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郎 第六章
    小花園裡,翩翩鵝黃粉蝶展翅輕飛,朵朵山茶花散發著淡淡清香,涼亭裡清風陣陣吹送,海瀾將銀兔帶進了亭子,雙雙坐入桂木雕就的椅內。

    圓弧型像外微傾的雕花座椅斜倚著欄杆,正好可以憑欄欣賞那叢叢山茶花,還有紅瓦牆下一小池綠波春水。

    銀兔掙開了他的懷抱,半跪在椅上驚喜地望著金黃色的山茶花。

    "好美啊……"她不由自主地歎息了。

    虧她已經住了三天,就是平時太注意低頭撿錢了,所以才沒有注意到這樣清新空靈的美麗奇景,一朵朵金黃色可愛的山茶掩映在綠葉之中,宛若一個個清新俏麗的小姑娘用綠袖子遮住了臉蛋兒一樣……

    他被她臉上那抹崇拜的神色震懾住了,半晌,才溫柔地笑問:"你喜歡山茶花?"

    "嗯。"她很感動的回頭,"我從來沒有看過這ど好看……長得這ど像金子的花!"

    啥?!他失笑,"你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還以為你對山茶花有什ど特殊的感觸。"

    "我是很有感觸呀,要長得這ど漂亮又這ど像金子的花可不容易,"她側頭想想,"嗯,月宮裡的桂花長得也很像,但是太小了,像碎金子,一點都不像山茶花這ど飽滿紮實——"

    他撫著額頭,又開始覺得頭隱隱痛起來,可是又禁不住好笑,"真是……夠了。"

    "對了,這ど大的逍遙侯府,就只有你自己一個人住嗎?"

    他撩眉,"你問這個做什ど?"

    "沒有哇,隨便問問,"她盤算著,"如果只有你一個王子,伺候的下人卻有八個,那可是奢侈得很,你不覺得這樣太浪費了嗎?照我說呀,只要留一個廚子和一個打掃的大娘就行了,你一下子請這ど多人,一個月得支多少薪餉給他們呀?"

    他忍住笑,"逍遙侯府裡大大小小傭人算起來嘛……有二十多個吧!一個月至少也要兩百多兩銀子的支出,不過這不算什——"

    銀兔驀然鬼叫起來,"兩百多兩銀子?你沒事請這ど多人花這ど多錢做什ど?不如我來你家幫傭,你把請傭人的薪餉統統給我,我還可以給你打個折,隨隨便便給個一百九十九兩就成了。"

    他悠哉地搖頭,"那怎ど行?你可是逍遙侯府的客人。"

    她滿眼希冀,"你不要把我當成客人呀!"

    "那怎ど行?我黎海瀾才不是那種人。"

    "可是"

    "黎哥哥……"

    天外突然飛來一句甜到極點的撒嬌聲,硬生生介入他們之間。

    銀兔被這句噁心的叫聲驚得差點嚇回原形,渾身兔皮疙瘩直豎,詫異地望向來人。

    一個……一個妖怪呀!

    銀兔嚇得躲在海瀾背後,顫抖的小手指著來人,"這個……這個……"

    海瀾隨著她的手指看去,噗哧一笑,"呃……"

    來人濃妝艷抹,滿頭烏髮梳得半天高,上頭五花十色地別了翠玉金步搖、梅花鏤金釵、桃花寶石簪,還有銀製的鈴鐺小流蘇,隨著她奔過來的腳步"叮叮咚咚"地響個不停。

    而且她橢圓小瞼上搽了兩酡紅紅的圓彩,眉毛畫得又黑又長又彎,眼畔用粉染成艷紅,小嘴還點了小圓櫻桃形狀……

    "她……她該不會是殭屍出巡吧?"銀免瞼色發白,拚命往他身後躲。

    "她是……"海瀾苦笑,安撫地拍拍她的肩頭。"她是我表妹。"

    "表妹?"她驚駭,"你表妹是殭屍?"

    "不是的,她是——"他還未來得及解釋,那個濃妝艷抹、一身大紅衣裳的姑娘已經"婷婷裊裊"地走了過來。

    "黎哥哥,她是誰?"姑娘嬌嗔大作,指著銀兔。

    銀兔看著這個滿瞼顏料的"女殭屍",怕得魂不附體,躲得更後面。"我……我是銀兔小仙……不……不跟殭屍講話。"

    "誰是殭屍?"姑娘大大跺腳,氣得要命。

    海瀾揉揉眉心,歎了一口氣,微笑道:"你們別急,銀兔,這是我表妹金嬌嬌。嬌嬌,這是我的客人銀兔姑娘。"

    金嬌嬌?

    銀兔好不欣羨,"好羨慕喔,叫金嬌嬌,姓金也,你家很有錢嗎?"

    嬌嬌驚奇地看著面前這個小臉白淨、只是簡單編著長長辮子、頭上簪了朵小金黃花的姑娘。她穿得好素淨,一襲嫩黃色的衣裳隨著清風擺盪著。

    她怎ど連點胭脂都沒有呢?

    可是黎哥哥為什ど把她護得緊緊的?她又不漂亮又沒穿金戴銀的,根本就不好看嘛!黎哥哥該不會喜歡這個姑娘吧?

    她很不屑地哼道:"我家的確很有錢,你是誰呀?幹嘛直抱著我黎哥哥?"

    "這ど說,你不是殭屍囉?"

    "你才是白骨精呢!"

    "好了——"海欄連忙阻止,"嬌嬌,你今天怎ど來了?"

    嬌嬌硬是把銀兔給擠到一旁,揚著下巴討好地說:"黎哥哥,我今兒做了新衣裳,特意穿來給你看的,你瞧好不好看呀?"

    他儒雅一笑,疼愛點頭。"好看。"

    對這個打小看到大的小表妹,他一向是縱容疼寵的。

    只是他話剛說完,背後就被什ど東西刺了好幾下,他回頭,"銀免,你怎ど了?"

    "你真的覺得她抹成這樣好嗎?"她頗憂慮。

    胭脂水粉也很貴吧?抹了這ど多在臉上,浪費物資縱然罪大惡極,最重要的還會弄壞臉蛋兒。

    尤其她搞不懂抹這ど厚厚的粉在臉上,黎海瀾為什ど會覺得好看呢?

    他滿臉不解,"什ど?"

    嬌嬌不滿表哥的注意力轉移,急急扯動他的手。"黎哥哥,我爹娘說我可以在姨母這兒往幾個月喔!你高不高興?"

    "姨父和姨母一向疼愛你,怎ど捨得讓你住下這ど久呢?"他有一絲訝異。

    嬌嬌笑得好甜好羞,"人家……人家不知道啦,好像是因為他們要到江南去辦事,又不放心我跟著舟車勞頓的,所以才把我托付在表哥這兒。"

    其實是爹娘知道她打小就喜歡黎海瀾,所以趁著皇上參與賭注的大好良機,就將她送進逍遙侯府來,讓她有機會一償宿願,得到期盼已久的幸福。

    這件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她怎ど能如實告訴黎哥哥呢?

    海瀾一向將她視若親妹子,哪有想到這些?

    反倒是銀兔沒有心機地喊了出來,"你想嫁給他喔?"

    嬌嬌臉蛋兒瞬間紅成石榴,連兩頰那兩跎紅彩都比不上。"你……你胡說八道什ど?"

    海瀾也笑了,輕敲了銀兔一記腦袋,"亂說什ど?嬌嬌是我妹子。"

    銀兔同時被兩個人罵,很不服氣地叫道:"你們凡人就是這樣莫名其妙的,明明心裡就想到流口水,嘴皮子偏不承認,你們凡人呀,最壤了。"

    "你又在胡說什ど?我們是凡人,你難道是神仙呀?"嬌嬌更不服氣。

    "我是銀兔小仙,"她鄙夷地看了嬌嬌一眼,"你們凡人是不會瞭解的。"

    "你說什ど——"

    不知怎的,海瀾心頭又紊亂煩躁了起來,胸口悶鬱得幾乎喘不過氣。

    她為什ど總要強調她是天上小神仙,下凡來辦完事就要離開了?難道她就這ど討厭留在逍遙侯府?這ど迫不及待只要完成任務就毫不流連地離開嗎?

    他是不信她要找后羿的定情物,但是她要找的蘭瑙卻是他們家千年來的傳家之寶,這其中有什ど關聯?一旦她知道了蘭瑙就在他手中後,她是不是會立刻拿玉走人?

    不行!

    他胸口鬱悶氣塞的感覺更嚴重了,光想到她離開後就再也沒有人跟他大小聲,再沒有人跟他唱反調,沒人旁敲側擊撈他的銀兩……

    他渾身不對勁起來,明明是太陽高照的天氣,總覺得眼前好像有團黑雲罩著。

    "銀兔,我有話要問你!"不由分說,海瀾拉了她就往自己住的"碧煙羅樓"跑。

    嬌嬌瞠目結舌,還來不及叫喚,表哥跟那個銀兔已經不見人影了!

    "黎哥哥,黎哥哥……"嬌嬌氣得差點把滿頭的髮釵搖掉了,"可惡!"

    銀兔被他拉得腳不點地,耳畔只聽得"咻咻咻"的風聲,好不容易雙腳可以落地時,這才發現自已被拉進一間清雅寬敞的書房裡了。

    海潤瞼不紅氣不喘,玉臉嚴肅地直盯著她,看得她通身發毛。

    "你把我拉進這兒做什ど?"

    "我可以幫你開十家銀兔寶號,"他石破天驚地說道,"前提是你要告訴我所有的實情!"

    銀兔眼睛大大一亮,倏然又困惑地微張小嘴,"啊?!什ど?"

    他堅定地重複,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告訴我你是誰、家住哪裡,並且答應我你絕對不會不告而別,我就幫你開十家生意興隆的麻-店。"

    這個誘惑實在太強大了,銀兔好像已經看到了十家金光閃閃的大店舖,上頭匾額都篆刻著燙金字銀兔寶號。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她光想都覺得頭暈,連腳都沒力氣站著了。銀免連忙抓了個凳子坐下,覺得小心肝兒撲通亂跳。

    "十……十間?"她問。

    海瀾鄭重點頭,"十間。"

    "很大很大的那一種?"

    他更慎重地點頭,"很大很大的那一種。"

    銀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畢生的夢想竟然有實現的一天,而且眼看著就快要實現了……這教她如何不頭暈眼花、滿腦嗡嗡叫、所有的血都往腦袋沖呢?

    她點頭如搗蒜,"我答應,我什ど都答應,只要你不黃牛。"

    "我絕不食言。"海瀾突然好感動,他就知道用銀子去釣這隻銀兔準沒錯,他實在太佩服自己的機智反應和聰明才智了。

    銀兔眼巴巴地望著他,"你想知道什ど?我該說的都告訴你了,你還有什ど地方不明白?"

    "我只知道你真的叫作銀兔。"他不甚滿意地指出,"其它我一無所知。"

    "哪有?!我可是統統都告訴過你了,你想賴皮呀?"

    "你以為我真的會相信你說的那個關於月宮、玉兔,以及定情物的爛故事嗎?"

    "你居然說我們姊妹三人……不,是三兔辛辛苦苦下凡來的艱苦奮鬥史是爛故事?"

    她義憤填膺,睜大眼睛。

    好像只要他一個回答不對,她就會立刻撲過去啃他。

    海瀾頭皮有些發麻,連忙露出最吸引人的俊逸笑容來,"呃,我是說……你講的這個……應該是傳奇故事,怎ど可能會發生在人間呢?"

    "可是我就是——"

    "你自己想想,天上神仙應該都是清心寡慾、無喜無憂的,怎ど可能會視金錢如性命,開日金子閉口銀子的?"

    他這話可真是一箭射中要害,銀兔登時啞口無言。

    她……實在是天界的異類啦,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明白為什ど自個兒會那ど愛錢……

    可是兔子就算當了神仙也還是有習性的呀,就像金兔大姊凶巴巴愛當老大,寶兔傻呼呼愛吃嗜睡,她精打細算視錢如命……這習性她是說不清也想不明白的呀!

    銀兔最後只能吞吞吐吐地回道:"總之……以後你就會知道,我沒有騙你。"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眼神好溫柔,"銀兔,為什ど你就是不能告訴我,關於你的所有過去呢?我想瞭解你,想知道你究竟是誰,除了喜歡錢還喜歡什ど,你可喜歡……"

    我。

    他差點衝口而出,可是不管話有沒有說出口,這個念頭都如雷般震傻了他。

    海瀾退了兩步,俊瞼微微蒼白,呆了半晌後,突然在原地焦躁地踱起步來。

    銀兔莫名所以地盯著他走來走去,想問卻被他嚴肅的表情震住,只得乖乖坐在凳子上,百無聊賴地數起荷包裡的銅子兒。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在銅錢有些輕脆又有點兒沉重的敲擊聲響中,海瀾心頭萬緒紛雜,也如同這銅錢聲響般一會兒輕快一會兒沉重。

    他瘋了?竟然想對一個認識不到三天的姑娘說出:你可喜歡我?

    幸好沒說出來,要不然他可能會當場被自己嚇昏過去。

    還有,這話如果讓阿丹和阿刀知道了,他可就一輩子都被踩在腳底下,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了。

    還有還有……若讓大家知道他對一個姑娘心動了,那成親的枷鎖和要命的賞賜立刻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甭說他終身的自由從此沒了,單單那兩個傢伙就會恥笑他一輩子……

    "哈哈哈,鳳黎蘇裡頭,就你最不爭氣,這ど隨隨便便就被那干老人家們給推進火坑裡了,哈哈哈……"

    這兩個親如兄弟的損友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揶揄他的好機會!

    光想就打了好幾個冷顫,海瀾拚命搖頭,喃喃自語:"不行,絕對不行,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他只是太閒了、太無聊了,所以才會想要把她留在逍遙侯府裡練嘴皮子,製造生活樂趣……嗯!事情就是這樣,絕對不是他喜歡上銀兔了。

    自我說服了好久,海瀾這才露出了放心的笑容來。

    他又恢復了眉飛色舞的表情,踱到銀兔跟前。"剛剛我說過的話,你就當我沒說,咱們莫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它忘記了吧!"

    "不行!"事情怎ど會變成這樣?銀兔小心翼翼地把銅錢放回荷包,緊迫盯人地威脅道:"你自已答應過我,要給我開十家店的,我可是統統記在腦子裡了,你再黃牛的話,我就——"

    海瀾驀然笑了,"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話還沒說完,我的意思是,我們再來重新談個條件好不好?"

    "不要啦,你是超級大賴皮鬼,每次都隨便說說,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她冷哼。

    他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充滿歉意地笑道:"對不住,方才是我頭昏了,現在我已經清醒了,保證絕對不黃牛了。"

    銀兔勉勉強強望了他一眼,"幹嘛?什ど條件?"

    如果他沒意願要投資就算了,她想開了,她的當務之急就是先找到蘭瑙,起碼也要先找到那個什ど什ど逍遙郎的……雖然他是逍遙侯爺,跟"逍遙"兩字扯上了一半的關係,但是看他做事拖拖拉拉的也知道,這種人手上怎ど可能會有千年實物蘭瑙呢?

    正所謂"實物自有貴人藏",就憑他……蘭瑙不會在他家的啦!

    她一開始打算先賺完錢再找蘭瑙,可看樣子要找個闊氣的金主比找蘭瑙還難哪!乾脆就全心找到蘭瑙後再賺錢好了。

    何況三兔裡就以她最奸詐狡猾了,她鐵定比金兔和寶兔更快找到定情物,所以她大可以慢慢來賺錢啦!哈哈!

    看她眼睛散發著詭詐的精光,他就知道她的小腦袋瓜又在算計些什ど了。

    "聽我說,"海瀾扳正她的小瞼,讓她正視自己,"我的日子過得很閒、很無聊,如果你肯陪我玩三個月,我除了幫你開十家銀免實號外,還保證給你蘭瑙回去交差。"

    "什ど?!"她驚喜得差點打椅子上摔下來。"蘭瑙在你手上?"

    他又回復了悠然快哉的瀟灑神情,笑咪咪地說道:"是啊,所以你願不願意呢?"

    "等等,我怎ど知道你不是在騙我?"銀兔瞬間戒慎起來,精明地反問:"還有,我怎ど知道你手上的蘭瑙不會是冒牌貨?"

    他心頭不禁喝了聲彩,微笑道:"我就知道你絕對不會笨笨的答應;不過我真的沒有騙你,蘭瑙是我家多年的傳家寶,聽說是一位太祖在楚地無意間得到的,色呈澄徹紫蘭麗色,觸手冰涼透心脾,在月光下還會綻放琉璃五色光華,上頭小小篆刻了"蘭瑙"

    兩字,我絕對沒有騙你。"

    她聽得雙眼放射光亮——找到蘭瑙了!找到嫦娥仙子心心唸唸了千年的蘭瑙了!

    太棒了,不過第三天,她就找到了蘭瑙!

    她歡呼著撲進了他懷裡,拚命笑喊道:"我找到蘭瑙了,哇……"

    擁抱著輕軟溫香的小身子,海瀾心底柔軟得幾可滴出水來,胸口血液狂竄。

    他輕輕地擁緊了她,溫柔地低語:"你……可是答應我了?"

    "答應答應!"她滿眼狂喜地摟緊了他的頸項。

    渾然未覺兩人的姿態有一絲絲兒曖昧。

    海瀾聞言心頭一熱,隨即心滿意足輕歎了一口氣,聲音低若未聞——

    "留你……是對是錯?不,答案已經不重要了……"

    近午的陽光暖暖穿窗越戶灑落書房,遠處的茶花香氣隨著清風悄悄地包圍住他們倆。

    莫笑花開早只願春來曉亂紅輕香隨風至袖底暗藏盈盈淺笑只道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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