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直視蘇慕誠,含笑道:「大哥,好久不見。」似多年之好友互致問候。
蘇慕誠不動如山,眼中沒有喜悅,也沒有憤怒,只是定定地看我,良久無言。
直到我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直到不禁澀然垂下眼簾,直到身軀忍不住微微顫抖,直到以為久已塵封忘卻的記憶破繭而出,洶湧翻騰。
當初知道二哥必敗,極怕他被陰沉的大哥害了性命,是我偷偷跑去求蘇慕誠,承諾甘願留在他身邊,任意處置,只要放過二哥。
他做到了,不僅在當初,而且這兩年來,黑堡通緝的也只是我,沒有提二哥,甚至沒去找二夫人的麻煩。
不管有任何理由,是我失信於他。
想到那一個月的眷寵呵護,想到他的怒,他的笑,他的霸氣,他的溫柔,想到空中的熱吻,清亮的簫聲,想到那日他絕望的眼、憤怒的吼和噴湧而出的血……,一切一切如在昨日,心又疼痛起來,再也無法坦然相對。
我垂首不語。
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傳來,語氣輕柔舒緩。
「顯然你求得不夠,老天並未幫你,今天又有何話講,嗯?」
我緩緩跪倒,正色道:「慕然還是那句話,我知大哥恨我,要打要殺,慕然無怨。」
「哈哈哈,好一個無怨,我怎知你是真的無怨,還是和你的二哥串通,安排了什麼妙計。」他笑的暢快,語氣卻諷刺之極。
我一怒起身,大聲道:「當日之事,二哥確實不知,大哥信也好,不信也好,慕然在此,任大哥處置便是。大哥只需一掌將慕然打殺,便知有怨無怨。」
「好,事到如今你還在為他說話,當真深情不悔啊!」蘇慕誠輕笑出聲,「你那麼想死在我手上嗎?」
「慕誠,你要殺小然兒?你怎忍心?我不准。」鳳郡主跳起來大叫。
這個直腸子的郡主,虧她還生長在帝王之家,顯然安平王爺把她保護的很好,不知人生世故啊。我當初那樣對大哥,如能被一掌打死,還求之不得呢。何況大哥若要殺我,又何必費這麼大力氣,當初那一掌若不是手下留情,我早就死了。
我黯然道:「郡主,當日你待我如親弟,贈我寶甲,我卻騙你、害你,如今你復又為我求情,讓慕然愧疚致死啊。慕然甚至未叫過一聲姐姐。」
「我既認你,你就是我弟弟,」鳳郡主拉住我的手,又回頭對大哥說:「慕誠,請你讓我跟小然兒說幾句話好嗎?」
大哥點頭,卻看著鳳郡主握著我的手。
我不落痕跡的抽回手,笑了,不管怎樣,大哥還是愛我的,從今往後,我不會再欺騙他。
「小然兒,你還笑得出,你知不知道蘇慕華害你。」鳳郡主急到。
「姐姐說笑了,二哥他怎會害我?」
「他讓你練『嫁衣神功』就是不安好心啊,他想要你的功力,你不要被他騙了。」
「二哥不必騙我,這『嫁衣神功』是我自己要練,本就想練成之後,將功力轉注給二哥。」
「氣死我了,小然兒,你怎麼這麼糊塗!」鳳郡主頓足捶胸。
我笑著安撫她,「姐姐不必擔心,慕然知道該如何做。」
「那你知不知道,接受功力的人雖可受用無窮,另一個卻會油盡燈枯而死。」安平王爺亦起身上前說道。
「原本不知,多謝王爺教我。」
「既然知道蘇慕華如此對你,你不氣憤難過嗎?」
「慕然說過,這『嫁衣神功』是我自己要練,與二哥何干?一直以來,二哥與慕然朝夕相對,二哥若想要我的功力,隨時可以,可見二哥不想如此,是王爺和姐姐誤會了。何況慕然的命是二哥的,二哥若要,給他便是,復有何言?」
「你——,罷了,罷了,你若不信,我也沒有辦法。東籬,你來說。」
我笑,安平王很依賴東籬呢。
沈東籬知我在笑他,輕咳一聲道:「王爺,慕然冰雪聰明,一切定已瞭然於胸,我們不必過於擔心。」
還是東籬知我啊。
沈東籬又轉向我,問道:「當日的陣法是蘇慕華讓慕然去破的吧。」
「不,是慕然無意間發現,引起興趣才去研究的。」
「那裡應該不只這一座陣吧?」
「還有三座。」
「慕然也是無意間發現的?」
「不錯。」
「均由慕然所破?」
「有一個當時未破,不過已於數月前想出破解之法。」
「可曾告於蘇慕華?」
「當然。」
「慕然可知那些陣法的來歷?」
「不知。」
沈東籬歎道:「我明白了,以你我的心機,竟也看錯了蘇慕華,此人城府之深——。唉,慕然,什麼人都可以騙,自己卻是騙不了的,你的智慧也不允許你騙自己,這就是聰明的悲哀。單純一點,傻一點的確是一件幸福的事。」
我也歎:「慕然明白。」
我知他想起我的話,那日我說:「我希望二哥一生都這樣單純,哪怕傻傻的。二哥能做到的,就讓他做,不能做到的,我會為他做到。只要能在二哥身邊,能看到他,觸摸到他,聽到他,我就獲得幸福了。當年的事,雖是被逼無奈,我卻從未後悔,即使日後受千刀萬剮之苦,即使死一百次,我也不後悔。」
言猶在耳,今日再想起,卻是絕大的諷刺,如果我單純一點,傻一點,一直不能看透,是不是就能一直幸福呢?還是幸福對我這樣的人來講是癡心妄想,是奢求。
「當年之事,慕然後悔了嗎?」
「不悔。」
他不再問了。
我這一生都會當沈東籬是知己了,抬頭看他,一笑。他眼神閃爍,已知我心意,輕輕點頭微笑,相對無言,默契於心。
「現在你們可以走了嗎?」大哥冷冷的聲音傳來。又吃醋了,我笑。
「才剛見到小然兒,我不走,而且我還沒搞清楚剛剛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
「等你搞清楚,頭髮都白了,慕誠,請你善待——,算了,就此別過。」安平王爺起身告辭。
鳳郡主噘著嘴跟了出去,還是很怕她大哥啊。
沈東籬深施一禮,道:「東籬在安平王府恭候堡主和慕然,請到時務必光臨。」又衝我擺擺手,快步跟上安平王爺。
見他們要離開,楚風良和楚風奇送了出去,大廳裡只剩下我和大哥,我突然緊張起來,低頭不敢說話,也不敢動。
大哥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慢慢抬起我的臉,我仍垂著眼不看他。
「你的巧舌如簧呢?怎麼不講話了?」
我抬眼一瞟,又合上,他的臉色居然很好,但卻比發怒時更恐怖。
手指輕放在我的眼上,撥弄著我的顫動的睫毛。
「這麼美的眼,是在誘惑我嗎?難道你認為我還能任你玩弄於股掌之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