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禍水到底有幾種不同的面目?
這是一個千古難解的謎。
但起碼嚴公子知道了一件事——曾經,戴禍水是可以講話的。
在她十四歲的時候,曾在安寧侯府短暫寄居一個月,接受歌藝訓練。
她那悅耳如仙樂般的歌聲名震公卿,多少人日夜等待,就為一聞這人間仙樂。
那一段時間,安寧侯聲名大噪。
他還曾起意將戴禍水獻給王上,但莫名其妙地,手中的搖錢樹消失無蹤,安寧侯因此得罪眾多貴族,最終落得被削去權力,僅餘空頭封號一途。
好像……她真的是一攤禍水。任何招惹上她的人都只有短暫的福氣可享,接著便是無盡的苦難等在前頭。
該說戴禍水不喜在一個地方久待?還是至今無人能留得住她?
總之,如今,她來到他身旁。
嚴公子還滿慶幸這樣的結果,否則,他不會度過如此開心的兩個月。至於之後會怎麼樣,那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而且她時時驛動的心對他來說也是項難得的好消息。他本來就討厭一成不變,任何遊戲都只有初始好玩,久一些他便覺得膩了。
和戴禍水之間只存著三個月的刺激,不僅簡單,還能長存這美好的回憶,多棒。
他決定加緊利用這僅剩的一個月,玩它個過癮。
「戴禍水。」上客房找人的同時,他不忘呼喊管家。「小朝。」
「來了。」小管家不比大護衛,身價抬得比天高、想請她救命得先被整個半死。小朝一向隨傳隨到。「公子有事吩咐?」
因為心情好,嚴公子倒有興趣開玩笑。「你那句『來了』,叫得好像怡情坊裡的老鴇。」
「公子不知道,那嬤嬤的待客手腕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
受教了,原來他的小管家這麼厲害。「那敢情好,以後嚴府裡對外的接待事宜就全交給你負責了。」
「為什麼?」沒加工資、卻增加工作量,他不依。
「薪水加倍,時間只有一個月。」
「公子,你的意思是,你想休息一個月?」
「聰明。」趁著戴禍水還在府裡的這段時間,他要玩遍天下。
小朝只考慮了眨眼片刻。「公子,這接待的工作我只干一個月,那加薪的時間……」
「我加了的錢就不會往回扣。」但他絕對會在一個月後另外找很多事情給小朝做。
小朝樂呼呼地答應了,急忙忙跑去幹活。
「真好騙。」嚴公子撇撇嘴,正想繼續往客房去,腳步才邁開……「嚇!」戴禍水幾時出現在他跟前?他完全沒注意到。
奇怪,他最近的警覺性越來越差,難道是功夫退步了?或者……她的修為其實比他深。
想想不無可能,否則那位張公子怎會一靠近她就發抖,最後將魔手伸到他身上?
只是她小了他十多歲,是如何練成那一身好武功的?
他的內力是花錢請一名落拓武者像澆花似地強灌出來的,至於招式,同樣是高價聘請一流武師,覽遍江湖上各大門派的拳腳、武器花招,最後選出幾項簡便好用的讓他充場面。
大朝就曾說過,他的武功看似高明,面對一些三流毛賊確實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可一旦碰上真正的高手,那最好有多遠閃多遠。
有關這點,嚴公子已有切身之痛。
因為他第一回挑釁大朝就被一拳揍倒在地,連鼻樑都被敲斷了。
這樣一想,不是戴禍水太厲害,是他太遜嘍?
戴禍水等到他回過神來,突地拿出一張紙伸到他眼前。
「公子身體無恙吧?」自從他被採花賊輕薄後,她就沒見過他,真有些擔心。
「身體很好,心情不太好。」至今,他鼻間仍能嗅出那股惡臭,令人反胃。
被輕薄的苦痛她嘗過,辛苦他了,不過……「從衙門和張家敲來萬兩黃金,沒能安慰公子受創的心靈分毫?」
「再多十倍也許我就不難過了。」
好貪心,她見識了。
「我想了很久,要讓公子不再難受,該下點重藥。」
「重藥?」他順著她的指尖望過去,只見迴廊角落立了條頎長身影,翩翩風采、俊秀非凡,卻可惜生了雙桃花眼,一見就知是個不正經的人。「那傢伙就是你搞來的重藥?要怎麼服?用煎的?用煮的?還是用燉的?」
「用做的。」她給了嚴公子三個字後,向男人招招手。
男人一搖三擺地走過來。
在一般人眼裡那也許叫瀟灑,但讓嚴公子說,這男人身上好像長了跳蚤,一刻也靜不下來。
「公子安好。」男人禮貌周到。
「不太好。」嚴公子對男人身上的香味過敏。那是一種搔到骨子裡、讓人從心頭癢起的怪異氣味,聞多了頭會痛,而身體某個部分會發熱。「拿媚香當粉來塗臉,很噁心。」
「那是因為公子不曾嘗過它的美妙滋味,一旦試過,保證公子日思夜想。」
「是嗎?」嚴公子眼底眨著危險的光芒,轉向戴禍水。「這種重藥……很特別 !不過你為什麼會以為我需要他?」
「因為古語有云,心病還要心藥醫。」她也是想了很久才想到,可以用這種方法幫助嚴公子克服那恐怖的回憶,希望有效。
「你認為我的心生病了?」
「被那樣強迫過,任何人都會生病的。」她十足憂心他的情況。
嚴公子想了一下。「也許吧!」
戴禍水又在紙上書了幾個字給他。「公子,慢用,我三個時辰後再來看你。」
嚴公子皺了下眉。「半個時辰都嫌太多了。」
男人恍似大受打擊地皺起眉頭。「公子瞧不起我的能力?」
嚴公子是對自己的耐性沒信心。這樣無趣的人,他多瞧一眼都嫌煩。
他對男人勾勾手指。「咱們不妨用事實來證明一切。」
男人氣得渾身發抖。
嚴公子對戴禍水揚了下眉。「等我一刻鐘。」時間又更短了。
「沒有四個時辰,公子別想出門。」本來他不想這麼吃虧的,他玉傾心在問心閣是何等受寵,上門尋歡的男客足可繞著京城排三圈,他還不一定接呢!
這回是看在嚴公子身為蘭陵首富的面子上,破例出閣做生意,卻被如此看輕,不教嚴公子嘗嘗他的厲害,教他如何嚥得下這口氣。
「口說無憑。」嚴公子領著他進書房。「咱們眼見為實。」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進了書房。
迴廊裡,戴禍水站在原處等著。
她沒好奇跟去觀看,因為嚴公子要她在這裡等一刻鐘,所以她一定會站足一刻鐘,再去呼朋引伴來看好戲。
但有一個人可沒這麼大的耐性。
小朝迫不及待地從假山藏身處跳出來。「戴姑娘,你不去瞧一瞧這『治重症、下猛藥』的結果嗎?」
「我會去瞧,不過得等一刻鐘後。」她回了一串字。
「你還真聽話,但我可等不住。」
她只是很懂得趨吉避凶,便也勸他:「最好不要。」
可小朝哪裡忍得住,鬼鬼祟祟地摸到書房,偷偷戳破窗紙,才想湊過腦袋瞧好戲下——
「哇——」一記淒慘到天崩地裂的哀嚎聲霎時響起。
緊接著嚴公子瀟灑地出了書房,比原定的一刻鐘要早些時候擺平玉傾心。
小朝一臉困惑地盯著主子看。
嚴公子對他溫和一笑。「我只是讓他知道媚香不是最好的春藥,我手上有比媚香更好上百倍、千倍的東西,還不止一樣。」並且,他將所有的藥一次全下在玉傾心身上。
難怪玉傾心叫得這麼慘。
依照戴禍水的觀察,嚴公子是個非常懂得找樂子的人,儘管,他的快樂總是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但大體而言,嚴公子是個絕不虧待自己的人。
這樣的人怎會活得毫無目的,成天大喊無聊呢?
難道真是日子過得太舒爽了,半點不懂得珍惜?
一開始她覺得是,但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她又認為嚴公子不是那種人。
某些時候,她甚至覺得他是打心底感到孤單,才口口聲聲喊著無聊。
他跟她有一點相像,又不太像;這種感覺,她說不上來。
對她而言,生命唯一的目的叫吃飽、睡好。至於其他……那不在她可以、或有能力煩惱的範圍內。
而嚴公子,他擁有的籌碼比她多太多了;卻與她正好相反,他壓根兒就喪失了享受生命的基本能力。
食、衣、住、行,人們每天都要做的生活瑣事對他而言俱是累贅,他……
「原來你在這裡。」嚴公子微喘的聲音灑落,打斷她的沈思。
她睜起迷惑的眼凝視他,端正精緻的五官鑲在那張高貴的臉上,讓人一望便知他出身不凡。
可是他同樣也染了一身的孤單。金錢真的不能為人帶來幸福,雖然沒有錢會讓生活更慘。
所以她還是渴求富貴,不過她一定要成為金錢的支配者,而非它的奴隸。
嚴公子來到她身邊,逕自道:「一大早蹲在這地方做什麼?」
「想事情。」她寫了一串字給他。
「什麼事情這麼好想?」
「你。」
「想怎麼哄我開心?」
她點頭。的確,就某個角度而言,她會去努力瞭解他就是為了讓他高興,以得到嚴府的長期飯票。
「想哄我開心很簡單,跟我一起去遊湖吧!」他就是為了這件事,天才濛濛亮便到處找她。
誰知她不在客房裡,他問了一干下人,也沒人見到她,沒轍,只得勞動苦命的雙腳踏遍嚴府尋人。
這時就忍不住要怨恨老爹老娘,一個人自生至死,能佔的地方有多大,不過三尺見方,而他家卻蓋得比皇宮還大,害他每回要巡視都走得腿快斷掉,所以現在都叫人用轎子抬著他走。
「等一下。」她低下頭,十足專心地在地面畫著。
「幹什麼?」嚴公子好奇地湊到她身邊坐下,瞧見她纖指正撥弄著……一窩螞蟻。「你喜歡玩螞蟻?」真是挺特別的興趣。
「我是在訓練螞蟻大軍。」她的回答是一張書著成串字句的紙箋。
「螞蟻大軍?」他看著地上東一堆、西一堆的螞蟻,它們……哪裡像大軍了?
她唇角揚著清靈絕艷的笑,對他揮了揮纖長手指。
恍惚間,似乎有股甜膩的香味在空氣中流散。
他看著她的手指,恁般白皙,活像園裡初綻的青蔥。但怎麼樣也不像糕餅鋪裡剛出爐的糖棒,這玩意兒對螞蟻應該是無效吧?
可是……
那些螞蟻就是在她的手指撥點、指揮下,開始列隊。
然後,成群螞蟻緩緩組成一支螞蟻雄兵,甚至……
「它們竟然會變換隊形?」簡直不可思議。
他以為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憑他的家世、財力,還有什麼是沒見識過的,但他絕對沒見過這等玩意兒。
他相信世上也沒多少人見過。
「你是怎麼弄的?」他好奇。
她瞇起眼,唇角微微一勾,燦笑像穿透烏雲的艷陽,一瞬間,眩花了他的眼。
他的目光再也無法離開她,空氣中好像牽起一道無形絲線,緊鎖在他與她之間。
他看著她拍拍屁股起身,撩起一陣香風,復緩緩離去。
情不自禁,他閉上眼睛,輕皺鼻子。隨著風兒吹送過來的是一股暖人心坎的蜜香,好甜、好柔、好……溫暖。
他陶醉其中,神魂兒伴著她的背影緊緊相依。
「好棒……慢!」倏忽,嚴公子霍然清醒。「糖蜜!」他大掌往泥地一揮,更濃的蜜香溢出。
「這是……」他掬起一掌香土湊進鼻間。「這小騙子。」歡欣的語調裡有著無人可察的寵溺。
原來戴禍水事先以糖蜜在地上畫出矩陣,螞蟻聞香而來,自然像煞行軍有樣的士兵,在地上組成一列列雄壯軍隊。
她坑了他,偏他被騙得好開心。
「戴禍水……」他跳起來,尋著她離去的方向跑,不過十餘步……
咚!一塊碎石從天上砸下來,正落在他腳邊。差那麼一分分,它就要打在他腦門上了。
也許他會頭破血流、也許他會一命歸西、也許他會傷重臥床……但他沒有,那塊石頭硬生生地打在他的腳邊,入地三分。
這個也許就極可能是事實了——戴禍水其實有一身遠勝於他的武藝修為。
他狐疑的視線往上抬,瞄見趴臥在觀日閣窗台的纖美人影;她正在對他招手。
強風拂得她衣衫飄飛,滿頭黑髮恍似黑夜裡探出的魔手,正張揚著欲擒一抹靈魂與她共墮黑暗狂肆。
那形象該是有些陰森的。
但他卻興奮得心跳加快,常年的煩悶讓他迫不及待想尋找刺激,儘管前頭等著的不知是神、是鬼,他依舊開心。
嚴公子匆匆跑上樓,行進間,他的目光猶不停追逐著她。
跑上二樓,他自窗欞探出頭望她:她依然笑得燦爛,對他揮手。
到了三樓,情況照樣不變。
他突然怨恨起自己的異想天開,好端端地,幹麼去跟人比誰家蓋的樓高,結果弄了個五層高樓,害他現在跑得半死仍追不上她。
改天叫人將這座樓拆了吧!它太礙事了。
當他跑上四樓,她對他揮舞的手擺得更急了。
她的眼神精光閃耀,像要對他炫耀什麼?
她想讓他看什麼東西嗎?禁不住,他順著她的手勢往下望。
嚴公子。
泥地上有著他的名字,大大的字跡蒼勁有力。
她什麼時候拿筆在地上……慢著,那字會動。那不是墨寫的,是……螞蟻,她以糖蜜在地上書下「嚴公子」三字,待得眾蟻聞香而來,黏著糖蜜的泥地自然出現他的名字。
那麼大的字、那麼多的螞蟻、那麼……她費那麼多的功夫到底想做什麼?單為博他一笑?
含著好奇,他抬眼望她。
唰地,一簾紅綢兒兜頭灑落。
四個大大的燙金字樣在強風中飛舞——生辰快樂。
今天是他的生辰嗎?不知道,自爹娘過世後,他沒再過過生辰。
管他婚喪喜慶、各式節日,不都一樣無聊嗎?生辰不過是另一個沈悶的代名詞。
但今天卻不同,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上彎,心頭塞滿各式溫暖的情緒,總覺得……好一局興……不,不只是一局興,還有一點點……幸一噸吧!
昏黃的燈光下,嚴公子埋首拼湊著他的「幸福」。
這戴禍水絕對是個比他更可怕的混世魔王。她居然將送給他的生辰禮物裁成一塊塊碎紙,黏貼在紅綢上,變成「生辰快樂」四個字。
這是他的第一份禮物。而第二份……如果他想要的話,把那四個字拆下來重拼吧!
真是無聊的把戲。他拼得頭暈眼花,卻始終沒停過。
金銀珠寶、美女華服他收得多了,像這樣惡劣的禮物他倒是頭一回收到,所以儘管拼得累極,他還是不願半途而廢。
就某種情況而言,嚴公子根本與個貪鮮的孩童無異。
努力再努力,他拼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丫頭真是瘋了,把圖剪得這麼碎。」他懷疑自己有拼成的一天。
下回等她生日,他一定要搞個更瘋狂的東西送她,教她也嘗嘗他的厲害。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小朝雞貓子鬼叫地衝進書房。
嚴公子涼涼回應:「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你緊張個什麼勁?」
「安寧侯領著一干人要把戴姑娘帶走了。」
嚴公子飛揚了一天的唇角狠狠往下一垮。「安寧侯憑什麼?」
「他帶著一紙賣身契,說戴姑娘是侯爺府裡的逃婢,要我們將人還他,否則他要告上官府。」
「叫他去告啊!」嚴公子的聲音冷得像冰。「小朝,讓護院把那個狗屁安寧侯給我打出去。」
「可……那是安寧侯耶!」所謂民不與官鬥,去硬碰一名侯爺好嗎?雖然那只是一個空頭侯爺。
「安寧侯又如何?就算是王上,要進我嚴府,也得投帖求見,他強橫亂闖,我就有權將人打出去。」
對喔!小朝這才想起,他們家主子也是個侯爵。雖然僅有名、毫無實權,但論起身份地位,安寧侯還得靠邊站呢!
「我這就去辦。」小朝領命。
「你把人趕走後,順便上皇宮,把老御醫給請來。」
「請御醫幹什麼?」府裡有人生病了嗎?小朝怎不知道。
「請御醫來除了看病,還會有什麼事?」嚴公子一張臉陰森得像鬼。「另外,將大朝也叫進來。」
「是。」瞧主子臉色,一副就是要找人開刀的樣子。小朝又不是白癡,捉這時機去碰釘子!急忙把手一拱,退出門去。
沒半晌,接獲通知的大朝進來。
「公子找我?」
「我要你從安寧侯手上把戴禍水的賣身契給搶過來。」廢話不多說,嚴公子直指重點。
「公子,這不在我的工作範圍內。」她只保護嚴公子的小命,連他的身體她都不管了,還搶東西咧!
「一千兩黃金。」但他卻開高價誘人。
哇!這麼多錢,她賺一筆足可吃上三代了。想不到那戴禍水在嚴公子心底竟值如此高價!
「賣身契偷回來後……」
「不是偷,是搶。」嚴公子打斷她的話。「我要你強取豪奪,誰人敢攔,就給我打,打得越重越好,但別把人給砍死了。」
「公子,我有本事不驚動任何人便將東西偷出。」
「光是偷有什麼趣味?」嚴公子撇撇嘴。「不必擔心,你儘管搶,除了賣身契外,任何你搶到的人事物都歸你所有,就算你要把安寧侯搶來當男寵也沒關係,有任何麻煩,我擋。」
「我搶個糟老頭做什麼?填墳地嗎?」安寧侯她沒興趣,不過這筆生意划算,她當然要接。「公子放心,我今晚就將戴姑娘的賣身契搶回來給你。」
「給我幹什麼?」
「公子不是要賣身契,才叫我去搶?」
「不必了,你搶到就直接將東西毀了吧!」他又不想將戴禍水當成物品緊鎖身畔,要她的賣身契無用。
如果有一天,她想待在他身邊,而他也願意她留下,那只會是因為他倆彼此心甘情願。
「這樣做對公子有什麼好處?」大朝以為嚴公子是不干沒利益的事的。
「我爽。」誰教安寧侯要破壞他一天的好心情,所以他要教訓他。
安寧侯竟敢企圖傷害戴禍水,罪無可恕。
安寧侯妄想從他身邊搶走他的人,該死。
安寧侯破壞他快樂的生辰,有欠教訓。
總之,嚴公子有一千萬個理由整死安寧侯。
一個人任性到這種程度,大朝還能說什麼?
「屬下告退。」她迅速轉身,執行任務去。
時過三更,嚴公子終於把他的生辰禮物給拼湊完成了;雖然,他的生辰已過。
那是一張畫,一張繪著他圖像的畫。
畫裡的他正仰望天際,唇角掛著洞悉世情的笑,眼底潛藏著對人世間悲歡離合的無奈,還有……孤獨。
他看似擁有一切,其實什麼也掌握不住。
既然如此,他就趁尚未深深沈溺、不可自拔前讓自己厭煩。
果然,他再也不會在失去任何東西後傷心欲絕。
但可惜的是,他也無法真心感受到快樂。
「想不到我在你眼裡是如此地無所遁形。」低喟出口,他離開書桌,走到門前,開門,一條纖細的身影順勢倒了進來。
戴禍水倒在地上,嘴裡塞滿包子,狐疑的眼神卻滴溜淄地在他臉上轉著。
「納悶我為何知道你在門口?」他看穿了她心底的疑惑。
她爬起身,點頭。
他手指指向她口中的包子。「嚴府裡的大廚雖然要價不菲,但能力也著實不錯,做出來的任何食物都香聞十里。」
原來是包子洩了她的行蹤。下回得記住,要監視一個人絕不能攜帶食物同行。
他對她揚了揚那幅拼畫。「謝謝你的生辰禮物。」
她走到書桌旁,隨手拿起一支狼毫筆,就著拼畫寫下:「既然你喜歡這份禮物,那是否代表我又為自己贏得一絲長留嚴府的機會?」
他看著難得的傑作在她手中毀壞,心頭乍起一股說不出的沈重。
「這畫該是出自你手吧?」
她頷首。
「繪了多久?」
她寫下。「五天。」
「那算是費了不少心血,就這樣毀壞,不心疼嗎?」
「萬事萬物,有生必有死。重要的是它達成了我繪它的目的,而你也曾因為它而開心,這便夠了。」
「看來你是那種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的人。」而他比較貪心,既想擁有、又要天長地久。所以他總是不開心。
她聳聳肩。「誰能料到下一瞬的事?多想無益。」
「即便下一瞬便是生離或死別,你也不願去想?」
「只要我能掌握當下,我便能在下一刻的生離到來時、無所憾恨。至於死別,死都死了,想那麼多幹麼?」
她好瀟灑,相較起來,他懦弱又無用。也許該改變了,再試一次去掌握,或者這回會有不同的答案出來。
而就算結果不如他意也沒關係,最壞的情形他都經歷過了,還怕什麼呢?
緩下悸動的心,他問:「這是你從不在一個地方久留的原因?」
一瞬間,她徹底呆滯。
好久、好久,久到她持筆的手都開始顫抖了,一串歪歪斜斜的字浮上拼畫。「你想要留誰?這個『久』指的又是多少時間?』
「我想留的人當然是你,戴禍水。」他一字一頓。「而時間……至死方休。」
她淡漠一笑。「你並不知道我是誰。」
「也許你可以給我答案。」
「重點是,我也不知道。」最後一字落下,她飄然離去。
他無言鎖著她的背影,心頭烙著一個問題——這世上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誰嗎?
沈然的視線最後落到那幅被她書得七零八落的拼畫上,那歪斜的字體、扭曲的模樣……在在化成一道難解的謎,而謎題就叫——戴禍水。
莫名地,他興奮了。從來就愛刺激,而她在這一刻變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挑戰。
「我會贏的。」在謎題揭開前,他不會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