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上辭呈的那一天,若勤沒有哭。
她可是霍亞公司企劃部有名的活動笑話,怎麼可以到最後掉眼淚呢?
「若勤,你為什麼突然要辭職?」胖胖經理驚愕之餘,有更多的捨不得。
她溫和微笑,「經理,我爸媽年紀大了,我覺得做為一個女兒,不應該常常讓他們 擔心,所以我想回去陪他們。」
「可是你的工作越做越順手,難道你不希望做出更大的成績?或許升職加薪什麼的 ……你的父母也會為你高興啊!」胖胖經理一力挽留。
她眼眶變熱了,「經理,謝謝你的鼓勵。這些日子來多虧有經理照顧我,包容我的 錯,我真的很感謝……我會想念你、想念大家的。」
霍亞里讓她想念的人太多了,其中牽牽掛掛的,始終是那個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的 男人呵!
「若勤,你真的不再考慮嗎?」胖胖經理忍不住掏出手帕來擦眼淚了。
「我父母希望我回去相親,嫁給他們選好的女婿。」她溫柔地道:「所以我要回去 嫁人了。經理,你應該替我高興才對。」
胖胖經理大大愕然,「要結婚了?」
「是啊!」她已經無所謂了,嫁給任何人都可以,反正她的心早已經遺失在尼克的 身上了。
無論他知不知道,她這一輩子永遠都會愛他。
但是相愛的人都不見得能相守了,更別說她只是單方面的相思愛戀……「你要相親 ?」
「是的。」她還是微笑。
此刻她除了微笑,再也沒有辦法維持另外一種表情;好怕當她的情緒崩潰之後,連 小小的微笑也無力經營,最後只剩下無邊無際的悲傷。
「如果真的要結婚了,一定要寄喜帖給我啊!」胖胖經理知道再也沒有辦法挽留她 了。
婚姻是大事,他這個上司也不好說什麼反對的話。
「我會的。謝謝經理的照顧,我會做到下個禮拜三交接完再走的。」
「我就知道你是個有責任感的好員工。」胖胖經理又想哭了。
「還有,希望經理先不要告訴其它同事我要離職的事,我希望悄悄的走。」
「這……」
「求求你。」
胖胖經理為難地歎了一口氣,「好吧!」
「謝謝你。」她由衷地道。
她轉身走出了經理室,臉上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一絲心碎的表情。
悄悄的走,不帶走一片雲彩……「我不愧是霍亞的話題女王,就連要走,也走得充 滿玄機。」她撫摸著用熟了的辦公桌,低低微笑。
再見了……***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若勤沒有再遇見仲遠,也沒有上網與「尼克」聯絡。
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思考,他會有什麼反應了。
或許繼續縮回了那個孤獨的殼裡,把所有的愛統統關閉起來。
她捨不得他這樣,卻已經無能為力了。
星期二,她晚上約了敏君吃飯,順便告訴她離職的事。
在下班前,若勤在關掉計算機的前一刻,突然心血來潮,從她的Messenger寄出了一 則訊息給他。
上面屬名:給我愛的尼克。
或許他不會看到這一則訊息,但是她不能不道別,以紀若勤的心,拇指姑娘的靈魂 ……若勤簡單地收拾了自己私人的東西——她特地帶了一個大背包好掩人耳目,不至於 在臨走的那一刻還要面對眾人的挽留。
她走到電梯口,搭電梯到了八樓。
八樓的秘書室裡還十分忙碌,電話和計算機鍵盤的聲音此起彼落。
她敲了敲敏君辦公室的門。
「請進。」
她旋開門把走進去,驀然一呆。
身穿鐵灰色西裝的仲遠微微轉過頭來,在看見她的那一刻震了震,眸光閃爍了一下 。
「總經理。」她總算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迅速恢復了平靜。
冷靜冷靜……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他和她已經是兩條交錯而過的並行線,將會越 走越遠了……敏君並不知道他們的情形,還曖昧地對她眨了眨眼,笑道:「總經理,那 份文件我會立刻交給高經理的。真不好意思,還麻煩您親自下來交代。」
仲遠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若勤,聞言微微一怔,「不要緊。你們要一起下班嗎?」
「是啊!」敏君撞了撞若勤的手肘,要她也說說話,「你說是嗎?若勤。」
她只是點點頭,不發一言。
仲遠盯著她,最後還是無聲喟歎,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她始終低著頭,不願意自送他的背影離開。
敏君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拍拍若勤的背道:「怎麼了?你怪怪的。」
若勤振作了精神,微笑道:「我們走吧。我餓了。」
「好。等我把這份文件標示好給高經理就可以走了。」
她們並肩走出了大樓,到波納麗餐廳吃晚飯。
各自點了餐後,敏君認真地看著她,表情不再嘻鬧,「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若勤低頭撫摸著繡花的餐巾,輕輕地道:「我辭職了。」
敏君驚呼了一聲,「什麼?」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若勤,「你說什麼?你辭職了?為 什麼?」
「我要回中部去嫁人。」若勤微微一笑,唇邊的笑容已經岌岌可危了。
剛剛撞見了他,讓她所有緊緊壓抑在胸口的思念和痛楚又再度蔓延開來,四肢百骸 裡流竄奔騰的都是狂野的渴望和愛……還有痛。
「嫁人?」敏君差點尖叫出聲。
「是的。」她淚眼迷濛,嘴邊卻掛著笑意,「你不替我高興嗎?」
「你瘋了!為什麼突然要嫁人?」敏君緊張兮兮地握住了她的手,「難道是伯父伯 母逼你的嗎?讓我去跟他們說,我去說服他們。」
「敏君,你真好。」她急急用餐巾拭去了淚,綻開一抹教人心碎的笑靨,「可是是 我自願的。」
「你放棄總經理了嗎?」
「我從頭到尾就沒有機會得到他。」她輕輕地道:「我知道你很熱切要為我們牽線 撮合,但是我沒有那麼幸運可以得到這麼好的男人,所以我回家去面對我的宿命——嫁 給田僑仔,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婦人,把一切的夢都忘掉。」
敏君瞪著她,鼻頭酸楚了起來,「傻瓜!你為什麼要放棄?我一直以為是我一相情 願在當紅娘,所以後來也不敢太明目張膽製造機會了。可是看這情形,你是喜歡他的, 是不是?」
她哽咽點頭,「是。在他回台北前,我就已經愛上他了。」
「什麼?」敏君目瞪口呆。
若勤輕輕地、沙啞著聲音娓娓地將三個多月來的情路歷程一一攤開來,包括夜夜的 心事互訴、分享點點滴滴的歡笑和淚水……她醉倒在他家的那一夜、他請她吃美味春卷 的那一天、河堤畔的長談試探……聽完之後,敏君已經淚流滿面。
「傻瓜!你真的是個大傻瓜!」她替若勤傷心到極點,「為什麼不告訴他,你就是 那個夜夜陪他談心的拇指姑娘?」
「說了能怎樣?不說又怎樣?」若勤反倒平靜了下來。她的淚水已日漸乾枯了,或 許有一天,她會完全忘掉了該怎麼流淚。
敏君急急就要站起身,「我去告訴他,去罵醒他!」
若勤死命抓住了她,「不!求求你不要這樣……這一切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你 去只是讓我再傷心一次,何必呢?求求你不要為了我而去傷害他。」
敏君眼睛都紅了,「他這樣傷你的心,你竟然還保護他?」
「『你既無心我便休』。他本來就不欠我什麼啊!」若勤情不自禁落下淚來,「敏 君,這段感情本來就是我強求而來的,他從頭到尾都不知情,什麼都不虧欠我……我怎 麼可以因為他不愛我而去恨他呢?」
「你太善良了。」敏君坐了下來,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噙著淚道:「你這個傻瓜… …為什麼不給自己一個機會呢?就算他不愛你、不要你,你也不需要拿自己的終身大事 開玩笑,嫁給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啊!這樣的婚姻絕對不會幸福的。」
「我已經無所謂了。最愛的人得不到,至少我可以讓另外一個男人因為得到我而歡 喜。」她靜靜地道:「這也算是功德一件,不是嗎?我媽說,那個田僑仔阿中很中意我 。」
「若勤,你這是在自暴自棄。而且勉強自己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對你對他都不公 平,這樣太殘忍了。」敏君好想抓住她一陣猛搖,看能不能搖醒她。
「我沒有辦法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忘掉這一切。」她的心好痛好痛,「你就 讓我回去吧!或許嫁了人,我就可以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再也不要有什麼奢望的夢想 ……再也不會想起他就心如刀割……」
「你不能這樣做。」敏君緊握住她,「千萬不可以。你會後悔的!」
「我現在已經無所謂了。嫁不嫁人、或是嫁給什麼人都沒關係,只要別讓他再欠下 我的情債……你不知道,他好可憐,欠了心愛的女人一輩子的追悔時光……他這三年來 從來沒有快樂過。」她撕扯著心,悲傷得不能自己。「你沒有親眼見過他的傷心……如 果你看過,你也會和我一樣,不忍心再成為他的負擔。」
敏君被這一番話深深震撼了,她咬著下唇忍住了哽咽,「可是……可是你……」
「我會很好的。」她回握住敏君的手,彷彿也在告訴自己,「我會好好的過日子的 ,你不用擔心。」
敏君淚眼凝視著她,不能自己地輕啜了起來……***
基層員工辭職一向是人事部經理和各單位經理的事情,所以在若勤離職的兩天後, 仲遠才知道這個消息。
他正在和各級主管開會,突然間談到了初陽海運的Case,企劃部經理隨口說了一句 ——「可惜原先負責這件案子的紀若勤已經離職了,要不然初陽這個月的酒會聯誼倒挺 適合派她去的,因為她跟初陽的主任挺合的……」
「什麼?」仲遠翻閱開會資料的手倏然僵止了,銳利震動的眸光射向胖胖經理。
會議室裡的空氣瞬間凝結——「我……我是說初陽的酒會聯誼……」胖胖經理結結 巴巴。
「上一句!」他急促地低吼。
所有的主管從來沒有見過總經理變臉的樣子,他們印象中的總經理運籌帷帽冷靜自 若,就算是整座泰山在他面前崩解碎裂了,他恐怕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可是此刻…… 所有的主管全部屏住了呼吸。
「可惜……原先負責這件案子的……紀若勤已經離職了,要不然……」
「紀若勤離職了?為什麼?」他內心的驚駭完全無法言喻。
她走了?為什麼他不知道?
「因為……她要回鄉下相親……結婚。」胖胖經理看見總經理的臉色瞬間鐵青,嚇 得連忙掏出帕子來擦冷汗。「呃……」
相親?結婚?
他幾乎捏碎了手上的鋼筆。
為什麼他都不知道?
開完會後,他幾乎是用沖的到了秘書室。
他差點省略了敲門,直接就衝進敏君的辦公室裡。
正在整理文件的敏君一抬頭看見是他,表情有一絲古怪和冷漠,」總經理。」
「她為什麼走了?」他強抑下焦的,沉聲問道。
「誰走了?」敏君不打算給他面子。
她已經看在若勤的面子上不去質問他了,他幹嘛又突然跑過來問若勤的下落?
「紀若勤。」他胸口劇烈地抽痛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反應這麼強烈,但是……去他的!
他只想知道她為什麼走了?
敏君觀察著他緊繃焦慮的神情,心底驀地燃起了一絲希望。
「總經理,如果你不喜歡她的話,就立刻轉過身走出去,我當作你剛剛沒有進來過 。可是如果你堅持要我告訴你她的消息,我就當成你喜歡她,要去把她追回來了!」
她這秘書也不是幹假的,耍心機用計謀、威逼利誘的話起碼也會說上幾打。
仲遠盯著她,良久良久……而後低沉地道:「我會查出來的。」
他轉頭就走,倒讓敏君慌了手腳。
該死的!姜果然是老的辣,她早該知道他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會與人談條件的尋常 人物。
她站了起來,急急追了出去。
唉,為了好友的幸福,她小小的沒原則認輸一下也不打緊。
「總經理,我只能告訴你,她明天要相親,在台中的桂冠酒店咖啡廳,中午十二點 !」她嚷了出來,再亂加了最後一句,「他們相完親後會直接就訂婚!」
他高大的背影一僵,隨即大踏步離去。
「唉……」敏君咬著下唇,不知道短短的一夜之間,他能否想明白?
如果他還是堅持沉浸在舊夢裡,不肯睜開眼睛好好看看身畔的人,恐怕當他哪一天 驀然回首,真正心愛的那個人已經消失在燈火闌珊處了。
男人為什麼總是不懂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