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雙拳難抗四手」,「猛虎難敵猴群」……大老爺想破了頭也想不出自己幹嘛冒著性命危險激怒眾人?
圍觀的人這麼多,一人吐一口口水就足以淹死他了。
雖然美艷小寡婦答應他案子完結之後,可以讓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可眼前就已經不是他想怎樣就能怎樣的局面了。
他猛一咬牙,勉強的揮了揮手,「先……先免刑……待會兒再說吧!左……狀師,你說有人證、物證,在哪裡?如果讓本官知道你原來是唬弄我的,到時候可就莫怪我板下不留情了。」
在外觀望的百姓們不約而同鬆了口氣,那位瘦削的儒生目光炯炯地盯著左堂衣,眼底難掩詫異與佩服之色。
場內的堂衣神采飛揚、瀟灑地一拱手,聲音清亮地說:「多謝大人!盧老先生,請。」
「是……後來我夫妻倆聯同鄰居將我兒入殮,在這期間我兒媳婦兒趁亂逃了,待天一亮,我就進城來擊鼓鳴冤。昨日是大老爺說要拘提兩造到堂開審,也說今日定會還我們一個公道,怎麼事過一夜,大老爺就給忘了呢?」盧老兒悲痛欲絕,說出的話咄咄逼人。
眾人銳利的眸光射向堂上大老爺,看得他冷汗直冒,心虛地低吼:「哪……哪有?我這不是……幫你主持公道了嗎?」
「大人,此刻是否該聽聽被告盧方氏的供詞了?」堂衣不再囉唆,直接切入重點。
「好……」大老爺羞惱地瞪了他一眼,「盧方氏,該你了,有何冤情儘管訴來,如果盧家兩老冤枉你了,大老爺我必定為你討回公道。」
盧方氏嬌滴滴地欠身作禮,又柔柔弱弱地坐在圓椅上,正要回話。
堂衣不著痕跡地漫步過去,連衣角也未碰觸到她,卻見盧方氏不知怎的,突然「砰」一聲,摔了個狗吃屎,圓椅「咚咚咚」滾到一旁。
「哎呀,我的媽呀……」
小儒生睜大了眼睛,所有圍觀的人噗哧地笑了出來,連衙役也都支著廷棍偷笑,盧老夫婦則是不可思議地望著摔得鼻青臉腫的兒媳婦,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不該跟著笑。
大老爺看傻了眼。
堂衣摀住了嘴巴,佯裝吃驚地喊:「哎呀,盧方氏,你還好吧?怎麼好好坐著就摔了呢?咦?這大堂怎地愈來愈冷了?!方才好似有陣冷風突然吹進來,你莫不成就是因為這樣才摔了的吧?」
被他這麼一講,大堂之上倏然有點兒陰風慘慘了起來。大老爺吞了口口水,盧方氏小臉嚇得鐵青,連爬起來的力氣也沒了。
她尖聲叫道:「哪……哪有?!你……是存心嚇我的。」
堂衣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身後,好像看見了什麼物事,害盧方氏頻頻回頭看,卻什麼也沒瞧見。
「你……你在看什麼?」盧方氏臉色蒼白,驚喘了起來。
堂衣不回答,只是兩眼直盯著她後頭瞧,然後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點點頭。「你安息吧!」
他沒來由地冒出了這句話來,嚇得盧方氏寒毛一豎,厲聲質問:「你……你瞧見了什麼?!」
所有人屏息地望著堂衣,人人心臟都跳到了嘴邊,不知道他當真看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堂衣怔了征,睨向嚇癱了的盧方氏,「幹嘛?我看見你後頭有兩隻螞蟻在打架,其中一隻體力不支倒地,被另外一隻給壓死了……所以我叫它安息……你做什麼這樣瞪我?是你自己眼力不好沒瞧見的,方才打得可熱鬧了……」
啊?!
所有的人聽見這答案差點摔倒在地上。
原來搞了半天……還以為他看到盧春的魂魄顯靈呢!
小儒生忍不住輕笑一聲,又急忙摀住了嘴巴。
他水靈靈的大眼睛瞅著談笑自如的左堂衣,心底又是敬佩又是好笑……
真不是個泛泛之輩呢!
盧方氏這才知道她被耍了,氣得恨不能撲上前去施展貓爪功,先抓得他臉破血流再說。
只是方才被他這麼一嚇,全身力氣統統跑光了,只能勉強掙扎著坐在地上。
大老爺咬了一聲,偷偷捂了捂狂跳的心窩,一本正經地開口,「盧方氏,你還沒說呢!」
「是,大老爺,」盧方氏哀怨地瞥了他上眼,好像在氣惱他剛才的「見嚇不救」,「奴家是冤枉的,打從奴家嫁進他們窮巴巴的盧家後,一直都努力勤儉持家,反倒是我那死鬼——」
「嗚……」若有似無的哭聲飄來。
盧方氏嚇得緊緊摀住雙耳,驚恐又憤怒地瞪向堂衣。
只見他一臉天真,指了指喉頭,「嗯咳,我清清嗓子,很抱歉打擾你了,沒事兒,繼續、繼續。」
圍觀的群眾已經有人竊笑了。
大老爺一拍驚堂木。「肅靜。」
「威——武——」兩排衙役本能地吼出。
「你們也給我閉嘴!」大老爺扶著抽疼的額頭大叫,「繼續。」
「我……丈夫盧春非但身子骨不好,而且嗜賭如命——」
「你亂講!」盧老夫婦氣得發抖。
盧方氏不耐煩地瞪了他們一眼,可憐兮兮地繼續說:「每回出去賭錢輸了就回來打人,奴家時常被打得遍體鱗傷,公婆也不管,那天晚上確實是他賭輸了錢又要找我要私房錢,我不給他,他打我!後來他太激動摔了一跤,額頭撞著了桌角才死了的……實情是這樣的,大老爺幫我做主呀!」
「果然是個可憐的小女子……」意識到堂衣在瞪他,大老爺迅速吞下還未說完的話,「呃,咳,你說的句句實言?」
「是真的。」盧方氏嚶嚶哭泣。
「大人,我兒品行極佳,雖然身子荏弱,但他是個規規矩矩的書生,根本就不是盧方氏所說那種貪賭之輩啊!」
「你有何證據證明你兒子不會賭博、不會打人?」
「左右多年老鄰都可證明!」盧老兒直著脖子喊道。
人群中有幾個老頭子擠了上來,爭相嚷道:「天老爺,我們是盧家隔壁的老鄰居張大和王七……盧春確實是個好孩子,我們可以證明呀,從來就沒聽過他會賭博、會打人,求大老爺明鑒!」
「人家關起門來的醜事怎麼可能會讓你們知道?都給我退下去,我又沒叫你們上來作證,你們瞎嚷什麼?」大老爺驚堂木拍上癮了。
「大人,你不是要憑證嗎?」堂衣冷冷地出聲,「你再這麼偏私被告辦案不公,我只好告上朝廷為民伸冤,你想想,你頭上這頂烏紗帽……可能再戴得穩穩當當?」
大老爺胸口一緊,臉色蒼白了起來,「你敢威脅本官?」
「豈敢?我只是就事論事,希望大人秉公處理。」他的笑容不減,眼神卻凌厲得教大老爺當場敗下陣來。
他的威脅絕不是空言,大老爺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那……現在要怎樣?」大老爺吞吞吐吐。
「大人,律法當前講求證據和真相,盧方氏說盧春多次因貪賭而打她,在前天晚上依舊如故加以毆打,既是如此,就請堂上為盧方氏驗傷,證明她所言不虛。」
盧方氏倏地吸了一口涼氣。
眾人鼓噪了起來;是呀,既然盧方氏說一天到晚被毒打,此事真假一驗就知啊!
大老爺遲疑地望著傻愣住的盧方氏,「這個嘛……」
真真是氣死人了!
還以為有縣太爺的拍胸脯保證,今天這場官司自己是隨便坐著告、躺著聽就穩贏了;沒想到臨時殺出個程咬金,「唰唰唰」三斧就砸壞了她的好事!
虧他長得這般英挺倜儻、動人心神,竟是任她怎麼暗示勾引都不肯站到她這邊來……盧方氏是又氣又惱又愛又恨,咬著手絹兒一會兒氣惱難禁,一會兒失魂落魄。
「大人,你還在考慮什麼?」他挑眉,「難道我這個法子不公正嗎?」
「這……」大老爺再看了看盧方氏。
盧方氏陡然心一狠,淒然哭喊道:「不用驗了!我身上是沒傷痕,可是沒傷痕並不表示他沒打過我,其實他每回都用棉棍子打我,讓我筋骨傷折表面卻毫無痕跡,大老爺,請為我做主哇!」
用棉緞裹住棍子打……的確是難以看出傷痕,這可傷腦筋了!
大老爺臉色一喜,趕忙附和道:「是啊,聽來盧方氏確有苦情,左狀師,你又怎麼說?」
他滿臉同情,同意地點點頭,「嗯,遭遇淒慘的確令人鼻酸,盧方氏,你外表無傷,想必內傷極為嚴重吧?」
「那可不?傷藥都不知吃了幾百帖去了。」盧方氏藉機掩嘴假哭,心中暗喜左狀師炮轟的聲勢已經疲軟下來。
哼!她就不相信這副柔弱嬌憐的模樣兒還引不起他的愛憐,男人呀,還不是同一個樣兒的嗎?
堂農再點點頭,鬱鬱地歎了口氣,「但不知你吃的是何種傷藥?買的是哪家藥堂?請盧夫人告知,我也好召他們來為你做證洗冤。」
盧方氏臉色又變了,狼狽得有些招架不住,「我……藥……藥……」
他神色瞬間危險了起來,唇邊的笑意令她不寒而慄,「說不出?我幫你宣之大眾如何?」
「我……」她臉色慘白一片,害怕地瑟縮成一團。
難道他會知道……內情嗎?
堂衣的眼神直望進她心底去,「俺家藥鋪,五兩斷腸草,一斤決明茶,我有沒有說錯?」
她劇烈地顫抖了起來,眼睛都發直了,「你……你在胡說什麼,我聽不懂!」
所有的人滿臉茫然的看著他們倆,不知道堂衣究竟在打什麼啞謎。
「斷腸草名為斷腸,其實毒性遲緩,每日下半錢可銷蝕人的五臟六腑,只要十天半個月後,稍稍一受重擊便會暴斃不起,並且外觀看不出任何中毒跡象。」他向大家解釋,「沒有口吐鮮血。沒有臉色紫青,除非仵作解剖肝臟襄驗。」
眾人嘩然,這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大老爺吃驚地問道:「你……你……真有此事?」
「大老爺,冤枉啊,奴家怎麼會知道這些呢?這一切都是想污蔑我的人杜撰出來的呀!」
「決明茶!」盧老兒像是想到了什麼,全身一震。
「盧老先生,你可是想到了什麼?」
「是,大約半個月前,我媳婦兒天天煮決明茶給我們喝,可我和我老伴並不習慣那決明子的氣味,所以只喝了一次就沒再喝了,但是我兒卻天天喝……」他臉色蒼白了,「難道……毒就下在決明茶裡?」
「決明是明目清肝火的良藥,它的氣味可以中和斷腸草微帶辛辣的味道。」堂衣鏗鏘揚聲,「朱大人,請傳人證佟運上堂來盤問。」
「這……」眾目睽睽,大老爺只得硬著頭皮拍了一下驚堂木。「傳佟運上堂!」
小寡婦在地上癱軟成一攤水似的,全身發抖臉色發青。
一個掌櫃模樣的胖男子被帶上堂,急急跪倒在地上伏低了身子,連頭也不敢抬。
「堂下所跪何人?姓啥名誰又是做什麼的?」
「小的……叫佟運,是俺家藥鋪的掌櫃。」
「你可認得身旁的這名婦人?」
佟運這才敢抬起頭往身側瞥去,整個人震了震,「是……認得……」
「她是誰?」大老爺心中暗叫不妙。
「她是盧老兒的兒媳婦兒盧方氏。」他重重叩下頭去,嚇得全身發抖,迫不及待地叫道:「求大老爺明鑒呀!這盧方氏跟我買斷腸草說是要毒老鼠的,決明茶說是要煮給全家喝的,小人什麼都不知道,統統不知道哇!」
盧方氏驚到極點,反而橫了心腸承認道:「是,我是買了斷腸草和決明茶,可有什麼證據說我是拿來毒死人的?我是真的要毒耗子,怎麼?毒耗子也犯法嗎?」
「大人,是毒耗子還是毒丈夫,只要下令仵作驗屍就真相大白了,請大人明鑒。」堂衣嚴肅地望向大老爺。
他在他眼底看到了一絲信任的潰堤。
「這個……」
「大人,你可知道盧方氏前任夫婿的死因也是不明不白?」
眾人大大嘩然。
盧方氏張口結舌,他怎麼會知道這麼多的內幕?
「我向來習慣做好事前準備。」他衝著她迷人一笑。
盧方氏臉色刷地慘白了。
「這個……」雖然她口口聲聲不承認,可大老爺也不是當真笨到底的人,他看這情勢自然知道盧方氏毒夫案是真是假,一想到這個外貌嬌美如仙的女人卻心若蛇蠍,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天呀!既然一夜夫妻百日恩的丈夫都能毒死了,他這個大老爺倘若被她利用完了之後,是不是也有可能在「嘿咻嘿咻」的時候突然被她害死呢?
大老爺雞皮疙瘩從頭頂直冒至腳底,從昨兒個到現在勃發不散的色念頓時被這個領悟驚嚇得煙消雲散。
「盧方氏,你還嘴硬,現在人證、物證都有了,你還不老實招來嗎?」他一拍驚堂木,這下子真是氣勢十足了。
四周響起了鼓勵叫好的掌聲,大老爺終於有點兒良心,恢復點兒官樣了。
被這樣如雷掌聲鼓舞得渾身上下熱血沸騰,大老爺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個青天大老爺了。
他低聲咕噥:「哇,這滋味還真他媽的不賴。」
拿錢捐來的小官兒總是覺得少了點什麼,可今日的掌聲算是補足了他所有的自卑和心虛呢!
只要好好的為百姓做事,不偏私、不妄貪……或許他也有機會往上升,明正言順穩穩當當的當官兒吧?
一想到這裡,朱大老爺五臟六腑充塞著蓬勃的熱氣,他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個巨人一樣。
他的轉變看在堂衣眼底禁不住微笑了。
朱縣令的心腸並不壞,只是自私了點兒,可是貪官也有可能變清官,進退之間只在方寸而已。
他念頭這麼三百六十度的大逆轉,獲益的將是老百姓呢!
嗯,不錯!不錯!
「大老爺,他都是胡說的,你!你昨兒不是答應為我擺平這案子的嗎?只要你答應了,我的身子和私房錢統統給你!」盧方氏但求保命,絕望地尖叫。
大老爺臉漲紅了,這次是出於羞愧與憤怒,「大膽,昨日本官是……是……」
「是為了要引君入甕,所以才不得不與你虛以委蛇,」堂衣露齒一笑,眸光清亮,「是吧?大人。」
大老爺這下子真的感激到了極點,連忙點頭,「是是是,就是這樣。」
這個左堂衣真不錯,真真不錯!事已至此,盧方氏整個人委靡不振地跌坐在地,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半晌後,她汗如雨下,低低地說:「不……不用驗屍了,我……認罪了」
在眾人的歡呼聲和盧老夫婦感激的啜泣聲中,堂衣優雅地向眾人點點下巴,迷人地微笑著。
小儒生看著他,突然間覺得……
好崇拜他喔!
***
午後,堂衣哼著調子瀟灑地漫步在大街上。
從昨日搜集情報、線索分析處理,到今日的案件完結,因為太興奮的緣故,所以連飯也沒能好好地吃一頓。
現在案子處理完了,他也該好好犒賞自己了。
堂衣往他最喜歡的清哉綠豆樓走去,可一邊走一邊覺得身後始終有個鬼頭鬼腦的傢伙跟蹤著。
而且跟蹤的技巧實在太拙劣了,只要他稍稍一回頭,那人就連忙假裝在攤子前買東酉。
方纔他不經意回頭,那個傢伙趕忙要閃,卻「咚」地一聲撞著了樹幹;看著他七手八腳又揉額頭又躲避的模樣,他險些笑出來。
不過……也挺好玩的。
他故意又走了兩步,意識到那人又跟了兩步,他迅速地回頭——
小儒生驚跳,趕忙轉過頭去對小販喊道:「給我兩粒!」
賣布的大嬸幾張嘴結舌,「兩粒什麼?你這不要臉的小子,你以為老娘在賣什麼呀?看你年紀輕輕的;沒想到跟那堆色狼沒兩樣,我就知道你垂涎我的美色很久了……」
看著大嬸兒端著豐滿的上圍晃來晃去,口沫橫飛地罵著,小儒生滿臉通紅,邊退邊道歉賠罪,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洞鑽進去。
堂衣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玩,真是太好玩了!
他好不容易才忍住笑繼續往前走,那個小儒生又不死心地跟了上來,只不過這次腳步更加謹慎了,而且自動保持十步以上的距離。
再走走走……堂衣又猛然回頭!
小儒生這次閃避不及,慌忙左顧右盼,身邊沒什麼攤子,想也不想就原地蹲下來,抱著腦袋瓜埋進雙膝裡,假裝沒有任何人看得見他。
好半天,始終沒有動靜,他忐忑不安地緩緩抬起頭來——
哇!張英俊絕倫的大臉近距離地看著他,嚇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堂衣蹲在他面前,笑意盈盈地問:「你做什麼跟蹤我?」
他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回道:「你……呃……你我……我沒有跟蹤你。」
「嗯?」他英挺的眉毛微挑。
小儒生心虛地低下頭來,「我……我只是想拜你為師。」
堂衣噗哧一笑,眸光炯亮地上下打量他,「你要拜我為師?」
「是啊!」他快速地抬起頭來,真摯無比地說道:「我今天去看了你打官司,覺得你好厲害,而且能夠為弱小主持正義,這真是一件太有意義的工作了,所以希望你能收我為徒,我也想像你一樣仗義執言,為百姓做事。」
看著眼前這個瘦巴巴、小不隆咚的小儒生,他有一絲感動,卻也忍不住微笑道:「你還太小了,在私塾多讀幾年書再說吧!你今年幾歲?有十四嗎?」
「我十八了。」他很不服氣,「不小了。」
「十八?」他上下打量,懷疑地又問:「你謊報年齡吧?」
「我才沒有。」他這輩子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身材,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他就是這麼小小瘦瘦的,根本就不像他所認識的那些人那麼……高挑健美、曲線玲瓏、姿態美妙……沒錯,「他」是個女的,出身京城第一大武術館,是老館主布知稻的小女兒。
聽哥哥說她是不足十月就出生了的,起因是懷了八個半月身孕的娘掄起了狼牙棒追打貪杯在外頭睡了一夜的爹,在兩人一追一跑的過程中給動了胎氣。
聽說那時候驚險至極,娘一棒子就要敲中爹的剎那破水了,老爹在逃過一劫之後才發現娘子支著狼牙棒半跪在地上呻吟,嚇得老爹魂飛魄散,抱了娘就住房裡跑。
接下來就跟所有孕婦產子的情況一樣,找穩婆燒熱水、拿乾淨草紙和布網,然後娘負責尖叫,爹和哥哥們在外頭負責踱來踱去把石板地踩凹。
她還記得打從自己兩歲懂事開始,老爹就每天興高采烈地拿特製的小梅花槍給她,要她舞刀弄槍學武藝。
一直到現在……她十八歲了,每回拿了四書要偷看,老爹就會突然間冒出來塞了把柳鳳刀,拉著她去練武。
真是……太恐怖了!
「讀書人詭計多端心眼多,不是什麼好東西。來來來,還是跟爹練武強身報國才是真!女兒呀,來一招『橫掃千軍』看看……」
爹總是大嗓門哇啦啦地告誡她,害她連晚上睡覺都夢見自己在練「落花流水」、「橫掃千軍」、「駕風輕舞」、「飛龍在天」……
怎麼練也練不完。
救命啊!
「你在想什麼?」堂衣伸出手掌在她深思的臉前擺了擺,好奇地問。
她驚醒過來,滿眼激動地說:「求求你,一定要收我為徒!」
她一定要脫離那種刀光劍影的日子,她要讀書,要學斯文,要養氣質,要做一張嘴就可以吐出字來的文人!
「我說過了,你還太小,而且我從不收徒弟的。」他湊近她,摸摸她的頭。
嗯?怎麼有一種清淡的幽香撲鼻而來?
他忍不住貼近了她的髮絲,嗅了嗅,「你身上好香,是什麼味道?」
「哪……哪有?」她臉一紅,拚命往後縮,胸口小鹿怦怦亂跳。
他詫異地看著她,「怎麼了?臉這麼紅?」
「沒有。」她雙額滾燙,看見他還一個勁兒湊過來,忍不住握拳敲了記他的腦袋瓜。「你不要一直過來啦!」
她的力氣還真不小,堂衣抱著腦袋瓜呼痛。
「幹嘛打我?」他揉揉腦袋,不無哀怨地斥道。
「你不要一直湊過來,我不習慣。」
他冤枉地攤攤手。「那好吧,我走了。」
跟這個小男孩在這邊攪和半天,肚子又餓得更厲害了。
他站起身來就要離開,她吃驚地叫道:「你要去哪裡?」
「吃飯。」他性感地伸了個懶腰,緩緩舒展著身子。
優雅若雲豹的姿態看得她傻住了,小嘴微張,口水差點流出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趕緊闔上嘴巴。吞下口水。
「我也餓了,」她極力裝出很熟稔、很大方的樣子,輕顫著手努力踮高腳尖想攀住他的肩膀。「不如就讓我做個東,請你吃頓飯吧!」
他表情充滿趣味,「喔?你要請我吃飯?」
她點點頭,「賞……賞臉嗎?」
他盯了她良久,她聽見自己心窩裡枰枰枰的狂跳聲……心臟快蹦出來了。
最後,他驀然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可是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我娘有交代,不能隨便讓陌生人請吃飯。」
呃?她愣了一下,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紹,「我叫布靈——」
他一怔,爆出笑聲,「你叫不靈?」
她搔搔頭,很不好意思地解釋:「姓布,布匹的布,靈活的靈。」
「這名字有意思。」他摩掌著下巴笑道,「嗯,只不過……你的名字真像個姑娘家。」
她的心猛然一跳,尷尬地乾笑,「呵呵,是啊,是啊,真是傷腦筋。」
他瞅著她彎腰駝背心虛猛擦汗的模樣,笑不可支,乾脆摟著她的肩頭說道:「布靈、布靈,真是個好名字,你這麼小,我就叫你小布吧!」
他爽朗地摟著她就往清哉綠豆樓走去。一路上,靈兒的小腦袋被緊緊壓在他寬闊溫暖的肩胛底,她胸口止不住有點兒酸酸的、甜甜的忐忑滋味。
她竟然跟左堂衣並肩走路吶!竟然……可以被他攬著齊步走吶!
她拚命告訴自己千萬不要有什麼旁的念頭,不要……胡思亂想;可是當他低下頭來對她微微一笑時,她腦子頓時亂成一片!
喘……喘不過氣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