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晴有很多綽號,如貞節烈女、桃花絕緣體、古董老處女等等。
不管字面如何改變,它們代表的都只是一個結果——沈涵晴活到現在二十七歲,從來沒交過任何一個男朋友。
她的男人運可謂先天不良、後天失調。
出生第十五日,鄰居一個小哥哥看她可愛,大嘴一張,就將她整張小臉吻進嘴裡。當場,她差點斷氣,鑄下了今生與男人結下的第一個過節。
週歲那天,父母帶她上相館拍照,老師傅抱她坐在椅子上,誰知道離去前卻不小心勾到椅腳,讓她登時摔得四腳朝天。
兩歲起,她有了弟弟,還是一年添一個,足足添了五個,直到母親再也受不了,硬逼父親去結紮為止。而那些小鬼最大的興趣就是,搶她的玩具、撕她的故事書、扯她的頭髮。
六歲上小學,她真的很高興,一天內終於有幾個小時可以遠離那些惡魔弟弟了。哪知道,同桌的男生更可怕,拉她、推她就算了,還會咬她,血淋淋的齒痕印在手上,她當場大哭,差點把教室的屋頂給掀了。
上了國中,她頭一回穿內衣,一個調皮的男孩子突然跑過她身後,隨手拉起內衣肩帶,再啪一聲彈回她背上。她羞愧得直想撞牆,從此認定男生是她命定的剋星,她最好能避多遠是多遠。
高中畢業那天,她和一群死黨為了慶祝小女孩終於長大,在其中一人的家裡開了場睡衣派對,並且租了一卷A片開洋葷。
片中的男主角胸膛、手上、腳上都長滿了黑色的毛髮,還有肥肥的大肚腩,當看到他唰地一聲撕開女主角的衣服,壓上去時;她當場發誓,這一生都不讓男人碰她一根頭髮。因為,實在是太可怕了。
大學,她特意選了女校就讀,此後四年,她過得快樂似神仙,只因男生離她好遠、好遠。
然而畢業後考上高普考,獲得人人欣羨的鐵飯碗後,她卻悲慘地發現,實在避不開男人。她很乾脆地放棄高薪,到美容院打工,三年後考到執照,正式升格為美容師。
她堅持,自己的生命裡只要有女人、不要男人。
唯一的例外只有席冬。
席冬是誰?
席冬就是當年,一嘴將沈涵晴給「親」得要暈過去的男孩。
照理說,以沈涵晴畏懼男人的程度,加上席冬又有欺負她的「前科」,這兩人該是早結下不共戴天之仇,永遠沒有交集點才是。
偏偏,席冬卻是沈涵晴除了父親、弟弟外,唯一願意去接近的男人。
「小晴,我是冬哥,你要的數字相機和打印機我幫你買來了;我現在在你家樓下,麻煩你開個門。」對講機傳來一道溫和有禮的斯文男聲。
沈涵晴綻放笑容。「我來了。」腳步慌張地衝下樓、迫不及待打開門。「冬哥,謝謝你。」
「哪裡?」雖然是個大熱天,席冬手裡又抱著大包小包,不過他依然沒有什麼汗臭味,清新一如初春的嫩芽。
沈涵晴楞了一下,心底彷彿瞬間晃過一抹什麼東西,又隨即消失。
「發什麼呆?」席冬笑著以手中的紙箱輕頂了下她的肩。
她立刻清醒。「大概是昨晚沒睡好吧!」說著,不好意思地請他進門。
「身體不舒服嗎?還是工作太累了?」他關心地詢問。
兩人邊談、邊穿過走廊。
「阿冬,又來給小晴修理計算機啊?」途經一○二號房,一顆美麗的小腦袋探出房門,是沈涵晴的同事,俏美。
這棟五層樓公寓共有二十間房,被妍美容工作坊買下,成為旗下所有美容師的宿舍所在。
因為住客全是女性,為求安全,住戶公約裡有一條明文規定 禁止男子入內。然而,席冬不在此限。
「吵什麼……」美艷的中年婦人聽聞騷動,步出一○一號房,一見席冬,眼兒都笑瞇了。「原來是阿冬啊!難怪俏美叫這麼大聲。」
「心姊好。」席冬對她點頭打招呼。「我買了水龍頭,一會兒幫你修浴室的漏水。」
「哇,那真是太感謝了。」心姊是工作坊的老闆,年方三十八,未婚。
「那我呢?我廚房的燈已經壞了兩天啦!」俏美不甘示弱地插嘴。她人如其名,又俏又美,今年三十,同樣紅鸞未動。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命運,這棟公寓裡每一個女人的外表、氣質都不俗,獨獨男人運特差;年紀最小的二十二、最大的三十八,全都沒有男友、更遑論結婚了。
不過一屋子女人總有些粗重活兒,比如馬桶不通、水塔漏水、電線短路等,得麻煩專門人士來做。
在沈涵晴未搬進來、席冬沒出現前,她們都是打電話、付高薪、再奉上一串嬌言嗔語請師傅上門。
但偶爾遇到星期假日或工程太小,師傅還會刁難要求加薪,更甚者,請她們另尋高明。
一屋子女人的生活是既自在、也麻煩;直到席冬出現,這才解決了一切問題。
席冬巧手天成,小到接電表、修計算機,大到裝冷氣、做水泥,幾乎無所不能。
更難得的是,他性格溫和、斯文有禮,很快便擄獲眾多女子芳心,成為唯一能在這處美人窩通行無阻的男人。
「我當然不會忘記俏美廚房的燈泡嘍!」他揚唇,姿態優雅。「不過得一個一個來,麻煩小晴做我的助手。」
「好。」沈涵晴點頭,笑嘻嘻地蹭到他身邊,聞到一股淡淡的肥皂味,很清新、很自然,一點都不像在大太陽底下走了半天的人。
他怎能保持得如此乾淨?她有些好奇。
「怎麼了?」席冬發現她的注視,問道。
「冬哥,你不覺得今天天氣很熱嗎?」
「是很熱啊!外頭氣溫最少三十五度。」
「那你怎麼都不會流汗?身上一點汗味也沒有。」清爽得她都忍不住要嫉妒了,因為她今天已經換了兩件襯衫,每一件都被汗水弄得濕淋淋。
「我當然會流汗啊!只是比一般人少罷了。我天生比較不怕冷熱變化。」尤其知道她怕汗味,每次來找她前他都會先洗過澡,自然一身清爽,不酸不臭。
「好好。」哪像她,怕冷又怕熱,真是麻煩死了。
「雖然是老調重彈,不過小晴,心靜自然涼。」
「真的?」她不大相信。真的心靜就會涼,冷氣機豈不是要滯銷了?
他鄭重頷首。「越熱,人就會越煩躁,而越煩躁,就又更加覺得熱了,變成一種惡性循環。你試著平靜些,慢慢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再來……對,待會兒就不會這麼煩悶了。」
他教的其實是一門氣功,當年為了她一句「男生都臭烘烘」而去學的;多年練習下來,成效顯著。
眼下她欣羨的目光正是最好的收穫。
她練了幾分鐘,果然覺得心情不再那般煩躁,熱氣似乎也消散了些許。
「真的有效耶!」好開心。
「我幾時騙過你了?」
「謝謝冬哥。」她笑得宛若春風拂過林梢,可愛極了。
「不客氣。」可惜他兩手都抱滿了東西,否則真想揉揉她的發,掐兩下那可愛的粉頰。當然是作夢,因為她不愛男人接近。
「現在開工吧!」他說。
「我幫你搬東西。」她自告奮勇。
「那就謝謝啦!」席冬很乾脆地挪了個箱子給她,不輕不重,正好是沈涵晴可以承受的範圍。「這是心姊浴室裡要用的水龍頭和水管,你先幫我搬進去。」
「噢!」沈涵晴接過箱子,轉身走進一○一號室。
「好體貼的大哥啊!不過你打算當她幾年大哥呢?」心姊斜睨了席冬一眼。
俏美在一旁偷笑;其實全工作坊的人都看得出來席冬對沈涵晴的感情,畢竟,他表現得如此明顯。
唯一不解風情的只有沈涵晴;先前心姊她們幾次逮著時機,本想說破,卻被席冬阻止,理由是不想嚇壞他可愛的小親親。
心姊她們這才瞭解,一個深情執著的男人有多麼恐怖,居然能費盡心機,安排一場長達十餘年的計劃,就為了將一名畏懼男人的女人以最溫柔無害的方法 上手。
她們也算是服了他,才對他的計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對於她們的調笑,席冬只當不知道,反正,她們是第一個發現他的計劃並且取笑他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打他決定追求素有「貞節烈女」之稱的沈涵晴後,他就有了受苦受難的準備,一點小小的調笑算什麼。
他絲毫不在意,亦步亦趨地跟在沈涵晴身後。
不多時,房裡傳來沈涵晴的叫聲。「為什麼我只走了幾步路,又是一身大汗!」
「你不是走,是跑。」這是席冬的歎息聲。「你這麼急躁做什麼?」
「人家怕工作做不完嘛!」
「我這個接工作的人都不怕了,你怕什麼?放輕鬆點,工作又不會跑掉,幹麼這麼緊張?」
「冬哥太悠閒了啦!」
席冬又歎。
屋外,俏美的偷笑變成大笑。
「想要急驚風小晴緩下動作,除非天下紅雨了。」這是心姊的評論。
席冬從一樓忙到五樓,最後,在三○二號室、沈涵晴的房裡暫時定了下來;但還不算是真正的休息,因為她的計算機還沒修。
趁著席冬幫她安裝數字相機和打印機時,沈涵晴進廚房倒了一杯溫水給他。
「冬哥,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謝謝。」他接過杯子,一口喝乾。
「還要不要?」
「不要了。」他說,轉眼間裝好數字相機和打印機。「OK。」
「這麼快?」她有些訝異。
「所以告訴你不必緊張啊!」
她興奮地摸著新買的數字相機和打印機。「我現在知道冬哥工作效率驚人,不會再替你緊張了。」
她每次都嘛這麼說,可惜天性急躁,做任何事都希望快速解決。
但這也使得她對色彩和流行深具敏感度,總能走在時代尖端。
所以說,她其實滿適合當美容師的,入行不過三五年,在業界已有一定名聲。
唯一遲鈍的地方在於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她不夠圓滑,因此,她的人際關係不是頂好。
然而,他卻很欣賞她這種有話直說的個性。「沒關係,你就盡量替我緊張吧!」他一語雙關。
她果然當機了。「什麼意思?」
「我說,要幫你解釋數字相機和打印機的用法嗎?還是你要自己看說明書?」他笑。
「我自己看就行了。」她坐到他身邊。
「好。」二話不說,他把說明書連同保證卡一起給她,拍拍手站起來。「那都弄好啦!我也該走了,下回有事再打電話給我吧!」
「冬哥,你不留下來吃飯嗎?」雖然他一向如此,她有麻煩,他隨叫隨到,事情辦完立刻走人,不粘不纏,更不囉嗦。
沈涵晴很怕那種喜歡乘機揩油或糾纏不清的人,不小心碰見,總是有多遠閃多遠。
但面對從來不求回報的席冬,她反而由衷湧上一股感恩的心情,捨不得他太快走。
「不了。女子公寓本來就是男人止步,雖然我是為了正事而來,但我畢竟是男人,在這裡留太久不好。」
他這麼說也沒錯啦!可她就是覺得麻煩他這麼久,不表示一下很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那……不然我請你上館子?」
他失笑。「你不是吃不慣外面的東西,嫌它們太油太膩?」
她搔搔頭。「可是……麻煩冬哥這麼多,我不回報一下,很不好意思嘛!」
他寵溺地揉亂她的發。「你就像我妹妹,哥哥幫妹妹做事,需要報償嗎?」
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肩,即便是席冬,一個從小伴自己長大的大哥哥;但凡只要是男人,她總無法敞開心靈接受。
席冬笑著縮回手,順便糗她兩句。
「你這麼討厭男人,難怪伯父、伯母擔心你嫁不出去!」
他如果凶一點,她會生氣;他若存心戲弄,她也會慍惱。偏偏他表現得落落大方,她反而不好意思。
「這是身體自然反應,我也沒辦法。」
「你不想嘗試改變一下嗎?」他的聲音好輕柔。「我不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道理;但這個世界上有一半是男人,你不可能永遠避開他們。」
「我有試啊!可就是沒辦法嘛!」歎口長氣,她笑得無奈。「我怎麼樣也無法忍受和男人肢體接觸。」而這個「男人」限制,甚至包括她父親和五個弟弟。
許是單純的女子環境待久了,她光看到男人就會緊張,與他們同處一室,明明相隔一段距離,還是可以感覺到空氣中分子改變了,導致她呼吸不順、手足無措、失誤頻頻。
接著,她會被笑得很慘。然後,更怕男人。最終,發展成一種無法挽回的情況 她畏男人如蛇蠍。
在這中間,席冬算是唯一的例外。
她雖然也無法與他太親近,但並不排斥和他相處,交談、說笑都很開心;這大概是因為席冬總是很溫柔吧!
工作坊裡的同事也說,沒見過比席冬更忠厚老實、溫和無害的男人了。
記憶中,席冬講話斯文、舉止有禮,她幾乎沒見過他發脾氣。
最重要的是,他肯好好聽她說話,從她還是個幼稚小女孩,只會滿口問「為什麼」時,他就對她百依百順,簡直比她的親生父母更寵她。
當年,她執意辭掉公務員的工作,轉行做美容師,全家……包括鄰居、好友,沒一個贊同的。
也只有席冬默默鼓勵她,人生是她自己的,她有權選擇讓自己快樂的路走,無須在意他人的眼光。
而他也真的幫她擋住了所有的外界壓力,讓她可以安安穩穩地在妍美容工作坊工作,直到考取美容師執照,獨當一面為止。
「喜歡和討厭都是很自然的一種心情,哪有什麼對與錯的分別?」席冬笑著,又揉了揉她的發。
這回,她有心理準備了,沒被嚇到,反而感覺心裡彷彿有一股暖風吹過,心湖像要化開似的。
為什麼席冬跟別的男人差這麼多呢?到底那一種才算是真正的男人典範?她有一點小小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