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冬日海邊,浪潮洶湧的喧鬧著,像個頑皮的孩子,不肯有片刻的寧靜。「哇啊——」她圈起手湊在唇邊,發洩似的用力喊了起來。
電影「情書」裡,女主角站在白雪皚皚的山頭,嘶聲吶喊著的心情,是否和她此刻的感受一樣?牽掛了三年的感情,到頭來卻發現自己只是某個人的影子,當她把那疊信件還給真正的女主角時,她又作何想法?她是不是也是想藉著吶喊忘掉整整三年的牽掛?
她找不到答案。
「給你。」她丟了一瓶在路上買來的啤酒給陌生人,自己也開了一瓶。「乾杯,祝我們失戀。」
「我可還沒打算放棄。」他抗議。
她則聳聳肩,「好吧!那就祝你早日成功的挽回她的心。」
「乾杯!」
冰冰涼涼的啤酒滑進了她的喉嚨,感覺甘甘澀澀的。
滋味還好嘛!她想。比起剛剛喝的那些調酒,倒是溫和多了,她又喝了一大口,沒一會兒,一瓶啤酒已經宣告空了。
「喂!啤酒的酒精濃度雖然不高,可是像你這樣不會喝酒的人,以你的喝法,還是會醉的,我可沒興趣再次幫你收拾善後。」他警告的說。
「你會幫我善後的。」她充滿自信的說,笑意盈盈,「其實,你沒有你說的那麼冷漠無情。」
陌生人愕然半晌,才嘴硬的道:「你倒試試看!」
冬日的海風寒得刺骨,她卻沒有絲毫畏縮,反倒是體內隱隱有一種脫軌的興奮感正叫囂著要奔湧出來。
「韓向陽,我要忘了你——」她對大海嘶吼。
忘了你……忘了你……忘了你……大海彷彿也模模糊糊的回答著。
「從明天起,我要把你徹徹底底的忘記——」
徹徹底底忘記……徹徹底底忘記……
「小心!」陌生人大喊,一把抱住腳步踉蹌的她。
席惜抬起頭來,對他傻笑,「你要不要也這樣發洩一下,很舒服的喔!」不知是酒精,還是心裡的興奮感作祟,她有些大舌頭了起來。
「你一個人瘋就夠了,總要有個人保持理智。」他瞪了她一眼,一臉不敢苟同。
「真掃興。」她嘟噥著。
「你慢慢瘋吧!恕不奉陪。」他轉過身去,想要走到岩石那兒坐著,才走沒幾步路,卻聽背後有水聲嘩啦嘩啦響起,跟著一股濕冷的寒意竄進他的頸間。他跳了起來,火速轉回身,大叫了起來:「你這瘋女人,居然潑我水。」席惜笑得樂不可支,一臉嬌憨。
「你完了,我非報復不可。」他惡狠狠的說,拔腳追了過去。
席惜當然不會傻傻的站在那裡等著他抓住她,她也馬上撒開腳跑了開去,無辜的喊:「我跟你鬧著玩嘛!」
「好啊!我也跟你鬧著玩。」他咬牙切齒的說。
原本純是為了報復的追逐過了沒多久便轉為嬉笑玩鬧,他們沿著長長的海灘玩起了你追我跑的遊戲,又笑又鬧的,像個小孩子似的。
也不知是誰先撲倒誰的,他們兩個突然跌成一團,在沙灘上滾了好幾圈,最後以陌生人疊在席惜身上作為結束。
這個姿勢著實有些暖昧,兩人互看了一眼,卻奇異的沒有尷尬的感覺,彷彿這一切是這麼天經地義,彼此都沒有動手把對方推開。
席惜也不知哪來的衝動,突然抬起臉,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下一吻。
這一吻沒有任何報褻,只有單純的感激,「謝謝你,帶給我這麼快樂的一夜。」陌生人不以為意的聳了下肩,「這種感激要是太多,我恐怕會想人非非。」『你不會的,你有你的心上人,才不可能對我有什麼綺念。
「你可別太篤定,我是男人,而你又是一個吸引人的女人。
「這是讚美嗎?表示我對你有著吸引力!」
她眨眨眼。
「如果你要這麼想,那就算是吧!
「你呀!要讚美別人,也不誠心誠意一點。」
席惜笑罵著,輕捶了他一記。
「我肯讚美你,你就該偷笑了。」他一派自大成狂的樣子。
「好吧!既然你認為我對你還有那麼一點吸引力,那麼我給你這個機會。」她陡地冒出這麼一句。
陌生人一怔,一時之間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她聳了下肩。「我想,如果是你,我可以忍受的,我願意讓你抱我。
「你在開什麼玩笑。」陌生人馬上從她身上翻了下來,瞪大眼看她,那神情好像她突然變成一頭怪物。
她居然想和他有一夜情?!她瘋了嗎?
「我沒開玩笑。」她認真的說,眼底找不到一絲玩笑的意味。
「那你就是瘋了。」他篤定的說。
「就算我是瘋了,那又如何?今天是聖誕夜,不是嗎?」她撇過頭,有些負氣的說。
「你瘋了,可不見得我也要跟你一起瘋。」他不客氣的說。
「你不願意?」
陌生人抓了抓頭,「不是不願意,就一個男人而言,有到嘴的美食,誰會傻到往外推,天啊!我在說什麼。總之,女人,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她防衛的板起臉,「我當然知道。」
「不,你不知道。」他立刻反駁,「一夜情不是單純過了一夜就沒事了,我只是個陌生男人,一夜過後,我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是你是女人,你有很多的事情必須考慮,難道你真的可以漠視你因一時的衝動而造成的脫軌嗎?你根本就辦不到。」
「誰說的,我辦得到!」
「在情緒衝動下說的話根本就不能算數。」
席惜不知道此刻流竄過她心裡的感覺應該怎麼形容,是感動吧!感動他竟為她著想。
「為什麼有這麼荒謬的想法?」他問。
席惜咬著唇,良久以後才開口,聲音卻低若蚊嗚,「我只是想忘了他。」「嘎?」他皺起眉。
「我想找個理由,讓我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強迫自己忘了他。」而肉體上的背叛,將會使她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你為了忘掉他,而選擇和我共度一夜?」他的聲音裡充滿震驚。
她撇過臉去,黯然的點了點頭。
她要的不是一夜情,而是一個理由,一個可以讓她忘掉一切的理由。
***「我是瘋了嗎?怎麼會答應你這麼荒謬的事?」
昏暗的旅館裡,他喃喃念著,聲音裡充滿了不可置信。
「你後悔了嗎?」她問。
「沒有,不過,我看你倒是後悔了。」
「我沒有。」她反駁。
他懷疑的看了她一眼,「是嗎?那為什麼你的身體不住的顫抖?」
「我只是……我只是……冷,我是因為冷才顫抖。」她嘴硬的說。
「好吧!你說這樣就這樣。」他不置可否的聳聳肩。「我想,既然我們都要進行……嗯,這麼親密的接觸,我們是不是該摘下面具,袒裎面對?」
她馬上搖頭。「不,這樣就好,我們誰也不認得誰,對彼此而言比較恰當,我不要任何的責任,以後我們即使碰了面,也認不出彼此,這樣比較不會尷尬。「這就是你要的?」
「沒錯,這就是我要的。」
「好吧!」他點了點頭。
無話的尷尬籠罩下來,席惜拉了拉衣服,緊張的吞了口口水,「現在,我們要開始了嗎?」
「你想清楚,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她昂起了下巴,故作堅強的說:「我想得很清楚了。」
「好吧!那你要不要我把燈關了?」
「好」
他走到門口附近,關了燈光。
突然來的黑暗籠罩住整個房間,她一時有些措手不及,失聲輕叫了起來。「別緊張,等一會兒你的眼睛就會適應了。」
他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出現,引得她又是一陣戰慄。
「後悔了嗎?」他溫熱的氣息在她身邊流竄著,伸手摘下彼此的面具,蒙脫的黑暗模糊了彼此的輪廓。
「沒有。」
「是嗎?」他的吻細細碎碎的落到她的臉頰、頸項,輕輕柔柔的,帶著憐惜。她的身子僵了起來,卻沒有反抗。
「真的不後悔?」他的吻由她的頸項落到她的肩頭。
「不後悔。」她感覺到他的手輕巧的卸去她的衣物,他的吻落得更低,一雙大手也在那柔婉的曲線上探尋了起來。
她很清楚,一切都不能再回頭了,可奇異的卻是她心裡竟感到一陣平和,波瀾不興。
「趁現在,你還可以喊停。」他低喃著。
席惜的回答是轉過身面向他,勾住他的脖子,主動送上熱烈的一吻。
退路已斷,從今以後,她連思念的藉口,都將無處找尋……
***長夜漏盡,天大明了。
旅館的小房間內,厚重的窗簾阻斷了陽光的湧進,小小的斗室裡,仍是昏暗不明的曖昧。
席惜是被浴室傳過來的嘩啦水聲吵醒的,她先是茫然的看著天花板良久,才慢慢的把視線轉向另一方。
旁邊的床位空空蕩蕩的,它的主人此刻正在浴室裡淋浴,蝙蝠俠的面具就在他原先所枕的枕頭上,散發著神秘的光芒。
她讓手指輕輕滑過那黑色的面具,嘴角洩出一絲笑意。
一夜的脫軌,一夜的激情,隔天醒來,她本該羞愧,本該內疚,但此時的她卻毫無任何悔意。陌生人待她極盡溫柔,很難想像那麼狂傲的人,竟會有那麼溫柔的一面,她幾乎要以為,那熱烈的吻著她的人,不是陌生人,而是韓向陽。事實上,他給了她相當完美的一夜。
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心裡有些眷戀,對昨夜、對陌生人的眷戀。
這是另一段愛情的開始嗎?會不會在昨晚的瘋狂後,她發現自己會有些愛上他?
她不知道,也無意深究。
經過那段刻骨銘心的情感,她恐怕要經過好一段時間才能有勇氣再度面對愛情。況且,他們早約好了,一夜過後,他們將再回到各自的生活軌道,成為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浴室傳來的水聲漸漸小了,顯示著他即將洗好出來,她還是趁他出來之前趕快離開,省得碰了面尷尬。
她起身,穿好衣服,拿起貓女面具擺在他的蝙蝠俠面具旁邊,而後抓起自己的小皮包毅然往門口走去。
就在她的手指剛觸上門把的同時,她聽到身後浴室門「呀!」的一聲響起,腳步聲傳來,陌生人走了出來,他那低沉慵懶的聲音追了過來——「不說再見就要走了?」
席惜沒有回頭,「我們不會再見的,我們說好了。」
「別這麼篤定,這個世界很小的。」
「如果有心,這個世界並不小,況且,我們連彼此長得如何都不知道。」「但是,這樣你就心安理得,你就快樂了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們昨天不是說好了嗎?」她隱隱覺得有某個地方不對勁。
「我不想就這樣和你說再見。」他的口氣溫柔得教她心驚,這口氣不像是昨夜那個傲慢的陌生人會有的。
「我們早就說好了呀!昨晚過後,就各走各的路。」
「是你說的,我從來就沒說。」
「你……我不和你說了。」她害怕起那令她無法接受的可能性,猛地拉開們便要往外走。
猛地,一隻手伸了出來按住她的。
「你想做什麼?」席惜一震。
「不想和你說再見。」
「你不能這樣。」
「我能!不要輕易說再見,小貓,更不要輕易說不見,那是很傷人的,而我們只是凡人。」
「你放開我。」她大叫,手心發冷。不會的,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我不放!在我好不容易弄清楚一切以後,怎麼肯就這樣放你走。」
「你……放手!」她掙扎著,氣急敗壞的嚷了起來。
「要我放手也行,你轉過頭來看看我。」他說。
「不。」她全身一僵。
「你應該早就猜到了對不對?那就轉過頭來對我、面對事實!我很抱歉我使了詭計,可是我不這樣,你永遠不會告訴我實話。」
「不!」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似的「轉過頭來,阿惜。」
「他」終於喚出她的名字,這令她的全身僵更直。
他悠悠的歎息道:「如果那一天。你願意再待一會兒,你就會聽到,我雖然告訴宜媛我忘不了她,可是,我還告訴她,那是在遇到你之前,在遇到你之後,她已經不再佔有我心中的任何角落。我的心,只住著那個叫席惜的女孩。而我之所以任她吻我,沒有推開她,只是不想刺激她而已。」
她咬著唇,不說話。
「不要再逃避了,小貓。」
她終於順從了,硬生生的轉過身去,一張熟悉的臉孔面對著她。
她瞪了他良久良久,最後,只能吐出哽咽的兩個字——「向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