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沈雲秀為了手頭上的報告而忙碌,等報告一交出去後,她迫不及待想要見杜默。
這段日子他也很忙,一方面忙著學生與學校的事,另一方面則是加緊腳步趕完他的博士論文,所以她已經半個月沒見到他了。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她現在總算深深體會到這句話。
沈雲秀特地到生鮮超市採買了一大堆食物,搭車到天母。
她手上提著大包小包,再加上寒流來襲,她兩手差點凍僵,可是只要一想到待會他見到她時,臉上乍現的驚喜之色,她就覺得寒冷不算什麼了。
來到大樓的門口,她發現警衛是新來的,因為她不曾見過他。
「你好,我找八樓的杜先生。」
「你是誰?」警衛高傲地看著她。
也難怪他態度這麼-,因為住在這棟大樓裡的住戶非富即貴,大部分都是政商名流,所以連警衛也感覺到自己高人一等。
「我姓沈,是他的朋友,可以麻煩你幫我通報一聲嗎?因為我出門忘了帶手機,沒辦法請他下來開門。」沈雲秀的語氣還是很客氣。
警衛懷疑地打量著她,雖然眼前的小姐長得挺漂亮的,可是……
「很抱歉,杜先生和杜太太吩咐過,這兩天拒絕訪客。」
杜太太?誰啊?
沈雲秀呆了一下,直覺警衛定是弄錯了,「不不,我要找八樓的杜先生,他叫杜默,沉默的默。他還沒有結婚,而且我才是他……呃,我是說我要找杜默杜先生。」
警衛低頭看了看登記簿,沒好氣地說:「沒錯,是杜默先生和他的未婚妻。我們對每一戶的住戶都有登記,不會錯的。」
今天早上他才打發了幾個想要混進去採訪五樓某富商的八卦記者,他可是很謹慎的。
「我不相信。」未婚妻……沈雲秀臉色蒼白,心慌意亂之餘仍然不忘再度求證,「我要找的是杜默,你一定弄錯了。」
「沒錯啊,八樓只有一間住戶,就是杜默先生和李春婷小姐。」警衛唯恐她沒聽清楚,還解釋道:「他們是未婚夫妻,年底就要結婚了。」
就算剛剛從天上落下一道雷劈中她的腦袋,也不會比這個消息更要令她震撼了。
剎那間,沈雲秀手上沉甸甸的塑膠袋啪地一聲掉了,食物滾落滿地。
李春婷?春婷……這個名字好熟悉,對了,她不正是杜默曾提過的前任女朋友嗎?他不是說那已經過去了?
可是他們……年底就要結婚,他們……是未婚夫妻……
「原來我才是那個應該『過去』了的『前任女朋友』。」她想笑,可是鼻端濃濃的酸楚感是什麼?
不!振作點。
她不能不給杜默一個解釋的機會就走,有多少情侶就是因為這樣致命的誤會而分開,她要親自從他口中得到事實的真相,不要在多年以後才後悔地驚覺到原來只是誤會一場。
沈雲秀慢慢彎下腰,把散落一地的火鍋料和食物塞回袋子裡。
她沒有心思和勇氣要求要進去煮這可笑的火鍋了,就算八十坪大房子,同時出現一位前女友和現任女友還是嫌太擠了。
沈雲秀苦笑,失神落魄地轉身離去,不知怎地,兩手的重量比她來時還要沉重難受,而她的心也是。
杜默像一頭被困在牢籠中焦躁不安的獅子,一整個晚上他猛打手機給沈雲秀,但每一通都沒有被接起,最後全轉入語音信箱。
他只好留下第七通的留言——
「雲秀,是我……」他手心裡都是汗,語調有著焦慮和慌亂,「我很擔心你,樓下的警衛說你來找過我……很抱歉你沒能見到我,我需要跟你解釋一些事……請你回我電話好嗎?」
她從來沒有不接電話,是不是今天來找他的時候,看見了什麼不該見到的?
他心底的恐慌越形擴大,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威脅著要將他整個人吞噬入黑沉沉的痛楚中。
關於春婷突然來訪的事,他不是蓄意瞞著她,加上他也還沒有跟春婷講明白,解釋清楚,這是他的責任,沒有必要讓她們為此起衝突,尤其是雲秀,她是那麼的溫柔恬靜,若不是選擇退讓,就是傷心地離去,最後的結果都是他失去了她,他不要!
李春婷冷眼旁觀著他眉宇間深深刻劃著的失神、恍惚與焦慮,本能地感覺到危機逼近。
自從半個月前她跟杜伯父、杜伯母要了杜默在台灣住處的鑰匙,以女主人的姿態住進來時,他眼底的慍怒和不豫始終沒有消失過。
她知道自己就快要失去他了,不過她不會允許這件事真的發生。
於是她按捺下所有勃發的怒氣和驕縱,對他體貼得不得了,她知道他是個紳士,不會忍心在面對她的溫柔時開口提那件事。
「瑞克,你要不要吃水果?」她偎近他,纖纖小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游移。
他一定會留戀她甜美誘人的身軀……
杜默眸中閃過一抹厭惡,鎮定禮貌地抓住她的手,「春婷,半年前我就已經說過,我們倆不再是那種一晌貪歡的男女關係了。」
她緊咬著下唇,美麗的大眼滿是不悅,「我到底哪一點不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嚴肅地看著她,語氣還是溫和平靜,「你很好,但不是我心裡的那個人。」
「一定有狐狸精勾引你,對不對?我就知道你一定是被外面的壞女人勾引了,你是屬於我的!誰也不能搶走你。」
「不。」他瞇起眼睛,語氣裡有著不可越界的冰冷凜然。「我是屬於我自己的,而且我們一開始就說好,我們可以去尋找適合自己的人,你我一向照著這個遊戲規則走,現在你有何權利指責我?」
李春婷一窒,心知肚明他曉得她跟不少可能的對象玩過,他並沒有必要為她守身如玉,可是……可是她真正要的人是他呀。
「瑞克,你要想清楚,只有我最愛你,我愛了你三年,一直都在等你回頭選擇我啊!」她緊緊攀著他的手,染著蔻丹的長指甲深深掐進他的肌膚裡。
杜默像是沒有察覺到那戳刺的痛楚,只是輕輕地拉開她的手,正色道:「愛情應該是雙方面的情投意合,春婷,放棄我吧,你值得更好的男人。就算你勉強得到了我,也只是一個沒有心的丈夫,你要嗎?」
他的話太嚴重,李春婷臉色不禁一白,隨即固執地道:「我不管,終有一天你還是會愛上我的。」
見她執迷不悟,杜默知道再談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他硬下心腸道:「我坦白告訴你,我——」
「不要!」她臉色一白,兩隻手緊緊摀住雙耳,「不要說!」
「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子,今生今世只想跟她在一起。」他堅定地看著她,語氣略微放軟,「對不起。」
李春婷氣憤地瞪著他,眼圈紅紅的,「我討厭你,你為什麼要傷害我?」
「對不起。」他長歎一聲,「感情的事是沒辦法假裝得來的,我們曾經試過,但還是失敗了。」
她站起身,氣急敗壞地在原地踱步繞圈圈,「她有我好嗎?有我美嗎?我真不曉得你為什麼會捨我而選擇她?她長得是圓是扁?伯父、伯母一定不會喜歡她的……」
杜默看著她發脾氣,直到她累了,頹然地坐倒回沙發上。
「怎麼會這樣?」
「是我的錯。但是我沒辦法欺騙自己,更沒辦法欺騙你。」
「不要再說了。」李春婷忿忿地站起來,大聲嚷著:「我不管,我要去睡覺了,你也快點去睡,等睡醒之後你就會想清楚到底愛誰了。」
她不聽他說的衝進客房裡,砰地一聲關上門。
春婷的孩子氣和任性讓杜默更加想念起溫柔的沈雲秀。
雲秀,你為什麼不接電話?
沈雲秀想聽他的解釋,卻又害怕他的解釋,所以一直不接他的電話,她還沒有想好該怎麼面對他。
一聽見他的聲音,她可能會失控,也可能會激動得落淚,以至於把自己和他都弄得很糗。
如果證實了警衛說的是事實,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哭?鬧?爭?她神情憔悴疲憊地搖頭,整個人縮坐在床上,目光直盯著窗外的淒清寒冷冬夜。
誰想得到,冬天竟來得這麼快?
她的胸口好痛、好痛,連輕輕地呼吸一下都疼得她幾乎無法動彈。
「打從一開始,我和他之間就像是一場美夢,而夢總是有醒的一天,人總是要面對現實的……」
沈雲秀再也無法維持鎮定和平靜,她把臉埋進裙裾中,顫抖的肩膀洩漏了悲傷的啜泣。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夜未成眠,沈雲秀輾轉到天明,縱然擁被依舊覺得錦衾不耐寒。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開手機,螢幕顯示有好幾通留言和簡訊。
她盯著手機良久,最後還是用發抖的手指按下刪除鍵。
她會勇敢去面對他,面對這一切的,留言無論是好是壞,都會破壞了她累積起來的勇氣和決心。
沈雲秀深吸一口氣,撥他的手機號碼,鈴聲才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像是他就守在手機旁似的。
「雲秀,感謝老天!你終於回覆我了。」杜默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經歷了一夜艱苦的磨難,在瀕臨瘋狂失控的邊緣,卻依舊難掩狂喜與激動。
她眼底迅速浮現一抹淚霧,憋住呼吸好幾秒後,她才得以用平靜的語調說:「我有事想跟你談談。」
「我也是。」杜默遲疑了一會兒,像是經過了思索和考慮後道:「我去接你,我們去西堤談。」
「不,一個小時後在你家樓下門口見。」說完,她便關掉手機。
要殺要剮就一併來吧,她寧可親眼見到殘酷的事實,也不願自欺欺人。
她走進浴室梳洗,換上鮮少穿的黑色毛衣長褲後,在鏡中瞥見了自己的臉色蒼白得像個鬼一樣。
黑髮黑衣,蒼白憔悴的臉孔配上一夜未眠而泛著血絲的眼眸。
「我的氣色還真是好得可以了。」她澀澀地低語,隨手拿過一條淡紅色的口紅為嘴唇點上些顏色,至少這樣看起來有精神一點。
她並不想以可憐弱女子的姿態出現,好讓杜默對她心軟並心存憐惜,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女人不該再像古代那般只能依附男人活著,而沒有自己的一絲尊嚴。
她真的很愛很愛他,從高中二年級開始到現在整整六年了,可是即使再愛一個人,也不能連尊嚴和自我都失去了。
「我一定要勇敢,無論發生什麼事。」她對鏡中的自己打氣道,可惜在眼眶打轉的淚水,讓這話顯得不怎麼有說服力。
沈雲秀走出捷運站,便看見杜默佇立在風中等著她。
頎長的身形,英俊的容貌,憂鬱而深情的眸子……穿著黑色風衣的他像是被淡淡的憂傷給籠罩住了,教人忍不住想要抬手拭去他眉梢所有的悲傷。
她只有半個月沒見到他嗎?為什麼覺得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
可惡!一看到他,她的心臟還是會劇烈跳動,血液沸騰滾燙,手腳不爭氣地發軟……難道她就不能稍稍停止對他的迷戀嗎?
「我想你認為我不方便到你家。」幸虧她的聲音沒有背叛她,還能夠保持冷靜。
杜默神色一震,彷彿遭受某種重大打擊。「你知道春婷的事了?」
「原來是真的。」沈雲秀全身的力氣突然消失,雙腿無力再支撐著身體,她有些搖搖欲墜地急忙倚著柱子。
「雲秀!」他慌忙地伸手想扶她,「你還好嗎?你的臉色很差……」
「請不要碰我。」她閃避他伸來的手,顫抖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我想我們的結論出來了。」
她的拒絕讓他惶恐心痛,她的宣告更令他感到恐懼,杜默急得大吼:「什麼結論?你不能誤會我,不可以沒有給我解釋的機會就這樣宣判我死刑。」
沈雲秀傷心地看著他,他臉上的痛楚是那麼樣地深刻明顯啊,可是她還可以相信他嗎?
「你們已經要結婚了,我們再這樣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她聲音破碎地低語。
杜默的表情像是她說了什麼極其荒謬的話,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色鐵青地低吼:「什麼結婚?我沒有要結婚,就算有,也只會跟你結婚。到底是誰跟你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謠言?」
他氣急敗壞的模樣讓沈雲秀心頭不禁燃起了一絲希望之火,「春婷小姐不是你的未婚妻嗎?」
她的話讓杜默跳了起來,她從沒見過冷靜從容、溫文爾雅的他反應如此強烈激動。
杜默一把抓住她的手,「走,我們現在就去把事情說清楚、講明白。」
「杜默……」她試著想抽回手,可是怎麼也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一路上被他拉著跑。
來到杜默住的大樓,經過警衛面前時,她瞥見昨天那名警衛……他顯然也很驚愕,她看見他的嘴巴大張,下巴幾乎快掉下來了。
如果不是現在情勢那麼混亂,她可能會笑出來。
杜默拖著她走進寬敞明亮的電梯,撳下八樓的按鍵後,正色地看著她,眼神十分嚴肅。
「春婷是我在美國指導教授的女兒,我們以前的確是男女朋友,可是在我回台灣前就說好了分手,所以從此以後我拿她當妹妹看待。」
沈雲秀怔怔地聽著他解釋,紊亂的心不知該相信什麼。
可是直覺告訴她,他並沒有撒謊……她知道的,杜默驕傲到不屑撒謊。
壓在心底沉甸甸的痛苦好像沒有那麼重了。
「半個月前她從美國來台灣,我不能不招待和照顧她,可是我又害怕你誤會我,再說……」他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選擇坦白,「她對我並沒有放棄。所以我想要處理好這一切後再告訴你,沒想到還是讓你傷心了。」
她還是無言,事實上她也不知該說什麼。
杜默看她沉默不說話,越發著急,正要再開口,電梯已經來到八樓了。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電梯,望著潔淨明亮的大門,沈雲秀突然感到有些舉步維艱。
「我真的方便進去嗎?」她輕輕地問。
杜默心一糾疼,牽起她的手,握得好緊好緊,「再方便不過了。」
話一說完,他拿出鑰匙打開門。
李春婷坐在長沙發上翻著時尚雜誌,見到他倆同時出現,不禁蹙起眉頭。
「這是怎麼回事?」她臉色變了。
原來這位就是李春婷小姐……沈雲秀情不自禁地歎息,果然比她嬌媚可愛多了,杜默一向那麼有眼光。
「春婷,她就是我的女朋友沈雲秀。」杜默聲音溫和低沉地道,「我曾跟你提過的。」
沈雲秀在她凌厲含恨的眸光下不禁瑟縮了下,本能想後退,他卻保護般地攬住她的腰。
「別走,這一切早就應該講清楚了。」他緊攬著她不放,轉頭看著李春婷,語氣愧疚地說:「春婷,我知道我很無情,可是如果現在不壯士斷腕,而是繼續讓你抱著希望的話,那麼對你更是殘忍。」
「你就為了她放棄我?」李春婷暴跳如雷,再也沒有辦法按捺脾氣,口不擇言的罵道:「如果是個絕世大美女,我也就認了,反正我艷色不如人嘛!可是她長得那麼不起眼——」
「春婷!」他又驚又怒的打斷她的話。
「怎樣?怕我講你的美人兒是狐狸精啊?」
沈雲秀睜大眼睛,這位小姐說起話來可真是不留餘地啊,人家說當著人面莫議論,她顯然沒有這方面的顧慮。
在這一瞬間,她突然能夠拋開籠罩在心頭的抑鬱和受傷感,恢復了清晰澄澈觀察能力。
呵,她是在耍賴,並且像是個害怕失去玩具的小孩子,拚命想要用最強烈的手段來達到目的。
杜默以前的眼光也沒那麼好嘛。沈雲秀壞心地想著。
覺得這像透了一場鬧劇,她抬頭看著杜默尷尬又懊惱的神情,見他深深地望著她,眼底盛滿了祈諒和擔憂,彷彿害怕她會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她的心一暖,隨即搖頭失笑了。
她突如其來的笑容讓杜默心中一陣驚悚狂悸。
「我覺得,你們倆要不要先好好談一談?」沈雲秀柔聲提議。
「你別走。」
「我沒有要走,只是你不覺得應該跟李小姐好好溝通嗎?」她輕柔卻堅定地撥開他的掌握,溫婉得像是一個聰慧寬容的大姊姊。「你們慢慢談,我幫你們泡杯咖啡。我想今天若沒有談出個結論來,大家心裡都不會好受的,不是嗎?」
杜默怔怔地鬆開手,癡望著她纖秀的身影緩緩走進廚房。
他真慚愧,竟遠遠比不上她的冷靜和成熟、寬容。
像是受了沈雲秀的鼓舞,杜默激動的情緒漸漸平緩下來,回復鎮定自若地看著滿臉怒氣的李春婷。
「春婷,我們都是成年人,可以用成熟的方式來面對這件事嗎?」
李春婷痛恨他們倆那種成熟理性的風範,相形之下,她像是一個大吵大鬧撒潑耍賴的壞孩子。
不行!要重新得回瑞克,她就得冷靜下來。
於是她重新露出了微笑。
沈雲秀在貼著粉黃和淺藍色壁磚的廚房裡靜待著水滾,手邊有三隻馬克杯,裡頭分別舀入了咖啡粉和奶精,就等著沖泡了。
她側耳傾聽,客廳裡隱約傳來兩人低低交談的聲音,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代表事情變好了?
「我這樣退縮進廚房,究竟是聰明還是笨?」她問著自己,卻得不到答案。
她希望自己的作法是對的,讓他們去談個清楚才是上策,否則李春婷一見到她就激動得不得了,根本沒辦法靜下心思考。
可是……
沈雲秀心底有著深重的擔憂害怕,李春婷自稱是他的未婚妻,應該沒那麼容易就接受事實,而且她也很怕自己是那個介入他倆之間的第三者,這樣的罪名太沉重了,她的罪惡感很難原諒自己。
他們之間真的像杜默所宣稱的那樣,早在半年前就已經結束了嗎?
水滾了,她關掉瓦斯爐,將滾燙的開水注入馬克杯內。剛才的平靜自在被疑心攪亂了,她又開始坐立難安起來。
外頭的說話聲越來越小,隨即悄然無聲,她端起盤子把糖包和咖啡捧了出去,才一走出廚房,她便震驚地看著他們倆正在纏綿地擁吻。
至少,以她的角度看來,杜默並沒有推開李春婷或是抗拒的意思。
一股巨大的認知和強烈的痛苦劈中了她——
她心底深處最害怕的事情終於成真了……這是一場遊戲,一個玩笑,一個惡劣至極的捉弄……
原來從頭到尾,她只是充當他們感情潤滑催化劑的配角,現下兩個鬧彆扭的男女主角戀情和好如初,而她這個傻呼呼的第三者是不是也該退場了?
顫抖的雙手幾乎捧不住盤子,為了害怕失手把杯盤摔個粉碎,她轉身退回廚房,把盤子放在桌上,雙手緊緊地抓著桌沿支撐軟弱無力的雙腳。
沈雲秀退得太快也太狼狽,所以沒有看見李春婷臉上那抹狡獪得意的笑容。
李春婷主動鬆開杜默,對他甜甜一笑,「謝謝你給我這最後的一吻,從今以後,你還是可以把我當作妹妹那般疼愛呵護嗎?」
杜默一直提心吊膽,唯恐雲秀自廚房走出來撞見這一幕,可是春婷好不容易接受了他們倆緣盡情終的事實,她要求以一吻終結一切,他也不能太不近人情。
他知道這對春婷來說已經是多大的讓步了。
「會的。」他鬆了口氣,英挺的臉龐終於有了一絲笑意,「我一向把你當作是我的妹妹,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傷害你。」
李春婷一把勾住他的手,眼波流轉,「那你也不會狠心趕我走囉?我好不容易才來台灣,你最少也得盡盡地主之誼,還有,你說好要跟我回美國過耶誕節的,已經剩下沒幾天了。」
杜默有些猶豫,心思掛念地望向廚房。奇怪,雲秀為什麼還不出來?泡杯咖啡要那麼久的時間嗎?
「今年恐怕不行,不過我答應你絕不會忘記你的耶誕禮物。」
她噘起嘴,不是滋味地問:「今年的耶誕夜你想跟她共度是不是?」
「是。」他坦承回答。
就在這時,沈雲秀臉色蒼白地端了兩杯咖啡出來,臉上沒有透露心底一絲絲的想法和感覺。
「你們慢慢聊,我還有事要先走了。」她沒有看他,刻意避開他的眸光。
「不要走,我們都談清楚了……」杜默急忙開口阻止。
沈雲秀內心強烈地顫抖著,拚命地壓抑了幾秒鐘之後,終於再也忍不住地瞥了他一眼。
他眼中的關懷和憐愛是那麼地明顯,可是此時此刻看在她眼裡卻是再諷刺不過了。
她如大夢乍醒,悲哀地想到其實她從來沒有真正地認識杜默。
當年她愛上的是一個英挺如天神的影子,這些日子誤以為與他貼近,能真正瞭解他了,但事實證明她還是當初那個笨笨的傻女孩。
他們的距離從未縮減過,只不過是平行線偶然交叉過後,然後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再也不會有所交會。
「那很好。」她不想留在這裡再聽他禮貌體貼又唯恐傷害她的巧言解釋,無論謊言再美,仍掩蓋不了殘忍的事實。
見她的神色異常,杜默沒來由一陣恐慌,莫名地感覺到即將失去她,但沒理由會發生這樣的事啊。
「你為什麼不留下來……」
好祝福你們破鏡重圓嗎?
沈雲秀嘲弄地想著,但她神情平靜地搖搖頭,甚至擠出了一抹笑容——絕望到底,她竟可以如此虛偽——「我家裡還有事要忙,就不陪你們了,再見。」
他一急,迅速抓住她的手,「雲秀……」
「我知道你是一個本性善良的人,你只是太紳士、太體貼,也太有禮貌,不想要傷害任何人。」她忍住差點奪眶而出的淚水,「可是有時候,溫柔是比實話要傷人……算了,我真的要先走了。」
杜默以為她在暗示他,不該再讓李春婷抱持著空幻無望的遐想,「我明白你的意思,所以我想告訴你,我已經……」
不再喜歡你了,是不是?
「有什麼話改天再說吧,再見。」沈雲秀掙脫開他,匆匆走向大門。
李春婷抱著雙臂,忍不住露出愉悅的笑意。
想要介入她和瑞克之間?省省吧,哼!
杜默怔怔地看著她離去,整個人陷入了茫然失措的迷霧中。
好像有什麼事不對勁,可是他卻該死的什麼都搞不清楚,雲秀剛剛到底在暗示什麼?真的是他所認為的那樣嗎?
「瑞克,我好餓喔。」李春婷迫不及待走過去抱著他,勝利地宣誓主權。
他本能掙開她的手,「不要這樣。」
她心頭怒火又起,衝口道:「為什麼不要?她都識相的走了呀。」
他心一動,迅速地轉過頭,目光銳利地盯著她,「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李春婷接觸到他的眼光,不禁一懼,後退了一步。「我、我沒有什麼意思,我只是……」
「你剛剛在耍什麼把戲嗎?」他仔細思索起她方才為何要求以吻道別,這實在不太像春婷嬌蠻任性的作風。
她怎麼可能會在短短的十幾分鐘內就改變心意,願意接受別人的想法?
腦中靈光一閃,他聲疾色厲地道:「你剛才是故意的,對不對?」
李春婷眼裡飛快掠過一抹心虛,急急垂下眼皮掩住慌亂,「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難怪他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雲秀一定是看見他們擁吻,所以才會面色蒼白地對他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你為什麼對外宣稱我們是未婚夫妻的關係?」他臉色鐵青的質問。
李春婷從來沒有看過變得像阿修羅般可怕狂野的他,他好像恨不得焰死她,她不禁退後兩步,「我……沒有啊……」
可是心虛和害怕讓她越講越小聲。
「你始終沒有誠意接受這一切。」杜默痛恨自己怎會這麼笨,竟然看不出來她方纔所耍的低劣計策。
她還想辯解,可是一瞥見他怒火狂熾咬牙切齒的神情,滿肚子想辯解的話統統不見了。
李春婷索性心一橫,「對!我就是故意的,誰教你竟然為了一個不起眼的女人跟我分手。」
「我們在半年前便已協議分手。」他冷笑一聲,「不需要在這時候擺出怨婦遭離棄的哀怨模樣,我知道就算是現在,你也同時和好幾個男人交往,不是嗎?」
「可是……可是我始終愛的是你啊,你不是說過你不介意嗎?」
「我說我並不想定下來,所以我不介意你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他真是瞎了眼,才會到現在才看清楚她不是嬌蠻任性,而是自私得可怕。
妹妹早就警告過他,只可惜他自以為是徇徇儒雅的紳士,不忍心傷害她。
「可是——」
「夠了!」杜默打斷她的辯解,惡狠狠地瞪著她,聲音低沉而危險地說:「我現在要去追雲秀,我給你三十分鐘的時間整理行李並離開這裡,如果我回來時還看到你,我發誓你一定會後悔!」
撂下威脅的話,他頭也不回地衝出大門。
李春婷嚇了一跳,心底閃過一抹不祥的恐懼感。
「騙人,這不是我認識的瑞克……他變了……」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該死的,他不再對我溫柔體貼了,都是被那個狐狸精害的……」
話雖如此,她還是不忘邊看時鐘邊慌忙打包起來。
他看起來像是恨不得宰了她,她可不想冒險啊!
「哼,-什麼-,多得是大把的男人搶著要我,我才不希罕你……」她還是不忘自吹自擂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