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中,伍-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君問局細思自相識以來,他心情的變化。
他們算是一咬結緣;後來,他發現她是名受虐兒,滿心不忍,才興起照顧她的念頭。
這期間,他看著她由一隻警戒心超強的小野貓,慢慢蛻變成可愛的小女娃,會笑、會撒嬌,那變化萬千的容顏成了他來伍家最大的動力。
跟她在一起的時間永不無聊,他喜歡她,是的,這份情愫再真誠不過。
可他從未想過要抱她、親她、與她共度一生。
他一直當她是親人啊!如何結髮終生?
「我希望你知道一件事。」楊芷馨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說。「伍-的情況與一般人不同,一日一她相信你,就是認定你了,終其一生不會改變,你若沒有承擔她一生的魄力,我希望你別招惹她。」
「我……」今年十八歲的他,有辦法許下終生不變的承諾嗎?「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我……」他話到一半,一記淒厲如鬼的怒吼聲突然響起,直震人心魄。
瞬間,什麼猶豫與考量都消失了,他只想著不能放任伍-不管,他不想失去她,他期望守護她的笑容直到永遠。
「我還不能給你答案,不過無論如何我要先救伍。」他邁開步子想走。
「只是救我也會。」楊芷馨拉住他的手。「由我出馬還少些後遺症,別忘了,這裡是伍家,世界十大富豪之一,我們要顧的不止是個人,還有一間跨國企業,很多事不能明著來……」她邊說邊跑,執行父親遺留下來的任務——救助伍夫人與伍-去也。
君問-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彷彿有種伍-會就此遠離他的錯覺。他的心狠狠一抽。
親人絕不可能相處一輩子,終究大家得走上各自的道路。而他願意與伍-離別嗎?
腦海光浮現這個念頭,他全身的血液就翻騰得像要脹破他的血管。
「開什麼玩笑?」咬牙大步往前衝,他才不將伍-拱手讓出,他……就算要他們相依相纏一輩子也沒關係,親情、愛情都不算什麼,他只知他不要放開她的手。
楊芷馨驚詫地望著急奔過她身邊的君問-,他想開了嗎?
不曉得,可這一刻,他的背影看起來好巨大,像是十分可靠的樣子。
伍-交給他沒問題吧?應該是的,他看伍-的眼神很溫柔,足見他重視伍-的程度,非比尋常。
不過……伍-那死腦筋的小妮子止目肯月接受別人的好意還是一個大問題呢!怎麼想都不放心,最終她還是決定追上去瞭解個透徹。
當楊芷馨來到飯廳時,伍夫人早已走了,君問-抱著伍-走出來。
「你們……」她揉揉眼,不敢相信伍-會這樣信任一個人。
「我要帶她走。」這是個決定,不是詢問。君問局抱著伍-走過楊芷馨身邊。
離別的時刻終於到了!楊芷馨看著伍-全心依賴在君問-懷裡,早幾個月前誰能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局面?
但君問-出現了,讓注定以悲劇完結的故事走向另一個開始,結局是好是壞,誰也無法預料。
「好好照顧她。」她其實很捨不得伍-,這個難纏又麻煩的女孩曾在她的青春歲月佔據了重要的部分,就某一點來說,伍-很像她妹妹。
君問-點頭不語,大異於來時的空虛,他是懷抱著生命中的至寶離開伍家的。
楊芷馨望著他們離開,許久、許久……
「夫人,你不後悔嗎?」
廚房方向走出一道搖搖晃晃的身影,她面色鐵青、雙眼墮淚不絕。「我還能怎麼樣?留著她只會毀了她。」說話的同時,她雙手還抖個不停,這是嚴重酗酒以致酒精中毒的症狀。
楊芷馨回頭,迎向這個年約三十,此刻瞧來卻憔悴更勝六十的婦人。伍-的苦有君問-憐惜,但伍夫人的痛誰來撫慰?
有人說:愛情是女人的生命。那愛錯了人是否等於自尋死路?
果真如此,她這一生絕不談愛,她沒勇氣拿漫長的一輩子去賭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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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家的販夢俱樂部,雖然是以君氏四兄弟為女子圓夢為營業項目,但君問-因身為老么,向來備受寵愛,除非客人特別指定或人手實在不足,否則上頭四位兄姊絕不會排他工作。
他們甚至還為他另外租了間小公寓,就在T大附近;而這地方就是未來君問-與伍-生活的所在。
公寓不大,大概十七坪,卻佈置得十足清幽雅致。
這得歸功於君問局勤奮的天性,他雖是男孩,但打小就被兄姊逼著學做家事,他們說現今社會不會家務的男人沒資格娶妻。
為此,君問-受了很多訓練,加上他自己愛乾淨,屋子天天打掃得整整齊齊,偶爾有同學來過夜,還會誤以為他請了鐘點女傭,或在公寓裡金屋藏嬌。
「以後你就跟我住在這裡。」他指著小小的斗室,對著才從醫院回來的伍-說。「床給你睡,我打地鋪,我……」他還沒說完,她已搶先一步溜出他懷抱、佔據他家客廳,大剌剌地躺在地上,宣示她的所有權。
「小-,你的傷還沒好,不能睡地上。」他無奈地一歎。
她像沒聽到,一動也不動。
「小-,我在叫你,你聽見沒有?」雖然醫生說她只是皮肉傷,不礙事。可沒見到她痊癒,他就是不放心。
她死賴著不止月起來。
沒辦法,他只好走過去抱起她。「你不能再躺在地上了,萬一弄髒傷口會發炎的。」也不想想四個小時前她還挨了頓慘揍的,不好好休養怎麼行?
她撇開頭,沉默如故。
「小。」他扳正她的身子說。「我在跟你說話,希望你能看著我。」
她抿著唇,像在跟誰鬧脾氣。
那可愛又可憐的模樣就像只彆扭的小貓咪,讓他忍不住失笑出聲。「我真是拿你沒轍,算了,看在你還不熟悉新環境的情況下,暫且隨你,以後不行嘍,小野貓。」他摸摸她的頭,暗歎自己絕當不了好老師,他心太軟了。
「小野貓」三個字讓她逞強的面容瞬間瓦解,合眸泛起光彩,撒嬌也似地磨蹭著他的手。
最喜歡他喊她那個暱稱,聽起來好溫暖,可以感覺到他對她的重視。
伍-嬌俏的模樣令君問-心頭一陣喜悅。「好啦、好啦!忙了一天,你肚子也餓了吧?我做飯給你吃好不好?」
她笑得像朵三月桃花,迷人極了。
他心一動,定定地望著她。「跟我說話吧,小野貓。」
她小嘴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以期待的眼神凝視著她。
她又試了一回,還是不行,眸底光彩不覺暗了幾分。
「小-!」或許他不該逼得太急。「沒關係,不想說就別說,等你願意開口時再講吧!」他安慰道。
她低下頭,親暱的感覺不見了,代之而起的是某種隔閡。
君問局抱著她,不知該說什麼。適時——
叮咚,門鈴聲響了起來。
「你等一下,我去開門。」他放下她,走向玄關。
雙腳才踏實地,伍-一溜烴躲到沙發後,兩手抱膝,又將自己關進心牢裡了。
「什麼人?」君問-打開門。
「送貨的。」輕亮的聲音傳進來,卻是楊芷馨。她手上提了一隻大行李。
君問-請她進來。「你怎麼知道我家?」
「有錢能使鬼推磨,你不曉得嗎?!」逕自把行李丟給君問-,她毫不客氣地登堂入室。「喏,全是伍-日常使用的東西,你好好收著吧!」
「嗯。」他提起行李跟在她身後。
楊芷馨走進客廳,瞧了眼整齊乾淨的公寓,噘唇吹了聲長長的口哨。「我還以為會看見一處福德坑咧!想不到這麼乾淨,你老實說,是不是藏了個小女朋友天天幫你整理?」
「我房裡唯二的兩名女性都在這裡了。」君問-橫她一眼,又指了指躲在沙發後的伍。「而且我相信,在我們三人之中,我止目定是比較會做家事的那一個。」
楊芷馨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她的確對家事一竅不通。
「對了,伍-蹲在那裡做什麼?」她疑惑的視線掃向他。「之前不是挺好的嗎?怎麼現在一副無精打彩樣,你欺負他了是不是?」
「我們只是有一點小問題。」說他欺負伍-,簡直是血口噴人。
「什麼問題?」楊芷馨最愛打破砂鍋問到底。
「溝通問題。」他有些沒耐心。
「你跟她溝通?」她放聲大笑。
「有什麼好笑的?要一起住,當然就要溝通啊!」他並不打算將伍-當異類看待,太刻意照顧她,對她並無好處;他希望他們就像一般的同居者,有來有往、有爭執、有快樂,這樣她才能更快融入正常生活中。
「她根本什麼也不懂,你跟她溝通個鬼啦!」她話才講完,就得到伍誹一個大大的白眼。「你瞪我幹麼?我又沒做什麼?」
伍-悠悠走過她身邊,懶得理她。
楊芷馨瞠目結舌。「老天,這傢伙在跟我鬧彆扭耶!」一直認為伍都就像野獸,滿心只想著生存,凡人當有的情緒與煩憂她都沒有,想不到最近看她卻越來越有人味,委實詭異極了。
「誰叫你要看不起她?」君問-失笑道。
楊芷馨摸摸鼻子。「算我錯了行不行,對不起,請你原諒我。」她向伍-道歉。
伍-像是嚇了一跳,很久沒有被當成一般人對待了,她一時無法反應。
楊芷馨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好啦,行李送到,環境也大約評估過,適合人居住;那我回去做報告了,拜——」
「再見。」君問-送她出去。
走到玄關,楊芷馨發現伍-還在看她,那寫滿七情六慾的表情與在伍家時只有完全的戒慎真有天壤之別。
「不過換個環境就能讓人有如此大的變化嗎?」
「她沒有變,只是將警戒心稍稍放鬆了些,逐漸回到她最初的生活方式。」
楊芷馨吸吸鼻子,突然覺得有點想哭。「早知道幾年前我就請夫人送走她了。」
「送哪兒去?以她的身份,你們敢將她隨便送走嗎?」名門的身份就像雙面刃,可以對人有大助益,但一個弄不好也很容易受傷,想想黛安娜王妃是怎麼死的就知道了。
「也對啦!!非可靠之人,我們也不敢讓他任意接近伍。」怕她被利用,反而傷得更重。「請你好好照顧她。」
「我會的!」帶伍-離開伍家的那一刻,君問局已立下誓言,今生今世絕不負伍誹,無論他們之間會走向怎樣的未來。
楊芷馨吸了吸鼻子,對他抿唇一笑。「我代替夫人鄭重向你說聲謝謝,一切勞煩你了。」
「也請夫人好好保重,不必擔心伍-,她的一切有我。」
楊芷馨點點頭,忽爾偏過身子,對著立在沙發邊的伍-揮手兼吹口哨。「嗨,小-兒,我先走了,過幾天再來看你,要想我喔,拜拜!」
伍-的臉轟地一聲,燒成一片燙紅。
哈哈哈——
君問-的笑聲像來自天際的樂章,在小小的公寓裡低旋、擺盪。
這楊芷馨真是個寶貝,有些想把她介紹給冷靜的君婷然,不知他倆會摩擦出怎樣的火花?
伍都看他開心,沮喪的心情也稍稍提升了起來。
他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好啦,現在沒人打擾我們了,來做飯吧!你想吃什麼?」
她下意識張開嘴,又立刻伸手搗住,想起自己遺忘的語言能力,光燦的臉變得哀傷。
捨不得她難過,君問局刻意忽略這乍起的尷尬,自問自答。
「不過我的手藝沒三哥好,太難的我可不會做,簡單一些,嗯……炒麵好不好?這玩意兒我就有把握了。」
她也知道他在安慰她,所以更想滿足他的願望。
再一 次,她努力張大嘴,期待聲音自然流瀉出來,可還是不行,她的喉嚨像被堵住了,連個氣音都發不出。
他裝作沒看見她的失敗,以免給她更多的壓力。
「走吧,到廚房去,我做飯,你幫我擺盤子。」他對她招招手。
她一動也不動。
「怎麼不走?不喜歡吃炒麵?」
她又一溜煙躲到沙發後去了。
「小-?」他大吃」驚,跟著跑過去。「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她把頭埋進膝蓋,眼神看也不看他。
「小野貓。」他想抱她,她閃身躲了開去。
君問-詫異地望著落空的手,氣氛一時僵凝了起來。
她也嚇了一跳,不知為何會做出那樣的行為,只好又把自己縮回雙膝中。
好半晌,他只是看著逕自躲回殼裡的伍。她微微地發著顫,讓他看得心都揪起來了。
愛憐地,他摸摸她的頭。「沒關係的,小野貓,不想說就別說,我不在乎。」
可是她在乎,非常地在乎。她想讓他高興,問題是,她做不到。
小腦袋忍不住上下晃動著,她整個人快被不安的黑色氣息給淹沒了。
「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他不停拍撫著她的背,以期緩和她緊張的情緒。
約半刻鐘後,她終於淚汪汪地抬頭看他,為自己的無能向他懺悔。
他好心疼。「不能說話也沒關係,你還可以做其它事啊!」
她的心情還是沒有轉好。
他不由自主歎了口氣。「你還小,有很多時間,不急在這一時的。」
她知道,卻怕他等不及她長大;越與他接近,她覺得他倆間的距離越遠。
忽爾,他好用力好用力地抱了她一下。「空肚子別想太多,有問題吃飽再想,嗯?」
她無奈地點了點頭。
「這才乖。」他舉手輕拭她眼角的殘淚。「別想了喔!我現在去做飯,你就在這裡玩吧!」話落,他轉身進廚房。
伍-看著他頎長的背影!回味他手掌的溫暖,那滿滿的關懷,正是他疼愛她的證明。
君問-,他是她過去十六年的人生中從未出現過的人類典型;正直、善良、熱心、又好管閒事。
他們初次見面,他就教訓了她一堆;一般人哪裡會去管一個陌生女孩?尤其還是個一見面就攻擊他的女孩,對她說之以理、動之以情。
他做了,而且不止一次;不論她如何推拒、排斥,他從未放棄教導她、守護她。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再野性也不得不被他感動,特別是他的懷抱好溫暖,只要被他擁過一次就會深深上癮,無法自拔。
雖然她還無法全心相信他,但她願意賭上一回,試著把心打開,讓他走進,也給自己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她要說話,不止為他,也為了自己,她真心希望自己能越來越像個普通人。
張大嘴,深吸口氣,她放鬆身體,想著自己是幾時放棄開口說話的?
應該是……某個夏日的午夜吧?
依稀記得那晚氣溫好高,她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
彷彿間!她聽見了房門打開的聲音,大概是母親來巡房吧?她沒太注意,媽媽總是擔心她和妹妹踢被子,每夜都要來看一 次。
只是這一回,她沒得到一雙關懷的手,從天而降的是一記痛徹心扉的踢踹。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她記不清了,只曉得身體好痛,她拚命求饒,卻換來更嚴重的毆打;她哭叫得嗓子都啞了,也沒人來救她,不久,她就昏過去了。
後來的日子變得有點渾渾噩噩,她記得自己有時躺在床上,被打下來,很痛,身子很熱,她又得睡更久的床,然後,再被打一次、再掛上床……
如此週而復始,她總算體認到求救沒用,唯」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她不再開口說些無意義的話了。
而大約是一、兩個月後,她偶然發現將耳朵緊貼在地上可以清楚地聽見來人的腳步聲,預做逃亡準備。
因此她養成了睡在地上的習慣,雖不能保證次次逃脫,但至少被打到的機率減少了。
自此而後,她每天都在逃跑,所有的時間都花在求生上,再也無暇顧及其它。
她甚至連最愛的鋼琴課也沒去上了。
「唔!」兩手環胸,即使事情已過,但現今想起,她仍覺得一股惡寒透體。
不過總算想起放棄說話的原因了,剩下的就是找回過去說話的能力。
如果她曾開過口,現在應該也可以,只要她想望的意志夠強。
雙唇輕輕地蠕動,她迫緊喉嚨,逼它摩擦出聲音。
「唔、嗯、唔……」雖然只是呻吟,可終於有進步了。
抬手抹去額上的汗,從未想過開口說話是件如此困難的事,可她不想放棄。
張開嘴,她一遍又一遍地試著,流竄在心頭的是最重視的那個人的名字。君問-、君問-、君問-……
她決定,如果她要開口,第一個喊的絕對要是他的名。
「嗯、唔、唔……-……」
「小-,你……」君問局剛好炒好面走出來,想著要叫她一起吃,卻聽見自己的名字自她唇畔流瀉出來。
「….…問……嗯……-……」她回頭望著他,張大嘴,努力發聲。
他瞪大眼,呆滯了。
她成功了嗎?摸著喉嚨,她不知自己是否真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雙腿抖了一下,倏地衝過來,緊緊地、用力抱住她。
「小野貓,你做到了,你真是太棒了,小野貓。」
她眨眨眼,淚水流下。「嗯……-……」發顫的、粗啞的聲音,卻是她連接起十年前被中斷的人生、邁向未來的第一步。
打這一刻起,伍-完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