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抱住東籬叫:「東籬,東籬。」
東籬笑了,拉我起身:「等他對我的心結消了,我再去看你。」
然後緊抱了我一下,輕道:「去吧。」
我點頭,跑開幾步,又不禁戀戀回頭看去,東籬含笑而立,衣衫飄動,晨風中溫柔寧靜得如最聖潔的神祇,但是眼簾輕垂之時,那輕輕滑落臉頰的晶瑩剔透,是淚麼?
東籬,東籬,你強忍痛苦,僅僅是要讓我幸福嗎?你的笑與淚都讓我心酸啊。
見我回頭,東籬加深笑容,衝我擺擺手,還是學我常州那夜離開時的動作。
我含淚而笑,不能再留戀了,否則東籬會更放不開。也擺擺手,轉身急奔。
東籬,東籬,今日一別,不知何日能見?
你為什麼要這麼好?你要我如何不思念?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
此中滋味,非筆墨可以形容。
雖淵雲之墨妙,嚴樂之筆精,金閨之諸彥,蘭台之群英,賦有凌雲之稱,辨有雕龍之聲,誰能摹暫離之狀,寫永訣之情者乎?
太陽緩緩升起,大哥他又氣壞了吧?
我不顧一切,發足狂奔,一口氣跑到所住院落門口,就再也支持不住,只覺胸口疼痛,頭重腳輕,眼前一陣黑一陣白,雙腿綿軟,渾身無力,只得手扶門框努力調整呼吸。
心中苦笑,昨日一個下午的抵死纏綿,已將體力耗盡,夜裡犯了心疾,又未得休息,再加上此番奔波,我的身體哪裡禁得住如此折騰。
唉,明知大哥即使再氣,也不捨真的責罰於我,還是不由自主地狂奔,只是不願大哥多傷心一刻,只想早一點兒撲到他的懷中。
慕然,慕然,你再也逃不掉了,他禁錮的是你的心啊。
「小然兒,幹嘛跑這麼急?夜裡私會情人,還敢回來得這麼晚?」
這傢伙起的很早啊,不是在等我吧?私會情人,原來昨晚在這,段銘楓都看見了。
我瞥他一眼,沒有力氣瞪,也沒有力氣回話,只是喘息。
「小然兒,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不好,要不要我抱你回去?」
我眼前又一陣發黑,手撫胸口,勉強道:「叫,大哥。」
段銘楓伸手要扶,我下意識一退,腳下無力,搖晃兩下,便要摔倒。
恍惚間只覺身上一暖,已落入熟悉的懷抱。
我笑,輕喚:「大哥。」閉上眼,安然睡去。
大哥把我放到床上時,我已醒了,只是沒有力氣睜眼。
大哥輕撫我的胸口,歎道:「你為他,這樣傷心嗎?」
我笑,勉強從懷裡拿出東籬昨夜給的藥,大哥餵我服下。
還是沒有睜眼,有氣無力的說:「笨大哥,慕然不是只有傷心才會犯病,我是被你累的,你昨天毫無節制,累壞我了。」
大哥撫著我的手頓了一下,怒到:「那你還要這樣狂奔,你若再敢輕忽自己的身體,我——」卻說不下去。
大哥羞愧的時候也要生氣呢,而他的怒只是擔心吧,他其實拿我沒有辦法的。
我更笑,輕道:「大哥,我想你。」
既愛他,就不再吝於表達。大哥的手又是一頓,似乎摒住了呼吸,不知有沒有臉紅。
我又道:「只離開一會兒,可我還是想你,大哥,我想我永遠都離不開你了,再不要擔心了好不好?」
大哥長出一口氣,攬我入懷,輕歎:「看來我要感謝東籬。」
我不滿:「大哥為何歎息?難道你——」
大哥吻我一下:「我從不知太幸福了,也會想歎氣。不歎氣又能如何呢?我恨不得將你狠狠壓在身下,把你揉進我的身體,可是——」
又歎了口氣,道:「然兒太累了,乖乖睡一會兒,我去給你弄些吃的。」
我笑,最後一句有些咬牙呢,好酸,睜開眼笑他:「大哥,你做的永遠不會比東籬做得好吃,不要去,抱我一會就好。」
大哥哭笑不得,無奈道:「我機靈的然兒,大哥總有一天會被你氣死。」
吃晚飯的時候,杜長亭向我們告辭,段銘楓卻只是笑看我,不說話。
楚風良白了他兩眼,道:「杜大俠和令師弟何時啟程?」令師弟三個字咬得很重。
杜長亭有些無奈的看了看段銘楓,支吾了兩聲。
段銘楓悠然道:「我記得曾有人問我是不是想到黑堡做客,小然兒,你記得嗎?」
我眨眨眼,作茫然狀:「我不記得啊,誰說的?風良,一定是你,只你最會招惹麻煩。」
楚風良漲紅臉,看看大哥,又不敢反駁。
段銘楓大笑:「他的話我哪會記得,只有小然兒你的話我可是一句都不能忘呢?」
這傢伙,真是狂妄的可以,還敢對我調笑。
偷眼看去,大哥連眼皮都沒有抬,默默為我夾菜。我暗道不好,大哥越平靜,就表示他越怒。
雖然以前很討厭段銘楓,可是這些日子他總算也曾讓我開懷,其實他這個人也不是很討厭,還是幫幫他吧。
「對不起,段王爺,都怪慕然忘記了。段王爺想去黑堡,是我們的榮幸,但是我們還未打算回去,只好請段王爺日後再光臨了。」
段銘楓衝我眨眼:「小然兒想去落岫山莊見你的親親二哥是不是?正好我也要去。」
我氣結,大哥衝我搖頭一笑。他知道我在幫段銘楓了。
我不禁頭上冒汗,心道,完了,段銘楓,你這一句話,不知要害多少人?
剛要開口,杜長亭急道:「小師弟,不要妄語。」又向大哥道:「堡主,銘楓他口無遮攔,請堡主不要怪他。」
楚風良冷笑:「段王爺還怕別人怪嗎?」
這楚風良,落井下石,恐天下不亂嗎?我瞪他一眼,道:「段王爺若去落岫山莊,請代我和大哥問候二哥,我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拉起大哥,向杜長亭告辭。
走到門口,卻聽段銘楓又道:「小然兒,你最少也要給我和沈東籬一樣的待遇吧,我們也來個秉燭夜談如何?再加上深情的擁抱就更好了,昨夜你和沈東籬相擁而泣了一個晚上吧?」
杜長亭用力拉他,楚風良冷哼一聲,笑的幸災樂禍。大哥還是不動聲色。
這個笨蛋,我忍無可忍,深吸一口氣,大叫:「段銘楓,你給我過來。」
然後喘口氣,對大哥道:「大哥,等我一會兒。」
大哥點頭,我快步走了出去,段銘楓在後面跟著,不時低笑。
傍晚的洞庭湖映著落日的餘暉,更加浩瀚迂迴,湖中島嶼迷濛,山巒突兀,漁帆點點,蘆葉青青,水天一色,鷗鷺翔飛。
但是眼前美景無心欣賞,只因——,我歎了一口氣:「段王爺,你明知他——,你又何苦如此呢?」
段銘楓悠然道:「反正他也不會放過我,你道他不知我在山洞中佔了你的便宜嗎?何況,小然兒第一次為我擔心呢,就是死也值了。」
我哭笑不得:「我又不喜歡你,你有什麼值的?你那麼聰明,為何分不清輕重呢?」
段銘楓卻笑,晃晃曾被我掰斷的手指:「你若不喜歡我,就不會為我擔心,對不相干的人,你的心腸可是硬的可以呢。」
我笑了:「算了,我也不勸你了,你這人才是真的隨心所欲,永遠都以自己為中心,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計後果,不理他人,有時候還真羨慕你呢。」
段銘楓大笑:「還是小然兒你瞭解我,我可不像沈東籬那麼好打發,我說了纏你一輩子,就是一輩子,一天都不會少。你不覺得嗎,其實我們兩個很合適,你最想自由自在不是嗎?」
這人雖玩世不恭,卻真的很敏銳,他其實也很瞭解我吧,只是他的表達方式和別人不同。
我正色道:「一旦心中有了牽掛的人,就永遠不可能自由自在了。段銘楓,如果讓我選一個玩伴,我會選你,選一個朋友,會選東籬,選一個親人,會選二哥,但是能讓我愛之入骨的,只有大哥。」
說到大哥,我不禁微笑,眼神也溫柔起來:「他很彆扭,愛生氣,常吃醋,臉皮時而厚時而薄,人也陰沉了些,又常惹我哭,但是,我就是,就是不能不愛他,甚至不能生他的氣。」
段銘楓笑道:「若你能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一眼,我——,罷了,玩伴就玩伴,我就在你身邊做一輩子玩伴也好。」
我支額歎息:「段王爺,和你說話讓我很無力,你就不能放棄嗎?這樣對我們都好。」
段銘楓斷然道:「當然不能,看你因我而大笑,更是對我們都好,你高興,我高興,還能氣煞你那個陰沉的大哥,也算為所有人都出了氣,不好嗎?」
我氣道:「你是大理段王爺,一個大理等著你去管,你怎能總在我身邊?」
段銘楓卻笑:「我已經不是了。」
「什麼?」我大驚,「為什麼?」
心中暗道:難道大哥他——
段銘楓點頭:「你大哥利用鳳郡主的婚事,要安平王和天朝皇帝向大理施壓,讓他們把我弄回大理,閉門思過。我乾脆就不幹了,讓大師兄回去把我的位子傳給舍弟,我除了還姓段之外,從此和大理再無瓜葛。你大哥以後只能對付我。」
我心中難過,鳳郡主的婚事過去多時,當時又是安平王府先悔婚,大哥現在拿出來做文章,明明就是欲加之罪。怪不得這兩天杜長亭的表情怪怪的。
段銘楓說的輕描淡寫,實際上卻是被大理段氏除名了,從此只能背井離鄉,再不是那顯赫的王爺。他其實也是要為大理免禍吧,他並不是沒有擔當的人。
被家族拋棄,他真能那麼看得開?他真的就沒有難過嗎?
我看著他不知說什麼才好,段銘楓卻笑了:「小然兒,你應該說,活該,誰讓你那麼討厭。」
他這種人,最受不了別人同情吧。我覺得心中酸酸的,勉強笑道:「你本來就是活該,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猖狂。」
段銘楓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