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
嘉子穿著一身淡黃色純棉休閒衣褲,長長的秀發縮成了一朵小雲髻,僅以一根簪子巧妙的困定住,露出了白淨細致的頸項。
她已經洗過澡,渾身散發著她最喜歡的香皂味,手裡抓著遙控器無意識地按著,一幕幕悲歡離合的畫面在眼前飛掠而過,就是沒有哪一台能夠讓她的雙眸和纖纖手指稍稍駐留的。
突然,開門的聲音驚動了她,嘉子的視線往大門方向投去——
‘大姊,我回來了。’長發鬈鬈的,浪漫地糾纏至嫵紅的纖腰間,她彎下腰身脫去了皮鞋的同時,發浪也優美地蕩漾著。
‘大學同學會好玩嗎?’嘉子笑問,索性起身泡了兩杯茉莉花茶。
茉莉花淡淡的清香飄蕩開來,嫵紅吸了吸空氣中的幽香,歡然回道:‘太好了,我正想要一杯清茶喝……唉!甭提了,原以為同學聚會可以聊聊近況,要不然就是回憶以前的糗事,不過看起來剛畢業一年開同學會是沒有什麼感覺的,大家都忙著炫耀自己找到什麼好工作,比來比去……真傷感情。’
嘉子把茶遞給她,重回沙發上縮起小腳來,看著妹妹一身豆沙紅的小洋裝,襯得白皙的肌膚更是雪白如凝脂,忍不住笑了。
‘都沒人注意到我們家嫵紅嬌艷誘人?沒有人忙著獻殷勤嗎?’
嫵紅沒好氣地眨了眨眼,雙手捧著茶杯先小啜了一口,也窩進了沙發。‘怎麼沒有?無聊得要命,已經有十個一直打聽我到底在哪裡工作,說要接送我上下班。’
嘉子差點感動到熱淚盈眶,立刻鼓掌叫好。‘好好好,叫他們天天接送,也省得我騎機車騎到快累死。’
嫵紅受傷地看了姊姊一眼,眼眶紅紅。‘好歹我也是你妹,你忍心看我被人當肥肉一樣搶來搶去嗎?’
‘說著玩兒的,’嘉子拍了拍她的頭,‘有這麼一群色狼對你垂涎三尺,我哪能袖手旁觀、視若無睹呢?放心,以後誰敢對你糾糾纏,我幫你教訓他們。’
嫵紅點點頭,這才破涕為笑。
‘老實講,你這麼老實,又這麼迷糊,實在讓人很難放心。’嘉子看著她,嚴肅地說道,‘以後還是我每天接送好了,不然就叫小妹去接你……只要小妹發威,就算有十個色狼統統上來也不夠看,這樣我才安心些。’
‘嘉子……’嫵紅只有在很感動、很感動的時候才會喚三胞胎姊姊的名字,‘你真的好好喔,唉!干脆你去變性,然後我嫁給你好了。’
‘笨瓜,我們是親姊妹,就算我去變了性也是你親哥哥,怎麼娶你?變態。’嘉子啼笑皆非。
‘對喔!’嫵紅的腦袋瓜根本沒想到那麼多。
她單純得像是單細胞生物,想事情都只想一面,不是好就是壞、不是黑就是白,可是她對於美麗的畫作卻有著天才般的鑒賞能力,現在可是美術館館長甚為倚重的小姑娘呢!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有空也想想該怎麼對付艾家老二的事。’正事兒一定要記得做。
‘噢。’嫵紅畏縮了一下,‘可是我又不知道艾何人在哪裡。’
‘我上次不是說了嗎?他已經回台北來了,干爸爸都把地址給我們了,我抄給你的那一張……該不會丟了吧?’她懷疑地問。
‘怎麼可能會丟?!’嫵紅的反應很激烈。
只是……一時找不到在哪裡而已。
嘉子看見她的反應,慚愧地道歉,‘對不起,誤會你了。’
‘呃,也沒什麼啦,不過大姊,我跟你說,我們這次的同學會真的好奇怪,大家都一直問對方到底在哪裡工作,還批評來批評去的,我好不喜歡這樣,而且還有同學拚命跟我拉保險,還問我們家有沒有其它人可以幫他保……’
接下來的整個晚上,嘉子都忙著分享嫵紅的‘同學會驚魂記’,腦袋瓜漸漸有些忘記今天白天所發生的事……
還有她粗心大意遺棄了的書本。
雖然接下來要怎麼去討還是一個大問題,可是嘉子下意識裡一直拒絕讓這個念頭跑出來困擾她。
∞ ∞ ∞
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只是在等待行刑的時刻,那種感覺真是……去他的糟糕透頂!
一星期後的星期天,嘉子站在信義區這一棟大廈的雕花鐵門口。
一頂粉紅帽、一身雪白洋裝也擋不住秋老虎的攻擊,熱得她額頭頻頻沁出汗來——是她的錯覺,還是今天的太陽真的格外大?
‘要進去嗎?’她低問自己,‘還是不要進去好了?’
那五本書除了四本是她在館內借的,還有她愛不釋手、隨身攜帶的《泰戈爾詩集》,雖然五本都可以在外頭的書局重買,但是她這個人最重原則,衣不如新,書不如舊,那些書都是充滿歷史,不知有多少知音人翻閱過了的,所以她更不能這樣輕易放棄當作丟失掉。
就算艾秀人是老虎,她也得去扳開他的虎牙把書給拿回來。
更何況她本來就要‘以整艾家人為終生目的’,所以遲早都得跟艾家人碰頭交手。
嘉子悄悄吞了口口水,喃喃自語:‘可是干嘛來得那麼快啊?我的計畫都還沒修改完呢!’
她原本的計畫是每天丟一封文字優美卻暗帶挑釁的信給他,把他激到生氣頭暈的時候,就假裝自己是心理醫師出現在他周遭;反正她已經幾百年沒見過他了,只要搬出外國心理學說的那一套,胡亂唬弄說他什麼……在胚胎時期就遭遇不公平的擠壓對待,以至於潛意識有壓迫與被傷害的錯覺……等等有根有據的解析。
等他相信了之後,就可以以治療為名,每天找時間拿抱枕K他個三、五十下……充作幫他傾洩壓力……
可別覺得好笑,這種治療方式非但真實還大有人用,她在館中看過很多類似的心理學案例和分析等等書籍。
看過許多之後,她更加覺得……嗯,人類真是一種奇妙的動物啊!
‘還以為用這一招起碼可以欺負他個三年五載,到最後再告訴他說一切都處理完畢,他又是頂天立地的堂堂好男兒了。’她咕噥,‘這樣肯定能幫干爸爸出一口鳥氣的,可是……’
可是在見過器宇不凡的秀人之後,打死她也不信他會相信這種鬼話、中這種計。
他那個人看起來……像是炮彈也打不進的堅強,想要唬他……除非她得找一個像史蒂芬-金那樣的懸疑大師做幫手才行。
所以計畫得小小的修改一下,再加上她已經提前被他給認出來了,要佯裝別的身分根本是做不到的。
除非她戴藍色隱形眼鏡、金色假發,穿魔術胸罩再墊個五、六層,假裝是個洋女人……可是她中國腔的英文怎麼瞞得過他這個住在美國十四年的‘歸國學人’?
罷了罷了,還是摸摸鼻子另外從長計議吧……當然,前提是要先把書給討回來再說。
嘉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跨步向前撳向十五樓A座的電鈴。
今天警衛室裡是另外一名不認識的警衛先生,不過還是一樣對她親切的笑。
他們這棟華廈服務真不錯,連警衛先生都這麼親和可人,有機會的話來租一間也不錯……
嘉子甩了甩頭,揉了揉兩下自己的雙頰,‘我在想什麼啊?亂七八糟的,只要艾秀人住在這裡的一天,我絕對不會有想住這邊的欲望。’
對講機裡透出了艾秀人低沉且帶著回音的嗓音
‘嘉子,請進。’
她嚇了一跳,還沒問他怎麼知道是她,鐵門已經‘喀’地一聲開啟了。
她拍著胸口如臨刀池槍林地小心踩進,越過鐵門走向新穎的銀色電梯時,這才想起這是一棟現代化的大樓,對講機自然有屏幕。
‘真笨!’她罵自己。
不過她小時候只隱隱約約聽過艾家是做生意的,可不曉得他們生意做多大,今日看來,能住在這種高級地段的高級大廈,他們家應該不是她以前所想的那樣開間小雜貨店而已。
她走進電梯,有些猶豫地撳向十五樓的鈕。
不知道為什麼……總有點羊入虎口的感覺。
嘉子看著電梯裡明亮的鏡子,她的臉龐有一抹蒼白,雙眸蓄滿緊張,只是小嘴是出奇的紅灩灩——她每次覺得熱或激動的時候,嘴唇總是會變成這樣。
討厭。
一走出電梯,她正要抬頭尋找十五樓A座在哪裡,這才發現十五樓就只有一個單位,就是A座。
‘我可以肯定他們家絕對不是開雜貨店做小本生意。’她咕噥。
起碼也是開超級市場的吧!
她兩腿像生根一樣站在門口,打算按完鈴撂完話拿完書就走人。
就在這時,她看見了大門並沒有關,而且微微打開了一道縫……
‘艾--’她清清喉嚨正打算喊人,後來還是打消了念頭。
他可能在忙吧,那正好,速進速出拿完書就跑。
她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本來不想在玄關處脫鞋的,可是一看見那麼干淨、光可鑒人的原木地板時,腳下的白色涼鞋怎麼也踩不下去。
好吧好吧,頂多待會兒要跑的時候隨手一抄,進電梯以後再慢慢穿鞋吧!
於是她脫下了鞋子擱在鞋架上,還多事地觀察了兩眼--都是男鞋,沒有女鞋……
嘿!
嘉子也不知道自己唇角正奇異地揚起微笑,只是在她踩進這寬闊的大客廳時,她的小嘴已經變成了O型。
好……大……看起來……好舒服……好有……他的味道……
她搖了搖頭,試著讓自己清醒一點,‘這一切都是海市蜃樓,都是過眼雲煙,都只是表相……那個家伙門開了,他自己跑到哪裡去了?’
她實在沒有亂闖人家家裡的習慣,雖然想要偷偷摸摸把書給拿回去,可是盡管是拿‘她’的書,還是會覺得像在做小偷一樣。
‘艾秀人--’她邊嚷著邊轉身,赫然被眼前堵住的兩點暗色男性乳頭和大片古銅色的胸肌給嚇著了。
由於事出突然,她的雙眼直直的瞪著他散發出麝香和暖暖男人氣息的胸膛,上頭還有水滴,一大條厚厚的純棉毛巾正上上下下移動著,好不誘人……
嘉子吞了口口水,突然覺得腦袋一片空白,小腹卻奇怪地揪緊並騷動了起來,好象裡面有一只蝴蝶正要展翅飛舞一樣。
秀人擦著頭發,她按對講機的時候他剛沖完澡,還沒來得及穿衣服,匆匆套了一件黑色休閒絲質長褲就出來會客,寬大的褲腳輕垂在他有力的腳踝處。
只是上半身還來不及套上點什麼。
當他看見這個小女人張著嘴呆呆瞪著他胸膛時,他胸口驀地起了奇妙的物理變化……好象是突然有熱浪襲來,又像是冷……他注意到自己敏感的乳頭漸漸堅硬起來……
堅硬的可不只是這裡喔!
他不動聲色地將厚毛巾輕垂在手臂,巧妙地掩住了腰間,努力收束蕩漾的心神。
她今天的穿著實在好清爽、好可人……
像一縷春風偷偷越窗而來。
‘口渴嗎?’秀人微笑,溫和地問。
渴?
嘉子眨眨眼睛,這才感覺到口干舌燥,訥訥地說:‘很……渴,是因為……外面太陽好大……絕對不是……因為你胸部的關系。’
她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響應讓秀人忍不住莞爾。
不過他只是紳士地轉身走向茶幾,倒了一杯清涼的檸檬水給她。
‘來,坐著慢慢喝。’他溫柔地笑道。
嘉子握著那杯冰涼的檸檬水,有些傻氣地坐進了真皮沙發裡,愣了兩秒之後,她突然醒了過來。
她眨眨眼,女性的矜持和原則躍進腦袋,‘你……怎麼衣衫不整?’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光裸的胸膛,‘抱歉,我剛洗完澡。’
洗……洗澡?!
嘉子又開始口干舌燥了起來,連忙灌了一大口檸檬水,微帶酸甜香氣的水一路滑落她燥熱的喉嚨,嘉子這才覺得鎮定了一點。
她輕咳了一聲,尷尬地問道:‘你……還不去穿衣服?這樣不冷嗎?’
還好,只要她的眸光依舊這般熾熱,他只會感覺到愈來愈暖和而不是冷。
秀人笑著起身,還是走進臥室裡穿衣服。
在等待的過程中,嘉子低頭看著那杯新鮮的檸檬水,所有剛剛想好的辭統統忘光光了。
她是來他家做什麼的?嗯……好象……對,是拿書。
‘你把書還給我。’她連忙沖著房門喊。
‘書?’
她才不相信他忘得這麼快,‘就是那天我忘在西雅圖咖啡的五本書。’
‘有嗎?’房門開啟,一身清爽瀟灑的秀人走了出來,忍著笑,卻是忍不住想要逗逗她,‘那一天我被你突然離去弄得心神俱傷,隨即失魂落魄的回家了,我不記得看到什麼書啊!’
‘對不起,可是……’她有點良心不安,‘啊?你說你沒有看到書,那它們到哪裡去了?難道還在咖啡館裡?還是早給人撿走了?’
這下可壞了,她真的得去書局買書還給圖書館了。
還有她的《泰戈爾詩集》……
‘你要去哪裡?’秀人連忙拉住她的小手。
她身子撐起了一半,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去找我的書啊!’
他凝視著她,‘既然來了,不多坐坐?’
‘我只是來跟你要書的,既然你沒拿,我要趕快去找我的書了,萬一給人拿走了怎麼辦?’嘉子放好杯子,舉步就要走,偏偏他緊握她的手不放。‘喂,你要抓著我到什麼時候啊?’
‘如果你肯陪我一會兒,我或許可以想一想書到哪兒去了。’
她倏然警覺,‘書在你這邊對不對?壞蛋,又想騙我?!’
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微笑牽起了她的手,拉著她緩緩坐好。‘慢慢來,你太緊張了,瞧,都流汗了。’
秀人細心地為她拭去了額上的汗珠,嘉子驀地一震,身子縮了縮——
這一瞬間的親暱感太駭人了,不是她和他應該會有的……氣氛。
‘喂,’她故意粗聲粗氣地叫道,‘我警告你,快點把我的書交出來,否則——’
‘否則你打算怎麼做呢?’他還是笑得那麼迷人、那麼開心。
一時之間,嘉子有落荒而逃的沖動,只要能夠逃離他那抹教人難以抵抗的笑容,教她用滾的滾出去,她都願意!
可是她還是控制住了想逃的念頭,勇敢地一仰下巴,好象在對抗什麼惡魔似的,‘否則我就去報警。’
怕了吧?!
秀人啞然失笑,大手捂著太陽穴低頭忍了好一陣子,最後才一本正經地抬起頭來,‘嗯,果然很厲害,我怕了你了。’
勝利來得如此容易,嘉子有點不能適應,她眨了眨眼,‘你真的怕了?要把書還給我了?’
‘是的,可是看在我這麼有誠意的份上,你是不是應該請我吃頓飯呢?’他做出可憐兮兮狀,‘家裡的存糧都吃完了,我剛剛晨跑回來,餓得前胸貼後背……你可不可以請我吃頓飯呢?’
嘉子防備地盯著他,‘你還我書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干嘛要請你吃飯?’
‘別忘了,如果不是我好意幫你把書撿回來,你的書現在可能早已經淪落到陌生人手裡了。’
她咕噥,‘你也是陌生人啊!’
‘你這麼說未免太無情了,’秀人假意地歎了一口氣,受傷地說道:‘十四年前我們好歹是青梅竹馬。’
‘我們不是青梅竹馬,是死對頭。’嘉子斜睨著他,‘我是不可能跟敵人妥協的。’
‘正所謂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要先報答了我這個“護書之恩”,才好來找我報仇吧?’他眨眨眼,‘你不像是那種是非不分、愛欠人情的人喔!’
嘉子的弱點被他掐得死死的,小臉一陣紅一陣白……可是她真的討厭欠人家人情。
而且這樣被他一講,好象也有那麼一點點道理,畢竟先丟下書落跑的人是她,假如他沒有幫她把書帶回來,人海茫茫,她今天也找不回那幾本書了。
嘉子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好吧,就先還你這個人情債。不過我要先聲明,我身上只有一千塊,你要我請你吃龍蝦魚翅什麼的,我可請不起。’
秀人笑得好不心滿意足,‘我看起來有那麼狠心嗎?’
‘你要聽真話嗎?’她睨了他一眼。
可想而知,不會太好聽。他微微一笑,‘走吧,我們下樓。’
嘉子跟著走了幾步,突然發現不對勁,‘等等,你不先把書還我嗎?’
他笑得好英俊,可是也帶著一絲絲奸詐,‘如果你賴皮怎麼辦?書拿了就立刻跑走,到時候我的胃要向誰討吃的去?’
她嚴肅地挑高了眉毛,‘你呢?萬一是你賴皮,不肯把書還給我?’
‘那我再請你吃飯,向你賠罪,’他笑意吟吟,‘如何?’
‘不要。’她又不是笨蛋,給人家這樣哄著玩兒的。
秀人眸光亮晶晶地看著她,‘我保證,吃完飯立刻把書還給你。’
嘉子戒慎地盯著他考慮了好一會兒,這才勉強答應,‘如果你食言的話,我不會放過你的。’
他只是笑。
笑笑笑……笑死他好了!嘉子不爽地想著,氣呼呼地走向玄關,穿了涼鞋就徑自走到電梯口。
‘好了沒有?你好慢喔!’她不忘回頭咆哮。
卻只引來他更加暢快的大笑聲。
嘉子更不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