的地方。」再帶著她,他的身份遲早會曝光。
「我又不知道司徒吞殘在哪裡,你讓我跟著有什麼關係?」南門天驕偏著螓首,鼓起桃腮。「我是一定要見到他的人才會回南門山莊,乾脆在我尚未找到他之前,咱們就一道走,旅途上也有個伴可以相互照顧,不是挺好的?」
是啦,就這麼著。
「你確定是相互照顧?」他倒覺得她添了不少麻煩。
如果他一個人上路的話,他老早就到江陽縣了,豈會在走了十多天的路後還在這裡耽擱?
「是呀!」別說她一點功勞都沒有,她有些心虛地抬眼看著一瞼不悅的飲禪,不禁乾笑著討好。「哎呀,我是主子,你保護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何必在這當頭同我計較?」
就說男人都是小心眼,連這麼一點小事也要掛在心上。
「你是我的主子?」他拉長尾音。
她打才不是已經否認這個說法了嗎?怎麼現下一離開險境,她又打算要改口了嗎?
「那好歹,咱們也是朋友吧?」她噘起唇。「你說咱們不是朋友,可我倒覺得咱們相處得極好,你不會貪圖我什麼,又會保護我;說真格的,我是虧欠你多一點,但至少我待你也是出於一番真誠,你不用怕我會設計你什麼。」
又要說她不是他的朋友嗎?如果不把她當朋友看,方纔他又何必救她?他大可以放下她不管的。
就憑他的義氣,她願意自動降格,不當主子,當朋友即可。
「我會怕你設計我?」他冷哼一聲。
就憑她?磨個千年再來吧!
「既然不怕,咱們就一道上路吧。」她笑得可燦爛了。「我又不會壞你的事,你就讓我跟著嘛,沒干係的,是不?還是你要辦的事不容有外人在旁,可我也不算是外人,我是你的至友,有我在不礙事吧?」
她笑彎了醉人的美眸,微抬的粉顏尚帶著淡淡的酡紅。
飲禪斂下長睫瞧得入神,幾乎快被她的美給攝去魂魄。
他不是不懂她的美,只是不認為經歷過多事之秋的他還能欣賞一個女人,尤其是她這麼一個恍若夜叉化身般的女人。
然而她驕歸驕,倒還貼心;-歸狂,倒還機伶。他不討厭她,倘若討厭她的話,又怎麼能夠忍受她黏在他身旁?
啪的一聲,飲禪迅速將南門天驕護在身後,幾乎是反射性似的,沒有多加考慮。
南門天驕隨即見到三道人影擋在眼前。
「咦,你們三個?」不就是方才躲在茶肆角落裡埋頭苦吃的傢伙們?「各位是前來道謝的嗎?真是太多禮了,實在是不用特地趕來道謝;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是天經地義,各位不用多禮。」
雖然她覺得他們是挺沒義氣的,但好歹人家也道謝來了,她總不能擺張臭瞼吧?這可不是她的待客之道。
「誰是來道謝的?」居首之人說話了,「司徒吞殘,今天咱們就要你的命!」
話落,三人隨即亮出長劍,不由分說地掄劍上場,左削右劈地攻擊著一路往後退的飲禪。
「喂,你們恩將仇報,未免太不講義氣了?」南門天驕躲在飲禪的身後仍不忘怒罵個幾聲。
哪有人像他們這樣的?幫了忙不答謝便罷,居然還打算殺人滅口,天底下有這種道理的嗎?
「住口,我們是替天行道!」說話之人舞劍舞得正辛苦。
「你們是哪裡有問題?隨便說些渾話就想殺人?」她跟著飲禪一躲一閃,不懂他們為何說要司徒吞殘的命,難不成是她方才亂放話的結果?「各位,他不是司徒吞殘,他只是個尚未祝發的出家人,他叫飲禪,你們別認錯人了。」
哎呀,原來都是她這張嘴所惹來的麻煩,可他們聽她隨意胡扯就想殺人,未免太莽撞行事了!
「啐,他就是司徒吞殘那個惡鬼,他化成了灰我也認得出來。」
翻了翻白眼,南門天驕簡直是無言以對。「我說他不是就不是,各位何必苦苦相逼?」真是去他的,倘若飲禪化成灰他們還認得出來,那可真有鬼了,打誑語也犯不著說這種話。
「你也是他的同夥人?」其中一人一劍凌厲地劃下,劈開她的衣袖。
「混蛋!」這是她最喜歡的襦衫耶,他居然這麼殘忍地劃破。「你們到底講不講理啊?別以為我不會發火,把我惹惱了,我可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她抽出長劍跟著應戰。
哼,區區三個人,她就不信擺平不了。
別以為她是花拳繡腿,她可沒有柔弱到那種地步,要做掉他們三個的話,還算綽綽有餘。
「天驕,你退下!」飲禪左閃右避,卻一直沒出掌。
他擔憂著她,又惱她不懂得保護自己;不懂閃避便罷,居然還拿著劍和他一同應敵,真是越幫越忙。
「我為何要退下?倒是你,為何要讓他們這樣傷你又不還手?就算欠了他們,也犯不著退讓到這種地步。」她才覺得耐人尋味哩,方纔他小試身手就可以在瞬間擊倒十餘人,怎麼眼前區區三人,他卻反而不動手了?
「別同他們一般計較。」他沉穩地以手背撥開迎面而來的劍氣,絲毫不把他們三個放在眼裡;他只是不想再造罪孽罷了,況且他們說的並沒有錯。
「這不是計不計較的問題,而是他們根本不講理,跟他們說你不是司徒吞殘了, 他們還不信,根本是找個借口要殺人劫財。」她自有一套邏輯,飲禪不發一語,在她看來只是不敢多說。
「還在閒聊?」其中一位將長劍探人兩人之間,毫不客氣地攻向南門天驕。
「看劍!」既然攻不下他,那麼攻她也是一樣的。
「住手!」她狼狽地躲進樹後,窩囊地跳來跳去,一不小心跌趴在地,可真是丟臉啊!
不過,這人還不放過她,提著長劍一個飛步擋在她面前,甚王把長劍橫在她的眼前。
「就讓我先拿下你這個妖女!」
「啊——」她就要這般香消玉殞了嗎?
她閉上眼等著長劍落下,壓根兒忘了自個兒的手中也有可以抵禦的武器;然而,沒等長劍落下,她已經被人緊緊地摟在懷裡,一陣疾奔之後,他們已將那三個惡徒遠遠拋在腦後。
南門天驕疑惑地睜開眼,看到飲禪憤怒的雙眸。「怎麼你又救了我一次啦?那下一次換我來救你,朋友嘛,總是要有來有往的,不是嗎?你把我抱得這麼緊,到底是怎麼啦?」
飲禪不發一語,只是緊緊地摟著她,像是要將她嵌入體內一般,直到不知所措的南門天驕一臉紅暈,才淡然地鬆開手。
「上路了。」
「嗄?」就這樣?
他白白地吃了她的豆腐,就這麼輕描淡寫地當作沒發生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