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後常見的雷陣雨,淅瀝嘩啦的落在屋頂、敲擊著窗戶。
在閣樓裡,昭絨抱著枕頭蜷縮在蒙上霧氣的窗戶邊,怔怔地望著窗外。
自從那一天自ROSE飯店回來,已經過了半個月。
在這半個月裡,她完全不能清楚思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懂他為什麼對她那麼溫柔,不懂他為什麼對她備加照顧,更不懂為什麼在和她歡愛一夜後,第二天立刻翻臉不認人,宣佈有未婚妻?!
但是這兩天,她終於想通了,明白了……
這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一個遊戲,一個他為了要報復她的戲碼。
否則,他怎麼可能會在剎那間翻臉無情到這樣殘酷的地步?
他摧毀了她對人性的信任,摧毀了對愛情的期盼,還摧毀了她對自己的信心。她開始嫌惡起自己,夜晚無法入睡,輾轉到天將明才累極睡著,卻睡沒幾個小時又猛然驚醒。
她心悸,疲倦,動不動就掉淚,完全變得不像原來的自己了。
「昭絨?」甘寶惜在樓下輕聲細語地叫喚。
現在就連媽媽都變得不太一樣了,把她當作瓷器娃娃般小心對待,深怕一個不小心就將她摔碎了。
她連忙用袖子胡亂擦去臉上不知何時又流下來的眼淚,揉揉發麻的臉頰,擠出一朵笑來。
「媽,什麼事?」她走下樓,希望臉上的笑容可以稱得上燦爛。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媽媽為她擔心。
「你中午想吃什麼?」甘寶惜的語氣還是很小心翼翼。
「媽,跟我講話用不著這麼小聲,我不是蚊子。」她歎了一口氣,「我不想吃。」
「怎麼可以不吃?」因為焦急關心,甘寶惜的嗓門又大了起來。「你要把自己餓成人乾嗎?這半個月來你每天就只吃那麼一丁點東西,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是後母虐待你這個繼女……乖女兒,你想吃什麼?只要說得出,媽都去給你弄。」
昭絨吸了吸鼻子,感動的握住母親的手,「媽,謝謝你。我真的不會有事的,我只是不餓,但是我跟你保證,待會我一定會泡杯熱可可喝。」
「你每天就只喝這種流質的,那怎麼行?」
「好,我待會就自己去吃飯。」她勉強笑了笑。
「來,媽給你兩千塊,去吃牛排、鮑魚、魚翅、龍蝦……總之要吃什麼都行,把自已餵得飽飽的,知道嗎?」甘寶惜掏出兩張千元大鈔,要塞進她手裡。
「媽,不用了,我有錢。」她的笑容消失了,拚命忍住哽咽的淚水。「你不要這樣,這樣我會覺得內疚的,我真的沒事,你不要這麼擔心我。」
做子女的不能為父母分憂解勞,還讓母親擔心,她真是不孝。
她一定會努力振作起來,讓自己多吃一點,也讓自己快樂起來,但是要給她時間……狄若雋在她心上劃下的傷口這麼深,幾乎令她痛得倒地不起,單單是要止血就已經如此不容易,要癒合就更加困難了。
也許,也許等到有一天她不會再突如其來掉眼淚,不會經常得蜷縮著身子,將自己環抱得緊緊的,不會在想起他的時候胸口火燒般痛得無法喘息,那麼或許她就可能有痊癒的機會。
「傻孩子。」甘寶惜忍不住將女兒擁入懷裡,強忍著心疼的淚水。「愛情雖然重要,但是生命更重要,千萬不要為了一個不懂得愛你的人,而傷害自己,知道嗎?」
「媽,你怎麼……」
「雖然你什麼都沒有說,可是媽是過來人,看你這麼傷心痛苦的樣子,難道我還不明白嗎?」甘寶惜憐惜地撫摸著女兒的頭髮,低聲道:「那個人是狄總經理吧?我早該知道,和那樣財勢雄厚條件出色的男人交往,注定是要受傷的。但是我沒有阻止你,因為愛情從來就不是能講道理的。」
「媽……」她靠在母親肩上,淚流成河。
「而且人生若不能轟轟烈烈幹幾件大事,起碼也要轟轟烈烈談一場戀愛,否則生命多麼枯燥乏味無聊?你說是不是?只是千萬別忘了,最重要的是要記得愛自己,知道嗎?」
「媽,我知道,我會努力記得去愛我自己的。」昭絨緊緊地抱著母親溫暖的身體,覺得這些天來所有的痛楚、僵麻與悲傷,漸漸有了出口。
是的,她還有媽媽,也還有自己,千萬、千萬不能忘。
只是……狄若雋呢?為什麼他要這樣對待她?為什麼她不能也同時擁有他?
這心上破了的大洞,恐怕是永遠都補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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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甜甜絮叨的朱德玉面前,若雋心不在焉的手指輕敲著桌面。
這兩天他們就要前往溫哥華,等朱德玉的護照下來,便可以前往溫哥華和老爺子相認。
這幾天傳回了一個好消息,他的生死摯交也是敵手之一的方至默找到了朱德玉,也帶到溫哥華,但是事後證明那個朱德玉是個冒牌貨,她的真名叫甄小辛……但說也奇怪,至默最後宣佈退出朱氏集團接班人的競爭行列,將這大好機會拱手讓給他和薛如翼。
若雋和如翼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大為震撼,但是這也證明了即將面臨的是兩雄對決的陣仗,所以他更不能輸。
強捺下胸口灼熱燃燒的痛楚,每個無眠的夜晚,靈魂被撕扯絞擰得痛徹心扉,他每晚都心悸著,徘徊在落地窗前,無言地注視著滿城燈火,卻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孤獨。
多年前那個孤寂深郁落寞恐慌的男孩回來了。
他在他的內心深處低低痛哭著,質問著為什麼要讓唯一的溫暖與愛溜走了?
愛?
他憂傷地微笑。沒錯,他真真切切地愛上了她,愛上了那個渾身充滿生命力的女孩,那個動作有點粗魯,打扮不修邊幅,眉宇間卻洋溢著英氣颯颯,他心底最渴望擁有的女孩。
但是他卻親手毀掉了她對他的愛和信任,用那麼殘忍、血淋淋的方式……
他緩緩握緊拳頭,恨不得能狠狠地痛揍自己一頓。
「狄大哥?狄大哥?」朱德玉頻頻叫喚,疑惑地看著他,「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他猛然回過神,「什麼?」
「我剛剛跟你說的話,你都沒有專心聽對不對?」朱德玉有些受傷地看著他,「狄大哥,如果你那麼討厭我,你大可以直接告訴我。我早就知道我不可能那麼幸運,不但找到了我的親人,還找到像你這麼棒的白馬王子……這一切都是假的,對不對?」
朱德玉傷心自憐的模樣為什麼一點都激不起他的疼惜和不捨?為什麼當他凝視著她,心底想的還是只有那張倔強堅強卻悲傷的小臉?
他再度閉上雙眼,感覺到那深入骨髓的心痛竄過全身。
「不,這一切不是假的。」他勉強自己開口,「抱歉,我剛剛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所以失神了。待會我讓秘書陪你去添購一些新衣服,後天漂漂亮亮開開心心地去見老爺子。」
「你不陪我去嗎?」她嬌憨地問道。
「我還有事。」他特地強調,「是公事,等我處理好了再去找你們。」
「好吧。」她甜甜一笑,「那你要趕快哦!」
「我會的。」
待秘書將朱德玉帶離他視線後,若雋長長吁了口氣,像是終於得以放輕鬆一般。
這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來得如此強烈突兀,他不禁怔了怔。
朱德玉長得清麗,個性嬌柔,又是朱氏集團的孫千金,集合以上種種的優勢,他應該感覺到能夠擁有她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才對。
可是為什麼他的心還是空空的,冷冷的,完全沒有一絲火花和漣漪波動?
而且悲傷的感覺不斷蔓延灼燒,越來越擴大……他有預感,自己永遠好不了了。
除了昭絨,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夠填補他心中巨大的空洞和孤獨。
「多麼悲哀,我並沒有選擇生命中的真愛,而是為了取得更大、更多的權勢,選擇了一個我這一生永遠也不會愛上的女人。」他眼底的諷刺和悲愴之色更深,突然像受傷而瀕臨瘋狂的野獸般大笑了起來。「哈哈哈……」
人生最可笑的事莫過於此。
但是他已經踏上這條不歸路,不能回頭了……
失去朱氏集團接班人的資格,就等於失掉他前面大半人生所追求的,唯一重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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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家工程」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精良的工程品質完成了黃金飯店型小別墅區。
在業主派來的代表巡視過表示滿意後,終於工程圓滿結束。
在陽光的照耀下,所有人都笑咪咪地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美麗建築,滿心都是喜悅。
「耶!開香檳,開香檳!」工人們大聲歡呼,他們都是昭絨的叔叔、伯伯、堂哥、表弟。
「好,開香檳!」甘寶惜的氣勢就像女皇再臨,威風地一揮手,「走吧,我們殺到KTV去開香檳,好好慶祝啦!」
「好耶!今天一定要喝到爽啦!」
「哈哈哈……對!」甘家輩分最高的大伯摟住侄女的肩膀,笑容裡帶著滿滿的鼓勵。「昭絨,你也一起去,你是最大功臣,大伯要好好敬你幾杯,今天要盡情把自己灌醉,醉醒了之後,一切從頭開始,你還是我們最疼愛也最驕傲的寶貝!」
「大伯,謝謝你。」瘦了許多,臉龐清減氣色卻顯得不錯的昭絨微微一笑,感激地拍了拍大伯的肩膀。「我會的……好!那我今天要跟你男女對唱喔,可不許再假裝喉嚨有痰,唱不出聲。」
「啊,唱歌啊?可是大伯對喝酒比較內行說。」甘家大伯尷尬地抓了抓頭,「上次我唱到阿成他們都口吐白沫,千交代萬拜託我不要再唱下去了,我怕這次我再拿麥克風,他們會打我。」
「不行,我一定要跟你男女合唱,唱『無言的結局』怎麼樣?」她滿臉興致勃勃。
「哎喲,昭絨,你是哪個年代的啊?那個未免太久了吧?」一頭黑白參半的頭髮理成帥氣平頭的甘家大伯不以為然的搖頭,「現在人家流行唱那個『屋頂』,不然就是『廣島之戀』ㄋㄟ。」
昭絨聽得目瞪口呆,敬佩到差點掉了下巴。
大伯這麼時髦啊。
不過昭絨也忍不住想笑,內心止不住陣陣溫暖的安慰感——幸好還有她親愛的家人們支持她,陪伴她,還會在這時候逗她笑。
笑著笑著,她又不禁怔仲起來,回頭望著這片嶄新美麗的別墅群,還有那夢中的夏屋。
要正式告別了,就像十幾年前,和這片草地上的男孩告別一般,時光總是毫不留情地推拉著人向前走,無論你願意不願意。
只是她的人生再也不完整了,遺失了一大片,怎麼拼也拼湊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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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絨盤腿坐在小碎花棉墊上,若有所思地研究著面前的企畫書,這是「甘家工程」打算在兩星期後投入新莊一處新公寓營造的案子。
也許新的工程開始,她就可以忙得忘記這一切,忘記那張每每躍上心頭的笑臉……
「我要把他忘掉。」她喃喃低語,用力地咬住下唇。
一定要忘掉,重新開始 但是在這之前,她必須勉強自己吃比稀飯更紮實的食物,再靠熱可可和白稀飯下去,她早晚有一天會營養失衡體力透支地倒在地上。
但是她真的一點胃口也沒有……昭絨習慣性地將自己緊緊環抱住。
自從那一天過後,她變得好容易感覺到冷,就算站在大太陽底下,三十六度的高溫,她還是覺得冷,手腳冰涼,臉色蒼白,並且一定要隨時帶著一件長袖外套。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更討厭動不動就相心掉淚;就算在擁擠熱鬧的人群中,依舊孤獨得像一個被全世界遺棄了的孩子,驚惶茫然地站在街頭,不知該往何處去。
她癡癡地望著陽光明媚的窗外,眼淚緩緩滑落頰邊。
幾時,她生命中的陽光才會重新照耀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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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起程前往溫哥華的前一夜,若雋失魂落魄地凝視著落地窗外滿城星海,心底的淒惶和寂寥分外深濃。
天一亮,他就要帶著朱德玉到機場搭機,前往溫哥華。
他的人生在明天天亮後,即將大躍進到一個普通人無法觸及抵達的巔峰,只要朱德玉和老爺子相認,並且嫁給他,那麼他多年來的夢想就能實現。
但是為什麼現在他內心一點喜悅的感覺都沒有?
他一手捂著心口,神情冷淡而疏離。一想到要娶朱德玉,他的心臟沒有跳得特別快,腎上腺素和脈搏平靜得像任何一個正常呼吸的日子,沒有興奮、驚喜、忐忑,甚至是期盼和渴望。
「只要擁有朱氏集團,其他的都是微不足道,也是可以犧牲的。」他喃喃低語。「當年那個孤獨貧窮的少年已經消失了,現在的狄若雋是在商界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再也沒有人敢瞧不起我,所有的人都要仰我鼻息看我眼色生活。」
只是擁有了全世界,卻失去了生命中唯一的摯愛與快樂,這筆生意划算嗎?值得嗎?
「現在不能再節外生枝了。」他握緊拳頭,深深吸了一口氣,眼底卻透著無比的悲傷與淒涼。
昭絨……可惡!我好想你!
可是她永遠不會想再見到他了,因為他傷得她那麼深、那麼重,就算直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她也不會原諒他吧?
明知道這樣做才是最正確,但是為什麼他還是胸口灼痛得像墜入無間地獄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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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轎車緩緩駛出ROSE飯店大門,往機場方向奔馳而去。
朱德玉穿得像小公主一樣,粉紅色的香奈兒洋裝,滿頭的青絲輕垂肩頭,小巧的臉龐笑意盈然。
若雋毫不懷疑朱德玉會是一個最乖巧最美麗也最帶得出場的好妻子。
但是想到將來要與她過一生,他的胸口就陣陣緊縮發冷。
他迫切地想念那個會與他唇槍舌戰,總是精神奕奕朝氣蓬勃的女孩,胡亂穿著T恤、牛仔褲,綁馬尾,素顏未施脂粉,一個最不像建築師的建築師。
她雙手按著腰,眉飛色舞地破口罵人,鳳眼裡像有兩簇小小火焰跳躍——
為什麼你對人性這麼有信心?
因為就算對這個世界失望,我們也不能對自己失去信心,只要相信,就一定能做得到……人性還是有最美好的地方……
她說過的話彷彿還在他耳邊迴盪,深深敲著他的心。
我在哭嗎?
我真的在哭,可是我為什麼要哭呢?是因為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嗎?哈!真像八點檔裡的爛台詞。
他的胸口劇烈地絞痛了起來,痛得他幾乎無法喘息。
不,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從此淚成江河,眼睜睜看著他最心愛的女人的心碎成千千萬萬片,再也無法重拾原來的人生,在每次呼吸間,都感覺到傷痛的碎片不斷戳刺著靈魂:!
最重要的是,失去了她,他這一生還有什麼意義?
十幾歲之前,他是個貧窮無依的行屍走向,難道要在二十八歲之後,變成一個財勢雄厚卻仍舊孤苦的行屍走向?
若雋倏地打了個強烈的冷顫。
不!
「停車!」他猛然對司機大叫,眸光熱烈的亮了起來,「我要在這裡下車。Lee,由你帶著德玉小姐一起搭機去溫哥華,並且請轉告老爺子,我放棄爭奪接班人的資格!」
「總經理?!」
「就讓阿翼當老大好了,我不在乎。」直到這一刻,他終於感覺到自己真正的活著,快樂地活著。「對了,德玉,我很抱歉,你是一個好女孩,但是我不適合你,在我的心底已經有了一個女孩子,除了她以外,我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人了。」
「狄、狄大哥?」朱德玉愣住了,困惑地開口,「可、可是……」
「阿翼是個好男人,雖然嗓門大了點,性格急了點,但是威猛如燕趙男兒,比我好上一百萬倍!」他開心的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髮,真摯地道:「祝福你們,我要走了,拜拜!」
在所有人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他已經打開車門跳下車,笑容燦爛地對他們揮了揮手,隨即轉身狂奔……
奔向他最思念的女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