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田千惠果然把我給出賣了。
在瞞著我的情況下,她偷偷的出版了進我們公司後的第二本小說,而內容正是我和伊籐風介的故事。
雖然人名全部換過,但情節大致上都還是和現實生活中的我們一樣;為此,我著實生氣了好一陣子,她居然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擅自出書。可是木已成舟,我再怎麼不情願也於事無補;既然如此,那麼我也要她為這件事付出一點代價,懲罰她的自作主張。
所以,我要求她把這本書的利潤三分之一分給我,她大概萬萬也沒想到我會這樣將她一軍吧!
垮著臉,她沒有拒絕的理由,只是體悟的說了一句:你只是遲鈍而已,並非笨嘛!
呵!那當然。我怎麼可以平白無故的讓你欺負呢。
不過講歸講,那些錢我還是還給她,然後以請我吃一頓飯作了結。
沒辦法,誰教她是我朋友呢!更何況我目前所擁有的幸福,論功勞,她也有一份;所以就不跟她計較了。
可是任誰也沒想到,這樣的日子維持並不久。之後的一場意外,讓我原本的幸福,如風介的記憶般……隨著消失了……「我想應該沒什麼大礙,那些外傷只要記得按時換藥,小心點別碰到水,過幾天就會好了。」替伊籐風介檢視過一遍,醫生微笑的說。「只是他的頭部因為受到撞擊,導致暫時性的失去記憶,所以在生活起居各方面,你要多關照他了。陌生的一切,會讓他無所適從的。」
陌生的一切……包括我嗎?
「要多久他才會恢復記憶呢?」我問。
「這個嘛,我也不敢跟你打包票,有可能今天,有可能明天,也或許一兩個禮拜、三四個月;最糟的情況,他甚至永遠都想不起來以前的事。」
想不起來,是嗎?這種只有小說才會出現的情節居然發生在我的生活裡。
永遠……這兩個字用在這裡教我情何以堪?
看著風介那全然陌生望著我的表情,我沉著嗓子低低的說:「走吧!風介,我們回家了。」我轉頭對醫生道完謝,便帶著風介踏出醫院大門。
一路上我和風介都沒有說話,不是我不想說,而是風介那冷淡的態度讓我開不了口。就這樣,車子已駛回家門口。
把車子停放在車庫內後,我領著他進屋。
「吶,這裡就是我們住的地方,這間是你的房間,這間是我的,這裡是廚房,這邊是浴室……」我一處一處的帶他繞過一遍,希望他能記起些什麼,但他像是進到別人家裡似的,只是隨意的參觀。
「這房子不大,你多走幾次就會熟了。」
「嗯。」伊籐風介點頭輕應一聲。
「你……知道我是誰嗎?」我低著頭問,不敢看他陌然的眼神。
「叔叔不是嗎?你說你是我叔叔的。」
「嗯……是、是呀,我是你叔叔沒錯……」他果然什麼都忘了,連我在內。
「你不用上班嗎?」
「啊?要、要啊。」對了,我只跟總編請半天的事假,下午還得回公司去呢。「那麼我走了,下班後我會盡快趕回來的。」
「沒關係,你忙你的吧。」他無所謂的說著,好像我在不在都一樣。
我提起公文包走出大門。「那……再見。」
「嗯。」
他把門緩緩的關上,在那一瞬間,我似乎看見一道無形的牆延伸開來,將我們倆愈隔愈開……「糟糕!七點半了!」提著剛買的兩個便當,我快步的走在路上。
原本預計今天可以準時下班的,沒想到臨走前公司來了幾位貴賓,偏偏總編又派我去招待他們,我只好硬著頭皮答應,因此回家的時間也拖到這麼晚。
「風介大概餓壞了。」我還允諾會早點回去呢。
我加快腳步,終於走到家門前。心繫於他的我,在打開大門後便鞋子一脫的直奔客廳。
「風介,我回來了!對不起,這麼!」映入眼簾的景象讓我呆了五秒,「晚」字就這麼硬生生的讓我吞了回去。
坐在擺滿食物的餐桌前,伊籐風介談笑風生的和一位女孩子聊天著。看著那些動用過的菜餚,他們好像是已經吃飽了,現在正在閒話家常。一道溫馨的氣氛包圍著他們;我的闖入,像是一個不該在這時出現的錯誤般,讓他們頓時打住了話,雙雙看向我。
「對、對不起,我!」抓緊自己的衣擺,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那刺人的眼光讓我幾乎想逃。
「你是介哥的叔叔嗎?你好,我叫櫻井小百合,是介哥捨命相救的那個人。不好意思冒昧來訪,打擾了。」
甜美的嗓音、可愛的臉蛋,再加上嬌小纖細的身體,這女孩有著一股楚楚動人的氣質。聽見她嘴裡稱呼著「介哥」和強調那句「捨命相救」,我的心倏地一緊。
是了,風介就是為了救她,才會被車子撞得飛了出去,也才會……
但,他們已經那麼熟了嗎?
隱忍住想哭的衝動,我勉強的笑著,「櫻井小姐,你來我家有事嗎?」
「嗯,有一件事想請你無論如何要答應。」櫻井小百合走到我面前,抬頭用一種堅定的眼神看我。「那就是讓我來照顧介哥的生活起居,直到他不需要我為止。」
「什麼?」
「他之所以會受傷都是為了救我,請給我一次報恩的機會,讓我照顧他。」
「這、這種事我可以……」
「你真的做得來嗎?」她柔聲的打斷我的話。「叔叔白天要上班,怎麼帶他去換藥呢?然後晚上又會因突發狀況而加班晚歸,你要介哥跟著你一塊兒餓肚子嗎?再加上他現在腦部受到撞擊失去記憶,如果哪天突然頭痛或發生一些不預期的事,你要他向誰求救?」
「我……」她說的每句話我都無法反駁,雖然聲音不大,但氣勢卻咄咄逼人。
「更何況介哥也答應讓我來照顧他了。」
這……不會吧?我轉頭對著伊籐風介的目光,希望他說這不是真的。
拜託!風介……求你……
「是呀,反正我現在沒有上學,整天在家也閒得無聊,有個人陪我說話也好。」
「這、這樣啊……」我彷彿聽到心裡某個東西碎掉的聲音,如枯萎的花瓣般一片一片的墜落於地。
「那你不用上課嗎?」伊籐風介是因為出車禍所以向學校請了一段長假,那她呢?
「這你不用擔心,我讀的學校的理事長正好是我母親,只要稍微講一下就好了;至於課業,我可以借同學的筆記來抄。」
「是嗎?那就隨你吧!」提著那兩盒已經冷掉的便當,我回到自己的臥房。背靠著牆,我再也忍不住的滑下眼淚……從那天之後,櫻井小百合便每天到家裡來報到。
我差不多早上七點出門,她便七點準時的在門口出現,然後幫伊籐風介準備三餐,帶他上醫院換藥,陪他聊天,和他一起看電影逛公園;直到我晚上下班回到家裡,她才動身離開。有時候時間晚了,她就自動要求留下來過夜,我當然只能應允。一個女孩子家,我也不放心讓她這麼晚單獨回去。就這樣過了兩個星期後,她對我的態度也漸漸顯露出不耐煩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裡惹到她了,即使站在她面前,她也總是視若無睹;只有當伊籐風介出現時,她才會和顏悅色的對我。
而伊籐風介呢?他依然是用陌生的眼神看著我。這些日子的相處,只是增進他和櫻井小百合之間的融洽感情;對我的認知,卻仍僅止於叔侄的關係而已。
聽著他和櫻井小百合間愉悅的對話,我的淚幾乎要掉下來。
伊籐風介,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嗎?我感覺自己已經離你好遠好遠,雖然你就在我身旁……轟隆!
窗外雷聲驟響,雨勢傾盆不斷,狂風刮起的沙沙聲弄得我的心情益加煩悶。
已經二十多天了,伊籐風介還是沒有想起任何事情來,我知道再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現在他眼中只有櫻井小百合,完全看不見我的期待和呼喚;可是我又不能主動的對他說出一切,說我們其實不只是叔侄的關係,我們是……
咳!他大概會無法接受甚至不能相信吧?對於這種不被社會認可的事……
想起以往的種種,我環抱住自己,開始想念起他的體溫來。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心跳,和結實的臂膀緊摟住我的感覺……
我漸漸的浮躁不安,好想像以前那樣被他擁在懷裡……風介……
再也忍不住的下床,我走到他房門外,舉起輕顫的手!
叩叩!
「哪位?」不帶感情的問話。
「是、是我。」我小聲的應著。
門隨即被打開,伊籐風介那高大的身形矗立在我面前。
「有什麼事嗎?」他語氣平淡的問,眼中似乎閃過一抹奇異的神情。
「我、我!」該怎麼說呢?我下意識的扯住衣擺,這是我在緊張時的習慣動作。「我!」
「阿介!趕快啦!輪到你了。」
是櫻井小百合的聲音。她在風介房裡。
「我們正在玩大富翁。」像是解釋,伊籐風介對著我說。
「喔……這樣啊……」我苦笑的低頭。
是嗎?櫻井小百合在他房裡……既然如此,那他剛才又何必問「哪位」呢?他就這麼把我當成外人的不肯說個「請進」嗎?
「有什麼事嗎?」他又問了一遍,聲音裡帶著急促。
「沒、沒什麼事,對不起,吵到你們了。」
是呀,真的沒什麼事的……
我只是、只是希望你能像以前那樣輕撫我的頭,親吻我的嘴,讓我感受你的包圍,靠在你的懷裡撒嬌,如此而已……
不過,看來我是想得太美了。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原來的伊籐風介、已經不會再那樣親密的對我了。
轉過身,我不想讓他看見我不爭氣的眼淚。「你們繼續玩吧,對不起,打擾了。」然後我幾乎是用逃的跑回房裡。一進門,便直接撲倒在床上緊擁住棉被,忍不住的哭泣。「風介,你這個笨蛋!笨蛋……」
你怎麼可以忘了我?你怎麼忍心忘了我?在你心中難道真沒有我一絲絲的存在?你就這麼殘忍的看著我心傷?「這樣睡會感冒喔!」
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趕緊把臉上的眼淚擦乾坐起;但剛哭過的紅眼和濕潤的眼眶,卻明顯的訴說著我方纔的情緒。
深呼吸一口,我試圖平撫自己紊亂的心。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關上門,我感覺伊籐風介慢慢的走近我身旁,直到我發覺他的呼吸很近,就在我身後一公尺內的範圍;這突然縮短的距離,不禁讓我產生一股壓迫感。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這麼在意,真的沒什麼事。」低頭背對著他,我言不由衷的說。
「是嗎?」
「嗯。」我輕應。
突然,他扳過我的身體,抬起我的下巴,注視著我來不及遮掩的臉。
掙扎著轉過頭,我倉皇的閃躲他灼熱的眼神。那眼神太清澈,彷彿能將我污濁的慾望看穿。
「你哭過了。」不是疑問,他訴說著一件事實。「為什麼?」
為什麼?何必問呢?失去記憶的你是不會明白的,對於我這個微不足道的人,對於我這顆傷痕纍纍的心……
發現他用手拭著我的臉頰,我才意識到自己又不知不覺的滾下淚來。
不自覺的往後退,我躲開他指尖的撫觸。「對不起,我!」
「下次別在我面前掉淚!否則……」瞳孔一黯,伊籐風介莫名其妙的迸出這句未完的話;望了我兩眼後,他像是生氣似的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室的冷清和不解其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