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奇頭部的傷口獲得了最好的治療,醫生也說不會有大礙,可是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他就是一直陷入沉睡中,沒有醒來。
雖然他不是在櫻桃工作的那間醫院就診,櫻桃還是基於道德感前去探視他。
特別護士一聽見她就是頌奇英勇保護的女孩,二話不說就讓她進去了。
唉,這個花花公子也真是的,要拔刀相助也得看準時機,拿自己的頭去救別人的頭……真不知要說他是偉大還是愚笨。
櫻桃心底雖然嘀咕著,可是在瞥見床上人兒的那一剎那,整個人猛然一震。
眼見他臉色蒼白雙眸緊閉地躺在床上,她的良心不禁隱隱作痛。
都是因為她,否則情況也不會變得這麼嚴重……
「可惡,那時候我忍一下是會死喔!」她低咒道。
雖然她討厭花花公子,平常也總念叨著這種遊戲人間、玩弄女人的男人早晚會有報應,可是親眼見到他了無生氣地躺在這兒,她心底仍是一陣難受。
他一天不醒來,她的愧疚就一天不會消失。
櫻桃歎了口氣,眼睛卻不小心瞟到了這頭等病房裡的花和祝福卡……
哇,這人恐怕不是普通的有錢又得人緣喔!光是這裡的鮮花加加起來恐怕就要十幾萬,還不算水果等禮品呢!
糟了,看他這麼有錢,等他醒來以後,她該用什麼來賠償他的損失?
她一窮二白的,就算剮下一身肉也賣不了兩百塊,看她到時候怎麼辦哪!
櫻桃心中忐忑不安、矛盾不已,再看了他俊美的臉龐幾眼,更覺得罪惡深重。
「這位先生,實在是很對不起你,你一定要趕快醒過來,這樣子我才能夠賠償你,還有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她雙手合十,「只要你好起來,我保證以後一定會努力對有錢人改觀的。」
這一次就是她的「偏執」惹出來的禍。
早忍氣吞聲就沒事了嘛!看她現在捅出的樓子。
櫻桃再低歎了一聲,披肩的黑亮髮絲跟著腦袋的晃動垂落臉龐,漾開了一抹慨然。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白皙粉嫩的臉蛋和指尖,映得她眉間的那絲淺顰忒是動人。
躺在床上的頌奇眼睫驀然微動了動,隨即恢復靜止,好像方才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回頭再看了看床上靜躺著的人,櫻桃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病房。
當她步出大門,卻一直有種被人跟蹤的感覺;她也回過頭去瞧了三、四遍,都撲了個空。
「一定是我太神經質了。」她搖搖頭,走向停車場,牽出了自己的摩托車。
可是當她戴上安全帽、發動機車的剎那,後座好像有種微微一沉的感覺。
彷彿有人搭她的便車一樣。
櫻桃敏感地回首瞄了瞄,迎接她的卻還是空氣而已。
她搖了搖頭,繼續往租賃的小窩前進。
☆☆☆
今天櫻桃上大夜班,所以可以先睡個長長的午覺;尤其她身上只剩下一百二十塊,再過五天才能領薪水,所以能省則省。
最好一覺睡過晚餐,然後上大夜班的時候再到醫院吃飯。
他們醫院最棒的一點就是二十四小時供應餐食,價錢極低菜色又好,而且煮菜的伯母們都對她很好,幾乎讓她吃免錢的。
也多虧有這條食路,要不然她真的可憐到得偷喝葡萄糖口服液過活了。
「唉,我好窮啊!」櫻桃發出哀叫。
她真想常常享受那種吃飽飽的感覺,可惜她薪水一領到手就必須拿出百分之八十來還家裡的債務。
剩下的錢繳完租金就只剩下幾千塊,幸好在她精細的盤算下,還能安然活過一個月。
「你為什麼很窮?」一個充滿迷惑的聲音驀然在她耳邊響起。
櫻桃不假思索地答,「因為我缺錢用啊!」
「你不是有工作嗎?」
「你知道個什——」那個(麼」字瞬間卡在她的喉嚨,櫻桃驚駭的表情仿似活見鬼
頌奇正大刺刺地坐在她的小沙發椅上,高大的身子塞滿了椅內,看起來好像不怎麼舒適的樣子。
「你,你你你……你怎麼進來的?不對不對,你什麼時候醒了?你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裡?」櫻桃瞪大眼睛,辟哩啪啦說了一大串,最終還是回到了第一個問題,「你,你又沒有鑰匙,是怎麼進來的?」
頌奇面對她一大堆像從卡車裡倒出來的話,英俊的臉上突然露出了迷惘的表情。
「我怎麼進來的?」他反問。
櫻桃嘴巴張得老大,一分鐘以後才勉強合上。「你問我、我問誰?少廢話,你到底有什麼企圖?你頭上的傷呢?怎麼不見了?」
「我不知道。」他一問三不知。
櫻桃氣得險些再賞他一記飛天茶杯——
她拚命告訴自己要冷靜,然後才吞了口口水道:「這位呂先生,我想你欠我很多個解釋。」
只見頌奇無辜的臉龐做出苦苦深思的模樣,最後猛然抬頭,恍然一喊,「那只花瓶!」
「謝天謝地……」櫻桃吁了口氣,「砸中了你的頭。」
「我的頭被砸到你還要謝天謝地?」頌奇頗覺受傷。
「不是不是!」她連忙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謝天謝地你沒事。的確是那只花瓶砸中了你的頭。J
頌奇這才微微露出了笑容,「原來如此。」
「對了,你什麼時候好的?我記得我剛才去醫院看你的時候,你還昏迷不醒。」櫻桃實在疑惑難解,「還有,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你跟蹤我嗎?」
「我……」他深邃澄澈的眼眸驀然掠過一抹迷濛,「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記得整個人好像一直沉到某個柔軟的地方,然後又突然間往很亮很亮的地方走去……等我一醒來,就在你這裡了。」
何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一頭霧水兩眼茫然,櫻桃今天可真是領教到了。
不過想海扁人的衝動還是一直從胃部湧上來。
「我討厭有錢人,更討厭玩有錢人的遊戲。」她面色一沉。
既然他好好的,還會故意捉弄她,那表示他己經完全沒問題了,她也就不需要再有什麼愧疚感。
她心底深處那種對有錢人的厭惡,又統統跑了出來。
頌奇聽了她的話,不禁訝然道:「有錢人的遊戲?你是受過什麼刺激嗎?為什麼對有錢人有偏見?有錢人惹到你了嗎?」
「我沒有偏見;我對有錢人的任何感想都是真知灼見,再正確不過了。」她一撇櫻唇。
他好奇地道:「哦?」
「奇怪,我為什麼要跟你哈啦這麼多呢?」她眼露敵意,戒慎地盯著他,「你也是那一夥的。」
「哪一夥的?」他好笑地問。
「當然是——」
「有錢人那一夥的。」他替她接口。
櫻桃挑起了一道柳眉,「你知道就好。」
他微側臉龐,不解地道;「你不像個性偏激的人。」
「你並不認識我。」她低哼了一聲。「既然你已經好了,那我也不用再良心不安,你回去吧!」
「回去?」他像第一次聽見這個名詞。
櫻桃以為他故意賴著不走,不禁沉下了臉,「莫非你還想住在我這裡不成?聽著,我對你的見義勇為非常感謝,可是這不代表你就可以突然出現在我家裡嚇人,更不代表你就可以賴在這兒。」
「你很凶。」他還是深陷在沙發裡,一副不打算起來的樣子。
「我凶關你啥事?」她叉腰。
「你這裡有東西吃嗎?」他英俊的臉龐綻出一抹宛若小男孩的純真笑容,「我餓了。」
櫻桃瞪著他的笑容,本能地回答:「只有泡麵和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咦?
她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經歡然地微笑起來,「我當然不介意。我從來沒吃過泡麵呢!」
咦?咦?咦?
櫻桃瞠大雙眼看著他,想凶卻不知從何凶起。「喂,你這人也未免太——」
厚臉皮,不要臉,不要鼻子,不知羞……十幾句罵人的話飛快地閃過她的腦海,可是他隨即露出的溫柔笑意卻讓她將所有的話都嚥了回去。
「我就知道你是個特別的女孩,擁有一顆善良的心。」他溫和地道。
可惡,他笑得這麼自然,好像賴在她家吃泡麵是一件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櫻桃本想反駁,可是她的腦中閃過了他無助地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幕。
濃濃的愧疚感復湧上心頭,她再也顧不得疑惑與憤怒,僵硬地點了點頭。
「你坐一下,我去把我僅存的一包泡麵和一顆蛋煮給你吃。」
然後她就真的彈盡糧絕了,連半口食物都不剩……這種沒有食物囤積在家裡的感覺真不好受,一點兒安全感也沒有。
可是看著他充滿期待與捧著肚子的可憐樣,她還是搖搖頭往小廚房走去。
片刻後,泡麵獨特的香氣飄蕩而來,櫻桃捧出一碗加了蛋的牛肉泡麵。
她自己肚子裡的饞蟲都被這等香味勾引起來了,不過來者是客,她還是強忍著口水把面放在他面前。
「請。可能不合你大少爺的胃口,不過這是我家最好也是最後的食物了,你就勉強吃吃吧!」
他好奇而新鮮地瞅著泡麵,對它評頭論足,「唔,很香,麵條看起來也好吃,湯的顏色很濃稠……可是怎麼沒有牛肉塊和酸菜呢?」
「要不要順道來碟小菜,外加一匙本店特製辣椒醬?」她挑眉。
「好呀——」他終於看見了她的面色不善,識趣地道:「呃,我看還是不用了。其實這樣就很棒了,看起來非常可口的樣子。」
「幸虧你轉得快,否則我就請你吃人肉叉燒包——當然,前提是要你貢獻出五兩肉來。」她一副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氣勢。
頌奇是個聰明人,一點就通,忙笑道:「是是是,我明自。」
「做人不可太嘴白,知道嗎?」
「什麼是嘴白?」
「嘴白是台語,意思就是不可太挑嘴。」她睨看著他,「我看你平常一定都吃得不錯吧?」
「從哪兒看出來的?」頌奇一驚;他素來以高大勻稱結實的身材為傲,什麼時候冒出了贅肉來?
「有錢人不都吃得很好?」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唉,你何時才能收起對有錢人的偏見,讓我們可以和平共處呢?」
「謝了,我們不用和平共處,我們之間只有這一面之緣,等面吃完了,你也該回去你的世界了。」她打了個呵欠,「恕我不奉陪了,我晚上還要上大夜班,不像你們這種公子哥兒還可以閒晃。」
頌奇凝視著她,突然有些失神。
雖然她長得只是清秀,和他平日結交的美麗女郎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遠,但是不知怎的,她就是有種讓他心動的氣質。
不艷麗卻顯得細緻輕巧的臉蛋,那粉嫩頰上長駐的一抹淺酡嫣然,更將她整個人烘托得格外特別。
櫻桃被他瞧得有點窘,忍不住對他做了個鬼臉。「吃完記得自行開門離去。再見。」
說完她便逕自往房間走去,安心地投入溫暖床褥的懷抱中,抱著枕頭呼呼大睡起來。
她一點兒都不擔心家裡被這個陌生人搬空……人家是上流社會的人,甭說她這屋子裡家徒四壁的,就算是有那一、兩樣值錢的東西,在人家眼底可能還比不上他家的垃圾桶值錢咧!
所以她一點都不浪費時間,沒幾秒鐘就沉入甜甜夢鄉。
頌奇則是認認真真地盯著那碗泡麵,然後決定下次要請她不要把面煮得太爛,因為他喜歡吃QQ的麵條。
不過咕嚕咕嚕作響的肚子提醒他,現下這時刻實在沒什麼好挑的了,因此他還是將手伸向筷子……
隨即,他驚叫了起來。
☆☆☆
櫻桃驀然驚醒過來,神智還有些恍惚,可是從客廳傳來的男性叫聲還是讓她跳下床,邊揉著眼睛邊叨念著,「你在鬼叫什麼?我還沒睡飽……」她的話語在眼光觸及他的剎那,戛然而斷。
頌奇的眼神驚駭無助,茫然與恐懼層層疊疊地蒙上了他的全身。
他投給她一個不敢置信的眼神,再低頭檢視著自己的雙手。
「老天……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你怎麼了?」她本能地衝過去要拍拍他,安撫他狂亂的心情。
可是她的手掌卻拍了個空,完全穿過他的身子,什麼都沒碰觸到!
頌奇的眸光悲傷,彷彿想安慰她,卻又悲傷的無法自持。
櫻桃被這詭異的一幕嚇到了,張口結舌、臉色發白。
「你,你你你……」難不成他懂得什麼妖術?
「我沒辦法握住筷子……我的手穿過了它……」
「別,別開玩笑了!你人好好的站在這裡,甚至能夠坐在沙發上……你是故意嚇我的吧?」櫻桃緊緊張張地叫道。
可是她手上方纔的虛無觸感還在,一顆心也抑不住地狂跳。
「這是怎麼回事?」他眼神迷惑。
「你問我、我問誰?」她吞了口口水,輕輕地、怯怯地再往他身上探去,卻一樣什麼也摸不著。
櫻桃尖叫一聲,整個人急急蹲了下來,雙手緊緊捂著耳朵。
「哇,你不是我害死的,不要來找我呀!」
頌奇被她的模樣逗得好想笑,可是此刻詭異的情況教他怎麼也笑不出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怎麼會變成這樣?
「難道我真的死了嗎?」他喃喃自問。
「你一定是來找我報仇的對不對?」櫻桃哭喪著臉,「我知道,你一定是因為我害你被花瓶砸破腦袋,所以現在來找我報這個仇了,是不是?」
他眨眨眼,茫然地望著她,「不,不是……我……」
「你還是好好的去吧!我會幫你多燒些紙錢的……還是你有什麼未竟的心願需要我幫你完成的,你趕快跟我講,然後趕快回到你……你的世界裡。」她打了個寒顫。
「可是我並不覺得我死了。」他低頭看看自己,腦袋裡還是充滿了一大堆迷團與疑惑。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為什麼還會有餓的感覺?
話說回來,沒有人能夠知道靈魂的感覺;但是……他怎麼也不能相信自己已經死了的事實。
成堆的問題和複雜的情緒像千軍萬馬一樣湧進了他心中,把他擾得心亂不已。
櫻桃瑟瑟發抖老半天,突然間窗外西斜的太陽緩緩地透過窗,照在她發涼的身上
咦?
櫻桃腦海中驀然飛閃過一絲什麼,她努力將之抓回來,眼眸本能地望向陽光的來源。
「現在還是大白天,如果你是……那個的話,為什麼你可以出現?你不怕太陽光嗎?」
頌奇正研究著自己身上的衣衫,聞言一怔,「是啊,我不怕太陽,而且我甚至可以摸得出這衣服的質料……這種感覺是如此真切,我不相信我真的死了。」
櫻桃虛軟的雙腿這才有力氣慢慢站了起來,她也才敢正視他。
是呀,他的氣色還挺不錯的,一點兒也不像傳言中那種蒼白飄忽的「東西」。
她在醫院裡也常常聽到一些鬼故事,故事裡頭都把那種「東西」形容得很可怕,然而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卻怎麼也不像那種「東西」。
「莫非你是妖怪?」她脫口而出。
「妖怪?」他啼笑皆非。「是呀,說不定我就是什麼九轉琵琶精幻化的,再不然就是白骨精……你以為我們現在在演封神榜嗎?」
「你不要動,說不定你就是。」她滿臉戒慎,認真得不得了。
他哭笑不得,「如果我真是妖精的話,那我寧願我是碗魚翅精,這樣還能隨手一變就變碗魚翅出來吃。」
「你不要跟我開玩笑喔!」
「以現在這個情況,我很難笑得出來。」他頹然坐到在椅子上,「我甚至感覺得到我陷入椅墊裡……以這個狀況來說,我怎麼可能是鬼?」
「那你要怎麼解釋你的身體……」她頓了頓,一時很難解釋那種感覺,「像立體投影的一樣?」
「我不知道。」他的神情微帶煩躁,低低喟歎一聲。
「或許我可以打個電話到你住的那間醫院,問一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眼睛一亮,「是啊!我早該想到這麼做的。」
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也太怪異,以至於他平常敏銳的思維都暫時宣告當機。
「我馬上打去問。你的病房幾號?」她直覺問道。
他苦笑,「我還沒有機會去看我的房號。」
「是,對不起。」她拍了拍自己的頭,「我去過一次,應該記得才對。你等等啊!」
頌奇站了起來,在她打電話的時候,高大的身子一直煩惱地踱來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