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寒雪稍止,紅梅綻放得越發嬌艷傲霜。
一夜輾轉難眠胡思亂想的阿青臉色不太好,她強打起精神,一橫心乾脆用冷冰冰的水洗臉,-那間就凍醒了昏昏然的腦袋和思緒。
「好冷,好冷……」她在原地跳著,咬牙切齒渾身發抖。「我真是病了,沒事幹嘛這樣虐待自己?明明就有小丫頭們燒好的熱水……」
勉強抖著手穿好了一件件厚厚的冬衣,她熟練地盤好頭髻,跺了跺腳便往千載住的平添春色樓走去。
才經過了半條曲廊,就見到一名剽悍的年輕人快步走近她。
「阿青總管……」他沉聲道。
「屠大哥,喚我阿青得了。」她不禁一笑,「『阿青總管』是其他人說來取笑的,怎麼你也當真了。」
屠滔嚴肅的眼眸底閃過一絲笑意,「總管太客氣了。門外有客來訪王爺。」
「是誰?」她警覺地問。「該不會又是倚紅樓、偎翠閣、銷魂院的那些鶯鶯燕燕、花花草草吧?」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關門!落鎖!放狗!
「不,是蘇州東城知府段無秀大人。」屠滔把笑容隱藏得很好,一本正經地道,「段大人乃老王爺生前門生之一……」
「難怪會勞煩到屠大哥親自進院子來。」阿青強忍住鬆口氣的衝動,隨即恢復微笑道:「我知道,老夫人曾同我說過段大人。既然是世交,我這就去稟告王爺,還請屠大哥讓貴客先到小鏡疏影廳奉茶稍待吧。」
「是。」
她看著屠滔挺直如竹般地迅速消失在曲徑中,小臉露出一抹深思。
千載已經起床了,一身紅衣雪貂配上黑髮俊容,更顯風流倜儻,正坐在紅木椅上研究著一具古琴。
見阿青走進來,他抬頭揚聲問:「你來得正好,這曲『漪蘭操』難死了,我怎麼調弦音就是不對,你快替我瞧瞧!」
咦,這麼早就在彈琴,該不會是昨兒「彈詞絕艷坊」那些美人撩起他的雅興了吧?
阿青悶哼了聲,跟伺候的丫頭靈兒點了點頭,「王爺梳洗過了嗎?那參湯送來了沒有?熬久了太苦,王爺不愛喝的。」
「回阿青總管,王爺已經進過參湯了。」靈兒恭敬地笑道。
「很好、很好。」她滿意地鬆口氣,這才回過頭對千載皺眉,「王爺,你明知道小的對這種雅致的琴棋書畫等玩意向來不通,你這麼說不是故意欺負小的嗎?如果你要和人研究這琴,不如我再請人把昨兒個那些美人請來吧。」
也就只有這小子敢這樣諷刺調侃他。
千載失笑,眨了眨眼道:「喲,你今兒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告訴我,是誰惹我們阿青小總管生氣了?」
她悶不吭聲地走近他,替他將烏黑長髮攏起,置在雪貂坎肩外頭,還替他將落在額前的一綹黑髮編回腦後。
「待會眼睛又給頭髮刺著了,可別對我喊疼。」她咕噥道。
這人,就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教人怎放得下心呢?
千載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烏黑的眼眸有著深刻的關懷。「怎麼了?真是誰欺負了你嗎?跟我說。」
她酥麻戰慄地一顫,連忙不著痕跡地掙離他溫暖的掌握,假意替他-了-衣上的灰塵。
「誰敢欺負我呢?我只是昨兒晚沒睡好,精神不濟。」她深吸了一口氣,強笑道:「對了,王爺,外頭有貴客找你呢。」
千載緊緊地凝望著她,沒有說話。
不知怎地,他越來越感覺到阿青的一舉手一投足總教他難以忽略,尤其在看到他彎彎的黛眉輕蹙起時,總令他胸口糾結著難以言說的細細疼楚。
猶記得那年他十六,看見躲在奶奶背後怯怯探出的那一張髒兮兮小臉。
那年,阿青還不到十歲吧?渾身塵土飛揚髒亂不堪,小小的臉蛋上稚氣濃厚,小鹿般的烏黑大眼怔怔地盯著他。
千載從小就討厭髒,受不了臭,但是那一張小臉和那一雙柔弱卻亮晶晶的大眼睛,卻讓他忘了這小男孩一身的又髒又臭。
「你叫什麼名字?」他不由自主地走向他,少年高瘦的身子緩緩蹲下來與他平視。
「阿青……」小男孩驀然對他綻放了一朵平生所見最天真動人的笑容,纖細的指尖怯怯卻堅定地伸出來攢住他雪白的衣袖。
而他,竟沒有任何一絲絲厭惡的感覺。
「阿青。」他盯著小男孩,情不自禁也回以一笑。
冥冥中像有鏈子就此將自己與阿青拴住,素來獨坐獨臥獨行的他也在那一-那有了一個貼身小童子。
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但他和阿青之間是與眾不同的,非一般主子與僕傭之間情誼可相提並論。
對阿青,他永遠有出奇的耐性和包容。
而阿青待他更是無微不至……
風流自若、貴氣英挺的千載驀然察覺到自己的心臟猛跳了好幾下,亂了三、五拍。
轉眼間,阿青都十六歲了,而他的心……
他悚然一驚,連忙甩了甩頭。
「天!見鬼了,我在瞎想什麼?」他心驚肉跳地揉了揉眉心、胸口,最後是眼睛。「我昨晚可能也沒睡好,今天腦子亂七八糟的。」
「王爺,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要不要請向神醫過來看看?」阿青急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咦,不燙啊,是不是哪兒有毛病?」
「如果不是頭,就是我的心。」他嘀咕,臉頰微緋地別過頭,輕咳了一聲。「你說有客人來,誰?這樣冷的天氣,如果沒別的事就主客兩便吧。」
阿青嫣然一笑,「王爺,我瞧你的毛病是懶吧?你已經足足一個月沒出門了,現下就連有客到府都不見,這可怎麼了得呢?」
「你到底是不是我王府的人?怎麼不向著我,盡幫襯別人呢?」他沒好氣地一敲她的腦門。
她摀住作疼的腦袋,臉兒紅紅地笑了。「我當然是……王爺你的人。可是貴客在外等久了,人家會說我們福王府待客不周的。」
「我是不是一定得出去見客?」他口氣很是無奈。
「是。」她笑嘻嘻的點頭。
「你簡直比青樓的老鴇還狠心,這樣冷的下雪天還要逼人見客。」千載心不甘情不願地放下古琴,懶洋洋地起身。
靈兒噗哧一聲,連忙摀住嘴巴。
阿青好氣又好笑地白了她一眼,拿過雪狐大氅服侍主子穿上。「是啊、是啊,統統是我逼良為娼又逼娼為良行不行?靈兒,你還在那兒偷笑,快替王爺打傘,別讓雪花沾濕了王爺。」
「回阿青總管,晶兒和當兒已經在外頭候著了。」靈兒連忙說。
「嗯,有進步,記得提醒我下個月讓帳房為你們加餉。」她滿意地再替主子順了順領子,「王爺,請。」
千載微笑望著阿青,實在不得不承認,難怪自己會這樣疼愛包容他。阿青彷彿可以預見自己的每一項需要和每一個動作,就連自己未曾想到的,他都先設想照料好了。
他腦中驀然閃過一個念頭──
世上美人絕色豈止萬千,可阿青只有一個啊。
千載不甘願地自暖烘烘的屋裡步過寒天雪地的幽徑曲廊,走了快半個時辰才到位於最外圍的小鏡疏影廳。
但是一見到那一身黑貂大氅氣度雍容英俊不凡的中年人,他滿肚子的牢騷和不悅都消失無蹤了。
「呵哥,原來貴客便是段叔啊。」他眼底的笑意也像隆冬乍放的陽光,忽然亮了起來。
段無秀在見到他的那一-那,不禁激動喜悅地踏前一步,似乎想與他擁抱或拍一拍肩頭,但又在最後一瞬間想起千載的尊貴和素來不喜與人碰觸的習慣。
王爺自少年起便名揚天下,是出了名的富貴公子,笑容可掬的和善王爺,但是真正有幸親近他的人卻很少很少,段無秀很慶幸自己就是其中一個。
「回王爺,被你一聲『段叔』叫得下官不認老也不行了。」段無秀相貌堂堂,衣著華麗潔淨,一雙手修整得乾淨無比,一看就知道是個拿筆而非拿刀的。
「段叔久居蘇州東城,今日風塵僕僕趕到京城來,想必不只是來找我喝一杯酒的吧?」千載笑嘻嘻的開口,親切地一擺手讓座。
「王爺好眼力,看得出下官是有求而來。」段無秀有些尷尬。
千載注意到段無秀身後有個纖小的身影,一身雪白色的套頭大綢氅,掩住了頭臉和身段。
纖小身影微微顫動著,彷彿不勝寒苦。
他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吩咐道:「阿青,廳裡不夠暖,讓人再送兩隻碧竹炭火籠來。」
「是,王爺。」阿青略帶警戒地瞥了那纖小身影一眼,有些不情願地蹭到門口吩咐下去。
究竟是什麼了不起的人,要王爺專屬的碧竹火籠來溫暖?
她眼角掃見那一抹雪色,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還有這位據稱是知府的段先生,對她家王爺有所求也還罷了,幹嘛還要特意帶著個女人來?
阿青這時候萬分懊悔自己做什麼替王爺傳揚風流之名,搞得現在人人迫不及待獻上美人來。
她放流言是為了杜絕好人家千金小姐猛獻慇勤的行為,卻沒想到為王爺惹來了更多鶯鶯燕燕的。
她的一顆心,此刻忐忐忑忑上下難安,彷彿隱約預見了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阿青,再備上好波斯葡萄酒與幾色點心來。」
「是。」她咬了咬下唇,滿心不願也不能不從。
看來這兩位貴客是不會馬上離開了。
她滿心思緒紊亂,酸甜苦澀攪擰成了一團,沉甸甸地壓在心底。
門外的晶兒低聲道:「阿青總管,不如讓我去準備吧。」
「謝謝你,不用了。」她勉強一笑,掩不住一絲絲黯然。「我去說得清楚些,王爺用來款待貴客的點心和尋常時候不同,還有那輕易不取的珍藏好酒……」
他愛飲的波斯葡萄酒,遠自波斯運來之後,一向由她親手三蒸三釀,從酒甕中取出還得再加幾道程序,這樣溫起酒來才會有甘甜沁口,幽香滿腔的滋味。
最重要的是,也只有她才知道做哪些點心能與葡萄酒相配而不傷脾胃。
阿青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來王爺是安心要把她支開的,好與貴客密談……或是好好打量那身著雪色大氅女子的姿容。
她眼神黯淡下來。
「阿青總管……」晶兒同情地看著她。
「你在這兒伺候好王爺和客人。」她勉強擠出一朵笑,裝作沒有瞧見晶兒的眼神。
而在暖洋洋的廳裡,千載怎生知曉阿青千絲萬縷糾結的心情?
「段叔,有什麼話儘管開口。」他對鞋尖沾著的一小片塵雪皺眉,靈兒俐落地捧來一把拂塵,輕輕掃去,他這才釋懷展眉。
「王爺,你還是如天上飛仙般不沾塵埃,真是教我們這種官場俗人汗顏了。」段無秀忍不住讚歎。
「段叔客氣了,千載不過是怪癖難除。」他一手支著下巴,難掩好奇地望著坐在段無秀身後的女子。
但是他也不打算問,段無秀總不至於無聊到在街上抓個不相干的女子進他福王府吧。
千載向來認為自己挺有那麼一點點耐性的。
「王爺,明人眼前不打暗示,下官就直接稟明來意。」段無秀面色凝重地開口,「不知王爺可聽過幾年前發生在蘇州的一樁奇案?」
千載神色微震,濃眉一挑,「你是指蓮花塢主人蓮陵東父女一夜間消失無蹤的那件案子?」
「是的。說來慚愧,下官在蘇州東城任知府已多年,在我轄境內發生這件奇案,至今未能破案,著實令下官上愧朝廷,下愧東城鄉親父老。」
「我們都知道段叔為了這件案子追查多年,甚至屢次推卻陞官調差的上令。」他看著面前這位公正無私,視民如親的知府,心裡不禁升起一抹深深的敬佩。「但是這件案子著實難辦,生未見人,死未見屍,聽說你曾親自勘察蓮花塢多次也一無所得。」
「這麼多年了,我不知翻閱過相關文件幾千遍,就是找不出一點蛛絲馬跡……」段無秀略顯蒼老的雙眸忽然又充滿生氣了,「但是皇天不負苦心人,蓮小姐半個月前終於出現了!」
千載聞言也不禁悚然動容。「是真的?」
「是的,經過下官再三詢問查證後無誤,真是蓮花塢的蓮小姐。」段無秀興奮道。
「照理說,蓮老爺失蹤之謎已經可以解開。」他點點頭,修長手指接過靈兒捧來的嚇煞人香茶。「但如果是這樣,段叔也不必千里迢迢進京來福王府了,所以還有下情吧?」
「王爺果然聰穎過人。」段無秀一臉的欽佩,「箇中內情便由蓮小姐來為您說解。」
千載神情淡然地望向那抹纖弱的雪白色身影,碧竹火籠已送進來,她卻依舊淒冷難禁的模樣,彷彿那綿綿不絕的寒意是由她心底透出……他的眼神微微柔和了起來。
「蓮小姐請說,或許我可以幫忙一二。」
段無秀欣慰又瞭然地微微一笑,福小王爺風流蘊藉,憐香惜玉的美名絕非虛假,只要讓他見了蓮小姐一面,勝過他說到口乾舌燥。
終於,那雙青蔥般的玉手怯怯地掀開綢帽──
饒是千載見多了天下絕色,在這一瞬間也不禁心底一震,驚艷極了。
蓮小姐晶瑩的鵝蛋臉如漢玉雕就,黑眸寶石般光彩流轉,小小的俏鼻和櫻花般粉色唇瓣,襯著小臉那抹柔弱無依的若有所盼,足以教任何男人立時熱血沸騰,恨不得為她上刀山下油鍋,擋去所有生命中的狂風暴雨。
他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定下神來。
終於,蓮小姐輕啟櫻唇,鶯聲燕語地開口。
「那一個晚上,我與家父正在聽水閣下棋,突然燭光一滅,跟著就聽見爹爹慘叫一聲……」她語帶淒然,令聽者也快心碎了。「然後我便人事不知了。待我醒過來時,已經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牢裡頭……我好怕,又哭又叫又喊,可是除了每日有人從小孔裡送飯來給我,其他時候根本就無人搭理,我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千載靜靜傾聽著,英俊的臉龐有一絲絲不忍。
無論是任何人,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醜,原就不應遭遇這般可怕的惡魘,他更難想像面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居然經歷過這些。
顯然她除了絕美的姿容外,還有著一顆勇敢堅強的心。
「我不知道我爹去了哪兒,也不知為什麼有人要把我關起來,更不曉得外頭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已經過了多久的日子……」蓮小姐美目漾動著淚水和堅決的光芒。「我幾乎崩潰,也曾經想死過……可是我不能死,我要找到我爹,也不能讓那些凌虐我的人就這樣逍遙法外。」
阿青捧著花梨木托盤,盤子上是她親自做的幾色點心,還有一壺梅花酒,腳步輕悄地走了進來。
在見到清麗絕塵的蓮小姐容貌時,她不由自主一愣,隨即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和緊張感湧上心頭。
她僵硬地將點心與酒放好,熟悉地將煮酒的爐子端過來。
王爺像是完全沒發現她的出現,黑眸專注地凝視著那名清艷動人的女子。
她低著頭,微顫抖著手將酒壺移上紅泥小火爐上溫著,過了一會兒,波斯葡萄酒的香氣瀰漫蕩漾了開來。
可是她懷疑這壺酒已經壞了,酸掉了,否則此刻她滿心滿喉怎麼會嗆著噎著一股深深的、酸澀難嚥的滋味?
自古艷色天下重啊……
阿青癡癡地望著酒壺,忽然渴望將它整壺都灌進肚子裡去。
「忽然有一天,一陣天搖地動像是地快裂開來了,我怕得抱著頭躲在角落裡,只聽見外頭一陣騷動喊叫聲……然後門猛地就震開了,陽光照了進來……」蓮小姐臉色蒼白地望向段無秀。
段無秀心情沉重地接口,「就是半個月前,蘇州發生了地牛翻身,我帶著衙裡人馬四處巡視百姓,無意中在緊捱蓮家的一處破舊小廟裡,發現了被震裂開來的暗門裡的蓮小姐。」
聽到這裡,千載吐出了長長的一口氣。
在一旁聽得一臉緊張的靈兒也鬆口氣。
所有的人都鬆了口氣,就只有阿青的臉色忽然白了。
蘇州?
蓮小姐?還是……連小姐?她努力鎮定心緒,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巧合。
蘇州栽植蓮花者多數姓蓮或連,也算是大姓,她不能一個風吹草動就自己嚇自己。
她略定了定神,隨即平靜地燙著酒,溫起杯,神情如故。
「救出了蓮小姐後,下官知道此案甚奇,必有內情。」段無秀輕歎口氣,「後來下官想來想去,只能來求助於王爺您了。下官知道王爺少年時候曾經破獲一件大內奇案,如果能夠藉助您的長才,那麼這樁案子就有希望了。下官知道是自己越禮冒犯,但是請王爺看在下官三分薄面上──」
蓮小姐忽然一屈身子,對著千載跪了下去。
「求王爺救救我爹,替我蓮家報仇……」她哽咽不能言了。
千載急忙將她攙扶起來。「蓮小姐請起。我說過,若有我能幫忙的地方,我必定盡力而為。」
阿青冷眼旁觀,簡直不敢相信從來討厭碰到人,也不喜被別人碰觸到的王爺居然扶了那位蓮小姐?!
她的心直直地往下沉,莫名一陣淒惶恐懼襲上胸臆間。
她還以為自己在王爺心中是特別的,有一定的地位,至少就只有她能碰觸他,他也常常揉揉她的頭,擰擰她的鼻子。
可是現在這絕無僅有的「特別」,卻有另一個女子也得到了!
也許……也許以前王爺會安心碰她,只是因為以為她是個男孩子……
阿青只覺得一陣暈眩,指尖一鬆,整瓶滾燙的葡萄酒一歪倒,硬生生燙上了她的手腕──
「哎呀!」她疼得倒抽口涼氣。
「阿青,你在做什麼?」千載臉色變了,想也不想地拋下蓮小姐,迅速來到她身邊,大掌捧住她燙紅了的手。「打算把自己燙成沒毛雞嗎?靈兒,去拿香玉清涼膏來。」
「王爺,我、我沒怎樣。」她強忍著陣陣鑽刺入心的疼痛,強笑道:「你還有貴客……」
「貴你個頭。」千載慍怒地瞪著她,掏出雪白的絹帕輕輕替她拭去手腕上的殘酒。「閉嘴。」
段無秀和蓮小姐看得目瞪口呆,一時間驚愕得難以反應。
位高權重的福小王爺怎麼會為了個貼身小童燙傷就緊張成這樣?
「王爺……」看見他如此擔心自己的燙傷,阿青一顆僵凝酸楚的心頓時又恢復了暖意,訕訕然正要道謝,卻見他目光已調轉離開。
「段叔,蓮小姐,今日就請兩位在寒舍留宿一晚,明早我們再一起出發往蘇州。」他匆匆的說完,接過靈兒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拿來的香玉清涼膏便專注地旋開罐子。
「晶兒,領兩位貴客到天色樓和明色居休息,撥幾名丫鬟好生伺候著。」阿青忍著痛楚,對門外的晶兒吩咐。
「是,兩位請跟我來。」晶兒掩著小嘴輕笑,彷彿對於這一幕見怪不怪。
反倒是兩位客人還有一些愣然,顯然覺得這一幕怎麼看怎麼彆扭。
難道福小王爺有斷袖之癖嗎?段無秀腦子剛閃過這念頭,隨即又暗笑自己想太多了。
福小王爺風流之名天下皆知,他雖然久居蘇州,但也知道王爺自小就是在一堆珠環玉繞的美麗丫頭中長大的,長大後更加不得了,不知有多少艷色女子與他過往甚密,惹出多少金風玉露纏綿來。
不管客人離去否,千載迫不及待地倒出香玉清涼膏,沾在指尖上,仔細地敷上她紅腫的手腕上,一寸寸小心,一絲絲輕憐。
阿青小臉紅靨難掩,心兒怦跳如擂鼓,害羞地想縮回手,卻被他溫暖有力的大掌握得緊緊的。
她清了清喉嚨,「王爺,我真的沒事了。」
「都腫了,誰說沒事?」他大皺眉頭。
「小的皮粗肉厚,三兩天就沒事了。」
他眉頭猶擰得緊,不悅地叮囑道:「十天不准你碰水,知道嗎?」
她想笑,「有這麼嚴重嗎?」等他用乾淨布巾包紮好她的傷處後,連忙縮回小手。
終究是……男女授受不親呵。
她的小臉酡紅成淡淡的桃花。
「別以為你是個男孩,肌膚上留下傷疤不打緊。」千載忍不住叨叨絮念。「一雙手白得跟羊脂似的,落下了疤多難看,以後哪家姑娘想嫁給你,光見你這道疤就嚇跑了。」
「我才不要娶老婆。」她低下頭,偷偷地藏起一朵小小的嫣然。
「小子嘴上這麼說,哪天忽然有了心上人,說不定連說都沒同我說一句,就帶了包袱私奔去了。」他替她將衣袖放下掩住燙傷,在瞥見她雪白手臂時,不禁一怔。
阿青的手臂,怎麼纖細雪白得像女孩兒?
「阿青要一輩子服侍王爺,絕對不……呃,娶。」她「嫁」字險險脫口而出,小臉又是一陣飛霞嫣然。
「嗯?什麼?」他看得出神了,俊臉莫名發燙起來。
她眨了眨晶瑩滾圓的眼兒,「王爺,你在發呆嗎?」
「不,我只是在想……」他輕咳了一聲,隨口道:「今天你把府裡的事交代交代,明兒一早我們一起到蘇州去。」
她一震,一臉錯愕,「蘇州?」
「你常年住北方,沒見過那春暖花開鶯飛草長的蘇杭天堂吧?」他眼神含笑,「我年少的時候去過一回,那青山綠水、吳儂軟語美得不若人間,你若見了一定也會愛極了。」
「可我們到蘇州做什麼?」她小心翼翼的問:「是……和今天來訪的兩位貴客有關嗎?」
「對。」他緩緩伸了個懶腰,笑著拍了拍她的肩頭,「去忙吧,讓他們把午宴設在脈脈春愁閣,那兒暖和些,白梅也開得好看得不得了。」
「是。」她心情複雜到極點。
不知怎地,那雪袍美女清艷婉約的容貌始終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漸漸擴大成了深深的陰霾。
她知道王爺眼高於頂,品味絕凡,什麼庸脂俗粉都入不了他挑剔的眼裡。
可是那雪袍美女……她的美麗連阿青自己都深深震撼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