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仙打算帶曉月上「再來鎮」實地瞭解一下鎮裡的情形,不過他不能再扮女裝了,他在她房裡穿的單衣也不適合,最好能夠有套文士服,出門會方便些。
她想到大哥的衣服多的是,決定去「借」一套回來給他應應急,改明兒有空時,再帶他上市集做幾套新裝。
誰知才打開秀閣大門,就撞見了大災星——岳王八竟然一大早就守在院裡等她,今天八成是黑煞日,出門不吉,倒霉透頂。
「小仙妹妹,早安。」岳盈春啪一聲打開折扇,故作風雅地作了個揖。
「早?你眼睛有問題啊?都快午時了,傻子。」話不投機半句多,小仙不理他,一閃身,準備繞過他繼續辦事去。
「請等一下,小仙妹妹。」岳盈春腳跟一轉,又擋在她面前。這招是昨天他老娘教的,「烈女怕纏郎」,只要纏死小仙,還怕唐門家產不手到擒來。
「岳盈春,滾遠一點,我沒空跟你囉嗦。」小仙輕功施展,躍過他的攔阻,往唐容房裡趕去。
不料岳盈春打定主意,硬是要當牛皮糖,一個鷂子翻身,又擋在她面前。
「小仙妹妹又何必老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呢?盈春哥哥是真的喜歡你啊。」
「原來傳言真的不假,岳公子確實是個沒良心的花花公子。」一個冷漠的聲音突然插進他們之間。
「『慕容姑娘』!你不是走了嗎?」岳盈春驚喊。他對這位「美麗的小姐」是又愛又怕,每回見「她」,心裡就像掛了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
曉月沒說話,只是倚在拱門旁,冷眼瞪著他,他在屋裡聽到小仙和岳盈春的吵架聲,靈機一動,準備給岳王八一個小小的教訓,好叫他明白,良家姑娘不是可以隨便調戲的。
小仙皺眉看著曉月又扮女裝,這傢伙有毛病嗎?老愛裝女人,虧他還是個男人!小嘴一張,正想罵他幾句,卻收到他打過來的暗號——
曉月朝岳盈春方向努努嘴,暗示他準備整人了,她盡可以先去辦自己的事,回頭再請她看好戲。
小仙會意,朝他輕點下頭,一溜煙跑了。
庭院裡又只剩曉月和岳盈春。
岳盈春也很想撓頭,前次不小心打傷「她」,萬一「小姐」記恨,上太君那兒告他一狀,他就吃不了兜著走了。但心裡又有一點不捨,瞧瞧這美人兒,明艷與英氣兼具,分明世間少有,哪個男子見了會不動心,除非是瞎了。
「岳公子上次才跟『小女子』……現下又與唐小姐……原來你不是真心誠意,都怪我太傻了。」曉月的演技怕比戲子更勝幾分,才一晃眼,臉上的冰霜盡退,換上滿面羞慚、欲言又止、一片哀怨。
岳盈春一聽,當下又驚又喜,原來「小姐」早對他有意思,方纔的冷淡皆因吃味,哇!這下豈不嫌翻了,這麼漂亮的「姑娘」……
但念頭一轉,又覺不對,上回「小姐」可不是這樣說的,「她」還拿髮釵刺傷他,怎麼可能翻臉像翻書一樣?
「『慕容姑娘』,你上次明明拒絕小生了,怎麼……」
「你老是要選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跟人說話,叫我……唉呀!怎麼說嘛?」曉月一跺腳,可把含羞帶怯的小姑娘演活了。
岳盈春果然立刻色心大起,「小姐」這話不就是最好的暗示了。「『姑娘』見諒,是小生唐突了,就不知有何地方是既隱密、又有氣氛,可以……」
不要臉的下流胚子。曉月決定讓岳王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輕盈倩笑,纖纖玉手朝他一勾。「岳公子請隨我來。」
岳盈春早色迷心竅了,哪還有半點警戒之心,呆呆地跟著曉月走,連到了唐門禁地,後院的小廚房都沒發覺,他的眼裡、心裡只剩下美人兒的玲瓏身軀了。
曉月打開小廚房的門,領先走了進去。「岳公子快來嘛!」
這聲嬌嗔,消魂奪魄,岳盈春哪抗拒得了,一箭步衝進小廚房。「小美人,哥哥來疼你了。」
乘著岳王八往前衝之際,曉月一閃身避出門外,毫不客氣把門用力一關,落上門鎖。
岳盈春心下大驚。「『慕容姑娘』,你怎麼把我關起來了?快放我出去啊!這樣咱們如何談話?」
「岳哥哥,你對我不忠實,我要罰你面壁思過,好好反省一下吧!」曉月才不理他,三步並做兩步溜了。
官道上有兩匹駿馬並行,左邊一騎上坐著一名年輕書生,他有著一張漂亮又白皙的面孔,映得一雙飛揚劍眉與眼瞳益加深邃不可測。高瘦端正的身上罩著一襲白衫,滿頭烏髮只簡單用一條白色緞帶紮緊,整個人自得瀟灑又飄逸。
右邊馬上坐著一位美麗姑娘,秋水為神、玉為姿;鵝蛋臉上,櫻唇不點而含朱,眉似遠黛,一雙黑白分明,靈光閃黠的眼眸,水靈靈地更是逗人。
這兩個人正是慕容曉月和唐小仙。他們正準備上「再來鎮」去瞭解鎮民的生活狀況。
一路上,小仙一直拿眼偷看曉月,想不到他恢復男裝後竟是這般俊美、帥氣,面如冠玉、貌比潘安,這一路行來已經有好多姑娘看他看得發呆,叫小仙一顆虛榮心直往上冒,因為伴在這位大帥哥身旁的正是她——唐小仙。
「小仙,有話就說,不要老是盯著我看。」曉月實在被她看得彆扭極了,就算今天是他第一次恢復男兒身,她也用不著這麼大驚小怪吧?好像他是突然變性的人妖似的。
「曉月,你剛才是怎麼整岳王八的?有沒有給他一頓好打?」一句話洩漏了她火暴的本性,老愛打打殺殺的。
曉月搖搖頭。「我有更好的法子,比直接揍岳王八更具殺傷力,保證他脫一層皮,又不敢發作,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小仙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奇心已被挑起。
「什麼法子?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你猜!」反正離「再來鎮」還遠得很,曉月現在很有興致玩遊戲。
「不要嘛,你快告訴我啦!」她最不喜歡動腦子了,更恨他老是吊人胃口,討人厭。
「唉!」長歎一口氣,看來想要改造小仙成為動腦不動手的才女,這條路還有得走呢。「這樣吧,我問你,唐門裡除了太君之外,誰最難纏?」
「姑母?她成天只想著要謀奪唐門家產。」 『
「不對,唐姑母的野心雖大,但她人並不怎麼聰明,稱不上難纏。」
「那是誰?我猜不著,你快說嘛。」小仙很沒耐性。
「是容嬸。」曉月公佈答案。「她是當年太君的陪嫁丫環,終身未嫁,對唐門忠心耿耿,太君對她極為信任,衣食住行少她不得,因此她在唐門有一定的權勢,加上容嬸有一項怪癖,最討厭外人進她的小廚房,或胡亂碰觸她的東西,我聽說曾有一名新來的侍女不懂規矩,誤犯條規,差點被容嬸打死,是不是有這回事?」
「你怎麼知道?」小仙很驚訝,這些事都是僕人間口耳相傳的秘聞,以曉月一個客人身份,又因養傷,未曾踏出她的秀閣一步,如何得知此等消息?
「耳朵、眼睛、大腦是生來幹麼的?我雖未出門,但每天上秀閣打掃的僕傭卻不少,我可以聽、可以看,再動動腦子拼湊拼湊,也許我現在比你更瞭解唐門的內幕也說不定。」他笑得自信昂揚。
小仙心中好生佩服,論腦子,真的很少人比得過曉月。
「那你整岳王八和容嬸有什麼關係?」
「我呢,吊岳王八上小廚房幽會,我人在這裡,你說岳王八在哪裡?」一想到自己的傑作,他就忍不住笑得好驕傲。
「你把岳王八騙進小廚房了?」慘矣!岳盈春。小仙滿肚子的笑意快要憋不住丁。
「不只,我還把門關上,用門鎖鎖緊了。你想等中午容嬸去準備中飯的時候,看見岳王八,會發生什麼事?」
曉月和小仙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放聲大笑。
「哦,老天!這下子岳王八不死也要脫層皮了,哈哈哈!曉月,你這一真是高啊!」
「更過癮的是,他挨了揍,卻不能說,你看,一石二鳥,多好?」
「真有你的,曉月。」出了一口鳥氣,小仙更是開心,她豪爽地拍拍曉月的肩膀。「為了慶祝你除大害,走,我請你上酒館。」
她領先拍馬前行,輕揚的馬蹄聲響起,箭矢似的飄出老遠,曉月不甘示弱緊迫在後,兩匹駿馬一前一後,在官道上奔跑起來,只留下兩道滾滾煙塵,瀰漫天地——
在「秋風鎮」用過午飯後,曉月和小仙上街購買了一些米糧、藥草和日常所需,一半隨馬攜帶,一半僱人搬運,馬不停歇,即刻趕往「再來鎮」。
「再來鎮」位於川境某處山腳下,鎮名「再來」,卻無半點吸引人想再來的本錢。
這破落的小鎮,聚集了約七、八十戶人家,且多為老人和小孩,壯年不及百人。鎮裡年年天災不斷,水患、乾旱、蝗蟲……只差沒加個瘟疫什麼的,這個鎮可以直接改名為「苦難鎮」了。
大片土地。早已貧脊到連雜草都快長不出來,惟一可能還有些用處的只剩下半山腰上的的陵地,那裡的土質堪稱肥沃,但鎮民們不會開墾,反而任其荒蕪。
而他們不敢上山的理由,最讓曉月氣得吐血——山上有山神,凡人等閒不得入山,違者山神會發怒,降下大雨,流落大量土石淹沒村莊和農田。
什麼鬼東西嗎?分明就是水土保持做得不好,遇上大風雨,水患造成山崩、土石流,哪來的山神發怒,有病I
不過這裡的情況差到極點,倒是不爭的事實,麻煩遠比曉月原先所預計的最少多一倍。
「你覺得怎麼樣?」小仙下馬,和他並肩巡視這座貧窮的小村鎮。
「很麻煩。」曉月低聲嘟噥,兩道濃眉鎖得緊緊的,蹙成一座高峰。
「我想也是!」她低歎,眉頭沒比他舒緩多少。「現在怎麼辦?」
「入鎮看看嘍!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事兒辦得成,才能顯出我慕容曉月的本領,反正清閒太久了,有麻煩挑戰也不錯。」他向來很有阿Q精神,最不耐煩愁眉苦臉。
「對不起哦!」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是她把他拖下水的。
「你跟我說什麼對不起,該道些感謝的話,不過這話也輪不到你說,那是鎮民們的辭兒。」他戲謔地眨眨眼,一顆精明過人的腦袋正不停地轉著,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沒什麼困難是解決不了的,只要他想得出辦法。
曉月和小仙兩人雙騎走進「再來鎮」,許多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兒,回盯著他們二人瞧。
遠遠一個花白頭髮的老人,一接到他們進鎮的消息,立刻跑了過來。「唐姑娘,你可來了,咱們等你好久了,最近……」及奔至近處,瞥見曉月,這麼個丰神俊朗、謫仙似的人物,山野村民何曾見過此等人間龍鳳,不覺有些口拙,吶吶地將底下的要求給吞了回去,只能手足無措地立著。
「福佬,這位是我的朋友,慕容公子。」小仙又指著老先生對曉月道:「福佬是再來鎮的掌事。」
「慕容曉月見過福佬。」對於長幼尊卑之分,曉月倒是執禮甚明。
「哪……哪裡,公子不必客氣。」見到來人絲毫沒有一般富者目中無人的狂妄、囂張樣,福佬臉上也露出了一抹欣喜的笑容。
沒辦法,他們這個鎮實在太窮了,窮到人們幾乎連靈魂都可以出賣,所謂「衣食足而後知榮辱」,他們能夠拋棄自尊,只求生活,但卻自卑得不敢與外人溝通。
在福佬的領路下,曉月和小仙走進了一間破落戶裡,兩支白臘燭淒淒慘慘地點在桌面上,一個婦人和兩個流著鼻涕的小孩分別跪在門廊處,見到來人,淚水隨之淌下,硬著喉頭泣道:「唐姑娘,相公他……」家裡惟一的男人死了,生活頓時陷入困境,鄰居和朋友們又皆窮困,無人能幫助他們孤兒寡母?他們甚至連喪葬費用都籌不出來,只能任丈夫的屍身橫曝門板,一家人相對垂淚。
小仙紅著眼眶,酸楚地長吁一口氣,拿出二十兩白銀交給婦人。「趕快幫你家相公辦妥後事吧!」
「多謝唐姑娘,謝謝,謝謝。」母親領著兩個孩子不停地磕頭,小仙不敢受,忙閃了過去。
曉月走過去扶起婦人,眼前的難關是過去了,但以後呢?他比較擔心的是他們的未來,總不能叫一個弱女子,也跟著上山墾地吧?除非她另有某一技能,否則仍是麻煩。
「這位大娘,我可不可冒昧請問您一件事?」
婦人對於陌生人仍是有些畏懼,將兩個孩子緊緊的擁在胸前,怯怯地道:「公子請問。」
「請問大娘是否有擅長的技藝?」
「我會刺繡。」
「可有成品讓在下觀賞一番。」
「這……」婦人一股為難,家裡一貧如洗,誰還有空搞那玩意兒?每天忙著張羅三餐都不夠了。
「任何東西都可以,一小塊足矣。」曉月主要是想看看婦人的手藝是否夠得上買賣的標準。
婦人聞言,進屋半晌,取出了一塊方巾遞給曉月。
「這是我出嫁前,給自己繡的嫁妝,不知道可不可以?」
曉月接過來一看,不由在心中長歎一口氣,果然手藝平平。這種東西繡死了,也賣不到好價錢,看來大家都需要一番「職前訓練」了。
「多謝大娘,那我們就先告辭了。」他將巾子還給婦人,又上前合十一拜,盡了對死者的禮數後,才與小仙、福佬告辭離去。
三人來到福佬家,曉月看出鎮裡的人對小仙都十分恭敬,她出的主意大家也很聽從,便將懷中行前擬妥的計劃書交給她,示意她向福佬解釋改變大家生活環境的構想。
福佬聽得大喜,惟一的問題是要開發山坡地,這點讓他心裡相當不安。
曉月看出他的憂慮,也明白這種事不能強求,只能委婉說服,遂開口道:「福佬,我們可以先在山上蓋一座山神廟,祈求山神保佑鎮民們五穀豐收,我們每年辦一次豐年祭以謝天思,這應該可行吧?」
「但經費……」
「這點由我們來想辦法。」小仙自告奮勇。
真夠熱心的,可惜不用大腦,幾十萬兩那!上哪兒籌?但她已經答應,曉月還能怎麼樣,只得苦笑著點頭。
「這事兒福佬就不用擔心了,我們會辦妥的,但有一事,倒是得請教福佬,不知您對鎮民們的瞭解有多少?」
「我從小在這裡長大,『再來鎮』裡沒有我不認識的人。」
「那麼請問福佬,鎮裡的人除了下田農作外,可另有手工技藝?不論編、織、雕刻……什麼都可以。」曉月問道。
「公子所指的可是蓑衣、草鞋、簡易農器之類的東西?」
「差不多。」曉月點頭。
「這種東西大家都會做,但論到手藝精巧者倒是不多,兩三人而已。」
曉月心裡大致有譜了,這些人想做自營工業大概是不可能了,最好能有人來教導他們手工藝,讓鎮民們先由家庭代工做起。
他腦筋立刻動到了前「怡紅院」的姊妹們,那些姑娘皆來自天南地北,異域、東瀛的也有,人人都有一雙巧手,不論是琴棋書畫、針工繡黹、紡紗織布、印版雕刻……差不多每一個姑娘都擁有一項超絕的手工藝。
這也是曉月入籍「怡紅院」半年的貢獻,他想小姐們執壺賣笑的好光景能有幾年,待青春不再,退休後,總得有項基本的謀生技能,才不至於餓死吧?一味地傻等著有良人慧眼識英「雌」來贖身……可以!等到發白齒落,入棺材那天看等不等得到。
但如果「怡紅院」的姊妹們肯來義務相助,做個指導老師,將來製成的物品再轉交由她們代銷,這一來一往的利潤一定比與不熟悉的商行合作要高,對雙方面都有益處,應該可行。
「福佬,府上可有文房四寶?」他準備寫一封信,聯絡眾姊妹們,或者她們會贊同他這個辦法也說不一定。
「有,公子請稍候。」福佬進了內屋半晌,取來文房四寶交給曉月。「不知道這些合不合公子的心意?」
「多謝福佬。」他坐下來,研了些墨,一邊寫信,一邊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小仙和福佬。
「她們會願意嗎?」這種吃力,卻不見得有多大好處的事,可不是人人都肯幹的。小仙見多了,對於曉月的樂觀態度沒啥兒信心。
「八九不離十。」曉月笑道。寫完信,黏妥封口,將信交給福佬。「煩勞您請人將這封信送到『秋風鎮』上的『清玉山莊』交給女當家的,她看了信自會明白該怎麼做。」
「這……」福佬的心思和小仙一樣,這世上並非人人都有做善事的好心腸。
「你們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對我的朋友有一點信心?」他咋咋嘴,垂下眼簾看起來還真有幾分落寞的樣子。
福佬嚇了一大跳,肯幫他們的人不多了,好不容易有位好心的公子願意伸出援手,可千萬別把貴客給氣跑了才好。
「我立刻去辦。」他忙一頷首,跑出屋外,找人送信去了。
福佬走後,小仙嬌嗔地睨他一眼。
「就會欺負老實人。」
「對不起。」他低下頭狀似仟悔,起身立在她身畔,輕聲謔道:「以後我再也不欺負老實人了,專門欺負你這個小美人好了。」
說完,他仰頭暢笑一步出門外,留下小仙一人在屋裡不停地跺腳、生悶氣。
「再來鎮」鎮民因感謝曉月和小仙的慈悲為懷、慷慨仗義,紛紛熱情地邀請他們留下來用晚餐。
推辭不掉,他們直在鎮裡待到華燈初上才驅馬趕回唐門,返抵家門時,都已近二更。
兩個人偷偷摸摸地沿著小路溜回秀閣。曉月這身男裝可不能叫人看見,否則小仙一身皮非得叫老太君扒個精光不可。
及到房門前,一隻手突然從黑暗的角落處伸出摀住小仙的嘴,嚇得她兩顆眼珠子險些瞪出眼眶,三魂七魄起碼飛掉一魂一魄。
「小姐,您別出聲。」紅花兒突然拉著小仙和曉月飛奔到拱門處,躲進濃密的花叢裡。
「紅花兒,你想嚇死我啊?」小仙激烈地喘著氣,手腳不由自主地打著微顫。
曉月好笑地望著她發白的粉頰。所謂「惡人沒膽」,這話說得可真是一點兒也沒錯,看小仙平日老是動手動腳、喊打喊殺的,其實她心腸最軟、膽子最小,外表裝出一副母老虎樣,卻是紙糊的,中看不中用。
「您如果知道是誰在房裡等了您一整晚?那才真要嚇死了。」紅花兒白了她一眼,主人犯錯丫環扛,早晚她和小葉子會被小姐給害死。
「難道奶奶發現曉月的事了?」這會兒小仙連牙根都打起顫來了,兩片櫻唇青得看不出一絲血色。
「不!應該是唐姑母來為兒子討回公道了。」曉月截口道。一把握住小仙冰涼的玉手,輕輕揉捏著,掌中的溫度迅速活絡她因驚駭而凝窒的血行。
「慕容公子,您怎麼知道?」紅花兒訝然問道。
「今早我才整了岳王八一頓,他老娘怎麼可能不來找回點甜頭?」
「原來表少爺那身傷是慕容公子您打得?但……」
紅花兒歪著頭,又覺奇怪。「表少爺的功夫雖然不怎麼樣,可是……」她不好意思在主子面前說,憑曉月的花拳繡腿打得贏岳盈春嗎?
「我可沒說我是用『拳頭』整他喔?」曉月一臉似笑非笑地促狹表情。
紅花兒會意,捂著嘴偷笑,這位公子的古靈精怪她們也是見識過的,只怪岳盈春不知好歹,竟去招惹煞神,死好活該。
「紅花兒,你快說,岳王八傷得怎麼樣?」小仙迫不及待開口問道,滿臉的幸災樂禍。
「兩隻熊貓眼外加三顆牙齒。」紅花兒也樂得緊。沒辦法,岳氏母子在唐門的人緣實在很差。
「噗哧!」小仙可開心了,直拉著曉月的衣袖樂道:「曉月,你真厲害,看岳王八還敢不敢欺負我?」
「他敢不敢欺負你我是不知道啦!不過裡面那一個……」曉月頓了下,他還不知道唐姑母的野心究竟到達何種程度;就像人人都想當皇帝,但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勇氣叛變一樣;如果唐姑母只是想想,倒不用太介意她,若她反心已起,則不得不防了。
他拍拍小仙的肩膀,叮嚀道:「目前我還不曉得該如何應付唐姑母,所以這件事得你自個兒想辦法擺平,你進去後,姑母問什麼,你不要承認,但也不可否認,盡量跟她虛與委蛇,我想先看看她的反應再說。」
「幹啥這麼麻煩?」照小仙的意思,翻臉就翻臉,誰怕誰?
「乖嘛!就聽我這一次好不好?」曉月輕捏她的臉頰,勸哄道。
「好吧!」小仙乖順地點頭,她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他都這樣低聲下氣了,她還能如何?就依他的意思,一個人去對唐姑母。
紅花兒注視著小仙頓入夜色的背影,一臉崇拜地望向曉月,多久沒人制得住這位小祖宗了,虧得他好機智,將小仙吃得死死的,總能哄得她和和順順、開開心心,不鬧事。慕容曉月果然好本事。
待小仙和紅花兒全都進房後,曉月藉著夜色掩映潛近閨房門口,蹲伏在角落側耳傾聽房內的聲音。
還不到一刻鐘,小仙的壞脾氣又發作了,那還顧得了曉月什麼「虛與委蛇」的叮嚀,卯起吼成暴龍狀。
「沒錯!是我又怎麼樣?岳盈春自己不要臉,挨打活該,關我什麼事?姑母有膽子自己去找容嬸啊!」
「唐小仙,你不要太得意,這件事我一定會告訴太君,到時看你怎麼說?」唐姑母口氣明狠,福態的圓臉,兩頰上的肉團因為生氣,正一上一下抖個不停。
「去說啊!我怕你不成,岳盈春想輕薄我,卻學藝不精,就算我下手把他打死了,那也是他自找的,怪不得人。何況人根本不是我打的,你怎麼不去問問,他為何會挨打,哼!我猜他大概沒膽子說吧?」
「好……好……」唐姑母氣得直喘氣,臉都黑了。
「唐小仙,你囂張,我看你能囂張到幾時?我不會放過你的。」
「來呀!怕你不成。」小仙拍著桌子跟她對吼。「就怕你沒膽子架樑。」
「咱們走著瞧,不只是你,姓容的那個死老太婆,我早晚要她向我跪地求饒。」唐姑母手一揮,房內的桔木桌子硬生生裂成兩半,她的武功也不是白練,起碼比她那個不成材的兒子,要高上一倍有餘。
唐姑母龐大的身軀旋風似地刮走了,曉月施施然踏人小仙的閨房,小母老虎被氣得不輕,怒火未消,正在踢打屋內殘存的椅子出氣。
曉月逕自繞過災區,走到窗旁的橫榻旁,舒舒服服地仰臥其上,視那一屋子的亂七八槽如無物。
他是逍遙自在得緊,小仙卻更生氣了,忍不住衝到他面前怒聲咆哮。
「我被欺負得這麼慘,你就這樣?一點反應都沒有。」
曉月斜眼睇視她。「拜託!是誰欺負誰了?我可沒瞧見你吃虧。」
「我……」小仙的個性的確是容不得別人跑到她頭上撒野,尤其她脾氣暴躁,隨便一點小事就辟哩啪啦亂吼一通,凡人想佔她便宜,委實不易。
「但……那是姑母欺人太甚啊!她噘著嘴,不依地跺腳嗔道。現在會覺得自己太衝動,畢竟對方是長輩,她開口罵人就有失禮數,可惜……唉!來不及了。」
「要不然我替你報仇,幹掉她?」曉月支額沉道。他看出唐姑母叛心已露,不日內唐門恐有禍事臨頭。他平時雖嘻皮笑臉、不正不經地遊戲人間,但一面臨事情,他向來講求預防勝於治療,行前審思續密、行時勇往直前、事後除惡務盡,不留後患。但對刀子嘴、豆腐心的小仙而言,只怕她不會贊成他的做法。
果然,小仙臉色一變。「不行!她終究是我姑母,你不能對她太過分。」
看吧!他就知道。無奈地歎口長氣。「我自有分寸。」疲累地揮揮手,閉上眼睛,表示這件事就談到此為止,他累了,想睡覺,請別再吵他。
和曉月相處也快一個月了,小仙當然明白,他外表看起來嘻嘻哈哈,好像很好相處,其實內心自有一套行事的規章準則,當他性子一發,卯起硬上的時候,有時候比牛頭犬還固執三百倍,誰能強迫得了他?
當下也不再多言,招呼侍女收拾屋內的殘桌破椅去了。至於那些麻煩……不知道為什麼?她有一個感覺,曉月會幫她,而且他一定會打理的很好,她什麼事都不用擔心,只要——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