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生為了情而煩,廣安同樣的也為了愛而擾。
拚命地在情路上追逐著一個不會回頭的身影,就像是掉進一個醒不過來的夢魘。
季生不管身後苦苦追趕的他,笑著跳著不斷往前去飄去,眼看近在咫尺,或許一伸手就可以摸得到,可是每次他伸出手,那距離卻轉眼成天涯。
他並不常涉獵玄學,而且對於坊間對夢境的解讀沒有濃厚的興趣,所以並沒有很多人知道他已經對這永無止盡的追趕感到厭煩與存疑。
依照跟卓文君相處久了而被感染到仙氣的廣宣,這個「半吊子大仙」提出的具有說服力看法是:「成為追趕的目標之後,就只能跑。」
佐證一:誰被追時不跑呀?
聽說這是存在人體基因裡的一種刻印,為得是在大難當前時得以保護自己。
佐證二:季生的確不追不跑,越追越跑。
這是廣安這些年來迄未明瞭的問題,季生跑什麼呢?
他到底是哪裡不好讓季生覺得不安,非得要跑得遠遠的才覺得放心呢?
他是不懂什麼「基因」、什麼「遺傳」、什麼「物競天擇」……等等的「神話」,但是,從這堆有的沒的……裡面,他得到了一點啟示。
物極必反,既然「追不得」,那「不追」不就得了嗎?
這一反。倒是為他反出不少沒見光的「好東西」,讓他睡不著的「好東西」。
算算,這些日子……季生來來回回偷襲了他一百多次,可是卻都在緊要關頭落跑。
夜深人靜,廣安提了一壺溫熱的茶,坐在八角亭裡。
所有「謀害他睡眠」的「證據」全都對季生不利,身為「很有自覺」的「被害人」,廣安頓時有種感慨。
想來想去,或許有些事埋在暗地裡不聽不聞,心裡也會好過一點。
今天一腳踩進他房裡的卓文君行色匆匆,來得突然去得飛快。
雖說對卓文君的特異行徑已經成了習慣,但是對卓文君直言不諱地「教育」季生,廣安確實感到招架不住如陷虎穴。
看來,他根本不需一一確認季生的心態,季生都已經擺明了立場,再試探也是枉然。
有時他真想扒開季生的腦袋整理整理那堆「稻草」,或是劃破季生的肚皮確認裡面的心肝是否真的硬得可以拿來把人砸死。
空想歸空想,他還是捨不得,擱在心頭的這些有的沒的太沉重,壓得他悶得慌。
一波波的疑惑產生得自動自發,好像在催著他、要挾他若不去親自問問就不許他活得安穩。
「喜歡」這個舉動對季生來說太簡單了,但是「愛」對季生卻又太難,難到連想都不敢想。
「愛」與「喜歡」之間要如何拿捏呢?
居然在這世上沒有人教這個……
廣安想到卓文君說的,「除了現在的他以外,在季生的心裡還藏有一個他。」
安慰自己並不能帶給他多少快樂,他一向對自己的情路很坎坷的事實很有自知,現在證明在這條既顛又簸的路上還有另一個蠢傢伙在同他擠,他按理講是該找「那個不長眼的東西」發洩一下胸中的瘀血。
可話又說回來,「那個人」,他知道是誰,時間隔了這麼久,季生仍揣在心頭,他當然也沒有忘掉。
這場奸,他可是捉得嘔去半條命。
無奈的是,對「那個人」……他確實是怎麼都恨不下去。
怎麼恨呢?「小時候的他」和「現在的他」豈能說分就分?
試問世上有誰從小到大都不會變的呢?
若真有其人,他非常想見見並且討教一番。
都是季生這大白癡……真想去捉了狂扁一頓。
現在去嗎?
季生會不會已經睡死了呢?
月色下的花暈染成妖異的霧白,廣安默默地轉著手中的杯。
去或不去呢?
突然間,一身藏青長衫的他微微地笑了。
「那麼有閒情坐這兒,月色正佳,是等人喝茶?還是想讓自己更清醒?」
見到廣安轉過身,暗黑處的人影笑笑地舉了舉手上的酒瓶和小巧的杯子。
「大哥。」廣安放下手中的茶杯接過酒與杯。
「小文兒又給你找麻煩了,真是對不住。」廣宣步上小亭。
自己房裡那塊專吸麻煩的「磁石」功力有多好,廣宣不用想也知道。
這些年來卓大公子找來的禍事早就從臥房裡氾濫到京外繞一圈後再流竄到宮中,無辜弟弟會被濺到也是無可避免的事。
「沒有的事,他只是善良地來跟我通風報信而已。」擺正酒杯,廣安替兩人倒了酒。
「你不擔心嗎?」廣宣難得好奇。
「擔心什麼?」廣安使出大推手裝傻道。
「你真當我是瞎了看不清嗎?枉費我這麼看得起你,你心裡那十七八個竅難道全塞了不成。」廣宣無謂地笑笑。
喝了一口酒,暖暖的水色火焰一路燒進心頭,廣安低頭不語,自家大哥老是喜歡突然來個一針見血的舉動,再多給他十年也很難讓他習慣。
「真不怕季生被小文給洗腦了?沒人知道一棍子打下去你是會死還是真變白癡,我可是為你捏了好幾把冷汗呢!」廣宣湊近腦袋問。
「不……怕。」廣安悶悶地冒出充滿猶豫的答案。
「這些年待宮裡你也長大了許多,其實你剛回來時我當真以為你變了個人。」廣宣有意無意地閒聊。
「我沒變。」廣安誠實說。
「是呀!一直都沒變,只不過外面多罩了一招障眼法,骨子裡還是那麼愛欺負人呀!」廣宣逕自竊笑不已。
「我沒有。」廣安飛紅了臉。
廣宣豎起食指貼在唇上,微微地笑著。
「先別急著斷了自己的後路,也別露出一丁點蛛絲馬跡,當你兄弟這麼久,我可都不是笨蛋,只是你啊!有時候聰明過了頭,為季生想太多,早晚他會猜到你在背後做的事。」廣宣慢條斯理地說。
「或許吧!是時候了我自然會告訴他,不過,在那之前我不會讓他知道。」廣安舉杯說。
「不管你要什麼時候讓他知道或是要瞞他一輩子,你是有心或無意都是外人在看,先問一句,你真想繼續玩下去?」廣宣正色問。
「是。」廣安點頭。
「不後悔?」廣宣直視著廣安的雙眼。
「不會。」廣安很肯定。
「那就做吧!我支持你,閒人我會去處理,你別擔心。」廣宣拍拍廣安的肩。
接了王爺之位的廣宣早在計劃一開始就打發掉府裡的一干吃閒飯的親戚,然後將前王爺與王爺夫人送到據說可以看到佛的溫泉區休養生息,為了這項前無古人的壯舉,還嚴令手下不許將府中的事報給老人家知道。
順手將這些可能對計劃不利的人處理掉,並不是為了廣安。
呃!或許……是有一點啦!
但是,絕對不是全部。
事實上,他這麼做,一來是為了盡孝心,滿足被小文騙到晚上發夢都會在夢中變身龍王的老王爺以及對「泡溫泉的可以讓天人返老還童」一說抱以很大信心的老王爺夫人所立下之此生大願,二來是為了討歡心,圓了小文打算自食其力從事遠距經商運輸東西南北貨的大夢。
順手會幫到廣安,那只不過是湊巧,不過,這事絕對不能讓廣安知道就是。
「大哥,謝謝。」大哥的鼎力相助讓廣安十分感激。
「說什麼謝,這麼見外就不是兄弟了,二夫人叫人給我捎了訊,她明兒個會來派人抬轎接御醫過府,按計劃……御醫這幾天就會成季生的『姐姐』,你想季生會怎樣?」廣宣壞壞地笑著舉杯。
「唉……不知道。」廣安歎口氣。
「咳咳咳……難得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季猴子不是翻不出你的掌心了嗎?」廣宣十分詫異,弟弟難得的沒把握害他差一點被酒嗆到咳死。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我對季生……唉……怎麼說呢?或許我沒有好好地瞭解過他真正的心思。」廣安皺起眉頭說。
「沒關係,人心是世上最難解的東西,我知道你的困擾,先別煩這個,放心,有大夥兒在計劃一定會成功的,咱們幹了這壺。」廣宣拍拍弟弟的肩。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或許「季生」這本比起現下躺在他床上呼呼大睡的小文而言是小本了一點,但是,難不難念還是依個人聰慧度以及進取心是不是已經火力全開而有所不同。
上天真是會給難題呀!
先不管這個……事態發展到這地步,一切就等吧!
這齣好戲演員陣容之堅強非同小可,絕對務必要演下去。
等到劇終那一刻,真相自然會大白,而大白那一天,依誰上誰下,據說二夫人會贏上二十萬兩,皇上那邊會贏五十萬兩,偏生他的寶貝小文兒卻會輸上一百萬兩,把全身家當拿出來賭的御醫除了一毛不剩更會背上龐大負債……
他是不是該避免一下這個遺憾發生,省得在家寶貝朝他露出苦瓜臉。在堂同僚對他舉劍呢?
廣安,你可要自己保重啊!不是老哥蓄意不幫你,而是幫你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