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婚 第一章
    燙金的大紅喜帖上印著斗大的字樣:八月十五日。

    這是席惜結婚的日子,新房完備、場所完備、禮服完備,甚至連蜜月旅行的機票都訂好了,獨缺新郎一名。

    席惜皺著眉看看手中的喜帖,再瞧一眼辦公桌上的電話。就在三分鐘前,那個跟她有婚約的男人突然打電話來,說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她適合更好的男人,而不是像他這樣的普通人,所以他決定和另一個平凡女子過著平凡的日子,請她另擇良婿。

    真是廢話一篇。不想娶她早說嘛!直接拒絕她的求婚就好了,瞧,弄到這個地步他才自私的跑了,讓她怎麼收場?

    沒錯,這樁婚姻是她主動追來的,誰說女人一定要坐著等男人來追呢?

    席惜這輩子還不曾把生命的主導權交給另一個人過,從小到大不論讀書、就業,什麼事都自己決定。

    婚姻理當亦如此。二十五歲一到她就開始物色對像--心地善良、溫柔體貼,最好是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的同事,以方便培養感情。

    找了兩年,看中新進公司的柳述言,又花了一年的時間交往,確定他雖然出身孤兒院,卻沒有任何偏激習性,心地善良、溫和守禮、無不良嗜好,終於決定步入禮堂。

    這期間拍婚紗照、訂酒席、派發喜餅……所有錢都是她出的,沒要過他一毛錢,就不知道他在不滿什麼,竟然臨時蹺頭。

    現在怎麼辦?取消婚禮嗎?

    「席經理,恭喜啦!後天就要做新娘了,會不會緊張啊?」承豐OA辦公傢俱業務部主任劉華,趁著下班前最後五分鐘,晃過來遞上一個紅包。

    「還好。」席惜苦笑看著紅包,這婚禮好像取消不了了耶!

    「怎麼光看啊?」劉華將紅包往她手上一塞。「後天我一定會準時去喝喜酒的。順便幫我跟柳述言道聲恭喜,這小子運氣好,一進公司就被經理看中,成天帶在身旁。公司員工幾百個,我和他同一個部門,見到他的次數五根手指就數得出來,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他長什麼樣子,他居然就要把我們業務部最強、最美的一朵花給摘走了,平白少了二十年奮鬥,真讓人羨慕啊!唉,我若是有他三分英俊就好了。」他邊說邊走,言語還挺酸的。

    不過劉華倒是句句實話,柳述言是席惜面試進來的,打從一進公司就跟著她學習,每天不是坐在她辦公桌旁邊看公文,就是跟著她四處拜訪客戶,幾乎沒與公司其它人有過交集。

    這正是席惜一番私心,本來這個男人就是她為自己挑的,他們彼此相知最重要,與公司其它人來不來往,等他們穩定下來再說吧!

    可現在……業務部那些人大概沒機會認識柳述言了。幾分鐘前那小子已經口頭請辭、逃婚去了。

    難怪最近他老避著她,也不上班……雖然他上不上班是無所謂,以他溫吞的個性,根本不適合業務部,所以長久以來她也就任著他三天兩頭蹺班,留在家裡洗衣、掃地、煮飯。柳述言自己也說了,他喜歡做家務勝於外出上班。

    他們維持這樣的相處模式很久了,彼此的關係倒也融洽愉快,直到他們決定結婚……好像所有的改變都在那時冒了出來。

    到底是哪裡出問題呢?她越想,腦子就越犯迷糊,尤其手中的紅包袋一直散發著庸俗嗆鼻的香味,弄得她頭更痛了。

    「唉!」席惜長歎口氣,這已經是今天第十二個紅包了。

    「經理。」一張笑嘻嘻的臉探進來,是秘書部的程曉慧。「恭喜啦!這是我們秘書部一點小意思,我們合在一起包,你不會介意吧?」同樣是一個紅包遞上來。

    「不會,心意最重要。」面對下屬,席惜下意識收起紊亂情緒,端出主管的冷靜。但只有天知道,她現在根本是一座休火山,就不知幾時會爆發出來嚇死人。

    「就知道經理最好了。」程曉慧蝴蝶也似地撲進來。「還有這個,陳董托的,他還說一定要喝到你的喜酒。」

    「陳董?」席惜微微變了臉色。「我沒通知他啊!他怎麼知道?」不過是一個客戶而已,就這樣包了大紅包過來,唉,頭好痛啊!

    「誰曉得,那個老傢伙好像對經理有意思,成天到處打探你的事。經理,你說他是不是看上你了,想追求你?如果是這樣,你千萬要小心,恐怕他會在你的婚禮上搗亂。」

    「別鬧了,陳董早就有老婆了。」席惜只擔心陳董怪異的個性,如果興沖沖去參加婚禮,卻發現婚禮臨時取消……嗯,他八成會跑到公司將半數的辦公桌都掀翻過去,然後董事長會氣瘋、公司名聲掃地,她也可以準備回家吃自己了。

    唉,早知道就不結婚了,煩死了。

    「還是要小心,這年頭喜歡老牛吃嫩草的男人多得是。」程曉慧倒覺得陳董根本是徹頭徹尾的變態一名。

    「別提他了,曉慧。」席惜苦笑。

    「那好吧!經理說不提就不提嘍!」程曉慧換了另一副八卦嘴臉湊上來。「你要去夏威夷度蜜月對不對?過兩天我和我老公也要去,如果在夏威夷遇到,你要請吃飯喔!」

    「咦?」席惜大吃一驚。「你也要去夏威夷玩?那你家那對雙胞胎怎麼辦?」

    程曉慧成天在念,自從生了孩子後,時間都被小孩子給綁住了,尤其她生的還是超難帶的雙胞胎,可以說從生小孩至今一年半,沒有哪一天是一覺到天明的,總是有一個寶寶夜啼要喝奶、換尿布的,搞得父母都快累死了。

    「當然是請人幫忙帶啦!」程曉慧說。

    「但你公公、婆婆和父母不都說了不擔這份責任,他們現在肯幫你了?」

    「怎麼可能?我們家那兩個小牛仔,恐龍都可以折騰死幾隻,老人家哪裡受得了?我另外請人帶的。」

    「原來你請了保母。也是,就算是老夫老妻,偶爾也要培養一下感情,整天和在生活雜事裡,感情再好也會變淡。」

    「還是經理通情達理。」程曉慧感動地握住席惜的手。「你就不知道,我公公、婆婆和我爸媽,一聽說我要把孩子托人帶,和老公一起出去玩,把我罵死了,說什麼我沒有資格做父母,一心只想著玩。其實如果不是放心的人,我怎麼可能把寶寶交託出去?那可是我懷胎十月、又辛苦拉拔了一年半的心肝寶貝耶!」

    「他們也是關心寶寶,你就別介意了。」席惜開導她。

    「我知道。所以我也帶他們實地走訪了約會俱樂部,介紹寶寶的奶爸給他們認識,可惜他們就是怎麼也想不通,總說父母為孩子付出是天經地義,完全不想一想父母也是人,也是會累的。」

    「慢著,約會俱樂部?你不是將寶寶送到托育中心嗎?」

    「以前是有考慮過托育中心啦!但後來我表妹介紹我找約會俱樂部,說只要是有關愛情的事都可以找他們幫忙。表妹之前也找過他們測試男朋友是否忠誠,我半年前結婚週年紀念日,為了和老公逛逛公園、享用燭光晚餐,回味戀愛時的感覺,也請他們照顧過寶寶一天。沒想到我們家那兩個小牛仔居然肯接受他們的照顧,這對小牛仔可是連我爸媽和公公婆婆都宣告投降的,難得有人制得住他們,我還不緊緊巴著?」

    「約會俱樂部啊……」如果連孩子都能幫忙帶,那麼供應一個假新郎也應該不成問題吧?某個念頭在席惜腦海裡浮現。「曉慧,也給我一份他們的聯絡方式吧!」

    「咦?經理也要找約會俱樂部幫忙?」

    「聽你說得他們那麼有用,有備無患嘛!」

    「也對。我聽說他們連代人約會、教人夫妻如何閨房和諧的事都做呢!」程曉慧邊點頭,邊寫了電話號碼給她。「不好意思,住址我忘了,經理只要打電話過去找他們的負責人龍興,把你的要求告訴他,他會衡量是否接受委託,可以幫你的一定幫。記住,電話一定要是女人打,如果是男人打電話,龍興通常都不理的。他是個花心大蘿蔔,不過幸好只是風流,不至於下流。」

    龍興一聽有人要找替代新郎,馬上就答應和席惜會面了。他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會令男人在步入禮堂前夕膽怯溜走。

    照他的想法,席惜肯定--一、貌若無鹽;二、性情古怪;三、言行低劣;四、家世不明。不管怎麼樣,總歸有一項符合。

    可是真正見到席惜,他的理論立即被推翻了一半。

    只見她穿著合宜的套裝,配上西裝小外套、淡藍色的窄裙,露出筆直修長的玉腿,風姿綽約地蓮步輕移進他的辦公室。

    雖然不屬於美艷型的女子,打扮卻很有格調,一舉手一投足皆充滿自信,是個極亮眼的女人。

    以他追求女子二十餘年的經驗,他會把她歸類於「吸引人」的那一種。

    就不知道她是怎麼把自己的男人給嚇跑的……龍興饒富興味地想著,表面上笑意盈盈地請席惜入座。

    「席小姐請坐,有關你提出的要求,我想過了,那不符合我們俱樂部的條規,我看不出這其中有哪裡可以促進男女間的感情,所以……恐怕我得跟你說聲對不起了。」

    席惜對龍興的第一印象就是--好難纏的傢伙。

    他應該是對她的要求有興趣的,不然不會她一打電話,他立刻與她約定隔天上午見面。

    如今卻又刁難她……她看著他賊光閃亮的眼,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分明很享受這種男女間拔河、相處的過程。

    難怪程曉慧說他風流,但幸好他是比較高級的那一種,以挑逗女子芳心、追求她們為樂,卻不以床上運動為最後目的。

    這樣的人她還可以忍受,想了想,她決定坦白將事實告訴他。

    「說老實話,我從來不覺得婚姻是人生必經之路,會想結婚也只是遵從生物天性,在個體發育成熟後,留下後代。」

    龍興張大了嘴。這種話他常聽男人說,尤其是那些不想結婚的鑽石王老五,總愛以此為借口,擺脫那些對他們芳心深陷的女孩們,讓她們因對愛情失望而自動遠離。

    如此,他們既可周旋於紅粉陣中,又能維持瀟灑,不惹半絲感情債。

    但女人說這種話……真是有意思,他還是第一次聽到。

    龍興摸著下巴笑了起來。「這樣說來,席小姐的委託從頭到尾都不涉及感情,我更不能接受了。」他故意為難她,其實她的委託完全合宜。

    「龍先生創辦這個俱樂部的目的,不就是鼓吹愛情之美,希望讓天下男女都嘗到其中滋味?可惜我這個人的感情接收裝置很有問題,始終不懂男女之間為什麼會發生感情,甚至到達什麼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境界。要家世、觀念、想法都不同的兩個人生死相許、談一段轟轟烈烈的戀愛,怎麼想都不合邏輯……」

    龍興嘻笑。「愛情嘛……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所以說,除非我自己動情,否則無法瞭解其中的感覺嘍?」

    「沒錯。」

    「但我活到二十八歲,就是不曾動情,怎麼辦?」

    「那是因為你沒有遇到對的人,一旦碰上……」照他的經驗,越是不解風情的人,一朝真正動情,那才叫驚天動地。

    「我想我沒機會等那個對的人出現了,對於感情的事,我的感覺只有一種--麻煩。」

    龍興想了想。「這倒也是,結婚前夕伴侶落跑,我想任何人遇到都會發瘋的。不過只要挺過這一關,我想席小姐還是有機會一嘗情愛真味。」

    席惜眨眨眼,對他笑了笑。「那就有勞龍先生幫忙了,讓我度過這個難關,才有心思去追求另一段感情。」

    呃……龍興愣了一下,上當了。

    嘖,想不到席惜這麼聰明善辯,不愧是干業務的。

    他仰頭一笑。「既然是有關感情的事,本俱樂部都接。」說著,他指引席惜去看辦公桌上的計算機。「這裡頭有俱樂部全部會員的檔案,男性共三百一十二人、女性兩百八十九人,就請你自己挑一個適合的替代新郎吧!」話落,他走到一邊喝茶去了。

    席惜真沒想到,這樣一家並不出名的俱樂部規模竟如此龐大,光會員就有六百零一個人。

    她看著計算機屏幕上顯示的資料,會員中有的已有任務,上頭清楚地標示著他們任務的類型、執行時間、地點、和預估結束的日期。

    這世上的感情問題還真是千奇百怪。有人沒男朋友,到這裡找一個充面子的。也有女友太難追,每回約會都呼朋引伴來上一串,男方受不了,索性到這裡找幾個槍手擋擋箭,好讓他可以集中目標追求自己想要的人。

    有一個女孩子更可愛,因為未來婆婆太恐怖,她乾脆找個厲害的女子先給婆婆下馬威,讓婆婆曉得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不要欺人太甚,這樣她嫁過去之後也才有好日子過。

    大家為了愛情的圓滿還真是煞費苦心,相較起來,她過去所謂追尋婚姻的過程真的乏味又無聊。

    她看著看著,一個名字驀然閃過眼簾。程曉慧,她怎麼也在這裡兼職?公司規定不能兼職的……慢著!

    席惜瞠圓了一雙眼,直瞪著龍興後背。

    「怎麼,找到適合的人了?」察覺她的視線,龍興回頭一瞥。

    「還沒。」席惜搖頭。

    「那怎麼不繼續看?老盯著我是找不到目標的,還是你不想找了?」

    「人我當然要找。不過我有個疑問,這些會員檔案好歹也算是公司機密,你就這樣隨便對求助的人公開,不怕被有心人士利用?」

    「這東西當然不是誰都能看的。」龍興別具深意地望了席惜一眼。「只有我覺得日後還有合作機會的人,這些資料才會開放,至於其它人……那是連計算機也休想碰一下的。」

    她就知道。龍興這麼熱情一定有問題,果然他打著主意要拐她入會呢!

    但可惜啊!她現在連對自己的感情都沒興趣了,柳述言拋下她跑了,她沒有哭,只是常常腦袋空空,覺得很累,好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窩上幾天,什麼也不干……總之,她是不願意再接觸任何有關愛情的事了。

    「一定要入會才能找你們幫忙嗎?」果真如此,她可要好好考慮要不要向俱樂部求援了。

    「你放心,強扭的瓜不甜,我沒興趣逼人加入俱樂部!」

    那就好。她很樂意付錢請個替代新郎,至於更進一步,那就免了吧!

    席惜將注意力重新拉回計算機屏幕上,不多時,一張斯文臉龐徹底攫住她的視線。「聞德仁,男,三十歲,T大助理教授兼博士班研究生,身高一百八十公分,體重七十四公斤。」真巧,這傢伙的外貌和柳述言有七分相似呢!

    「就他了。聞德仁。」席惜指著屏幕上的人說。

    那個名字讓龍興臉色一變。「你確定?」

    席惜疑惑地皺起眉。「難道這個人不能指定?還是他有什麼問題?」

    「也不是。」龍興思考著如何解釋。「聞德仁是個大好人,只要別人有難,他不會見死不救,本身也很有魅力,不過……」說聞德仁愛心氾濫嗎?好像有點過分,但事實又是如此。

    「過度的博愛與平等確實讓人無法忍受。」席惜很自然地接續了他的話。她一看到聞德仁的照片就讀到了裡頭隱藏的好心,跟她那無緣的未婚夫柳述言一樣,善良到沒有原則,別人說什麼他都答應,這樣的男人……

    呼呼呼!察覺腦袋又開始犯迷糊,席惜閉上眼睛,深吸口氣,讓自己平靜。幸虧不是初入社會的菜鳥了,幾年的業務生涯讓她學會了從一團混亂的麻線中找出重點,一舉突破。

    「龍先生請放心,我不是第一次與大好人相處,我有分寸的。」席惜又回復冷靜的表情。

    「既然如此,我立刻聯絡德仁。不過他現在應該在屏東老家,他馬上坐車上來,應該趕得及婚禮。」龍興說。

    「他不是在T大,怎麼又變成在屏東?」要到明天才會來,那她豈不是沒時間跟他說明一切?萬一到時有人跟他講話,很容易穿幫的。

    「席小姐,八月放暑假。」

    「對喔!」她離開校園太久,都忘了有寒暑假這回事了。「不如我去接他,有些事我得事先跟他談一談,才不至於洩底。」這一路上她可以跟聞德仁說說自己與柳述言的事,也防止公司的人跟他提起,他會露餡。

    現在終於發現和同事結婚的壞處了,比如其中一個人反悔,另一個人就會很慘。

    不過算啦!現在說那些已經太晚,不如專心解決眼下難題。

    龍興點頭。「德仁還要存錢繳學費,聽說手頭有些緊,席小姐肯幫他省一趟車資當然最好。」

    說完,龍興馬上撥電話給聞德仁,詳細介紹了席惜和這回的任務。

    「行了。」談完後,他掛斷電話。「其它還有什麼要配合的,席小姐儘管跟德仁商量,我相信他的服務一定會令你滿意。」

    「那就謝謝你了,不曉得我該先付多少訂金?」

    「這裡基本上不收費的,介紹你來的人沒有告訴你嗎?」

    「約會俱樂部不是營利機構?」難怪程曉慧的資料會列在會員名單上,那小妮子也是愛管閒事那一型,至於聞德仁……倘若他真如龍興所言,是個喜歡幫助別人的大好人,那必然也很樂意加入這個俱樂部,原來……約會俱樂部的會員是這樣來的。「可無緣無故麻煩你們這麼多,這樣真的可以嗎?」

    「這個地方聚集的都是喜歡研究愛情的人,只要能成功讓客戶體驗到愛情的甜美,對我們就是最好的報償。」龍興突然對她笑得好賊。「我們尤其歡迎像席小姐這樣有趣的人加入這個大家庭,一起探討愛情的奧秘。」

    「嘿嘿,短時間內我不想再談感情了,如果龍先生有其它需要幫忙的地方,只要一通電話,我必不會推辭,不過愛情事除外。這回很感謝你的幫助,再見。」席惜乾笑兩聲,隨便點了下頭就告辭離去。戀愛、結婚……這種事麻煩得要死,一生搞一次都嫌太多,讓她再來一回,想都別想。

    她是絕對、保證、鐵定不玩了,寧可單身一輩子。

    席惜的未婚夫柳述言是個很溫柔、文弱的男人,大學畢業六、七年,換了不下三十份工作,還是適應不了職場上的爾虞我詐與迅速變遷。

    就席惜所知,他至少因此被開除了五次。

    當初面試的時候,席惜就知道他不適合業務部的激烈競爭,但她還是向上頭爭取錄用他,只因她看上了他。

    他一進公司,她就把他帶在身邊,整整一年期間,她沒聽過他高聲說話、更沒見過他嚴辭拒絕別人的任何要求,甚至連客戶無理地索取回扣,他都苦笑地忍了下來。

    至此,她很清楚這個男人是別想在工作上有所突破了。

    但她就是喜歡他這樣溫文到有些懦弱的性子。

    他的從不拒絕用在她身上,讓她有一種備受寵愛的錯覺。

    過去她認識的男人總愛挑剔她的強勢,只有柳述言不會,對她百依百順。

    在她想來,他不會工作、不會賺錢沒關係,那些事她挺行的。他們一柔一剛,恰成絕配。

    事實上直到現在,席惜還是不後悔跟他求婚,可惜柳述言反悔了。

    她不知道柳述言為什麼要離開,也沒有回頭追他,雖然知道錯過柳述言,她就很難再結婚了,她還是放手讓他走。一來,她討厭麻煩,想到他頭都要炸了,生物的求生本能讓她下意識地避開麻煩。二來,她個性強勢又直率,普通男人難以忍受,或許柳述言跟她相處時也很痛苦,強迫是不會有好結果的,還是看破吧!

    只是,她沒有想到南下屏東會碰見第二個柳述言。

    她靜靜地坐在車上,遙望車站前那個不論外貌、氣質、甚至個性,都與柳述言有七分相像的男人。聞德仁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和挺拔的站姿,讓他在潮湧的人群中輕易突顯出來;她一眼就認出他了。

    她已經觀察了他半個小時,看他扶老太太過馬路、幫小女生提行李、替迷路的人帶路,真是……善良到通天徹地了。

    突然,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尖叫亂跑地撞到他,然後自己又跌了一跤。

    男孩哇哇大哭,聞德仁好心要扶他,結果一個與男孩長相有幾分相似的中年婦女好快地衝過來,劈頭對著聞德仁一陣叫罵。

    婦人的聲音又高又尖,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看得席惜眉頭緊皺。

    聞德仁卻半點沒發脾氣,只笑笑地扶起小男孩,轉身便走了。

    後頭,婦人還在 哩啪啦亂罵,聞德仁完全不在乎,更沒試著去解釋。

    席惜一時看得是好氣又好笑,恐怕溫文的聞德仁一輩子都不會瞭解,對某些人而言,不把事情說清楚,只會讓對方更得寸進尺。

    瞧,婦人都將他罵得狗血淋頭了,他還轉回去拿面紙給男童擦眼淚。

    「拜託,好心也要有個底限吧?」席惜替他覺得好不值。

    沒想到更過分的還在後面,趁著聞德仁幫男童擦眼淚的時候,婦人居然舉起拳頭要打他。席惜一看到,腦袋裡好像有什麼東西斷掉一樣,急步下車,衝過去擋住婦人的拳頭。「夠了!」

    席惜的行為不止駭住了婦人,連聞德仁都嚇了一跳。

    席惜快一步插入聞德仁與婦人的爭執中,冷言說:「沒有人欺負你兒子,他是自己亂跑撞到人才跌倒的,這位先生好心伸手扶他,嚴格說來,你除了該向這位先生道歉之外,還要致謝才對。」

    那婦人突然被搶白了一頓,面色一紅,頓時止住了叫罵。

    席惜也不想再理會那無理取鬧的婦人,逕自跟聞德仁打招呼。「你是聞德仁先生吧?我是席惜,跟我走吧!」

    聞德仁看著席惜的眼神瞬間由詫異變為狂喜,很開心地笑了。

    「你好,很高興見到你。」他對她伸出手,無比的熱情。「有什麼需要我做的請儘管說,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一向很喜歡幫助別人,從沒想過要回報。這些對他而言只是舉手之勞,就像走在路上,看到一塊大石頭擋在路中央,隨手把它移開,讓後面的人更好走……這類的事能要什麼回報?要向誰要回報?

    他做事一向隨心所欲,當然,偶爾會有人向他道謝,不過遭到誤解的情況也不少。

    但因為是他自己想做那些事,所以就算被誤解,他也不在意。而既然他無所謂,旁人更不會想替他出頭。

    席惜是第一個為他挺身而出的人,義無反顧地擋在他面前,明明還比他矮了一顆頭,她卻張開那纖細的雙手硬要保護他。

    一瞬間,他彷彿看到她身上亮起一圈耀眼的光芒。

    他好感動,生平頭一回被人如此維護,只要能回報她這番恩情,他什麼事都願意做。

    但席惜卻不習慣與陌生人太親近,她很快與他握手、然後分開。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我的車在那邊,我們走吧!」說著,她領他走到停車處。

    這時,那呆住的婦人才回過神來,又追上前扯開喉嚨亂罵。

    席惜黛眉一凝,她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卻非常討厭人家無理取鬧,以為大聲就了不起。

    她停住腳步,正想轉回去與婦人理論一番,不料聞德仁卻攔住她。

    「算啦!一點小事而已,何必介意?況且那位母親也只是想發洩一下,讓她叫一叫就沒事了。」重點是,那婦人一看就是很野蠻的那型,席惜剛才被打了一下,整隻手都紅了,他不能讓婦人再有機會傷害她。再說,他一個大男人也不好跟一個女人對槓,不管怎麼說,男人都不該對女人惡言相向或拳頭以對,事情還在他能容忍的範圍之內,他樂意和平解決這些烏龍事。

    席惜卻聽得一對柳葉眉都快皺成八字眉了。「剛才的事情我看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你脾氣好、很能體諒別人,但有些事不坦白說明,不但會傷到自己,也會傷到別人。」

    她想起了柳述言的允婚又悔婚,雖然這件婚事完全是她強求來的,但他從頭到尾也沒有反對過,不論她問他什麼,他都點頭說好,一副她說了算的樣子。

    而她又不是很善解人意的人,所以過程中誤以為他真心喜歡她,想不到籌措了一切,他卻在最後關頭甩頭走人!

    她寧可他一開始就拒絕她,那樣還不致如此傷人……可惡,情緒一激動,腦袋又迷糊了,為什麼就是看不破呢?她深吸口氣,努力平復騷亂的心情。

    聞德仁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只是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席惜猛然發覺自己是在遷怒,將無法對著柳述言發洩的情緒,轉而傾倒在這個與柳述言有幾分相似的男人身上,她沮喪地低頭。

    「對不起。既然你決定不理,那就不理吧!我們走。」

    「噢!」聞德仁也不曉得該如何反應,茫然地跟著她走。

    後頭婦人的叫罵聲還在繼續,而且罵得更難聽,連席惜都罵進去了,聞德仁不在乎自己被誤會,卻很生氣席惜無辜被罵,馬上就轉頭瞪過去。

    那婦人嚇得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怎麼也沒想到一直一聲不吭任打任罵的男人,瞪起人來活似頭老虎,嚇死人了。她不敢再罵,慌慌張張跑了回去。

    席惜沒發現後頭的變化,心情被那些麻煩的感情事弄得一團亂,像被頑皮小貓扯散的毛線球。

    她很擔心,像聞德仁這樣溫和、完全不懂得表達自己意見的人,真能扮演好她的未婚夫?他會不會隨便被人一鬧,就嚇得說出實話?

    唉,那還不如不找替代新郎,直接將她未婚夫逃婚的事招了算了。

    可是那樣公司還待得下去嗎?如暴雨般的流言蜚語、同情或歧視的目光,還有陳董的找碴,那老傢伙會纏瘋她的……一想到,她背脊都發涼。

    一定要想辦法跟聞德仁說清楚這些情況,還有一天的時間,不如將婚禮預演一遍,盡可能設想各種狀況,由她填出答案,交予他背全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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