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宏泰信息」的會計部裡,一條嬌小的天藍色身影忙得像只陀螺,團團轉個不停。
「昕璇,你好了沒有?」
「對不起咪咪,請你再等一下好嗎?」一襲天藍色褲裝的左昕璇,可愛的蘋果臉上皺出一抹愧疚的笑意。
「五分鐘前你也這麼說!」金咪咪不滿地噘高了艷紅雙唇。
「對不起。」左昕璇因忙碌而泛紅的粉頰,又因羞慚而更顯紅潤了。
「你的動作怎麼這麼慢?到底還要我等多久?」實在是太無聊了,金咪咪抽出筆筒裡的小銼刀,逕自修整起她塗滿紅色蔻丹的指甲。
看著滿桌、滿手的工作,傳票要整理、庫存得清點、一會兒還要和會計師對發票……左昕璇懷疑她能在今天之內解決這些工作。
「對不起。」
「唉喲!」放下銼刀,金咪咪一搖三擺地走向左昕璇。「你的工作效率實在有夠差。」她嫌惡地瞪了滿桌文件一眼,揮手掃開了它們。「反正你今天也做不完了,不如先幫我看看這個男人,他是不是值得信賴?」
一張照片取代了左昕璇手頭上原本的工作,她為難地瞧著照片好一會兒。「我不知道耶,咪咪。」事實上她不懂的事還多著呢!為什麼自進公司以來,她每天都這麼忙,而其它人卻有空閒看報紙、喝茶兼化妝?她們到底是如何解決手上的工作的?她多想學會這項秘訣,省得她每天累得像條狗!
「你怎麼可以不知道?」金咪咪拔尖的嗓音響透辦公室。
「發生什麼事啦?」會計部裡的另一位會計楚瑤,帶著畫了一半的口紅來到暴風圈中。「是不是總裁大人明天要來視察?」若是的話,今晚得去買件漂亮衣服才行,說不定能迷住她們那位帥斃的總裁,一舉飛上枝頭做鳳凰。
「你想得美啦!」金咪咪推開競爭對手。將來要坐上總裁夫人寶座的是她,楚瑤啊,哪邊涼快、哪邊待吧!
「總裁真的要來嗎?」又一個好奇的助理湊興過來,順道將手中的工作堆在左昕璇桌上。辦公室裡有了昕璇真好,一人可抵三人用,效率一流、而且不會抱怨,自從她進公司後,大夥兒的日子過得可愜意了。
左昕璇一直不知道,別人之所以清閒,是因為她們的工作全落到她頭上了。
「沒有啦!你們誤會了,咪咪是要我幫她看看這男人可不可靠?」她舉高照片以資證明。
「結果她居然說她不知道耶!」金咪咪氣惱得臉上的粉都掩飾不住滿面的火光。「你不是『失戀女神』嗎?可以預知戀愛結果,還是……哦,我知道了,因為我是新來的,所以你不想幫我。」
「沒有、沒有……」左昕璇拚命搖著手。「我不是什麼『失戀女神』啦!你不要叫我那個綽號嘛!」四年前,她以為自己有預知能力,可以預測一切未來,然而,經過四年的現實教訓,她終於瞭解,自己的預知夢只應驗在「失戀」上。
在這一千多個日子裡,她戀愛失敗、單戀成空的例子數不勝數,然後,就像霉運會吸引霉運一樣,她再也無法對男人表示好感。反正不管她朝哪個人多看了兩眼,當晚她一定會夢到那人與另一個漂亮女人約會,連試著交往都不必,她知道自己注定要失戀。
這預知失戀的能力害她度過了一段極其悲慘的求學生涯,因此畢業後,她發誓拋棄過往,重新做人。
只是不知怎麼搞的,進公司之後,她的能力又外洩了,還被一票女人大肆宣傳。從此,只要是交了男友的女人都會來拜託她,請她幫她們鑒定出最佳男友,但天曉得她能看出什麼好結果?事實上四年下來,因為她的預知夢而分手的情侶就像天上的星辰那樣多。
久而久之,瞭解內情的男人不再對她感興趣,而喜歡起哄的女人則給她取了一個綽號——失戀女神,意指她輝煌的失戀紀錄、和專教人失戀的超能力。
「唉喲,咪咪啊!你不知道嗎?昕璇的預知能力是發揮在預知夢上,她現在既不睡覺、也不作夢,你叫她怎麼幫你看?」楚瑤噘噘描繪完美的紅唇,悻悻然地回到座位上。總裁不來,連化妝都沒啥兒樂趣。
「還要作預知夢才能知道啊!怎麼這麼麻煩?」金咪咪蹙眉顰首露出一臉哀怨。「人家今晚就要跟他約會了,這樣……我怎麼放心嘛?」
「早八百年就不是處女的人,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楚瑤嗤笑道。「該當心的是那個男人,今晚要被蜘蛛精生吞活剝了。」基於同「性」相斥的道理,整間辦公室裡,楚瑤最討厭和她性情相同、美艷又風騷的金咪咪。
金咪咪嘴角抽搐了幾下。「蜘蛛精也比沒人要的老八婆好啊!可憐有人已經連續一個禮拜沒人約囉!」
「你說什麼?」這該死的臭女人一句話戳中了她的痛處!楚瑤氣得花容變色,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向來排得滿滿的約會行程表最近會突然中斷了;難道她美麗不再,男人們對她失了興趣?
「我說……」金咪咪正想再損她一記。
「你們誰有空,幫我把這些文件送一送?」業務部經理探進一顆媲美五百燭光的大光頭。
霎時,火藥味兒十足的辦公室沈靜得一如被停格般詭異。
「我很忙!」半晌後,拒絕聲此起彼落,所有的人轉身翻動著四周的文件、抽屜,看起來十分忙碌。
只有左昕璇,因為看戲看得太忘我,一時還來不及反應,一疊文件已落到她桌上。
業務部經理那顆亮晃晃的大光頭在她面前搖晃著。「既然大家都很忙,只有你有空,那麼這些文件就麻煩你了,左小姐。」
左昕璇呆呆地看著那疊文件,全是些客戶訂製的商業軟件試用版,有中正區、大同區、中山區……最遠還有板橋的。天哪!這些東西送到完都下班了,那她其它的工作怎麼辦?
業務部經理一走,其它忙碌中的小螞蟻又改頭換面變成一隻隻美麗又呱噪的孔雀,談笑聲、爭執聲、講電話的聲音……紛紛響起。
「楚瑤姊?」左昕璇無措地向前輩求救。
「你就先去送文件嘛!這些東西我會先幫你看著,等你回來再做。」楚瑤豪爽地拍胸口保證。
「可以嗎?」左昕璇一時沒發覺,「看著」不等於「幫忙」,她終究得再回來加班趕完這些工作。
「放心放心,交給我吧!」
「謝謝楚瑤姊!」左昕璇抱起那堆主人散佈在東南西北各處的待領文件,千恩萬謝地跑了出去。她的工作能力、拚命幹勁,大夥兒是有目共睹,不過生活上的基本常識嘛……可能就缺少了那麼一點點!
★ ★ ★
夜深了,牆上的鍾敲滿十二下,左昕璇猛地從計算機桌前抬起頭。「糟啦!已經這麼晚了。」她匆匆關上計算機,幸好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不然明天還要忙下星期發表會的事,肯定會累死。
收拾好皮包,左昕璇三步並作兩步衝出辦公室。「啊!糟糕,忘了關門。」她又慌忙跑回去將門鎖上。
遠遠地,她瞧見電梯門即將合上,急得招手大喊:「等等我啊!」她完全沒想到,這三更半夜的,早過了下班時間許久,怎還會有人待在公司裡?
方渥華莞爾地睇了這沒有絲毫警戒心的俏麗女子一眼。她不怕嗎?大半夜的,和他一個大男人共處於一座電梯內?他以前認識的女人都很小心的;她們或許樂意幫他暖床,卻絕不願碰見一個色狼。
左昕璇衝進電梯後,倚在電梯門邊喘了一會兒,才突然發現小小的空間裡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你也是加班加到現在嗎?」她毫無戒心地笑道。
方渥華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你在跟我說話?」天真的女孩,她真不怕他是隻狼耶!
「是啊!」左昕璇皺破鼻子,唇邊牽起一抹可愛的笑意。「你一定跟我一樣都是新進人員,對不對?因為工作還不上手,才會弄到這麼晚。」
「我?新進人員?」預料不到的笑意在方渥華胸腔裡蓄積。他可是堂堂「宏泰信息」的總經理呢!如今當家的雖然是他大哥,但他好歹是銜著金湯匙出世的富家少爺,她居然這麼沒眼光,當他是普通職員!
她認真地點點頭。「上班很累吧?我進公司兩個月,跟我同批進來的都已經適應了,只有我還在每天加班摸索中。」
上班累不累他不知道,反正公司有大哥撐著,他只要在心情好時,偶爾來晃一下就可以了;就好像今晚,他在家裡待煩了,便到公司來享受一下寂靜。
「你的工作這麼繁重嗎?」他很清楚大哥經營公司的態度有多嚴謹,完美的制度,同時顧慮到勞方與資方,盡量不要求員工加班,尤其是女性。因為治安不好,讓女性太晚下班很危險,而這樣也可以幫公司減少很多麻煩。
「繁重?」左昕璇又皺了一下鼻端。「我不知道耶!可是辦公室裡跟我做一樣工作的人都很輕鬆。」她到現在都還沒搞清楚,別人雖跟她是同樣的職位,卻沒有承接如此大的工作量。
方渥華眉間打了個褶。聽起來是這女孩太遲鈍了,才會做不完分內的工作,得靠加班來完成它們;但是,公司用人一律經過考試,又怎會錄取一個能力如此差勁的人?
當!電梯下到一樓,電梯門開啟,左昕璇輕快地跳了出去,朝他揮揮手。「謝謝你等我,再見。」
純真的笑靨讓方渥華不忍心對她視若無睹,不自覺地也抬起手臂擺了擺,直到伊人倩影渺茫,他才錯愕地看著自己高舉的手。「嗟!我幹了什麼蠢事啊?」都三十歲的人了,還學幼兒園小朋友揮手道再見,真是矬啊!
他把手插回口袋裡,跨著大步走向停車場,深濃的夜在一般人看來是一日的結束,但他的遊戲卻在此刻才開始。
今晚他約了兩個剛出道的模特兒預備要狂歡一整夜,先去PUB喝酒、跳舞,陪養一下氣氛,然後到飯店……
方渥華才找出車鑰匙準備開車,動作突然停下。這樣的節目似乎三天前才來過一場,這麼快就要重複?
他有些無聊地伸手扒了扒頭髮。沒有比較好玩的事做了嗎?再刺激的三人行連續著來,那鮮味兒也消失了。
「唉!」歎口氣,他掏出了口袋裡的香煙,才想著要點火,腦海中驀然閃現一張「天真蠢蠢」的臉孔浮掠不去,是剛才那女孩。
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幾歲了?這麼遲鈍、沒有警戒心,嘖!難為她家人能夠把她養到這麼大……莫名地,他唇角勾起一彎笑弧,沈悶的心湖波動了下。也許他該改變遊戲對象了,不知道那位單純的少女能不能帶給他無聊的生活一點兒趣味?「值得一試哦!」他告訴自己,他一成不變的日子該改變了。
方渥華收回鑰匙,轉身再度回到辦公室。既然是公司的員工,那他應該可以在人事部裡找到那女孩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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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的街道上冷冷清清。
左昕璇一出公司才想起現在已經沒有公車可搭,她不知道該如何回家,只能習慣性地對著腦海裡另一個自己說話。
「我該怎麼辦?坐出租車嗎?」
「想都別想,一個單身女子夜晚獨自搭出租車太危險了。」那個聲音尖銳地在她腦中響起。
「難不成你要我走路?」再走一個小時回家,她肯定會累死。
「不想走路就打電話叫青風來接你。」
「她會剝了我的皮。」她哀嚎。任何人想在左青風截稿前夕打擾她都得先備好墓穴。
「你活該!」
「我還是走路好了!」拖著疲憊的步子,她選擇了一條最笨、卻最安全的路走。
「隨你便。」
「你好冷血。」左昕璇覺得好委屈,不覺埋頭跑了起來。
「謝謝!」那聲音涼涼地諷了回去。
一場自我對話在不甚愉快的氣氛下終結。
左昕璇繼續跑著,感覺夜風拂過耳畔,她的腳步越來越快,迅速的身影像要融入風中似。
慶幸讀書時她是田徑校隊中的一員,結果她只花了四十分鐘就回到了家門前。然後她見到了一件怪異的事——三更半夜的,居然有人在「搬家」,還是她家隔壁的房子?
她看了一下,確定傢俱是搬進、不是搬出,那麼這人就不是小偷囉!
她好奇地跑過去探視。「你們在搬家嗎?」
那正走過她面前的男人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她可以很輕易地看出他鏡片下一雙深邃、端整的眼,他的五官並不突出,但組合在那張認真的臉龐上卻顯得賞心悅目。他一身的書卷氣,彷彿隨時都散發著「智慧」的味道,而一雙性感而濕潤的唇,修飾了他略顯方正的下巴,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清朗舒服極了。
「你在跟我說話?」他顯然也被這三更半夜裡突然出現的女孩嚇了一大跳。
「我住在隔壁。」左昕璇自動提供了身家資料。「我的名字叫左昕璇。如果你是要搬來這裡,那往後我們就是鄰居了,請多多指教。」
男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給了她一個優雅的鞠躬禮。「凌雲。很高興認識你。」很奇怪,他並不以為她的多禮是一種冒犯,反而有禮地朝她伸出了手。
左昕璇欣喜若狂地跟他握了手。通常她的友好並不容易得到同樣的響應,人們對她的不設防,多了分戒備心,以為她不是白癡、就是別有居心。凌雲是第一個以相等的坦率與直爽響應她的人,讓她倍覺開心。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凌雲看了堆滿雜物的卡車一眼,又望了下手錶,約略估算一下。要想在天亮前處理完這些東西似乎並不容易,而原本該來出一分力的父親此時也不知溜到哪裡玩了?有這女孩的幫忙,他或許可以節省下許多時間。
「我得把這些東西搬進去。」
「好啊!我幫你。」她挽起了袖子,慇勤地加入了搬運的行列。
「謝謝!」他很大方地接受了她的幫忙,並不因為她的陌生或性別,而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或聯想。
那份溫暖的微笑讓左昕璇看呆了半晌;從沒遇過像凌雲這樣特殊的男子,斯文得像陣和風、又肯公平地對待她,她決定非跟他變成好朋友不可!
凌雲對於這自告奮勇的女孩也不抱半絲的戒心,他自個兒搬著沉重的雜物,讓她處理他所有的貴重小物品,比如珠寶、存折……等。
左昕璇忙得開心極了,一整晚笑瞇瞇的。
很顯然他們的心都察覺到了對方的性格特異處:不擅猜疑、坦白、直爽……或許還有些迷糊與遲鈍。
但不管是什麼,他們對對方的第一印象都好極了。
「不客氣!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本來就應該互相照應。」反正多管閒事向來是她的優點之一,他能接受,她可是比誰都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