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不可能喜歡這種不可預測的生活。
早晨的陽光透過樹葉,斜斜地射入帳篷中.暖洋洋地喚醒江昀難得安穩的睡眠。或許是昨天的行程過於疲累,一向早起的江昀這會兒竟有幾分賴床的念頭。
可是野獸可怕的叫聲把江昀從無夢的睡眠中驚醒過來。她的心狂跳著,腦中立刻開始為這只有著難聽至極的聲音的怪物塑形。她全身不由得起了一陣強烈的顫抖,想不出這是哪一種野獸的聲音。她是否要死在這野獸的手中?
鎮靜!鎮靜!她的理智到哪裡去了?
就算要死,她也不能死得這麼不明不白,至少得看看那是什麼東西。屏息凝神,她慢慢地張開雙眼,對上了一對又黑又亮的醜眼睛,於是一聲尖叫倏地從她的口中逸出。
「你比任何鬧鐘都管用。」
紀強的聲音把江昀嚇得跳了起來。他一邊說話一邊進入帳篷,微一打量四周,他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我……它……」江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支支吾吾地指指自己,又指指她面前那個把她嚇得大叫的禍首。
「你不會連一頭驢子都怕吧!」他抱著胸,挑起一邊眉毛看著滿臉通紅的江昀,一臉好笑地說。
趁此機會,他好好地打量了帳篷內的一切,不愧是超級有條理的女人,即使是帳篷這麼小小的一個地方,她的東西也是擺得一絲不苟。
「不要太過分了。」江昀沉著聲警告。
她雖然不怕驢子這種草食性的動物,但是任何一個人一張開眼就對上驢子那一對碩大的眼珠子,很少不被嚇到的吧!他有必要一臉她大驚小怪的樣子嗎?
「那你只是在發聲練習了?」紀強就是喜歡逗她。
「你說呢?」
江昀的笑一點也不平穩,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其實,她一向不是這麼容易生氣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男人的幾句話就是能夠挑起她的脾氣。
「我想一定是,任何一個能把帳篷內所有的東西擺得間距都一樣的人,是不可能被一點小事嚇到的。你做事一向這麼有規律嗎?」像他那亂得像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場般的帳篷,沒有一點技巧的話,走進去可能還會絆倒。看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差異性真可謂是天淵之別。
不過,人就是這麼奇怪的動物,以往要是看到有人連帳篷內都要收拾得這麼整齊,他會覺得那個人不是瘋了就是沒事找事做,可是這會兒他只覺得可愛,尤其是她身在這規規矩矩的帳篷中,臉上因慌亂而浮起讓他為之心動的紅暈時。
這是不是就是人家說的「情人眼裡出西施」呢?
「給我出去!你這個沒有禮貌的傢伙,這可是我的帳篷。」
江昀著實不客氣地下逐客令,她實在不習慣一大早還沒有梳洗就這樣見人,而且面對的還是—臉清爽的他。
她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會是什麼鬼樣子。一雙沒睡醒的眸子、一頭亂髮,那樣子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
想到這裡,一向務實而認命的她竟也怨起老天爺的不公平。怎麼就有像他那種集上天恩寵於一身的人呢?
雖然她長得也算清秀可人,但是比起他那可以和國際知名模特兒一較長短的開麥拉face,著實令人不由得氣短。這會兒面對他的光鮮亮麗,一想起她現在的外貌更是令人不由得氣惱。
「小土豆,人家在說你了。」紀強故意曲解她的話,一臉正經地訓起在一旁打量他們兩人的驢子。
「我說的是你們『兩個』。」江昀沒好氣地加重語氣說。
「我不以為我喜歡和這個丑傢伙歸成一類。」紀強皺起眉頭,一臉的委屈。
「人家沒嫌你。你就該偷笑了。」
江昀被紀強不正經的宣告弄得哭笑不得,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只能沒好氣地看著他。
「說得也是,搞不好小土豆也是驢子中的大帥哥,當然,比起我是差了那麼一點啦!」
紀強的回答讓江昀不禁翻了翻白眼。遇上這種瘋子,就算她真的想生氣,也讓他弄得不知道該氣些什麼才好了。她舉起雙手做出一個投降的手勢,遇上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雙子座,她只有認栽了。
「我想,你有比—大早在我的帳篷中研究你跟驢子誰比較帥更好的事做吧!」
看見江昀臉上無可奈何的笑意,紀強不自覺地也浮上一絲笑意,這個女人有著和她—板—眼個性不相符合的幽默感,他真是愈來愈欣賞了。
「我只是來告訴你,咖啡已經好了,這是本人拙劣的手藝所能做的惟一貢獻。」言下之意,就是早餐還是得靠江昀了。
沒辦法,吃過她煮的東西之後.從他手中弄出來的東西簡直比餵豬的還難吃,有個現成的大廚,他可沒有笨到還去虐待自己的胃。
「如果你能好心地把你的同伴一起帶出去,我保證我一定馬上就好。」
紀強好笑地把驢子推出帳篷:「它不跑到我的帳篷卻偏偏光臨你的,這一定和你迷人的性格有關。」
江昀哪會聽不出來他是笑她驢子脾氣?「我還以為那是因為它有樣學樣,學到了你這種沒事愛往人家帳篷鑽的個性。」
她不是逞口舌之快型的女人,但是,和她那天才老媽交手了二十幾年,倒也磨出不容輕視的利嘴。
「我是聽到有人一大早唱『起床號』,才趕來看看是否造成傷害。」
「謝謝你!你都是這麼見義勇為嗎?那真是紳士的作風。」江昀皮笑肉不笑地說。這個男人是聽不懂她的暗示,非要她一腳把他踢出去才行嗎?
「不!我是看人,像你這麼重要的人,我當然不可能置之不理噦!」
紀強突來的告白,讓沒有心理準備的江昀整顆心差點又翻了過來。她小心地搜尋著他的臉色,卻看不出他到底是有心或只是玩笑。
「你別開玩笑了。」江昀小心翼翼地說。
「我才不是開玩笑呢!沒有了你,我的胃可會第一個向我抗議,你說這重不重要呀?」紀強又是那一臉氣死人不償命的笑容。
「那你就快一點給我滾出去。」江昀沒好氣地將由外套折成的枕頭對著紀強丟了過去,老實不客氣地下起逐客令。
得到了他這樣一個令人又氣又好笑的回答,江昀是鬆了一口氣,可是心中隱約好像少了什麼般空蕩蕩的,這是為什麼呢?
算了!她甩甩頭,一定是這裡清新沒有污染的空氣吸多了,她氧中毒了!
※ ※ ※
今天的工作和昨天一樣,江昀仍是跟著紀強走。
反正她也認不出來他們該走什麼路才是正確的,對她來說,這裡除了樹以外還是樹,所有的東西都長得一樣。
不過說到這,她就不得不佩服紀強良好的方向感了,在這樹可遮天的林子中,他就這樣鑽來鑽去,也沒看他腳下慢下來半分,煞是有自信地不停地走著,好像這些路他常走似的。
突然,又是沒有預警地,紀強在一面對河的空曠處又停了下來,抱著胸、瞇著眼打量四周。
這一次江昀有了經驗,和他保持著一步以上的距離,所以避免了昨天一古腦兒往人家身上撞的慘事發生。
紀強一句話也不說地拿出他的尼康(Nibon)相機,將它固定在沉重的三角架上。他換掉相機上二十四厘米鏡頭,重新裝上一O五厘米的鏡頭。這時,頭上陽光的亮度漸漸增強,他用雙手合成一個框框,找尋他心中理想的構圖和角度。
隨著太陽的移動,整個河面泛起一道金光,映著河上采膠人的木舟和浮在水面上呈圓形放射狀排列的膠團,構成了一幅煞是奇異的圖樣。
他把三角架的腳調低三寸,再把相機整個往後移了一尺,然後把三角架上的相機放平,光圈數調好,一邊評估景深,一邊藉著內線焦距的技巧將之擴大到最大限度,最後,將快門軟線在快門按鈕上扭緊。
紀強由口袋中拿出測光表,檢查光圈數是否正確,然後以兩秒鐘的曝光拍三次,再以半秒鐘的曝光拍三次,以防萬一。
紀強的動作有條不紊,流暢得好像他在做上一步時就已經想好了下一步要怎麼做似的,調整、放平、對光、拍三次、重新構圖、再度拍攝。
江昀著迷地看著他的動作,她有預感,這又將會是一組令人心動的照片。
「你們在做什麼?」
一口拙劣的英文嚇了江昀一跳,她一抬頭才發現一群身著同一款式、已看不出顏色的高領上衣和打著赤腳的采膠農,不知何時已將他們團團圍住。
她有點不知所措地望了紀強一眼,而他大概也發現了江昀心中的害怕,對她安撫地笑了笑,然後指了指手中的相機,用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語解釋他們的目的。
或許是人不親語音親,一發覺紀強能說上這麼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語,那些人的臉上已不再是初時的疑惑和排拒。
由於江昀完全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只能在一旁等著,早知道她會有機會到這種地方,她一定會去把葡萄牙語學好,也就不會像今天這樣,只能杵在一旁什麼事都不能做。
但是她又不是神仙,哪裡知道她有一天會到這個她做夢也不會想到的地方來?
「他們想邀請我們兩人到他們的工寮小憩一番,你覺得如何?」紀強體貼地徵詢她的意見,並不因為江昀聽不懂就獨斷地自己下決定。
「那你覺得呢?」江昀客氣地把決定權讓回給他。
「我想拍一些他們工作的相片。」
看到紀強眼中閃動的光芒,這幾天跟在他身邊的江昀,也看得出他的心中一定有了構想:「我也想看一下他們采膠的過程。」她點點頭說。
於是透過紀強的翻譯,他們兩人來到了這些膠農位於采收區內的工寮。在不妨礙他們工作的情況下,紀強又熟練地投入他的攝影世界中。
沒有了紀強的翻譯,和他們的溝通一下子變得有些困難,在應用她拙劣的葡萄牙語和比手劃腳,再加上英文之後,她知道了西那亞,也就是剛剛那個用有著濃重口音的英文向他們問話的人,是這裡的負責人,也是惟一稍通英文的人。
於是,她用英文向西那亞提出一些她心中的疑問:「這是在做什麼?」
她好奇地指著工人用木棍不停地攪拌白色橡膠,然後在冒著熱氣的窯前熏烤,不停地重複這些動作,最後凝成一個個約三十到四十公斤的膠團。
「這是讓採得的橡膠結成塊,以方便浮在水上,由上游流到下游。」
雖然他的口音很重,但仔細分辨還不難聽出他在說些什麼。接著,經由江昀一再地要求,他開始解釋他們每一天的工作流程。
「為了要擁有收益,我們每人必須要負責上百棵的橡膠樹,每天早上用約四個小時的時間,在太陽凝固住膠汁和樹上的切口閉合之前,從上百棵的樹上取得汁液。大概一天可以收集五六公斤的膠汁。
「然後回到小棚中,用新鮮的酸性棕櫚果核當燃料,熏烤膠汁,讓膠汁凝固成膠團,做完這件事後,我們會再回到森林撿拾第二天烤橡膠用的果核,就這樣過了一天。」
「那雨季的時候怎麼辦?」江昀記得她來之前所做的功課中,好像有提到雨季是不能采膠的,於是又開口問。
西那亞點點頭,又接著說了下去:「每逢雨季無法采收的時候,我們就會順流而下,把采收的橡膠運送到馬瑙斯。中間商在那裡等候,我們就用膠團和那些中間商換取生活所需的東西。」
江昀聽得出西那亞口中濃濃的無奈。她記得書上有寫到,這些膠農受到中間商的剝削,大量的勞動換不來一頓溫飽。這也就是巴西的貧富差距愈來愈大的原因之一。
這些采膠的人大多是不識字的人們,他們不懂得為自己的利益申訴,更沒有任何力量抵抗資本主義的入侵,他們所能做的只是求生存,求得在這一方殘酷的世界裡一個小小的容身之處。
有誰會來為他們說一句話呢?
突然,她明白這一次為什麼紀強要選擇這樣的—個主題了。以他照片所呈現的世界,加上適當的文案,就能讓人類看看,這世界原來還是有人這樣生存著,在我們安逸地生活時,在我們不知道的角落裡,這個世界正一點一滴地被我們在不自覺中扼殺。
「你怎麼了?」
紀強拍出了幾組他想要的照片後,眼光總不自覺地飄向似乎全心和人交談的江昀身上,莫名地對江昀的全神貫注感到有些不悅,但是當他帶著相機回到江昀的身邊時,卻發現她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剛剛心中的不悅一下子被擔心所取代。
「沒有,只是聽了他們一些工作上的辛苦,心中有一些感受罷了。」江昀搖搖頭說。
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情為什麼一下子變得有些黯然,他只是輕輕地拍拍江昀的肩。雖然沒說一句話,但是,卻讓她的心中泛起一股溫暖的感動。
「謝謝你!」江昀輕聲地說。
「我又沒做什麼。」紀強連忙揮揮手,臉上還浮起一些奇怪的紅暈。
這讓江昀看得有些吃驚,這個臉皮厚得可以防輻射的男人,竟然會為了她的一句謝謝而臉泛紅潮?這不是真的吧!
※ ※ ※
在紀強用隨身帶的拍立得幫大夥人拍照作為謝謝他們的禮物時,那些人還熱情地送了一些雨林中特有的野生果子給他們做回禮。
但他們的熱情贈予,也給他們帶來了一個難題。
因為是人家送的東西,不收好像很沒有禮貌,可是就他們兩個人,要吃掉這一堆野果實在不可能,只好全部帶走。
可是小土豆的身上已經馱了一大堆的攝影器材,實在沒有地方能夠再放這些果子,所以,他們只好一人分擔一些地背在背上。
雨林的濕熱是出了名的,背上背了這麼重的東西,才走沒幾分鐘,江昀整個人就香汗淋漓、氣喘吁吁,但是倔強的她仍忍著不說一句話,只是在心中暗暗祈禱這苦刑早點兒結束。
「我看,我們就在這裡休息一下好了,今天的收穫也算不少了。」紀強看了一眼江昀後突然說。
「沒關係,我還能走。」
她知道紀強是因為她才這樣說的,所以,即使她全身的肌肉都在說好,她仍硬著嘴說出違心之淪。
就她所知,他們今天還得去拍馬代拉——馬莫雷鐵路,根本不可能有時間讓他們在這裡休息,她可不想成為他的絆腳石。
真是個心細如髮卻倔強如鋼的女子啊!紀強不禁暗暗搖頭。明明就已經累成這個樣子了,卻仍執意如此,令人怎能不又憐又愛呢?
「你不累,可是我累了啊!求求你讓我休息一下吧!不然我這絕代風華的帥臉可會累成小土豆那張驢臉了。」他裝出一臉可憐樣。
紀強這一說,江昀也就沒有堅持的理由了。她看著他將自己還有小土豆身上的東西一一地放下,然後到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小池子邊,用手掬水來洗手和洗臉,一臉暢快的樣子。
她很小心地鬆了一口氣。說真的,她真的是累癱了,天氣又悶又熱,加上這麼—大包的東西,實在教她這個長時間和文字為伍的人大感吃不消。
「你要不要下來玩玩水?這個池子的水挺乾淨的。」
話一說完,紀強一馬當先地下了水,讓清涼的水帶走他身上又濕又熱的汗水。
「不用了。」
站在池子邊的江昀回絕了他的提議。洗洗手和臉是她想做的,但是整個人泡在水中玩得濕淋淋的,就不太符合她做人的原則了。
「真的很好玩,而且很舒服喔!」紀強用誘惑的口吻說。
江昀在心中暗暗嘀咕,他不去當推銷員實在太可惜了,用他那種眼神和口吻,他絕對有辦法把冰棒賣給愛斯基摩人。
她可是出了名的理性主義者,如果三言兩語就讓她棄守,那她就不是典型金牛座的江昀了。
「不……啊!」
江昀的拒絕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背後突來的力道把她整個人向前一推,她整個人從池邊掉到水池中。
「看來,小土豆也覺得你需要下水來涼快一下。」
紀強看著一臉莫名其妙的江昀,笑著說。
江昀這才知道,原來她是被那頭可惡的驢子偷襲了,她沒好氣地瞪著岸上一臉得意的小土豆,然後一句話也不說地在水中穩住身子。
「你別生氣,它只是跟你玩而已。」紀強看江昀不說一句話,以為她不高興了,連忙對她說。
接下來,江昀的動作倒真是出乎紀強的意料之外,只見她仰起頭對著天空長吸了一口氣,似是很無奈地甩了甩頭,然後很用力地歎了一口氣。
「我認了!」
說完了這句話,江昀露出一個自嘲的笑容,眼珠子這麼一轉,轉身就對著岸上的小土豆潑水過去,驚得它發出了幾聲刺耳的叫聲。一看到小土豆那東閃西躲的滑稽樣,這下,江昀不由得抱著肚子笑了起來。
或許是小土豆也知道自己被取笑,也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下水和江昀玩起人驢潑水大戰,一時之間水花四起,人和驢子的驚叫聲此起彼落,把這個安靜的林子一下子弄得熱鬧滾滾。
紀強在他們混戰的同時上了岸,他出神地看著江昀似乎豁出去的玩法,這時的她,不再像以往那般死板,眼中閃動的神采增添了她的靈秀,更讓原本早巳為她動心的紀強不自覺地拿起相機,一張又一張地拍著。
他走過了這麼多的地方,不停地找尋他心中最美的畫面,每當看到一幅絕美的畫面,都會讓他的心激起一陣狂潮,久久不散。而此刻,他在江昀的笑容裡,又感受到那種會讓他的心跟著一齊呼喊的感動。
以往當他留住那剎那間的永恆時,他會希望所有的人和他一起分享這一份美,可是她的美卻讓他只想自己擁有,不想讓其他的人窺見一分。
「喂!你不要拍啦!」
江昀剛剛和小土豆玩得太入神,一點兒也沒有發現自己已成了紀強鏡頭下的攝獵對象。當她回過神時,連忙把手舉起來遮住臉。
「你知不知道法國人稱黃昏時的光線叫什麼?」
紀強的話成功地引開了江昀的注意力,轉而好奇地問:「叫什麼?」
面對江昀好奇的樣子,紀強神秘地笑了笑:「你有沒有發現,黃昏時的光線是蜂蜜色的?就像現在,陽光由樹梢間灑落,灑得你一身的金黃,讓你看起來又甜又好吃。」
趁著他的甜言蜜語讓江昀失神的同時,紀強又老實不客氣地舉起相機拍了好幾張照片,然後才由鏡頭後抬起頭來,對著她笑了笑:「所以,他們就稱之為『甜蜜的光線』。」
這時,江昀才知道她又被紀強聲東擊西地偷拍了好幾張照片,她又氣又羞地對紀強翻了翻白眼,而結果當然是——又進入了紀強的鏡頭裡。
※ ※ ※
在稍作休憩之後,趁著天色尚早,紀強和江昀又趕往他們預定的拍攝地點。原本她以為經過這麼一耽擱,他們一定會來不及,可是,她忘了雙子座的人一向有在最後一分鐘完成「不可能的任務」的本事。
當他們趕到了馬代拉——馬莫雷鐵路的所在地時,天色已經幾近昏暗,對原本要拍陽光下的鐵路的紀強來說,應該已錯過最好的時機,可是他似乎一點也不以為意。
「這樣子就和原先的感覺不合了呀!」江昀咬著下唇說。她有點自責,如果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趕不上預定的流程。
「這樣子的光線拍出來的感覺也不錯。」紀強笑笑,手上仍不停地架起他的攝影器材。
「可是,你原來不是要拍白天的鐵路嗎?這樣光線不會不夠嗎?」江昀一向有事先計劃的習慣,所以,她對流程一向瞭若指掌。
「其實,那只是我最初的想法,可是一到了這裡,我知道現在的光線才是我想要的感覺。」
「你不是在安慰我?」
紀強訝異地看了江昀一眼,他早該知道她是個愛操心的小妮子:「當然,我不希望你不高興,可是,我也不會在攝影這件事上說假話,你知道這個鐵路的由來嗎?」
江昀搖搖頭,她只是對於在這遠離文明的叢林中竟然能造出這麼宏偉的鐵路感到吃驚。這不是一件簡單的工程。
「這條馬代拉——馬莫雷鐵路奪走了許多印第安人的性命,工程師稱它是『瘋狂瑪麗亞』,歐洲人用『每根枕木多少人命』來計算他們在非洲殖民地築鐵路所付出的代價,所以,這條鐵路至少犧牲了六千名勞工的命。」
「六千名!」江昀不禁低呼,這太可怕了。
「沒錯!所以,在陽光下是能顯出這條鐵路的宏偉,可是你不覺得現在的昏暗反而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悲涼!」最後這句話他是用歎息的方式低喃出口的。
「就像是一曲輓歌,在大地靜靜地盤旋。」江昀不自覺地接著說。聽了這件事,再一次看著鐵路,在昏昏暗暗的光線下,她不禁起了一陣哆嗦,似乎在耳邊響起獻出生命的人們的哀鳴。
「輓歌?你說得真好,這就是我想說卻又不知道如何表達的感覺,我想,我已經在期待你的文案了。」
「真是想不到,想當初你還那麼討厭我這個人呢!」
「我當初對你的態度是有些過分,但是,絕對不是討厭你這個人。」紀強信誓旦旦地說。他的眼睛表達他對這句話的認真。
「謝謝,那真是讓我鬆了一口氣,其實到這種我做夢也不會想來的地方,我發現我學得也不少,這也是我當初所始料未及的,想當初我還想打退堂鼓呢!」江昀不太敢直視他的眼睛,因為他的眼睛深邃得像是會讓人迷失似的。
「這證明了我的理論,天底下沒有一定的事,做人實在不需要太過啟限,不是嗎?」趁著江昀心緒動搖的時候,紀強語帶雙關地趁機對她洗腦。
就像他和她,雖然他們是那麼不同類型的人,但是誰說他們倆不能成為完美的一對呢?不過,低頭沉思的扛昀錯過了紀強那充滿愛意的溫柔眼光,她只是兀自地心驚著,和紀強相處的日子愈久,他似乎就愈令她心折,不管是他的才華、多聞、活力,還是對這世界的熱愛。每發現一樣,就令她愈來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想起最初和他對立的心情,那好像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而不知不覺中,她也對他有著和當初截然不同的觀感。
經過這些日子,她漸漸能發覺他看似遊戲人生的態度中,其實充滿著許多大智若愚的處世哲學,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唉!她得小心保管自己的心,否則,很可能在結束這一趟旅行的同時,她也一併遺失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