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小姐。」沈冬雷真是作夢也想不到,危急之際救他和柳心眉一命的居然是龍依。
「逃亡專家。」想來龍依的鋒頭非常之健。柳心眉一聽「九小姐」名號,就知她是何許人也。
龍依笑咪咪地將他二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妝化得不錯,五十分。不過你們難道沒想到,一旦你們變了模樣,跟護照差別太大,就會被懷疑而過不了關?」
沈冬雷和柳心眉面面相覷片刻,誰想得到啊?他們又不靠逃亡吃飯。何況他們也沒想到那海關人員如此之狠,問也不問一聲,直接就叫警衛抓人。
其實哪裡怪得了別人呢?人家不過是盡忠職守。
要怪只能怪他們的妝化得太嚇人,一副混混地痞樣,害對方以為是什麼通緝要犯試圖混出台灣避風頭,這還能不叫警察嗎?
「拿去。」龍依遞過去兩本護照和兩張機票。「待會兒我再幫你們稍微化妝一下,你們就可以走了。」
沈冬雷和柳心眉打開護照一看,上頭是兩個樣貌非常普通,幾乎街上一捉就是一把的中年歐吉桑、歐巴桑。
「再教你們一個乖,逃亡時,化妝就要化得越平凡、越不引人注目越好。想想,你們又不是去做秀,弄這麼顯眼幹什麼?深怕別人不多看你兩眼嗎?」龍依說著,就在沈冬雷臉上動作起來。
隨著她兩手揮舞,一小塊一小塊的膠狀物被黏上沈冬雷的臉,隨後塑形、上份,然後她再扔給他一套有些縐、卻不失品味的西裝讓他換上。
最後,威武雄壯的沈冬雷變成了一名有些發福的普通中年上班族。
其實龍依並沒有做很多改變,給他兩個眼袋、一些黑眼圈、唇角再點上幾許紋路,歲月就這麼侵佔了沈冬雷的臉,簡單又完美。
這就是專家和外行人的差別。
柳心眉一時看得是目瞪口呆。
「別發呆了。」龍依卻一把拉過她,也在她臉上動作起來。「看在老客戶的情分上,你們給我賺了這麼多佣金,我也不好意思不送點小禮物。我告訴你們,明天九點,安心保全開股東大會,當然,柳大小姐的董事長寶座是動搖不了的,畢竟那是你家的公司嘛!可權力就不一定了,你失蹤了一年多,對公司不聞不問,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別人在處理,既然如此,那公司的執行權是不是就該轉移給那些真正有在做事的人呢?」
沈冬雷眉頭輕輕一皺,這就是他和柳心眉被人堵在這裡的原因嗎?
一場執行權之戰,最不需要正統繼承人出現,那將打破一切佈局,並且將戰況導向誰也無法控制的場面。
或許有心人士會得勝,也可能柳心眉會贏,但更大的可能是……一間大好公司將就此分崩離析。
而第三種是最可怕、也是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
「可是……」然而,柳心眉卻給這一切下了一個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答案。「讓能做事並且肯做事的人得到他應該得到的東西,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龍依正在為她化妝的手頓了一下。「柳小姐的意思是,你並不在乎那個執行長的位置?」
「我為什麼要在乎?不論是安心保全的前身洪門,還是現在的保全公司,柳家人都只是提議者,有幸獲得大家的擁戴,讓柳家人成為掌權者,但創造這番奇跡的並不是柳家人啊!洪門是大家的,每一個洪門子弟都是兄弟手足,燒黃紙拜過天地、不分彼此的。這也是當年大家創立洪門的目的,不是嗎?」也許洪門已經解散了,但後來成立保全公司時為什麼取名為「安心」,不就是想保護自己、保護所有委託人身家性命財產的安全,讓大家都能安心地生活下去嗎?只要能讓這個目標達成,誰是主事者又有什麼分別?
柳心眉不懂,長久以來她都不瞭解,大家始終堅決推舉她做董事長的原因何在?那根本完全違背昔日洪門創立的主旨嘛!
龍依愣了一下,輕輕笑了起來。「你很不錯。」她拍拍柳心眉的肩。「以後如果有需要,隨時找我,龍門很願意跟你合作,非常樂意。」
這是什麼意思?要讓安心保全跟龍門結合嗎?柳心眉想,這是不可能的事。二十一世紀的新世代已經不流行幫派組合了,否則她父親不會解散洪門,改組成保全公司。
他們不想再拉幫結社,用拳頭解決一切,但是……
「謝謝你的好意。」柳心眉依然感激龍依的熱心。
龍依也知道這位大小姐心眼直,腦袋不拐彎,這也是她最大的優點。
所以龍依把目標轉向沈冬雷。「你們兩個可以走了,外頭的事我都已經幫你們安排好了。至於最後那場戰爭,就看你們自己了。我的承諾不管是對柳小姐還是對你,都同樣有效。」
「多謝九小姐。那麼我可以先提出一點點疑問嗎?」沈冬雷含笑問道。
「說來聽聽。」龍依回答。
「這回是誰請你來幫助我們逃亡的?」
「這似乎牽扯到我的工作機密了。」妥善保護客戶數據,是龍依干逃亡專家以來最為人所稱頌的。
「但我們已經是合作關係了。對於一個朋友、一個夥伴,難道不能有一點例外?」
龍依想了想。「好吧、好吧!你說服我了,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可以給你一點提示,僱請我的是一個和你非常親近的人,他非常關心你、也關心安心保全。」不過她沒說,那傢伙是個太過聰明的笨蛋,居然想騙她,所以她給了他一點小小的教訓。不大,只是燒了他一把鬍子而已。
沈冬雷轉了轉眼珠,笑了。「也就是說,你那位客戶是出於對公司的關心,才會聘請你幫我回到美國。那位客戶認為以我的身份足可制止一場陰謀,但他並不知道,我身邊尚有一位真正至關重要的人?」
柳心眉是死心眼,卻不是笨蛋,聽他倆打啞謎直到現在,終於也恍然大悟。
「是十八爺爺請你來幫助我們的。但十八爺爺並不知道我也在這裡,為什麼你會事先準備我的護照?」柳心眉口中的十八爺爺正是十八長老,也就是沈冬雷的爺爺。不過可惜啊!她還是猜錯人了。
但沈冬雷卻猜到了,爺爺對柳家太死忠,不可能幹這種事,所以出面的肯定是自己的父親。可他並沒有當場說破。
而龍依也無意為柳心眉解釋,只是輕鬆地說:「因為我是龍依。難道我接任務前,不會事先稍微瞭解一切事情發展情況嗎?」她笑著對他們揮揮手道別。「別忘了,幫人逃亡可是一件非常危險的工。沒有經過一番慎密的策劃,很容易就會因為一點缺失而喪失生命。記住我的話,謹慎地對待你的每一件工作,要像保護你自己的性命一樣小心,盡可能不要留下遺憾,否則你一定會後悔。」
她邊說邊走,說到最後,那聲音已輕得幾不可聞,然而,那話裡的一字一句卻沉若磐石,重重砸在沈冬雷和柳心眉心上。
像保護自己的性命一樣地小心對待自己的工作……
那是只有曾因此受過深刻傷害的人才會得出的結論。
他們不知道龍依過去遇到過什麼事,但他們曉得,她那番話給二人開啟了生命中第二道窗。
他們受益匪淺。
歷盡了千辛萬苦,沈冬雷和柳心眉終於回到美國。
可也因為那重重的波折,折騰掉他大部分的體力,如今,他虛弱得像個隨時會倒下去的病人。
柳心眉扶著他來到安心保全位於舊金山的公司總部。
時間已超過九點,想必那場執行權之戰已然開打。
她不知道結果如何,事實上,她也不太擔心。
她比較想帶沈冬雷回家,好好調養他的身體,也許只要幾塊巧克力,再睡上一大覺,他很快又會恢復成生龍活虎的樣子。
可是他不准,他說,在一切未定案前,公司就是她的責任,她不能輕易拋卻。
他反覆叨念著龍依的叮囑,念得她腦袋都要張破了。
她只好同意他的說法,所有的是是非非都要有個清楚決斷,懸在半空中,任它自由去發展,絕不是個好主意。
於是她半扶半扛著他進入安心保全。上帝明鑒,此時此刻,她非常感謝年幼時父親給予她的體能訓練,否則現在她哪裡攙得動身高體型都是她兩倍大的沈冬雷。
因為身份特殊的關係,柳心眉在公司裡有一條私人的進出通道,那是只有她的聲紋和指膜才可以開啟的地方。
而也許上頭激戰正烈,又或許沒人料得到她能及時趕回,總之,在這條通道外並沒有任何人阻礙著。
沈冬雷和柳心眉很順利地搭上電梯,直上十二樓的中心會議室;也正是今日執行權爭奪戰的發生現場。
才踏進會議室,半空中亂飛的卷宗、茶杯,和此起彼落的怒罵、叫吼聲就轟得他二人連退兩步。
沈冬雷和柳心眉不由得對視一眼,決定回來是對的。否則這場爭奪戰一定會讓整個公司四分五裂。
柳心眉輕咳一聲走進來,沒有人注意到她,會議室裡吵罵聲繼續。
四長老那一派堅持因為柳大小姐失蹤已近兩年,音訊全無。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公司同樣也不能長期沒有主事者,而既然唯一能管事的人走了,自當推舉出另一個人接替。
而四長老推舉的就是自己的兒子,連城。他目前是安心保全的總經理,在柳心眉離去尋夫的日子裡,公司的大小事務皆由他一手打理,倒也讓公司發展得順順利利,沒出什麼大差錯。
而事實上,現在安心保全裡多數的主管也都是連城的心腹,他們唯連城之命是從。
如今連城欠缺的只有一樣東西——名正言順。
不過四長老和連城也不想對柳家趕盡殺絕,仍為柳心眉保留了公司的大部分股份,只不過取消她的管事權罷了。
至於另一派則是除去四長老外的其餘十七位長老,他們是柳家的老家臣了,堅持奉柳家人為主,認為四長老和連城這種作法根本是叛變。
十七位長老底下的人不多,但勝在個個年高德劭,隨便一個站出去都是叫得出名號的人。
像大長老,現在就氣得滿頭白髮都要豎起來了。「叛徒、叛徒,你們這群叛徒,全忘了當年柳老爺子是怎麼對待大家的了,燒黃紙、拜天地的時候你們發過什麼誓?而今,全反了!你們對得起老爺子嗎?你們對得起當年那些為大家拚死拚活的兄弟嗎?你們摸摸自己的良心……尤其是你,老四,你居然迫害老爺子留下來的唯一血脈,你這種行為,將來死後有臉下黃泉見老爺子、見諸位兄弟嗎?」
「拜託!」連城頭痛地按了按額角。「大長老,我們沒人說要吞了公司,只是大小姐長期失蹤,公司總不能永遠沒個領導者吧?這樣對公司的發展會造成很大損害的。況且我們也沒有要取消大小姐董事長的名號啊!只是在上頭再立一個執行長,方便在大小姐不在時處理公司大小事務,難道這也不對?」
「大哥。」四長老也跟著勸道:「如果今天我們因為大小姐不在,公司運作失常而倒閉,這豈非更對不起老爺子、更無顏下黃泉見諸位兄弟?」
「放屁!」最火爆的八長老跳起來了。「你們嘴上說得好聽,不取消大小姐董事長的名號,但你們在董事長上又立了個執行長,豈不是要架空大小姐的權力?一旦今天讓你們得手,哪一天大小姐回來,公司還有她立足的餘地嗎?」
「那麼八長老你說,大小姐什麼時候會回來?我們已經等了她快兩年了,這段時間裡如果不是有總經理撐著,公司早倒了,等大小姐回來,這裡同樣沒有她立足的地方,早已變成廢墟一座了。」連城手下一名業務經理大聲罵道。
「有我們幾把老骨頭撐著,這公司要倒也沒這麼容易。」十長老哼了聲。
「你們怎麼撐?」公關部經理跳腳。「一遇到超過五千萬的大案子,沒有董事長批准,我們根本不能接,這一年多來,你們知道我們損失了多少客戶、多少金錢嗎?那可是上億的財產了。」
「老爺子過世前就說過,安心保全一切還在草創階段,凡事以保守為佳。以我們現在的實力,本來就沒有本事吃下那麼大塊的餅,你接下生意,有本事保得住嗎?」五長老說。
「還草創咧!經過這些年的努力,安心保全早已列入全美前十的保全公司之列,憑什麼我們還不能擴大?比我們規模小的保全公司都已經在接大案子了,我們還要一步一步慢慢拖,難道要拖到讓其他公司壓死才行嗎?」財務部經理叫著。
「年輕人,創業維艱,守成不易啊!」七長老長歎。
「守個屁成。」會計部經理冷笑。「光會守,我們早晚被人趕過去。況且,案子我們也接了,等到這一筆買賣做成,看你們還有什麼話好說?」
十七位長老不知道四長老和這伙年輕人如此大膽,竟然在沒有柳心眉同意的情況下,私自接了金額超過五千萬的大案子,那幾乎是安心保全八成的家底了啊!
這一趟任務若成,公司自然是往前大大邁進一步。
可如果失敗呢?他們從來沒想過,世事無絕對,哪個跑船的人沒有遇過風浪?這要翻一次船,安心保全就算不垮、也要元氣大傷,沒有一、二十年,恢復不了原來的氣勢。
「你們……你們實在是太過分了。」十八長老氣得渾身發抖。
「不管了。」連城大喊。「這樣吵下去永遠沒有結果,不如所有股東投票表決,我們讓選票來說話。」
「我們不會同意的。」十七位長老同聲大喊。但他們的人數哪有場中的年輕人多,這幾乎是一場必敗無疑的仗。
就在此時——
「不好了、不好了。」保全部主任突然衝進來大叫。他太驚慌了,居然連沈冬雷和柳心眉這兩個大活人都沒注意到,直接就略過他們跑進會議室裡。
「王寧可,這是高階主管會議,你一個主任膽敢闖進來大吼大叫,不想幹了是不是?」沒等連城發威,保全部經理已經大聲罵人了。
「經理,這次事情真的大條了。咱們上回接的那樁古董美術品保全Case,被人盜個精光了。」王寧可哭喪著臉說。
「什麼?」這回可不只保全部經理變臉,而是會議室裡所有人臉上的血色全唰地變白了。
這樁古董美術品的保全就是會計部經理剛才提到的大案子,整整六千八百二十萬美元的超級大任務。一旦事成,安心保全勢必一舉衝上全美前三大保全公司之列。
可萬一事敗,他們這夥人也可以準備收拾包袱回家吃自己了。
連城突然一掌拍向會議桌,大吼:「哪個不開眼的小賊,敢對我們安心保全的貨下手?」
「不……不知道……」前來報訊的王寧可嚇得一身骨頭都要抖壞了。
「沒用的混帳,連對手是誰都不知道!」連城怒火沖天。
真是……柳心眉確定自己聽夠了、也聽煩了。
「你們吵完了沒有?」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叫道。
這時才總算有人發現她的到來。
沒辦法,剛才大家都太投入於爭執中了,沒注意到她也不是他們的錯,這……一心難二用嘛!
「大小姐。」以大長老為首的十七位長老一見到柳心眉,眼底都閃出淚花了。「你總算回來了。」
「對不起,各位爺爺,讓你們擔心了。」柳心眉對著陪伴了自己一生的諸位長老深深一鞠躬。
「沒關係、沒關係,人平安回來就好。」最疼她的七長老看著她,眼淚就忍不住滴了下來。
他們這些長老可不是個個都有家室的,其中有大半終生都奉獻給柳家,前半生是為洪門赴湯蹈火,後半生則盡數貢獻在柳心眉和這間保全公司上頭了。
在他們心目中,柳心眉已經不單單是柳家大小姐的身份這麼簡單,她早就成了他們生命的寄托。
「一個可以把公司一丟就是一年多的董事長,就算回來了又能怎麼樣?還能幫公司起死回生嗎?」連城冷哼。他不是討厭柳心眉,只是對她的做事方法極度不贊同。
以前她在的時候就常常做些虧本生意,好像公司是開善堂的,專門用來扶危救傾。
這根本不符合利益成本,開公司就是要以利為出發點,不然大家都去做義工奸啦!上班做什麼?
「要不我們就以這件美術品被盜的案子來打賭好了。誰能順利解決這件事,誰就能獲得公司真正的執行權,如何?」一個低沉的、微帶虛弱的聲音插了進來。正是累得臉色發白、兩隻腳酸得都快站不住的沈冬雷。
「冬雷!」十八長老,也就是沈家的老太爺訝異地來回看著自家孫子和柳心眉。不會吧!他們怎麼會一起回來?是巧合嗎?或者……
「雷哥哥,坐。」柳心眉推了張椅子過去給他,扶他坐下。
沈冬雷癱在椅子上,低喘口氣,好累。儘管長年練氣又練功,但先天的毛病還是讓他的體力比一般人弱上許多。
此刻,他正有氣無力的看向連城。「連總經理,你的意思呢?」在會議室門口聽了大半晌,他早把裡頭的人物分辨得清清楚楚。
連城不屑地望了眼面前這個只有塊頭好看,骨子裡卻弱到不行的男人。
沈冬雷的毛病連城早聽四長老說了,又是心臟病、又是低血糖、又是過敏、還帶氣喘……分明就是藥罐子一個。他就不知道,這傢伙有哪一點吸引住柳心眉,讓那位大小姐為了他不惜萬里尋夫。
其實連城本來也不想把場面搞這麼難堪的,他也參加過柳心眉的選婿活動,一路過關斬將直列入優選名單中。
但誰也想不到柳心眉一場遊戲似的離家出走,讓整個選婿過程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她遇上了沈冬雷,還對他一見鍾情。
當四長老告訴連城,柳心眉愛上一個救她一命的男人後,連城就已經放棄藉由婚姻來控制安心保全了。他再渴望權力,也是個有自尊的男人,不要一個不愛自己的妻子,他還怕柳心眉將來給他戴綠帽子呢!
於是他和四長老連手找出了柳心眉的心上人。
真是諷刺啊,誤柳心眉一見傾心的男人,居然是十八長老的孫子沈冬雷;一個自出生就帶病的男人。
柳心眉結婚是為了傳宗接代,結果千挑萬選卻看上一個藥罐子。那柳家的血脈還傳得下去嗎?
可柳心眉一向死心眼,想改變她的想法根本是不可能,於是他們偷偷更換了入選名單,將沈冬雷的照片混進選婿資料中,果然她一眼就看中了沈冬雷。
更好笑的是,沈冬雷居然逃婚了。或許他是自知配不上柳家吧!
但沒想到柳心眉癡心不改,一路追尋著他的腳步踏過萬水千山,只為求取那份真愛。
這樣的情節若當成故事來聽或者拍成電影,也許會很感人。
但拿來經營公司,不管是柳心眉或沈冬雷都不是合格人選,他們只會讓安心保全倒閉。
於是,四長老和連城才會布下這一連串的局,目的只是為了取得安心保全的執行權力。
而今,沈冬雷居然拿執行權來跟他打賭。「好啊!看誰有本事解決這難關,誰就擁有執行權。」連城說。
「一言為定。」沈冬雷有氣無力地說。
「走著瞧,我不會放過那個小偷的,我一定會找到那混蛋,讓他把偷走的美術品一件不漏地吐出來還給我們。」言畢,連城揮揮手,帶著一從下屬走了。
而身為連城父親的四長老,則依依不捨地望了柳心眉一眼。
「四爺爺,我知道你不想害我。」柳心眉對他輕輕一笑。
四長老無奈地長喟口氣,這才垮著雙肩離去。
他的確無心害柳心眉,但他不能不為公司、不為自己的兒子多著想一點。
柳心眉的個性並不適合主掌一家公司,她太死心眼,不懂得拐彎。安心保全交到她手上,絕不會有好發展。
本來,四長老是指望柳心眉可以招贅到一個好丈夫,就算不是商業奇才也沒關係,最少要身強體健,趕快生下下一代的柳家子孫,再趁他們十八個老傢伙還在的時候,苦心培養,也許可以栽培出一個合適的掌權者也不一定。
偏偏柳心眉卻愛上沈冬雷這樣一個藥罐子,他自己都一身的病,不曉得能活多久了,真的有辦法讓柳心眉順利生下子孫,完成這偉大的傳承任務嗎?
四長老不敢想、也不想賭,他很清楚不管是誰,都沒辦法改變柳心眉認定的事。
他只好選擇順著柳心眉的意,走另一條路來完成這世代交替的重責大任。
於是,半出於私心、半為了公事,他選擇了連城,自己的兒子來成為安心保全的真正掌權者。連城擁有很好的商業頭腦,精明能幹,他會為公司賺進大筆利益。
只可惜他沒有辦法說服其他的長老配合他的行動,他們太執著於血緣傳承了。
一待四長老走出去,十八長老就跳過去,一把揪住沈冬雷的衣領。「臭小子,你老實招來,你怎麼會和大小姐在一起?」
「爺爺。」沈冬雷虛弱地喚了聲。「這件事你自己問她。還有,你有沒有巧克力,我快死了。」他的血糖已經低到讓他滿腦袋冒起金星了。
「臭小子。」畢竟是唯一的孫子,十八長老時時擱在心頭的寶貝,他的必備藥品,十八長老當然隨身攜帶著。「喏!」他遞過去一盒巧克力。
沈冬雷卻抖得連伸手接過都辦不到了。
還是柳心眉心疼愛人,趕緊接了巧克力,剝開兩塊,送進他嘴裡。「雷哥哥,你先休息一下,我來應付好了。」
沈冬雷閉上眼,點點頭,不一會兒就假寐去了。
柳心眉還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他身上,深怕他有一點點傷風感冒,打針吃藥可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場中十七位長老看著柳心眉對沈冬雷的體貼樣,也知道他就是她唸唸難忘的心上人。可這傢伙……十六雙眼睛不約而同轉向十八長老。
大長老輕咳一聲,開口問道:「老么,你家冬雷沒什麼毛病吧?他的身體看起來不太好。」
十八長老苦笑,這要他怎麼解釋呢?
倒是柳心眉為了完成對沈冬雷的承諾,搶先開了口。「大爺爺,雷哥哥只是有一點心臟病、低血糖、過敏、氣喘之類的小毛病,基本上他的身體算不錯了。」
有心臟病、低血糖、過敏、氣喘……這樣還叫身體不錯,那什麼才叫身體不好?其餘十六位長老聽得簡直要發瘋了。
七長老立刻抱住她。「小眉兒,你可要考慮清楚,結婚是一輩子的事。這沈家小子……嗯,或許品行不錯,但是……你希望可以跟另一半白頭偕老吧?如果你跟了這沈小子,恐怕會有一點點困難。而且,你現在是柳家唯一的血脈了,柳家傳承全在你一人肩上,你們……這行嗎?」他這還是看在十八長老的面子上,沒有把話說得太難聽。
不過諸長老們看著沈冬雷爛泥似地癱在椅子上的模樣,就對他傳宗接代的能力充滿了懷疑。
「七爺爺,你相信我,雷哥哥現在看起來雖然是這樣子,可他的身體並沒有那麼差,否則他也沒辦法救我這麼多次啊!」柳心眉將沈冬雷接二連三救她的事全說了一遍。「你們想想,他的身體真差到不行,有辦法反應如此迅速地將我從車輪下救出?能一次對抗幾個搶匪,不讓我有絲毫損傷嗎?」
幾個長老面面相覷片刻,六長老低歎一聲。「這倒也是。」
柳心眉接著說:「況且,諸位爺爺,安心保全就真的只能傳給柳家人嗎?最早最早,先祖們成立洪門可不是為了給柳家謀利啊!大家都忘了那些切口了嗎?『五人分頭一首詩,身上洪英無人知。自此傳得眾兄弟,後來相認團圓時。初進洪門結義兄,當天明誓表真心。松柏二枝分左右,中節洪花結義亭。忠義堂前兄弟在,城中點將百萬兵。福德祠前來誓願,反清復明我洪英。』初進洪門時,大家都是兄弟,不論王家、柳家、沈家、連家……都是平等的,不是嗎?」
幾個長老聽著她說,回想起當年,誰不是滿心的感慨?當年……當年大家所要傳的到底是什麼?而這些年來,他們執著要傳的又是什麼?
「最初,柳家先祖提議在舊金山的淘金華工中成立洪門分舵,是為了保護華工不在亂世中受到傷害,所作所為不過一個『義』字罷了。所以洪門所代表、所要傳承的就是一個『義』字,只要能把『義』字傳下去,是不是柳家人有何分別?」柳心眉說的是她長久以來感受到的無盡壓力。
身為柳家僅存的血脈,幾百、幾千隻眼睛盯著她傳宗接代、延續香火,她嘴裡不說,可那沉重的壓力,恐怕比天還大。
她始終搞不懂,為什麼大家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那香火真有這麼重要嗎?
好。就算真給她找到一隻超級種豬,讓她一年一個,連生他十來個柳家子孫,倘若個個不肖,又有何用?
傳承、傳承……到底要傳的是什麼?
她不懂,她好煩。直到遇見沈冬雷,起初是他威武的形象給她打了一劑強心針,總覺得只要跟著他,天大的困擾都會隨之消散。
她也許是傻,可她就是這麼深信著,死死地追著他、纏著他,被他救了一次又一次,發現他其實也有弱點,他不是無所不能的神,可她依然深深迷戀著、不可自拔。
聽見他說不結婚,不想害人家女孩子,他完全不在乎傳宗接代的問題,她的靈魂在那一瞬間被徹底釋放。
她這輩子就是認定他了,生死不悔。
「可是小眉兒,柳家的香火又該怎麼辦?」三長老為難地說。
「三爺爺,你一輩子沒結婚,你擔心自家香火嗎?」柳心眉輕笑著問。
「我孤家寡人一個,有什麼好擔心的?」三長老說。
「既然你不擔心,我又有什麼好煩惱的呢?」柳心眉笑得似桃花初綻。「三爺爺,我想過了,不論是柳家先祖還是爸爸,他們一貫不變的就是不怕難、不畏苦,勇於衝破逆境的精神。所以我們柳家要傳承的也就是這股精神,只要擁有這種大無畏精神,不管他血管裡是不是流著柳家的血,我都承認他是柳家人。所以,如果我沒有孩子,我就去領養一個勇敢的孩子,是不是親生的不重要,要緊的是,他能不能理解,並傳承柳家這種精神。」
傳宗接代,去他的吧!
她笑得好開心、好燦爛,好像天上的太陽整個落了下來、融了進去。而這全是沈冬雷帶給她的。
的確,傳承的定義是什麼?或許每個人都有他的答案,但絕不會單單僅指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