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諺的動作果然很快,當天就訂好了隔天飛往美國的機票。
曼樓只來得及收拾一些簡單的行李,加上他為她採買的華裳,還有要送給他長輩們的一些小禮物,就這樣和他一起搭上飛機。
她從來沒有獨自出過國門,在機場和前來送行的父母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根本無法控制。
「你心情還好嗎?」飛諺憐惜地用大方潔淨的手帕替她拭去頰上殘留的淚跡。「很抱歉,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哭,卻沒有辦法代替你。我明白你的感受,離別一向就不容易面對。」
「雖然我知道我很快就能回來看他們,可是我真的忍不住……」她原本已經稍微平靜的感傷又潰堤了,再度哽咽起來。「你一定覺得我很傻氣,但是我從來沒有自己一個人出國過,就算之前參加好友在美國的婚禮時,也是和父母在一起,這種感覺很不一樣……」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一口,卻還是抑止不了想哭的衝動。
「我明白。」他輕柔地將她攬入懷裡,低聲撫慰著。「我完全明白。」
她依偎在他懷裡,嗅聞著屬於他特有的清新古龍水味道,慢慢地恢復了平穩的心情。
「我很丟臉吧?」她吸吸鼻子,不好意思地用手擦抹他藍色絲質襯衫上的淚水印子。「還把你的衣服弄濕了,對不起。」
「不要緊,我們有很優秀的管家。」他低頭對她一笑,「要不要喝杯飛機上的特製雞尾酒?」
曼樓自他懷抱中起身,訕訕然地偷瞄左右的座位和空服員,「我忘記我們在飛機上,天哪,我真的很失態對不對?」
「幸好頭等艙裡的客人不多。」他笑吟吟地道:「不過空服員是一點也不會介意的,畢竟機上娛樂不多,我們剛剛上演的肥皂劇又夠動人……」
「我的天--」她雙手猛然蒙住小臉,這下子真的沒臉見人了。
「我跟你開玩笑的,空服員現在才來,我敢保證他們剛剛什麼都沒有看見。來,告訴空服員你想喝點什麼。」他黑眸裡滿是笑意。
「真的嗎?那……」她紅著小臉,羞怯地抬頭對空服員道:「我要一杯冰紅茶。」
「呃?是。」年輕英俊的空服員難掩一抹驚艷地盯著她,訥訥地問:「一杯冰紅茶,請問還需要點什麼嗎?」
她還未來得及接口,警覺不對勁的飛諺臉色一沉。
「目前這樣就夠了,我們待會再點。」他齜牙咧嘴地補了一句:「跟座艙長。」
曼樓眨眨眼,疑惑地看著口氣不太好的他。飛諺甚至毫不隱藏他的霸道和佔有慾,伸臂將她緊攬在懷裡,那模樣就像是獅子在保護它的所有物一樣。
「你怎麼了?」待空服員倒退兩步,有一絲倉皇地離開後,她忍不住戳戳他的胸口,「好凶喔。」
「誰教他對你流口水。」他慍怒道。
「人家哪有對我流口水?」她輕輕掙開他,又好氣又好笑。「反倒是你,好像要把他一口咬掉似的,」
「我不吃色胚的肉。」他哼了一聲,「會消化不良。」
「你真的好壞,一點都不像個理智文雅的心理醫生。」
「我還在休假狀態,所以不算。」他得意洋洋地道。
她笑望了他一眼,「哎喲,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
「你可以什麼都不用說……」他指指自己的嘴唇,壞壞地道:「只要封住我的嘴巴就好了。」
「閉嘴啦!」她又羞又窘,乾脆用雙手把他的嘴緊緊摀住。
「哈哈哈……」她捂得住他的嘴,卻摀不住他低沉暢快的笑聲。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再加上時差的關係,抵達飛諺位於華盛頓特區的豪華公寓後,曼樓已經累得東倒西歪了。
最後,他乾脆一把將已經站著睡著的她抱了起來。
「東尼,麻煩幫我把行李提進來。」他對黑人門房道。
「好的,楊先生。」東尼睜大雙眼,在拎起行李時,忍不住關心地問:「請問這位小姐是……」
「她是我未婚妻。」飛諺對驚喜的東尼眨了眨眼,咧嘴一笑,「恭喜我吧。」
「噢,老天,這真是太好了,你奶奶一定會樂贏了。」東尼興高采烈地道。
「我想也是,但目前這還是個秘密。」飛諺警告地瞥了他一眼,「還不准告訴他們,我未婚妻已經累壞了,起碼要二十四小時後才承受得了那些強力炸彈般的熱情。」
「啊哈!瞭解。」東尼笑咪咪地拎著行李和他走進優雅舒適,充滿品味的公寓大廳內。
「薛太太明天才會過來嗎?」飛諺在將她抱上樓前問。
東尼點點頭,「是的,她說會帶上好的起司回來,你知道那些法國美食家的,她們總不忘記在返鄉探親後帶一堆當地引以為傲的特產。」
「我想也是。」一想到薛太太娘家那些上好的軟起司,飛諺口腔裡的唾液已經大量分泌出來了。
明天待曼樓睡醒後,他一定要用那些上好軟起司做一堆美味可口的法國料理餵飽她。可憐的曼樓這幾天瘦了不少,所以他和薛太太得更加賣力點,在結婚典禮前養出點好「成績」。
他動作輕緩小心地將她抱入自己的房間裡,在將她放到柔軟的大床上時,還不忘在她額際落下一個輕若羽毛的吻。
「晚安。」他替她脫掉鞋子,並溫柔地拉過被子替她蓋上。
現在是晚上八點,他得撥個電話給恰克,告知他明天早上的診療名單照常。
他已經放了太多天的假,明天準時九點工作,不知道會不會有一絲不習慣?
但是最教他牽掛的還是留曼樓一人在屋子裡,面對陌生的環境……
唉,再這樣想下去,教他明天怎麼邁得開腳步出門呢?
他情不自禁又低下頭,把臉埋在她芳香的髮絲間。
曼樓足足睡到隔天快十一點才醒來。
「呵……」她舒適地伸了一個懶腰,伸到一半驀地愣住,傻傻地環顧著這個陌生的房間。
近三十坪的臥房明亮清爽,有著濃濃的男性風格,但是奶黃色地毯和淡綠色的薄紗落地窗簾卻柔和了房裡藍白兩色的冷色調,一組淡橘色沙發擺在窗戶旁,玻璃茶几上擺放了一隻剔透水晶瓶子,裡頭插著美麗的紅玫瑰。
她眨了眨眼,這才想起她現在是在飛諺位於華盛頓特區的房子裡。
呵,這一定是他的房間吧!
她小臉微微一紅,因為看見了一襲深藍色純棉男性睡袍隨意擱在沙發上。
他到哪裡去了呢?
曼樓緩緩下床,鬆了口氣地發現自己的行李箱就放在衣櫃旁,她拿出盥洗用具和一套衣裳走進浴室。
洗了個熱水澡後,她又像活過來了,一掃風塵僕僕後殘存的疲憊,愉快地踏出浴室。
她身穿粉紅色套頭毛衣和白色長褲,烏黑的長髮披散在肩後,鏡子裡映照出嬌嫩可人的臉蛋。
「哎呀,我忘了打電話。」她趕緊找出手機,先撥了通電話回台北家裡報平安,然後迫不及待打給好友們。
「曼樓!」小豐在電話那頭尖叫。「我找了你好幾天……」
「對不起,我讓你們擔心了。其實……我現在在美國。」她快樂激動地道:「我該怎麼找你們?從華盛頓到西雅圖或舊金山很遠嗎?」
「你在華盛頓特區?!」小豐與奮地大喊。「真的嗎?哇,我一定要過去找你……等等,你是跟楊飛諺回美國的,沒錯吧?」
聽著好友話裡的小心翼翼,好像害怕猜錯似的,曼樓不禁嫣然一笑。
「對,我是跟他回來的。小豐,我們……下個月結婚,你一定要來喔!不對,不對,是你和炊雪一定要過來陪我,我……我很緊張。」她歎了一口氣,「其實我緊張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我……我到現在還沒有跟他坦白。」
小豐一呆,「坦白什麼?」
「我是刻意接近他的,」她忐忑難安地低聲道,「小豐,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告訴他?那一天他向我告白的。時候,我本來想要說的,可是……可是我真的說不出口,我很怕。」
小豐在電話那頭又好氣又好笑,「你呀,我真是被你給打敗了,就說了不用擔心,你這一切都是為了愛他呀!」
「是的,我真的很愛他很愛他,早在認識他之前就已經深深為他的風采與智慧折服二了。」她咬了咬下唇,眼眶濕熱了起來,「但是就因為這樣,我更覺得我隱瞞他是錯的,就算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為了愛。」
飛諺輕輕推開房門,他終於再也撩不住思念地和下午的三對預約做婚姻諮商的夫妻改了時間,為的就是想趕回來吻醒她這位可愛的睡美人。
只是在推開門的那一-那,他才發現她已經醒來,正在和人通電話。
是她話裡的憂慮和淒悵令他停住腳步,安靜地佇立在門口,傾聽著她的話,卻是越聽越驚異。
曼樓背對著他,全然不知他就在身後,依舊憂心忡忡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就這樣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小豐,我愛他,我崇拜他,又希望他能夠幫助我克服那個『強迫性閱讀焦慮症』,老天!我越想越覺得我好自私,他根本不曉得我在遇見他前就滿腦子都是他,我買了他每本書,看過任何一本採訪他的雜誌,我看探索頻道都沒有這麼熱切過……」
飛諺睜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瞪著她的背影。
這一切原來……
曼樓沉默了片刻,隨即搖搖頭道:「不,我不能這樣,我一定要在結婚前告訴他,我並不是偶然出現在天祥山上的,我辭掉工作去那兒就是為了要和他相遇,和他相愛……雖然我想當他知道真相後,一定會非常,非常震怒,而且我們的婚禮一定會取消,但是他有權利得知所有的真相。」
他胸口血氣猛烈翻騰著,在漸漸消化她所說的每個字前,完全無法思考也無法反應。
她是刻意出現在他身邊,為的就是要與他相遇相戀?
照理說,他應該要很憤怒、很生氣、很痛心被這樣隱瞞和利用了,如果是他平素的脾氣,他一定會!
但是……
飛諺震驚地發現他竟然一點也沒有生氣的念頭,相反的,他全身奔竄著感動與驚喜的熱流。
原來早在他倆邂逅前,她的心裡就已經有他的存在了。
他覺得頭暈目眩起來。
老天!
曼樓還在那兒內心交戰,「我已經決定了……不,我當然知道我一定會後悔,可是我這樣欺騙他……我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不要講,拜託,這根本就沒有什麼,但是你一講就會變得很嚴重了。」小豐知道以曼樓的道德感和良心愧疚感會把事情變得多糟糕。
「對不起……」她閉了閉酸澀的雙眼,感覺到消失多天的恐懼又回來了,但是眼看著婚禮迫在眉梢,再不說就真的沒有機會了,如果婚後才讓他發現此事,那麼他不知會有多麼恨她。
他一定會認為這一切不過是要將他拐入結婚禮堂的手段,她真正的愛屆時會廉價虛偽到他根本不肯相信的地步,還不如趁現在把真相攤開。
饒是如此,在她毅然決然結束電話後,她還是呆站了一會兒,像是在凝聚勇氣,也像是在哀悼最後的一絲絲幸福。
她轉過身,正想下樓尋找他,沒想到一回頭便眼看見飛諺就佇立在那兒,英俊的臉龐莫測高深,深邃的黑眸直盯著她。
她的心瞬間往下一跌,血色自臉上褪得乾乾淨淨。
老天……他站在那裡多久了?他、他都聽見了?
她雙腳一軟,幸虧手及時扳住梳妝台的邊緣,這才勉強支撐住自己。
「飛諺……」她的聲音顫抖如風中秋葉,一如她的人。
「我都聽見了。」他低低地,沙啞地開口。
青天霹靂瞬間狠狠地劈中她,她彷彿看見所有的幸福在眼前碎裂了一地,永遠再也拼不回來了。
「不……」曼樓痛苦又歉疚地低吐一聲沉痛的呻吟。
「我太驚訝、太震撼了。」他走近,低下頭凝視著她,黑眸裡閃著喜悅光芒。「但是……我也很開心,非常非常地開心。」
她猛地一僵,迅速抬起悲傷的小臉,整個人都呆掉了。
「什、什麼?」她傻住了。
開心?他非常開心?
天,他是不是氣瘋了,所以氣到口不擇言,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沒想到你為了與我邂逅,還特意辭去工作跑到山上。」飛諺止不住內心陣陣的波濤洶湧,男人的自大滿足感和深深的幸福感沖刷著他全身。「我從來不知道我的魅力有這麼大。」
以前的確是有不少女人向他示好,甚至示愛過,但是沒有一個像曼樓這麼不顧一切地「追」他,千方百計與他來這場美麗的秋日邂逅,尤其這些日子以來他已深切地瞭解到她的本性有多麼害羞和保守。
她會為了他小小的一個偷吻而臉紅大半天。
這一切對她而言更是不容易啊……
好吧,或許今日換作是其它女人做出相同的行為,他絕不可能會感到悸動歡悅,只因為,她就是她,沒有人能代替。
「飛諺,你聽我解釋。」曼樓絕望地看著他,心裡滿是驚惶和迷惘,因為她解讀不出他眼底的喜悅笑意究竟是為什麼?
不可能有人在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的,他一定是非常、非常生氣,氣到嘴角的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抽搐了。
「你不需要解釋。」他輕撫著她因心慌而冰涼的小臉,唇畔笑意更深。「我完全瞭解你的心情,記得嗎?我是個頂尖的心理醫生,我可以體會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在-那間就明白了為何她那時會憂鬱衝動地想要離開他的種種舉動,那出自矛盾、痛苦。糾葛、想愛又不能愛的掙扎情緒,可憐的女孩。
她愛慘他了,幸好他也是。
一想到這裡,他整個人不禁愉悅飛揚了起來。
「你明白?」她緊繃糾結的胃彷彿鬆了一瞬,不敢置信地低喊。
「是的。」飛諺溫柔地將顫抖的她擁入懷裡,下巴緊緊抵在她發頂上,憐愛地歎息一聲。「你對我未免太沒有信心了,在明明知道你這麼愛我的情況下,我又怎麼可能會對你生氣?」
他的味道繚繞在她鼻端,柔柔地沁入她每一寸感官知覺裡,曼樓從震驚中漸漸清醒過來,開始對這一切有真實感了。
「你不生我的氣?」她鼻頭一熱,忍不住哽咽起來。「你怎麼可能不生我的氣?我雖然愛你,但是我也利用了你,你……你確定你有聽到完整的版本嗎?你要不要聽完所有的事情再考慮要不要原諒我?你……」
「笨蛋。」他又好氣又好笑,更加確定了這枚小傻蛋能幹的壞事極限就只有一丁點,而且還是那種迫不及待就認罪的人。
「對,這也是事實之一,但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我要坦白……」她忙著慚愧自首,卻沒有發現他俯靠得離她更近了。
「唉,閉嘴。」他輕柔而堅定地命令,
曼樓乖乖地噤聲,怯怯地眨動著晶瑩憐人的大眼睛。
「現在讀我的唇。」他深鎖住她的眸光,一個字一個字道:「我、愛、你!永遠,永遠。」
她飛快地眨著大眼睛,-那間癡了。
「現在你可以說點什麼了。」他深情地對她微笑。
「飛諺。」因為震撼過度,她只擠得出這個,「我我……」
「好吧,那就什麼也別說了,千言萬語盡在……」他喜悅地歎息著,俯身深深地吻住她的唇。「不言中。」
曼樓雙膝發軟地偎在他懷裡,仰著頭迎向這個火熱纏綿的吻。
就像承諾,也象徵承諾。
遠處,一座不知名的大教堂正緩緩敲響著禮鐘,低沉悠揚地飄蕩在空中,隨風送入了屋裡。
在這一瞬間,她終於相信了世上真愛與幸福的確可以歲歲年年長長久久……
因為在好萊塢的浪漫愛情電影裡,不總是有幸福的教堂鐘聲來賜予祝福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