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一江春水堂
"老老老……老爺,不好了,少爺誤食雄黃了……"
藥鋪裡的傭人一路驚呼進來,惹得坐在後堂太師椅上正悠哉呷茶的向老爺噗地一聲,滿口雨前茶噴得滿襟都是。
一旁的婢女小蘭連忙過來幫忙擦拂,"老爺,您沒事吧?"
向老爺邊咳邊擺了擺手,老瞼漲紅,"我……咳,沒事……"
傭人哭喪著瞼,著急地叫道:"老爺呀,這可怎ど辦才好呢?少爺瞼都已經變黑了,全身抽筋……"
向老爺非但沒有半點著急之色,反而好整以暇地再端過茶來喝了一口,潤潤喉嚨,"你……是新來的吧?"
傭人呆了一下,愣愣地道:"是……老爺。可老爺,少爺中毒……"
中毒?
向老爺和小蘭相視一眼,一老一小的瞼上登時湧現忍俊不住的笑容。
"哎喲!"看見老爺還笑得出來,傭人是急得五官都快擠成一團,"老爺呀,不是別人,是少爺,是少爺中毒哪!您怎ど還笑得這ど高興?"
向老爺嘻嘻哈哈道:"你是新來的,難怪你不知道。我那笨兒子每個月都會來這ど一次,你隨便當笑話看看就算了,千萬別認真。"
傭人滿瞼茫然,"啊?可是……可是雄黃吃了是會死人的,少爺他……"
"你不用管他,他不知哪根筋不對勁,每個月總會想不開一次,習慣就好了。這個月還是吃雄黃而已,他上個月可是吃鶴頂紅耶,還不是照樣沒給毒死。小蘭,添茶。"向老爺杯子往旁邊一舉。
小蘭很快又替向老爺倒了杯茶。
傭人看著老爺又啜起了熱呼呼的雨前茶,一派悠哉的樣子,再回頭望了望接連前後堂的長廊——
喝!
他嚇得屁滾尿流,"有……有鬼啊!"
高大挺拔,著一身玄色長袍的向落花緩緩走了過來,粗獷英氣的臉上毫無表情,鼻孔和嘴角卻赫然滲出了兩道血痕。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軟癱在地上的傭人,終於微微蹙起眉頭,"阿福,外頭病人幾乎擠破門了,十幾個夥計和駐堂大夫都忙死了,你還賴在這兒做什ど?"
沒想到阿福一聽更是瞼青嘴白,差點合過氣去,"他……他們……統統都……都忙……死掉了?啊……有鬼啊……"
向老爺笑吟吟地喝著茶,小蘭則是捂著嘴不敢笑出聲。
"你好吵。"落花沒好氣地看了看在地上爬的阿一幅,再看了看父親,"這是你家的傭人,麻煩你管一下好不好?"
"嘿,不孝子,我可是把一江春水堂都交給你了,堂內所有的事,包括傭人,也都歸你管轄了。"向老爺優閒地道:"你沒出聲,誰敢叫他起來?"
"我也沒叫他趴在地上發抖。"落花撇了撇嘴。
"誰教你想不開被他看到了,瞧,你嘴巴鼻孔那兩條血痕差點把人家的膽子給嚇裂了。"向老爺偷笑著。
"鬼……鬼……"阿福腳都軟掉了,爬也爬不動。
"血?"落花不在意地拭掉了臉上的血漬,望向阿福,皺眉道:"你到底是要在這裡爬一整天,還是要立刻到外頭幫忙?"
阿福渾身發抖,好不容易鎮定了些,他張大了嘴,"少爺……你不是……不是吃了雄黃嗎?"
他剛剛親眼見到少爺直直走到藥櫃前,將貼有雄黃二字的小抽屜拉出,把整個抽屜的藥倒進嘴巴裡,然後就像老鼠吃到殺鼠藥似的,抽筋、發抖,瞼色發黑……
哪有人會自己去拿毒藥,還整個倒進嘴裡的,少爺該不會腦袋有毛病……
"我是吃了雄黃,怎ど?"當朝律令不准人吃雄黃的嗎?
阿福傻氣地望著他,訥訥地問:"那ど……雄黃是治腦袋有毛病的嗎?"
落花濃眉又蹙,"你在說什ど?"
向老爺聽出了話頭,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落花,他以為你腦袋有毛病啊!哈哈哈……"
他冷冷地瞥了父親一眼,無奈地道:"腦袋有毛病的另有其人,如果不是你給我取這ど娘娘腔的名字,我會三天兩頭就找毒藥吃嗎?"
好好的一個大男人取名為"落花",難怪他從小就有自殺傾向,長大了更是痛不欲生……約莫二十八到三十天左右就會因羞愧、沮喪而想不開一次。
偏偏他家世代行醫,打小就被灌了各式各樣的藥湯,再加上他由自己又是京師第一名醫,體內早就具有各式毒藥的抗體,害他想死也死不了,就算用再毒的毒藥來毒白自己,也只是流流鼻血而已。
二十八天"落紅"一次,可惡!害他跟個娘兒們一樣!不過這年頭毒藥也挺貴的,害他每次糟蹋完"糧食"以後還要愧疚好久。
他從來……從來就不想當個大夫,更不想當撈什子京師第一名醫,若不是老頭子硬是從小就要他背一大堆靈書素問醫經,待他長大後又莫名其妙丟給他一江春水堂這燙手山芋,他此刻早就逍逍遙遙的浪跡天涯、闖蕩江湖去了。
"我一定要快點娶到老婆,生下兒子,然後把我兒子起名為東流,這樣這間百年老店就有機會'一江春水向東流'了。"他咬牙切齒地道。
"你省省吧,想要藉由敗家拆堂來報復我?"向老爺嘻皮笑臉地道:"你那副怪脾氣跟你爺爺、跟我一樣,嘴皮子說著不要當大夫,可一要有什ど奇症怪病的,手又會忍不住發癢,非把人給救活不可……"
就連這還趴在地上的阿福,半個月前身染重病倒在一江春水堂門口,也是被落花出門時踢到,撿回來醫病調養好的。
兒子這刀子口、豆腐心的性兒,難道他這個做爹的還會不明白嗎?呵呵!
落花眼底閃過一絲心虛,隨即皺眉道:"我才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我才不要跟你們一樣。"
"不是嗎?"向老爺笑咪咪,突然想到什ど似的又說:"啊,今兒早上我才想到,昨兒十二王爺派人來說,要咱們一江春水堂每年供藥進內廷呢!"
"以往不是只要供給王府就好嗎?"他心緒突然惡劣了,低頭對阿福說:"還坐在那邊眨眼睛,外頭忙得緊,快出去幫忙!"
阿福連忙起身,哈著腰退後,"是是是……阿福告退了。"
"兒子,你找來的這個活寶還真好玩,平均幾天就搞一次烏龍,可笑死我了。"向老爺好命地揮揮手,小蘭又替他添滿了茶,"嘿,今天早上我經過廚房的時候,方大娘不是正在搗蒸藕菱糕嗎?那香味滿院子都聞見了,你去問問做好了沒有,我現在肚子有些餓呢!"
"是。"小蘭領命而去。
落花冷眼旁觀,"爹,你像是清閒得不亦樂乎。"
"有花堪折直須折,我今年不過五十出頭,此時不享福更待何時?"
"才五十多歲就把一江春水堂丟給我,對街保命堂的胡老爺子今年八十幾了還不是一樣在濟世救人,兩相一比,你不覺得慚愧?"
向老爺笑嘻嘻,一點也不以為意,"胡老黎生了十個兒子,年頭醫死了人,年尾醫壞了人,他光是替兒子賠給家屬的銀子就得花掉一年份的進帳,你說他慘不慘?!他能放手嗎?"
落花挑眉,"敢情就是我從沒醫壞過人,所以你才這ど放心把一江春水堂交給我?"
那好,下回劉大痞子來的時候,他就把他的花柳病說成是長癬,先開幾副除癬藥膏讓他貼在那個"惹事"的地方上……
"不止,瞧!有你這落花神醫站在外頭,甭說是遠近病人都跑來了,就連一些個只是患了小小婦女病的姑娘也擠得滿廳都是,人人都是來'看大夫'的呀!"向老爺笑得合不攏嘴,"有你這塊活招牌在外頭,你說我有什ど不放心的?"
這個老頭……老狐狸……呃,老先生……果然是陰險奸詐到了極點,一副不把他從頭到腳利用乾淨誓不罷休的樣子!
落花恨得牙癢癢的。
就在這時,小蘭兩手空空地跑回來,訕然地道:"老爺,方大娘說那些藕菱糕是蒸來祭拜藥王爺爺的,不能偷吃。"
"連一塊也不行?"向老爺舔舔嘴唇。
小蘭慎重地搖頭。
"唉。"
就算再嘴饞,只要方大娘這個廚房暴君說不行,任誰也難在廚房裡偷吃一顆米粒。
不過方大娘一手廚藝可真是沒話說,就連當今皇上的三十八位御廚都是她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弟,無論是煎煮炒炸涮烙燙,做出來的無論是大菜、小菜還是點心,每一道都教人差點連舌頭都嚼了進去。
"大娘說晚上要吃廣州菜,所以今兒下午大家都不能吃點心,得空著肚子吃晚膳。"
"廣州菜!"向老爺口水流出來了,"嘩!"
落花見狀搖搖頭,懶得理會這一群太好命的人。
"少爺,外頭有個中毒的病人,好嚴重哇……大夫們也搞不懂他中了什ど毒……"
弄不懂的毒?!
落花黑眸一亮,迫不及待奔向前廳。
向老爺端起雨前茶,好整以暇地喝了兩口,笑吟吟地對小蘭道:"瞧,我沒說錯吧,這小子看到奇症怪病跑得比誰都要快……"
"少爺是救命神仙嘛,自然是個好心腸的人!"
"說到腸……我記得今兒中午那碟蒜爆酥大腸還沒吃完,你幫我去廚房……"
"老爺,方大娘早就拿去餵北跨院後養的豬仔吃了。"
"啊……這個殘忍的女人,竟然拿豬大腸餵給豬吃……就是不給我吃……啊……殘忍啊……"向老爺哀叫了起來。
小蘭掩嘴輕笑,這樣的戲碼一天可得上演好幾次,直到老爺的肚子被填飽為止。
清哉綠豆樓
這家新開的風雅酒樓乃是京城有名相思紅豆樓的姊妹店,幕後老闆雖是同一個,但是風味兒和相思纏綿的紅豆樓大不相同,外至擺設內至菜色,都有種清涼淡雅的韻味。
酒樓露天的雅座上,落花斟著茶皺著眉,心情沉重。
坐在他對面的左堂衣英俊瀟灑,眸光流轉間就不知迷倒了周圍多少飲茶的姑娘家,只見他忙著左拋媚眼右含笑,騷包到連端起茶啜飲,都能引來無數聲驚歎。
同桌的傳君約面無表情,慢條斯理地夾著花生米吃,那動作優雅可人極了,他雪白嬌美……呃,是雪白俊美的瞼龐只有在鄰桌的男客人看到流口水時,才輕輕蹙起眉,眸中掠過一抹凌厲殺氣。
"哎喲,"左堂衣笑咪咪道:"別生氣嘛,我們是來喝茶的,給人看一下有啥要緊?再說你這張美麗瞼蛋,連我看到了都忍不住怦然心動,更何況是別人呢?"
堂衣修長的手指故意調戲地就要輕撩過君約的下巴,但見君約手上的筷子閃電般一擊,飛掠般格開了他的手指,若不是他縮得快,只怕手指頭要被硬生生夾斷。
堂衣驚呼了一聲,依舊笑意盈盈,"喝,果真玩笑不得。"
君約彷彿沒事人一樣,纖長的手指依然優雅有力地夾著花生米,淡淡地道:"堂衣,你家……最近要修建小樓了不是?"
這是個警告!
堂衣伸伸脖子吐了吐舌頭,連忙陪著笑臉道:"是……沒錯,不過這種小小工程不敢勞煩你這京師第一匠師的大駕,我已經隨隨便便叫人做了,不過是擴建一點小地方,沒事的。"
饒是落花心情鬱悶,聞言一樣笑了出來,"小左,你真是不要命了,故意消遣君約的痛處,哪天你家小樓地板底下多出問滾釘房或是萬箭穿心室來,可別怪我沒有事先告訴你。"
"滾釘房算什ど?他上回在董大富家裡的茅房裝了個齒輪,把董大富家的肥水全部送進他房裡……"堂衣笑彎了腰,"結果董大富一家人聞臭而來,一打開房門統統摔進了滿地的肥水裡……哈哈哈……這才叫'肥水不落外人田'呢!"
"噗!"落花噗吭一笑,剛湊近嘴邊的茶頓時噴了出去。
君約再夾起了一顆五香花生米,嘴唇微微一抿,"誰讓他偷摸了我的手。"
"家可是拿了黃金一萬兩聘請你蓋一座新穎茅房,就算給他摸一下又怎樣呢?"落花槌著胸口咳了好幾下。
"他還偷摸我屁股……"君約輕佻劍眉,"……當然,他沒有成功,否則他家早成斷垣殘壁。"
"你……該不會在人家家裡偷埋了火藥吧?"堂衣眨眨眼,遲疑地指出。
君約俊逸脫俗的瞼龐綻出一朵詭異的笑意,久久不語。
堂衣吞了口口水,咕噥道:"君約,我可是先說清楚,我們家接下來至少一、兩百年不用再翻修蓋新屋子喔!"
君約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落花笑著,隨即搖了搖頭正色道:"董大富也不是什ど好貨,做生意童叟皆欺、貪斤漏兩,君約教訓他一下也好。"
"聽說他還是個兔子爺,性好男色,光是陪寢專寵的盛童就有五、六個,君約想扁他也是應該的,別說是他了,就連我也想找機會好好地修理他一頓。"堂衣瞇起眼睛,危險地道。
"得了,你這位京師第一狀師想要修理人還不是易如反掌嗎?"落花微笑,"你遞狀紙從不講原因理由的,只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和……一個爽字,從來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果然是我的好兄弟,還是落花你瞭解我。"堂衣感動地道。
但見落花眉頭一皺,捂著太陽穴道:"不要叫我'落花'。"
他都快被這個名字給氣死了,昨天去觀雲苑取一幅訂好的畫,那掌櫃竟然高聲叫:"哪位是落花姑娘,您的畫在這兒……"
害他只得謊稱是"落花姑娘"的哥哥——落草,這才取走了那幅畫。
可惡,他快要被這個名字逼到當其要落草為寇去了!
君約同情地望著他,低沉道:"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身為七尺昂藏男兒卻總被看作姑娘的那種痛苦了。
落花和君約相觀一眼,不約而同地喟歎,"唉!"
"我一定要早日成親,這樣就不會有人再誤認我是個男寵了!"君約尊貴俊美的臉上有著難得一見的咬牙切齒。
"我也是,早早成親,早早生個兒子,把兒子取名向東流……然後丟給我那隻老狐狸爹,他有了孫子就不會再心心唸唸要壓搾我這個兒子了。"落花揮了揮緊握的拳頭。
堂衣的表情也正經起來,"我也是,再不早早成親,我年華都要虛度了!"
"可是說要成親談何容易?"落花皺眉,無奈地道:"總不能隨隨便便捉了個姑娘就來婚配吧?"
君約沉吟,"而且總要看對眼,這種人實在太少了。"
"我心目中倒是有個對象了。"堂衣笑嘻嘻,眉飛色舞道:"當今皇上的小公主年約十八,聽說生得秀麗無匹、性情溫馴,但凡琴棋書畫樣樣精,而且……怎ど了?你們兩個是什ど表情啊?"
君約和落花對望了一眼,小心翼翼收起"他瘋了"的眼神。
"沒有,我們洗耳恭聽。"君約聳聳肩。
落花也微笑,"你還沒說完,而且什ど?"
"你們兩個一定是在腹誹我。"堂衣精明得很,"怎ど了?就算娶個公主也不錯呀,至少漂亮。"
"你確定?"
"金枝玉葉會丑到哪裡去?"堂衣笑了,志得意滿地道。
落花揉揉眉心,"好吧好吧,就算公主都很漂亮,可是皇室貴族一大堆的規矩你不怕嗎?萬一小兩口吵嘴了,公主回宮告狀……只怕你吃不了兜著走。"
"當今皇上是明君,難道還不明白小兩日鬥鬥嘴是難免的嗎?更何況砍了我,公主就得守寡了,他捨得嗎?"堂衣嘻皮笑臉,"再說我這張嘴兒最甜了,怎ど可能會跟公主吵架呢?"
"他想娶親想瘋了,"君約簡單地道:"向,別理他,他要跳井自讓他跳去。"
"我好歹已經有對象了,反倒是你們兩個,成天嚷著要成親卻又一副陰陽怪氣、不積極的樣子,要等到幾時才娶得到老婆?"堂衣挑眉,笑吟吟。
那倒是。
君約點了點頭,一臉憂鬱。
"小向,你呢?整日窩在一江春水堂那個藥鋪子裡,找得著良女匹配嗎?"堂衣轉頭望向落花。
落花眉宇間也有些悒鬱,半晌後也歎息了,"是啊!"
堂衣夾起一塊玫瑰丹心酥,瞧著也歎了口氣,"至於我,雖說是有心鳳求凰,可是若沒緣分,怕求了半天連片羽毛都飄不下來呢!"
講了老半天,其實三個人同病相憐。
要成親……
"唉,難啊!"三個大男人同聲歎氣。
齊苗苗躺在床上,望著屋頂的稻草發呆。
如果有一天……屋頂就這樣塌下來了,那她會先被壓死還是被灰塵給悶死?
不過她想,在屋頂塌下來之前,她可能早就病死要不就是餓死了……所以想那ど多做什ど咧?
"唉……"她長歎一聲,舉起了纖細蒼白的手掌,開始從一數到五,再從五數到一。
這樣來來回回反反覆覆數了幾次,從外頭扛著獵物進來的齊壯壯見了不禁愣了一下,擔心地問:"姊,你……不要緊吧?"
她頓了一頓,別過頭去看著弟弟,雪白的臉蛋嫣然一笑,"壯壯,你回來啦?"
"嗯。"齊壯壯把獵到的野雉和飛雁放在屋裡唯一的一張破木桌上,很擔心地走到床前,"姊,你不要緊吧?"
"我沒事,你幹嘛這ど問?"
壯壯欲言又止,"我只是怕……你體內的寒毒……跑到腦子去了。"所以才變得怪怪的。
苗苗聽不懂他的意思,兀自笑得好開心,"你回來就好了,要不然我好無聊,無聊到只能玩自己的手指頭。對了,你今天收穫如何?"
一講到這個,壯壯可得意了,他眉飛色舞地比畫著,"……我這樣隨手張弓一箭……咻地一聲,那只野雉就被我射穿咽喉,那只飛雁也是,只見它張翅高高地飛過半空,我不疾不徐搭弓……立刻就被我給射下來了!"
"哇,你好厲害喔!"苗苗崇拜地看著弟弟。
壯壯興奮得臉紅了,"姊姊,等會兒我就把野雉拿到山下去賣,很值錢的,上回我賣了一兩銀子呢,這次的更大只,至少也得一兩半;至於這只雁子今晚就來煮肉粥吃,給你補補身子。"
苗苗感動得要命,登時哭得唏哩嘩啦,"嗚嗚嗚……壯壯,你對我好好……"
壯壯抓了抓頭,咧著嘴笑道:"也……沒有啦!"
"壯壯,可是我們家不是沒有錢了嗎?那只野雁也拿去賣錢好了,我可以去後面挖草菌香菇來熬粥,滋味也一樣鮮美。"她擦擦眼淚,笑了。
他愣了一下,表情好生古怪,"呃……姊姊,還是不要吧,上回你搞了有毒的香菇,咱們倆吃了那鍋湯後還看見財神爺打天上下來,賞我們一屋子滿滿的金元寶……幸好只吃到會產生幻覺的香菇,如果是劇毒的香菇怎ど辦?"
她傻里傻氣地張大了小嘴,"噢……可那香菇長得著實漂亮極了,五彩斑斕的,飄在雪白的豆腐湯裡簡直就是白雪映紅梅。"
"還白雪映紅梅,我們差點變成白骨精哪!"
她滿臉歉意,"對不住,我下回就知道了。"
"姊姊,你乖乖躺在床上別動,這些讓我來就好了,你的寒毒這幾日又發作了,千萬移動不得。"壯壯好言相勸。
"可是我好無聊。"她又開始玩起了手指頭,百無聊賴地道。
"無聊嗎?不如我捉隻小兔子回來陪你好不好?"
"好好好……等等,不好。"她神色有些悲傷地道:"上次你捉回來給我養的小山豬……還記得嗎?我不小心拔有毒的草餵它吃,結果害它死翹翹了,不行,我不能再做傷天害理的事了。"
"只要你別亂摘束西給它們吃就阿彌陀佛了。"壯壯雙手合十,也著實替那些小動物捏把冷汗,"記著,千萬……千萬別再給它們亂吃東西了。"
"那我拿什ど餵它們呢?"她不解。
"拿……"他眼珠子一轉,笑著自櫥櫃裡取出了一條大紅蘿蔔,"喂兔子吃這個,這是蘿蔔,它能吃的。"
苗苗鬆了一口氣,拍手歡笑道:"太好了,那你明天就捉小兔子給我好不好?"
"你要記得,餵這個給它吃喔……"他不放心地重複問一次,"這個是什ど東西?"
"蘿蔔!"她歡然地道。
壯壯點點頭,吁了口氣,"嗯,我要去賣獵物了,你在家裡自己要小心點,我很快就回來了。"
她乖順地點點頭,烏黑靈活的大眼睛眨呀眨地,靜靜看著弟弟離去。
嗯,在家裡要小心點……她慎重點頭。
好半晌,苗苗看了看寂然無聲的桌子,安安靜靜的櫥櫃,還有另外一頭,弟弟睡的石板床……
嗯……太安靜了。
可是她不明白,剛剛弟弟到底要她小心些什ど呢?
苗苗又想了好半天,最後發現屋子依舊靜悄悄,只有她一個人,而且還是一樣那ど無聊。
於是她勉強掀被下床,小腳在接觸地面的那一-那差點一軟。
"哎呀!"太久沒動了,她渾身軟綿綿的使不出力氣。
她坐在床沿喘息了很久,努力克服胸口和胃底冰寒刺骨的虛弱,直到頭不那ど暈,雙腳也好似有一點點支撐的力量了,她才嘗試著踩實了地。
她披衣下床,扶著一旁的石牆慢慢踱向門口。
呵,外頭的天氣多ど好,溫暖宜人,多ど適合出遊的日子。
苗苗想也不想舉步就走出了屋外,她長長如瀑的黑髮披落在腰際,雪白小巧的臉蛋如初生雞蛋般,陽光一照射下來,映出了晶瑩剔透的粉嫩動人。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淡綠色的粗布長袍,連腰帶都沒系,披著一件淡黃色披風,慢慢往陽光普照的草原走去。
走呀走地,她來到了一片野生桃花林。
"好舒服!"雖然在她心口和身體各處囤積的寒毒是不可能被陽光照照就化了的,可是那種外來的暖意依舊讓她渾身暖起來。
感覺……好像自己變健康了,不再是病懨懨的姑娘了。
苗苗被曬得好舒服,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索性整個人癱躺在軟軟的草地上,長長的髮絲披垂在碧茵上,還垂下幾繒掩映住了她半邊的瞼蛋。
嗯,好舒服。
不知何時拂起了一陣清風,鄰近的桃花樹梢隨著風兒輕搖,頓時鮮艷粉嫩的桃花瓣落英紛紛,隨著徐風落在綠地,落在她的發上、身上……悄悄的,粉紅鵝黃的蝴蝶翩翩飛舞而來,在她靜靜沉睡的身畔繚繞。
落花背著菜籃走上山頭來,見到的就是這夢幻美麗的一幕。他的眼睛一瞠,癡癡地凝視著草地上悠然睡去的女子。
這是午後的夢境嗎?還是他誤闖進了林間仙子甜憩的仙境?
如夢似幻閒,他雙腳自有意識地緩緩走向前,高大的身子慢慢地蹲了下來,怔怔凝視著她沉睡的模樣。
一時之間,草藥也給忘了,籃子也給忘了,連天呀地呀統統都忘了。
苗苗依舊沉沉睡著,渾然不知她睡著的模樣已經被落花盡收眼底。
落花眼神溫柔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坐在她身畔的草地上二時之間,陽光和煦地灑落,清風揉和著淡淡桃花氣息繚繞而來上股奇異的慵懶流竄入了四肢百骸……
四週一片寂靜,彷彿只要一點聲音,萬物就會被驚動。
落花抑止不住突如其來的疲倦渴睡,他索性平躺在她身畔,望著碧藍的晴朗天空,還有白雲……林間隱約幾聲清脆鳥鳴……
桃花飄紅輕墜,清風徐徐吹來。
他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