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用事 第一章
    姚瑤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滿臉無聊地聽著老爸、老媽的碎碎念。

    老爸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姚瑤心裡想,大家不都說她是姚家的黑羊,老爸、老媽也成天混球、壞蛋地叫她,既然她是一顆球、一粒蛋,那跟男人、女人長大後要結婚有什麼關係?難不成要她另外去找顆球進禮堂?

    她想像兩顆球一起手牽手去結婚的情景……再也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姚家老媽立刻回應一把鼻涕和眼淚。「我前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居然生下你這個不肖女?你就不能學學你三個妹妹,斯文一點,不要成天跟人打架,早些找個名門公子嫁了,再不然……」唉,她也知道這個老大條件不好,比不上其他三個女兒美麗溫柔,那至少……「媽願意降低標準,只要對方家世清白,有幾分資產,也就行了。這你總可以做得到吧?」

    姚瑤偷偷地蹭掉夾腳的高跟鞋。這玩意兒應該列入世界十大酷刑之一才對,天哪!它們快把她的腳弄瘸了。

    老爸、老媽要她嫁入豪門……哈哈哈,她在心裡偷笑,她憑什麼去攀那鳳凰高枝啊?

    就說她那三個如願當了少奶奶的妹妹,生活也不如意啊!老公事業心重的,老婆就天天獨守空閨;老公對工作沒興趣嘛,老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到外頭風花雪月,逍遙得不得了,而為人少奶奶者又不能隨便對外吐苦水,天知道會不會又引爆一場豪門醜聞案,台灣的記者可是很恐怖的。

    總之一句話:豪門一入深似海。

    至於姚家,現在是有錢到可以拿鈔票來迭成床鋪睡,也只是一代致富。

    姚瑤十五歲以前家裡還是種田的,她多喜歡光著腳丫子在田里跑來跑去,享受那種軟軟濕濕、卻又充實飽滿的感覺。

    那時候爺爺每天都很驕傲地跟她說,他們家種的米是最好吃的,因為他們用的都是天然肥料、也不隨便噴灑農藥,讓最自然的土地孕育出對人們身體最好的食物。

    她還發誓長大後,要培育出姚家專屬品牌的稻米。

    想不到晴天一陣霹靂,一個奇怪的政策下來,說什麼該地區要重劃,她家的地就從原先一甲三百多萬變成一坪近十萬。

    而姚家有兩、三甲地呢!這一變賣,姚家莫名其妙就變成了億萬富翁。

    人哪,有了錢就想權。

    她老爸估計是想融入上流社會想瘋了,花下大把銀兩給四個女兒請來專屬的禮儀老師,教導一些什麼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反正都是無聊透頂的東西,她也記不起來。

    倒是姚瑤的三個妹妹適應良好,很快地就從一下課便鑽進田里摸青蛙、挖蚯蚓、捕蜻蜓的美妙生活裡脫離出來,變成三個中規中矩的千金小姐。

    只有姚瑤最不受教,讓她穿裙子好像要她的命,高跟鞋一套上腳不到半小時,她就會把腳扭得腫成剛出爐的饅頭。

    更離譜的是,她一頭發絲永遠留不過肩膀就會出意外,比如點香燭拜祖先時不小心燒掉一截、去公園慢跑一跤跌進矮樹叢裡,讓頭髮跟樹枝糾纏得難解難分,最後當然只好斷髮求生。

    姚瑤不想意外身故,於是做了最明智的選擇──永遠留著一頭清湯掛面的學生頭……不,現在連學生都不留那種聳到斃的髮型,但姚瑤沒有別的辦法。

    不會打扮、做不來淑女、一心只想著那田園裡的自在生活,就算上天賜給她一張還算清秀的臉龐,她在婚姻市場上的價值還是有如崩盤的股市、一洩到底。

    所以姚家的老二、老三、老么都嫁了,就這個老大姚瑤……唉,乏人問津啊!

    姚家老爸想到一年前給姚瑤介紹的那樁親事,難得有個笨蛋不嫌姚瑤粗魯……不能說丁絡笨,人家只是憨厚老實,年紀到了,就乖乖聽從父親之命娶妻生子,以延續丁家香火。

    姚瑤卻說丁絡是個智障,腦子有問題,當場拒絕了丁家的親事。

    拜託,那可是姚瑤活到二十五歲,唯一答應娶她的男人耶!她當自己是寶嗎?還想配個黃金單身漢!

    不過在姚老爸心裡,丁絡可不只是黃金造的,身上還鑲了鑽石呢!

    首先,丁家跟政界名流一向交好。

    其次,丁家的事業做得很大,聽說可以擠進全台前五十大。

    而且丁絡有個遠房堂叔……那親戚關係到底有多遠,姚老爸是不清楚啦,反正消息都是丁家那邊傳過來的,姚老爸也沒有管道去證實,他就是聽丁家人吹噓,那位堂叔連續選上了兩屆立委,跟中央關係良好,不久便將升任部長級人物。

    有權、有錢又有勢,在姚老爸心裡,像丁家這麼好的親家,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姚瑤卻硬生生推掉了。

    這讓姚老爸一想起,一口心頭血就要噴出來。

    「如果當年你肯答應嫁給丁絡,現在也是個豪門少奶奶了,會這麼狼狽嗎?!」姚老爸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別人大學讀四年,你呢?足足念了七年,今年又要延畢,你到底有沒有念完的一天」

    當然沒有啦!姚瑤在心裡偷偷念一句:我要畢業了,上哪兒再找個農藝社玩?我要不弄出個姚家米把越光米幹掉,死了都沒臉下地府見爺爺。

    她本來是可以一路碩士、博士讀上去啦!可惜老爸、老媽只把文憑當嫁妝看,他們說,女孩子學歷太高了反而不好嫁,大學畢業剛好。

    唉,她無奈,只好每年當個一科,一直一直地在大學裡混下去。反正學校也不敢趕她。她老爸每年給校裡捐多少錢啊?除非那些董事、校長都變得討厭錢了,否則她大概可以在學校裡混到死為止。

    「你啊!枉費你念這麼多書,連『羞恥』兩個字怎麼寫都不知道。」姚老爸要爆血管了。

    聽到「羞恥」二字,姚瑤的臉色瞬間沈了。一個人要先有榮譽心,才會產生羞恥的感覺吧?但她的榮耀早在十年前被徹底打碎,現在的她……一副空殼,要用什麼去感受羞恥呢?

    姚家老媽急忙拍拍姚老爸的背,給他順口氣。「老伴兒別氣,醫生說你血壓高,不能生氣的。」然後,她轉向姚瑤。「反正你翅膀硬了,我們也管不了你,這一百萬給你,你就趁著這個聖誕假期出國幾天,讓我們兩老省省心吧!」這是擺明了不想再看著這個女兒徒增煩惱了。

    姚瑤看著桌上那張支票,方才被父親激起的一些沮喪感霎時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叮鈴鈴響個不停的警鐘。

    可能是自幼生長環境影響,姚家父母對於現代一些替代貨幣,比如:支票、信用卡等東西是非常反感的。

    他們家買車、買房都是幾麻袋的現金扛著去付帳,把那些業務員嚇得心臟幾乎麻痺。

    而今天,她老媽居然給她開了一張支票,這不是見鬼了嗎?

    「老媽。」姚瑤心裡一緊張,不小心就把那雙光腳丫子蹺了起來。

    「混蛋!你的鞋子呢?!」姚老爸吼得脖子又粗了一圈。

    姚瑤偷偷吐一下舌頭,趕緊把那雙該死的高跟鞋套回去。

    她的腳立刻感到一陣刺痛。什麼破爛玩意兒嘛!等回宿舍立刻把它丟掉……也不行,沒了高跟鞋,下回她穿什麼覲見父母?還是把它們冰回冰箱吧!

    姚瑤穿好鞋子,拉拉身上微微起縐的套裝,再把幾綹垂下來刺到眼皮的亂髮塞回耳後。

    姚家父母看著她整理儀容,心裡滴血啊……平平是坐著,姚瑤幾個妹妹可以淺笑盈盈,五、六個小時下來,仍像尊芭比娃娃那樣漂亮。

    反觀姚瑤,五分鐘,這是她可以維持美麗端莊的最久時間,接下來……只能用「災難」兩個字來形容。

    姚家父母常常忍不住想,他們當初生姚瑤的時候,是不是第一次做人,經驗生疏,所以才會造出這麼失敗的作品?

    姚瑤可沒那麼多的心思,她滿懷疑惑,拎著那張價值百萬的支票。「老媽,你什麼時候用起支票啦?你跟爸不都說,現金才是最實惠的,什麼支票、信用卡,全是些騙人的玩意。」

    姚老爸說:「銀行的人給我們介紹……」

    姚老媽同時道:「咱們就要開公司……」

    一對天真的老好人,連要撒謊都不懂得統一口徑。

    姚瑤斜飛的丹鳳眼瞪了起來。平時因為是單眼皮,眼睛又不是生得很大,她總構不上那種秋眸水亮的美女級數。

    可她一發火,鳳眼往上一挑,凌厲的光彩就好像煙火一樣,滿天迸射,攪得人心頭陣陣激盪。

    再加上十年前姚家還沒暴富時,家裡最被看好的田產繼承人就是這位現在被全家人唾棄的姚大小姐。

    因為她雖然做不來淑女,但種田卻是一把好手,所以姚家老爺爺過世前特地立下遺書,將家裡產業悉數交由姚瑤繼承。

    只是姚家如今也不種田了,家裡就剩一堆現金,姚瑤對那些東西沒興趣,都讓給父母去處理,但實際上,她才是姚家財產真正的持有者。

    而今她真的動怒。「說實話。」

    姚家父母瑟縮一下,吶吶開口:「那個丁家……丁老先生找我們投資做生意,所以──」

    一聽到「丁家」兩個字,姚瑤整個人都跳起來了。「不准。」

    「丁老先生說穩賺的。」

    「他當然穩賺,你們卻破產定了!」丁家的名聲有多臭?電視台每天都在播,疑似逃稅、疑似利用人頭戶開公司,詐騙合夥人金錢、疑似非法收購他人公司……一大堆的疑似,雖然最後都被當成八卦談論,但無風不起浪。對於這樣的人,姚家父母不小心防備也就算了,還想跟他合夥做生意,不是找死嗎?

    「呸呸呸,老子別的沒有,錢最多,會破產,除非田里不長谷子,長黃金了!」姚老爸大罵。「你們女人就是沒見識,丁老先生是什麼樣的人物,有權有勢,上個月擺壽酒,連總統府都派人來祝賀,這麼了不起的人肯跟咱們合夥做生意,那是姚家幾輩子積下來的福氣,財神爺送錢來給我們花了,你應該去廟裡還神才對。」

    「老爸,這世上誰會嫌錢多?姓丁的真這麼偉大,什麼生意他不能獨吞,還要分口湯給我們喝?我們又不是他的祖宗爺,他有必要這麼好心?」

    「丁老先生說的,有錢大家賺,他不是那種小氣的人。再說,天底下的錢這麼多,誰可以一口氣吞得下?」姚家老爸反駁。

    「而且丁老先生還說,他很喜歡我和你阿爸的誠懇踏實,在這個浮華的社會上已經很少見了,他無論如何都要交我們這個朋友的。」姚家老媽說話的時候居然還臉紅耶!

    「丁老先生告訴我們,靠賣地得來的錢能維持多久?沒錯,因為土地重劃,咱們家是一夕之間發了起來,幾億元都放在銀行裡定存生利息,但那些利息能有多少?還不夠丁老先生一家公司半年的盈餘。你說說,咱們還能傻傻地把錢放在銀行,不做些運用嗎?」

    姚瑤的頭要炸了。聽老爸、老媽一口一個「丁老先生說」,她就知道他們被姓丁的徹底洗腦了,任憑她說再多,他們也不會打消跟姓丁的合夥做生意的念頭。

    更有甚者,老爸、老媽還準備把錢和身份證件都送給姓丁的。他們又不懂怎麼籌備公司,那當然是把所有資料都交給懂的人去做嘍!

    錢嘛!反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了再賺就是。姚瑤是不太在乎的。

    但身份證件……姚瑤想像老爸、老媽做了別人空頭公司的人頭戶,而那間公司卻被利用來詐騙犯法──

    天哪,她幾乎可以預見一堆無盡的官司纏繞在這對天真老人身上,也許他們下半輩子都要跟牢獄結緣了。

    那該殺千刀、下第十九層地獄的丁老先生,姚瑤不會允許有人把她的家人這樣耍弄的,她一定要想個辦法破壞這次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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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龍易飛撞一下丁絡的腰。「你那尾漂亮的美人魚偷溜進來了。」

    丁絡正在敲擊鍵盤的手指狠狠跟電腦桌角親密接觸了一下,疼得他眉頭都皺起來了。

    「讚美佛祖。你倒真在乎那尾美人魚。」

    「這宅子裡到處都是錄影機、警報器、大狼狗,還有比街上的流氓更野蠻百倍的守衛,她怎麼可能進得來?」丁絡爽朗中帶著幾分憨厚的面龐上,如今佈滿恐慌。

    龍易飛默不作聲望他一眼。

    好吧!丁絡承認,因為近幾個星期,姚瑤一直在丁家附近窺伺,他擔心她被守衛發現,那些傢伙可都不是什麼吃齋念佛的好人,她好一點的下場是被揍一頓,在醫院躺上幾天。

    萬一……發現她的是某個信仰撒旦的混帳,那麼等待她的將是女人最可怕的噩夢──強姦。

    他不希望她遭遇任何不幸,所以想方設法阻礙了自家保全的運作,終於保住她的行蹤不外洩。

    但她為什麼要闖進來?難道她以為像丁家這樣一個由黑道漂白過來的地方會是顆好吃的果子?

    龍易飛嘿嘿地賊笑。

    丁絡憤怒地瞪了這唯一的好友一眼,平時看他雖然稱不上俊美無儔,起碼還算順眼,現在卻是一副賤樣,怎麼看怎麼討厭。

    「剩下的工作你自己完成。」他推開椅子就要趕著去英雄救美。

    龍易飛一個閃身擋住他。「別這樣嘛,小丁,我們是生死至交耶!一起被哈佛退學、一起到餐廳洗盤子、還差點一起被綁架賣到非洲的患難之交,你忍心為了一個女人棄我於不顧?」

    丁絡和龍易飛的出身──幾十年前那叫黑道幫派,現在則是已經漂白的正當企業,不過干的還是以前那套違法生意,但是收斂很多,太過火的,比如走私軍火、殺人之類的,他們基本上已經不碰了。

    他們的老祖宗很有點頭腦,知道光靠拳頭是不可能永遠雄霸天下的,倒是遺禍子孫,他們要想在未來的世界裡繼續原有的威風,腦袋絕對比拳頭更有用。

    於是,身為家族繼承人的丁絡和龍易飛不約而同參與了一個名為造就精英的計劃。

    他們的家族費了一番心血讓這兩位子孫遠離逞兇鬥狠的環境,努力學習各項新知識。

    可以說丁絡和龍易飛一直活到進大學,都還像是張白紙,是個純潔天真的有為青年。

    直到某一天,他們在一個不經意的情況下各自發現了真相,大受打擊。他們跟家族翻臉,從哈佛的高材生變成一個洗盤子工人,又經歷了許多事,驀然察覺,沒了家族的保護,他們竟然連自己的命也守不了。

    他們沮喪了很長一段時間。

    然後,在他們二十五歲的時候,因為某些原因,他們再度重逢。

    在認清現實,又不想向現實低頭的情況下,他們決定合作,私底下在網路裡弄了一個虛擬商店,還不敢開實體商店,怕被家族裡那些大老發現。

    那小店裡就賣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比如巫族的幸運帶、非洲的鬼面具、經過加持的愛情水晶娃娃、布袋戲偶、手工木偶、電動遊戲裡的武器裝備……等等。

    店雖奇怪,生意卻很好,尤其之前布袋戲風靡全台、拍成電影的時候,裡頭那些主角不知有多紅,丁絡他們就接到很多指定要素還真戲偶的訂單。

    當時要是把那些訂單都接下來,單月獲利肯定超過兩百萬。

    別看輕那些小小的戲偶、手工娃娃,每一個都由龍易飛親手雕刻,衣飾也是一針一線手工繡縫出來,連小配件都講究萬分,用的是奧地利水晶鑽、日本淡水養珠。每一尊保證獨一無二,價錢不在六位數字以下。

    可惜,素還真名氣太大,仿製這戲偶恐怕會被告,所以他們只好把錢往外推。

    儘管他們緊捏著良心做生意,這家專賣怪東西的小商店頭一個月的營業額還是破了百。丁絡再用這些錢投資基金、股票、期貨,他的投資眼光精準厲害,每次下手必有所獲,連戰皆捷下,讓兩人不到三十歲,便各自擁有了幾千萬家底。

    錢是英雄膽,他們手上有了鈔票,就有本錢擴展自己的勢力。於是,虛擬商店從一家變成了三十家,經營項目包含衣食住行,相等於一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虛擬百貨公司了。

    而這還是他們不想被家裡那些大老發現,極力隱藏自己的結果,若能讓他們放開手腳來幹,日進斗金都不成問題。

    龍易飛對流行敏感,所以他負責的是產品開發、設計方面的部分。

    至於丁絡,他比較擅長管理,因此行政、會計方面的東西就都交給他了。

    兩個今年才三十五歲的年輕小伙子就是不甘心屈服在家族的壓力下,說什麼人無橫財不富,他們要證明,哪怕是堂堂正正的,只要夠聰明、肯打拚,發財的機會滿地都是。

    而他們也做到了,十年打拚,如今,一個個都有了近億的資產。

    最重要的是,這些錢都是他們親手、用最清白正當的手法賺來的。

    丁絡一雙眼專注地看著窗外那抹偷偷摸摸、藏在陰影裡想要潛進大宅的纖細身影。她正要繞過一棵大榕樹,朝大宅的側面窗庭奔來,但那在夜風中揚起的髮絲卻突然跟垂下來的榕樹枝糾纏得難解難分。

    天哪!丁絡用力一拍腦袋。姚瑤明知自己的頭髮就是一台活生生的意外製造機,也一向將它們剪得短短的以保小命安全,怎麼還會發生這種事?

    然後,他又看到姚瑤一個用力,扯斷起碼三、四十根頭髮,身影才又閃進陰影中。

    丁絡心臟狠狠一抽,感覺那慘遭斷髮之痛的人好像變成了他,頭皮一陣發疼。他哪裡還管龍易飛唉唉叫,一手推開擋路人就要往外走。

    「小丁啊──」龍易飛突然叫得好淒慘、好大聲。

    丁絡差點暈倒,趕緊伸手將他的嘴巴-住。「你做什麼?想把守衛都引過來嗎?」那些守衛雖然都被他使計調到後院守著一個空蕩蕩的保險櫃,但萬一哪個耳尖的聽到前院的聲音過來查看,發現了姚瑤的行蹤,他不敢想像那可怕的後果。

    龍易飛可憐兮兮地。「電腦是你擅長的工作。我能雕出──哪怕你要我雕出霹靂布袋戲裡所有的戲偶,一頁書、莫召奴、柳湘音、劍君十二恨……什麼都行,但打字……你饒了我吧!」

    「你如果還想跟我合作生意,讓我幫你處理訂單、投資股票,立刻給我讓開。」丁絡咬牙切齒地說。

    「我跟你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而那個女人……她與你不過相了一回親,她甚至當場拒絕了你,你卻為了她這樣對我,實在太傷我的心了。」龍易飛裝出了一副哀怨欲泣的表情。

    「哪怕她再拒絕我一萬次,我就是喜歡她,你管得著嗎?快點讓開,順便到後院幫我牽制一下那群守衛,別讓他們進前院來,我不想任何人發現她的行蹤。」

    「只相了一回親你就愛上了那只美人魚?天哪,你是愛情電影看太多了,還是被羅曼史荼毒了?」

    丁絡不想再跟他囉嗦下去了,多拖過一秒鐘,姚瑤被守衛發現的機會便增加一分,她的處境也就更危險。

    「你要嘛待在房裡,自己處理這堆訂單,要嘛去後院幫我看著那群守衛,等我解決掉姚小姐的問題後,我會再回來幫你回復訂單。」說完,他也不再看龍易飛一眼,兩隻腳像裝了風火輪似的跑了出去。

    「居然出這麼困難的問題讓我選……」龍易飛哼了哼,卻是去了後院。沒辦法,他打字的速度實在太慢,一分鐘能有兩個字就不錯了,這堆訂單讓他一個人處理,恐怕要耗上兩天時間。

    這個世界就是不公平,明明他也有雙靈巧的手和聰明的腦袋,他可以仿刻出哪怕是漢朝的古玉,但是電腦……他生命中最大、也是唯一的死穴。

    如果能請些員工來幫忙就好了,可是人一多,也就增加了曝光的機會,這……真是該死的。

    他碎碎念著:「我敢肯定,小丁跟那只美人魚絕對不僅只有相過親的經歷,否則他怎麼會這樣緊張那條美人魚的安危?」

    其實龍易飛小看了丁絡心底的不安。

    當丁絡從書房窗戶看見姚瑤隱藏於陰影中的身姿時,他的心臟是瞬間停止,然後再以每分鐘兩百下的速率狂跳起來。

    他是既高興看見她、又害怕看見她。

    他感激老天讓他老爸今晚去了情婦家,令他可以輕易調走守衛去看護一隻空的保險櫃。

    可他不知道父親幾時會回來。目前的丁家還是由他父親作主,不是他;一旦丁父回來,發現守衛不在原來的崗位上,一定會起疑,那時候……姚瑤保證倒大楣。

    他跑得好快,就像後頭有群餓得兩眼發昏的大野狼正追著他、準備把他吞吃入腹。

    終於,他在姚瑤摸進大宅前擋住了她。

    「跟我來。」他沒有詢問她任何意見,捉著她的手就要把她帶出丁家。

    「大木頭!」看見丁絡,姚瑤驚嚇得魂魄差點飛出身體。

    她的稱呼讓他愣了一下。敢情在她心裡,他連個人都不是,只是根木頭。

    「你想帶我去哪裡?」姚瑤先回過神來。「放開我。」她當然知道偷入民宅是有罪的,尤其還被宅子的主人當場逮到。

    她現在的情況就叫現行犯,可以直接進監牢的。她如果不想吃上官司,最好的方法就是立刻擺平丁絡,逃出丁家。

    現在,她已經不想再潛入丁家,尋找丁老先生打算欺騙她父母的證據了。起碼今天不要。

    「我才想問你做什麼翻牆進來呢?你不知道這裡頭有多危險嗎?」用龍潭虎穴來形容丁家都不為過。

    「嘿,丁先生,你哪只眼睛看見我翻牆了?」她悄悄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終於跨出了丁家大門,馬上給他來個死不認帳。

    「你有翻牆也好、沒有翻牆也罷!你不能留在這附近,你立刻離開。」他一定得趁著守衛還沒被驚動之前先弄走她。

    「天哪,難道這條馬路是你家開的?老百姓連在這裡行走的權利也沒有?」姚瑤鄙視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丁家是高高在上的商界名流呢!想不到舉動卻比個流氓更惡霸。」

    他想告訴她,流氓算什麼?丁家可是個大黑幫,現在還算收斂了,五十年前,他們可是看哪個警察不順眼,就直接拔刀幹掉的。

    但是……上帝並沒有給丁絡開口解釋的機會。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一個蒼老的、帶著幾分威嚴和油滑的聲音在夜風中飄蕩著。

    姚瑤幾欲暈厥地看著那在十步遠的地方,一個瘦削卻站得筆直,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煞氣的老人──丁兆,也就是丁絡的父親。

    丁兆身旁是兩排二十個保鏢,一個個高大威猛、腰帶鼓鼓的,分明裝滿了不符合現今法令的武器槍械。

    姚瑤差點白眼一翻、昏厥過去。

    這老頭子不是出門了嗎?她調查過他的行程才起意今晚溜進丁宅,想找找有沒有關於丁兆的違法證據。

    哪怕只是逃漏稅都好,她只要找到丁兆一個錯處,就可以說服她父母不要那麼信任丁兆,不要跟他合夥做生意。

    她已經調查丁兆幾個星期了,還花了大筆金錢請徵信社幫忙,然而,她得到的調查報告是──丁兆根本像杯清水那麼純潔。他活到六十七歲,甚至連交通罰單都沒收過一張。

    任何人,哪怕是經過國家表揚的好人好事代表,他們也不可能一輩子不犯絲毫的錯,有時候氣急攻心,不注意罵了句髒話總是難免的。

    丁兆卻連一絲小錯處都沒有,清白得讓她整個人驚嚇得心臟都要停止跳動了。

    丁兆要嘛是神,要嘛是魔鬼,否則不可能讓自己那麼純潔無瑕。而姚瑤傾向於相信後者。

    丁兆的出現讓姚瑤看見了地獄的開口。也許她今天是無法直的走出丁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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