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關上大門,我朝著屋內說。
「回來啦?今天怎麼這麼慢?」說話的人一手接過我手中的公文包,另一手抵著我的背,將我推向廚房。「隨便什麼都好,趕快弄晚餐給我吃吧,我都快餓死了!」
「是是是,可是你好歹先讓我換個衣服吧。」搶過他手中的公文包,我無視他哀怨的眼神走進我房間,換了套家居服才又出來。
「你都幾歲了,不會自己弄個蛋包飯吃啊?」我邊說邊走進廚房,準備晚餐的材料。
「懶呀!」他背靠在牆壁上無力的道。「再說我也只想吃你做的東西。」
「那你活該餓死!」我沒好氣的睨他一眼。「如果哪天我加班到半夜,看你怎麼辦!」
「喂,你這樣太狠了吧?我好歹是你的侄子耶!」
侄子?
是啊。我轉過頭來看著他,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眼前這個吃我、住我,還外帶消遣、使喚我的人就是我的親侄子。
說來話長啊……三年前初出社會的我很幸運的在一間出版公司找到工作,但才剛上班沒幾天,就請了一個禮拜的喪假,原因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生病死了,我必須趕回老家幫忙辦理後事。
老實說,我和哥哥並不是很親,由於不是同一位母親所生,所以我們相差了十歲;再加上哥哥長年在外地讀書,所以我很少看到他,更遑論跟他講過話了。以至於在我的記憶中不太有他的影像存在,只知道我有一位年紀相差甚遠的哥哥罷了。
我們不僅個性不像、外貌不像,還有一點就是在心智上,根本可以說是南轅北轍。
該怎麼說呢?應該說哥哥太早熟了嗎?
因為他……因為他居然有一個已經十四歲的兒子
天吶!我從來不知道這件事,看來家裡的人把這個消息隱藏得很好。是認為這是家醜嗎?現在哥哥不在了,才搬上檯面來講?
不過不管怎樣,這孩子太可憐了。他媽媽,也就是我的大嫂,在兩年前離開了哥哥,現在哥哥也死了,他等於是失去了倚靠;再怎麼說我也是他的叔叔,基於道義的心理,我不能放著他不管,於是我領養了他,成為他的監護人,並讓他和我一起住。
慶幸的是,那間出版公司並沒有炒我魷魚,一般來講上班沒幾天就請長假的人早就被Fire了;但他們說我是人才,所以不願平白失去。也就這樣,事情暫時告一段落。
不過,後來我才知道我被這小子騙了。等一切事情處理完,把他接到我的房子後,他就露出原形了。
我記得是……「你叫什麼名字?」我邊替他盛了碗湯邊輕聲問著。
「伊籐風介。」說完,他便大剌剌的喝起湯來。「那你呢?」他反問我。
「我叫遠野渡。」接過他的碗,我又盛了一些給他。「是你的叔叔。」
「叔叔?」伊籐風介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我以為他是對我和他不同姓而感到懷疑,遂解釋道:
「因為我是從母姓,所以和你不一樣,不過我真的是你叔叔。」
「你看起來跟我差不了幾歲嘛!」
「是啊,只差八歲而已。」再加上我生來是一張娃娃臉,所以看起來更拉近兩人的距離。
「我還當你是來湊熱鬧的無聊高中生呢。」
嗄?不會吧?我面帶苦笑的心想。
「對了,你如果覺得叫叔叔很彆扭的話,可以叫我!」
「渡。」他突然這麼喊我。
「耶?」
「叫你『渡』可以嗎?」他眼神清亮的看著我。
「這……不太好吧,再怎麼說我輩分比你大,你還是!」
「啊,你這地方不錯呢!」他打斷我的話站起來四處晃了晃,最後走到窗戶邊,朝外用力的吸了口氣。「嗯,空氣不錯,又沒什麼噪音,果然比老頭那兒好多了。」
「老、老頭?」我結舌的看向他。
「就是爺爺啦!我最不會跟老人家相處了,尤其是奇怪的老頭。」
奇怪的老頭?他居然這樣稱呼自己的爺爺?我真是哭笑不得。
「還好你說要領養我,不然要我繼續住在那個家,總有一天會離家出走的。」他走近我身邊,攬著我的手臂說道。「可是,你不是說住在那個家會讓你觸景傷情想起你爸爸,還說!」
「哎呀!那是騙你的,你真老實。」說著,他便捏了我的鼻子一下。
呃?我怎麼有種掉入陷阱的感覺?
看他那笑容,不禁讓我全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就被他吃得死死的了。低頭看了一眼手錶,九點三十分,我不禁歎了一口氣。
最近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個禮拜當中有三、四天都得忙到很晚才能回去,害得我三餐不定時外加睡眠不足,人整個瘦了一圈。
不知道風介有沒有把冰箱裡的東西微波來吃?為了怕他餓著,只要每逢加班日,我都會特別早起一個鐘頭,幫他先把晚餐做好放在冰箱裡。
就這樣邊走邊想著,我搭上最末的一班電車。「風介,我回來了。」脫下鞋子後,我摸索著電源開關。「怎麼沒開燈呢?風介不可能這麼早睡的呀。」我喃喃自語著。
卡的一聲,室內頓時明亮起來。
「風介,你睡了嗎?」我走進他的房間探了探。「咦?沒人啊。」我又繞了出來。「這小子又跑哪兒去了?最近老是跟我玩捉迷藏。」
不知為何,風介近來老是不見蹤影,和早出晚歸的我有時一天都見不到一次面。
「不行,我得好好管管他,他現在正值叛逆期,不嚴加管教的話,天知道他會在外面搞出什麼麻煩來!」我喃喃的聲音漸漸淹沒在浴室中。喀喳!是開門聲。
「終於回來了。」我看向壁鐘,已經是十二點四十分了。
「風介,你跑哪兒去!哇!」我猛地掩住口鼻。「好重的酒味!你喝酒了?」
「嗯,是呀。」他倒還大言不慚。
「怎麼搞成這副德行?」看他身上還穿著制服,就猜得出來他一定是下課後就沒回來過。「你趕快去洗澡,把衣服換掉。」真是的,煙味也很重。該不會是跑到什麼不良場所去吧?
愣了一下後,他倒是很聽話的乖乖去洗澡了。
不過,等他洗完出來後,時間已是半夜一點多了。
雖然很累,但他的事不能放著不管,我移到他面前端坐著。
「嗯……風介。」我試著換了較溫和的語氣。「你最近……都在忙什麼啊?」
只見他看了我一眼後,就把視線挪向別的地方。「沒有啊,哪有忙什麼。」
「那……是不是有什麼煩惱的事?」我再試探的問。
這次他沒回答,算是默認了吧!
「你可以把你的煩惱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你解決呢。」大概是失戀了!在他們這種年紀是常有的事。不過,風介會有這種煩惱嗎?我又忍不住的懷疑。以他的條件,只怕倒追他的女生不在少數吧?
「你幫不了我的。」
啊?這麼快就回絕呀?害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說下去。
「別這麼說嘛!」我還是靠過去摟住他的肩膀。「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瞧他盯著我的手臂好一會兒後,才慢慢的望向我的臉。「你確定要試嗎?」
「嗯,是啊。」我很自然的點頭答道。不過,他的眼神有點怪,而且臉愈靠愈近……
「還是算了!」
就在我猜測他的用意的同時,他突然起身轉而走向臥房。「我要睡了,你也早點睡吧!」
耶?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我敲了下自己的頭。搞了半天,還是什麼忙也沒幫到嘛!真是的!
難不成,他真的失戀了?因為丟臉,所以不好意思開口嗎?還是……他該不會喜歡上有夫之婦吧?
責任編輯做久了,也看多了作家們寫的言情小說,所以一瞬間那些有的沒有的情節全跑進腦子裡。
「咳,我在想什麼呀!」甩了甩頭,我甩開這些想法。「那只是小說啊,少職業病了。」
自嘲一番後,我也進入我的臥室。疲累的我,一碰到舒服的床鋪便沉沉的睡去。
「遠野先生早。」
「早。」
「你好像很沒精神呢。」
「是嗎?對不起,我會振作的。」
「加油嘍!」
「謝謝。回頭見。」
打完公式化的招呼後,我踱步到自己的辦公座位。
「咳,又是辛苦的一天,努力吧!」才正要打開資料夾,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啊,是你呀,早川前輩,有事嗎?」早川直人,是早我一期進入這家公司的前輩,從我進來後就對我挺照顧的。
「沒什麼重要的事啦。」早川直人拉了張椅子坐在我旁邊。「只是看你這幾天氣色不太好,感覺滿頹廢的,所以想問你是不是生病了。」
頹廢?有這麼糟嗎?該不會是早上衝沖忙忙的出門,忘了刮鬍子?我下意識的摸了摸下巴。
「放心,你的下巴很乾淨。」早川直人拍了我的臉一下。「你幾乎不長鬍子的。」
啊?我愣了一下。他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每天都注意你呀。」
啊?我更吃驚了。他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傻瓜!」早川直人輕撫我的頭髮。「你的心事全寫在臉上了。」
不會吧?我趕緊用手遮住臉頰。
同時,我又聽到他大笑著說:「哈哈哈!你真是太可愛了!讓人忍不住想欺負你。」
嗄?可愛?我嗎?這算是稱讚嗎?
就在我還分不清褒貶時,聽到了總編叫喚我的聲音。
「遠野,你過來一下。」
「喔,知道了。」朝早川直人笑了笑,我離開座位走到總編那裡。
「有什麼事嗎?」我問著。
總編頭也沒抬的說:「你現在負責幾位作家的編輯啊?」
「嗯……」我算了算。「三位。」
「三位呀,對你來講工作量似乎太重了些……」
你現在才發覺嗎?我苦笑。
「這三位的作品應該都快完成了吧?」
「是的,都差不多了。」
「那好,等你把手邊的事都忙完後,馬上來找我。」
「有什麼緊急的事嗎?」
「這個嘛!先講也無妨,織田千惠你應該聽過吧?」
「織田千惠?是那位銷售量高居不下、當紅的超人氣作家嗎?」
「沒錯。」總編難得的露齒笑了。「她把下一季的出版權交給我們來做。」
「啊?真的假的?」她不是跟前一家出版商合作的好好的嗎?
「這種事能亂說嗎?」總編瞪了我一眼。「她前一陣子改變了以往的故事題材,轉而走向別的路線,不過,聽說前一家公司的編輯雖然很努力,但就是無法達到她想要的境界,所以告吹了。」
「這樣呀。」這麼嚴格,她會不會太吹毛求疵了?
「她下禮拜就會過來我們這裡,由你當她的責任編輯。」
「什麼?我?」我張大嘴說著。
「是啊,就是你。」
「怎麼會是我呢?像她這樣的當紅作家,不是應該把這個重責大任交給經驗老道的前輩去做嗎?」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她就是指定要你。」
「指定?怎麼可能?我們並未見過面呀?」
「喔,這個嘛,因為她要求自己選擇責任編輯,所以我把你們每一個人的個人資料外加照片給她先行過目了;然後,她就看中你啦。」總編一副很開心的樣子。「放心啦,你來我們這裡也有三年了,我相信你的能力。還算她有眼光才會挑中你呢,要是選到一個菜鳥,那我才頭大咧!」
我被動的點點頭。
「喏,這幾本是她近期的作品,你先拿回家看看。」總編塞了幾本小說到我手上。
「是,我知道了。」
好吧,只能往好的方向想了。我以後只要專心於擔任織田千惠這個作家的責任編輯就好了,而不用像之前那樣操勞過度,這樣不是很好嗎?再說,是她指定我的,那不就代表她認同我的能力嗎?
嗯!這樣想想後果然輕鬆多了。我應該可以勝任吧!洗完澡,胡亂的用毛巾把濕淥淥的頭髮擦乾後,我拿出總編塞給我的織田千惠的作品,打算開始閱讀。
「嗯……該從哪一本看起呢?」
總編一共塞了六本給我,我必須在限定的時間內看完,並且導出織田千惠寫作新路線走向的一個大概;算起來,我一天至少要讀完兩本並歸納出一些我個人的心得評價。做了三年的責任編輯,這點事對我來說倒還算是小意思。瀏覽過每一本書的書名後,我決定先從這本叫作「我的親親小綿羊」的書開始看起。光看書名就覺得滿有趣的,內容應該也是偏向溫馨逗趣的吧!
「來吧!」催促一聲,我翻開了內頁……「不、不會吧……」這本書我大約看了一半後,才發現了某些不對勁的地方。
我有時真的遲鈍得可以。這小說的內容是在描述同性愛的!
難怪我老覺得跟以前所看過的言情小說的那種氣氛不一樣,還認為女主角的名字有點偏男性化呢,原來真相是!這「女主角」壓根兒就是個男的嘛!
怎麼會這樣?總編有沒有拿錯啊?
我再次的檢查這六本小說的作者,上面確確實實印著「織田千惠」四個字。
她所謂的改變寫作路線,是指這個嗎?
天!這下可棘手了,我從來沒有負責編輯過這類小說的,更何況……是同志方面的……
當然,我並不是歧視同性戀,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去瞭解那種感覺……
夾了張書籤,我暫時換了另一本來看,且下意識的念出聲來:
「他愛撫著我的全身,讓我的臉頓時紅得像熟透的蕃茄,在愈來愈舒服的感官刺激下,我忍不住呻吟起來……」
「嗯……啊……不要!快停下來!不要啊!他居然……居然毫不猶豫的舔了起來,這讓我……快忍不住……」
我用力的合起書本丟至桌上,慢慢的起身並腳步不穩的往後退。
「怎、怎麼會是這種內容呢?我……我……啊!」像是被身後一個什麼巨大的物體絆到,我一時站不穩就要往後倒;就在屁股要跌地的那一瞬間,我又被人像救什麼東西似的連人撈起。
「喂,小渡,你還好吧?」
待我真正穩住自己的腳步後,我望向聲音的來源,也就是害我差點跌倒的罪魁禍首身上。
「風介,你無聲無息的站在人家後面,可是會嚇死人的。」
他聳了聳肩,「我可是有敲門喔,是你自個兒沒聽到。」
他總是有理由,算了。
「找我有事嗎!」
「小渡,你流了好多汗噢!」不理會我的問話,他打斷我的話說:「怎麼?生病啦?」
流汗?有嗎?我直覺的用衣袖擦著額頭。
「不是臉,是背部。」他扯下我的手。「我剛剛摸到你的背,都是汗耶!」
「哦,是、是嗎?大概是太熱了吧,太熱了……」我裝傻的想蒙騙過去。總不能說是因為剛剛看了小說的H篇而心跳加速了吧?
不過不擅說謊的我,馬上就被他看穿了。
「這樣啊,太熱了,那……」他嘴邊揚起一抹在我看來像是邪惡的微笑。
「那把衣服脫掉吧!」
「啊?」
「脫掉衣服呀,你不是說很熱嗎?」
「不……現在不熱了,不用麻煩了……」他一直向前逼近,使得我不得不一步步的往後退,直到抵住書桌。「風、風介……」
「咦?這是什麼?」這時的他瞄到了我桌上的織田千惠小說。
糟了!
就在我想把書收起來的同時,他已先我一步的搶過其中一本。速度很快地,他隨意翻了幾頁,然後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對我露出詭異的笑容。
「小渡,原來你對這種……有興趣啊?」
霎時,我感覺到我臉部的紅潮遍佈到耳根了。「才、才不是!」我羞愧的轉過頭。
「不是嗎?」伊籐風介壞心眼的把我推到鏡子前。「你自己看,你的臉好紅呢。」
「我說不是就不是嘛!」我生氣的甩開他的手。「那是我新負責的作家的作品,因為下禮拜就要見面了,所以我必須先知道她寫作的風格是什麼才好配合呀!才不是像你說的!」才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咧!我在心裡頭念著。
「真的是這樣?」他挑眉問。
氣死我了!他居然還懷疑?
「沒錯!就是如此!」我大聲回道。「好了,我還有很多工作沒做,如果你沒事就早點去睡吧。」
我下著逐客令。再讓他待在這兒的話,不知道還會聯想出什麼怪理論來。
「晚安。」我說。
他沉默的望著我好一會兒後,才回答道:「晚安,你也早點睡。」
「知道了。」
伊籐風介這才轉身離開我的房間。
「唉!看來我得多準備幾瓶水邊看邊喝了……」
這時候的我完全忘了盤問風介晚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