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盛大樓是一棟新穎巍峨的二十六層樓建築物,裡頭專門從事奈米航太電腦的研發。
主導這項研發的是在這個領域中的頂尖人物,也是微奈米熱流現象及奈米機電工程裡的權威──年輕有為的唐爾堅。
此刻,那位名震中外的唐爾堅博士正在研發室裡大聲咆哮──
「有沒有搞錯?只是一個小疏忽?你知不知道一個沒有責任的疏忽就有可能造成研究了三年的成果一夕間全數泡湯?」
被罵得灰頭土臉的研究員連話都說不出來,不敢再辯白,的確是他在最重要的時刻放下研究,跑去接了一通女友情話綿綿的電話。
當他樂不可支地回來的時候,已經錯過奈米融合的最適當時機,幾百萬美金與三年來唐博士和所有工作人員的心血眼看就要全軍覆沒……
他又驚又懼又深深痛悔,但是還能怎麼辦呢?
「對、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一個大男人登時哭得像個小孩子,「是我該死……博士,是我不對,我會負責的,我會辭職以示負責……」
「你要像那些該死的娘娘腔無恥官員,一出了紕漏不想著該怎麼樣補救善後,動不動就哭哭啼啼要下台負責?笨──蛋!」爾堅怒火燃得更旺。「你要叫誰幫你擦屁股?搞砸了研究就使出你一輩子的力氣彌補回來,光在這裡說對不起有個鳥用?」
「是、是……博士,你說得對,我會負責的!」研究員連忙吸身子抹眼淚,唐博士氣憤的話裡卻給了他一線希望。
爾堅瞪著這個加入研究團隊不到一年的菜鳥成員,真是會被他給活活氣死。
完全沒有搞清楚狀況就滿臉如喪考妣似的,沒有足夠的眼光與精準的知識判斷也就罷了,連問人都不會……媽的!這個研究尚未到絕望的地步,還有方法可以挽救,雖然會比原定時間要再多花一倍的時間,但是也不至於無力可回天。
哼,被吼活該。
「你!接下來半年每天加班兩小時,給我把工作完成為止。」他惡狠狠地瞪了研究員一眼,隨即一陣狂風般捲出研究室。
爾堅完全不承認自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絕對不承認。
至於那個闖禍的研究員則是感激涕零、滿眼崇拜地望著他天神般偉岸的背影,久久無法轉移視線。
唐博士居然沒有開除他,要他賠償研究室所有的金錢精神和時間損失,並讓他在這一行永遠待不下去,反而還再給他一次機會,並且信任他能夠繼續這個研究工作……
嗚嗚嗚,簡直就是再生父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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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出研究室,往自己辦公室的方向走,臉色鐵青陰鬱的爾堅滿腹怒火猶未消,但是他知道現在氣也沒用,待會還是得讓得力手下不著痕跡地去指點指點那個愣小子一番。
否則,就算愣小子有滿腔補償贖罪的熱血,恐怕也不知道該怎麼用。
媽的!只要一生氣就搞得他血糖驟降頭暈眼花,肚子越餓越想吼人。
今天早上匆匆出門,根本無暇吃飯店裡法國主廚的拿手早餐,現在又沒那個心情和時間出去吃飯
「博、博士。」他的秘書躲在辦公椅後偷偷探頭探腦。
「躲什麼躲?怕我吃了你啊?」他忍不住發飆,怒胖瞪著她。
「沒、沒有哇。」秘書膽戰心驚的,不太情願地從椅後走出來。「呃,博士,有一位小姐送東西來給你。」
他們這位唐博士實在是英俊粗獷迷人,擁有十足十的男人味,但是他的脾氣也實在太大男人了,所以儘管全大樓上上下下女性員工都掩不住對他強壯體魄的垂涎和英俊多金專業外在的崇拜,但是只要一想到他的火爆性格啊,就沒有任何女子有勇氣再往前踏一步。
「誰?」爾堅不悅的揚起濃眉。
「那位小姐把東西放在櫃檯就迫不及待跑走了,那是三十秒前的事,她應該還在等電梯吧。」怕歸怕,秘書還是盡責的說。
迫不及待跑走了?
這個形容詞出奇的熟悉又刺耳,爾堅心念一動,大步邁往電梯的方向。
正在等候電梯的那個嬌小身影是那麼樣眼熟,儘管昨日只是驚鴻一瞥,但他敢打賭自己絕對見過她──而且不止一次。
「神經病!」爾堅低咒了一聲,他當然只見過她一次面,就是在昨天大哥的婚禮上,她是伴娘之一,照理應該和他這個伴郎手挽手走過紅毯引領新人。
但是她跑掉了,天殺的在見到他的那一-那,像見鬼一樣的跑掉了!
受傷的不只是他的男性自尊心,還有莫名其妙湧現的失落感,就像心裡某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忽然被揪離了原來的位置……
電光石火間,他完全無法呼吸,只是緊緊地盯著她火速逃離的纖巧背影,像朵嬌柔脆弱的樓花隨狂風席捲而去,他震撼得渾身無法動彈,彷彿這一幕他曾在哪裡見過。
不可能的,他發誓自己在昨日之前從沒見過她!
噹的一聲,電梯抵達這樓層的聲音驚醒了爾堅紊亂如萬馬雜沓的思緒,眼看幼幼似乎鬆了一口氣,舉步就要跨進電梯裡──
「你要跑去哪裡?」低沉-怒的男聲伴隨著鋼鐵般的大手同時緊箍住了她。
「我……」她驀然回首,頓時呆住了。
是他……真的是他!
如此近距離被迫迎視他凌厲的睜光,他英俊剛硬的臉龐輪廓,他的聲音、他的氣息……幼幼心頭轟地一聲炸開,滾燙悸動顫抖和漫天漫地席捲而來的感情整個將她淹沒了。
該死的!你膽敢在說了愛我之後又從我生命中逃開?
一個彷若自遠古傳來的激昂男聲在她腦海中清晰地響起,這聲音的主人和近在咫尺的性感臉龐奇異地重迭在一起……她微微暈眩了一下,一切又像是從未出現過,如泡沫般的消失了。
她忽然不能自抑地顫抖了起來,強烈得連緊抓住她手肘的爾堅都發現了。
「我沒打算吃了你。」他不耐地道,手掌指間的力量卻不由自主放柔了些。「我只是想問清楚一些事,跟我來。」
「我、我還有事……」她結結巴巴的說,試圖掙扎。
「閉嘴!你還欠我一個解釋。」他不爽地瞪了她一眼。
「對不起。」她低聲下氣地道。無論如何,她是該道歉的。
可以想見昨天在那樣的大場合裡,唐氏金融集團大少爺的婚禮上,她和碧綠這兩個伴娘居然擺烏龍,丟下新娘、新郎和伴郎就跑了,的確是大大失禮,難怪他會生氣。
「我今天已經轉夠了這不負責任的三個字。」爾堅咬牙切齒道,不由分說就將她抓進自己辦公室。
「博士……」秘書簡直歎為觀止,她在這裡工作了三年,還沒見過博士強迫女人進辦公室耶。
以往都是那群不死心的鶯鶯燕燕找借口溜進他的辦公室裡,然後再一票一票地被他吼出來。
嘖嘖嘖,這次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啊!
秘書不僅暗自揣度起這位嬌小女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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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什麼見了我就跑?」爾堅臉色不好看,但總算能夠勉強捺住性子和「笨蛋」講道理。
「我、我沒有見了你就跑。」幼幼猛搖頭,心虛地否認。「你應該對我有些誤會,其實我……我……只是……」只是遠遠瞥了他一眼,還沒正式和他打照面就跑了
「你要告訴我你根本不認識我,沒見過我,昨天也沒有在婚禮上把我當呆子一樣耍?」他嘴角微微抽搐,眸光深沉的瞪著她。
「那個我有做,我承認。」她慚愧地低下頭,「對不起。」
「為什麼?」他皺眉。
不知怎地,爾堅平常並不是這種小氣巴啦斤斤計較的男人,他最瞧不起的就是娘娘腔跟囉哩囉唆的人,但是對於她,他卻有種不能自制、想追根究柢的衝動。
一種幾近抓狂的衝動。他陰鬱地暗忖。
啥?真的要說嗎?幼幼條然抬頭,瞠目結舌。
她怕……說了他一定會覺得她是個瘋子。
「我……臨時有事。」她小心翼翼地說了個最保守也是最老套的理由。
「你以為我會相信嗎?」果不其然,他嗤之以鼻。
「呃,這個嘛……」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笨蛋!」爾堅瞪視著她,「連你自己都不相信的爛借口,居然敢拿來唬弄我?」
該死的!他現在除了飢火、怒火不斷在體內燃燒外,就在盯視著她怯生生的模樣時,小腹還升起了一股莫名緊繃燥熱的火焰。
「對不起、對不起。」她嚇得又道歉連連。
「除了『對不起』,你還會說什麼?我要聽的不是這三個字。」他低低咆哮。
笨女人!
「不、不是『對不起』?難道……難道要說『我愛你』嗎?」她遲疑而心慌地望著他。
爾堅生平首次目瞪口呆了。
「你……你耍什麼白癡啊?」在最初震撼的心頭狂悸之後,他氣急敗壞地大吼。「我根本談不上認識你,要聽你跟我說什麼『我愛你』?你的腦子究竟在想什麼?到底有沒有正常的時候?」
「當然有!」幼幼頓覺受傷了。「我很正常、非常非常正常,甚至比任何人還要正常……我上下班從沒遲到早退過,走路的時候一定靠右走,過馬路絕對走斑馬線,我準時繳帳單,我不染頭髮、不抽煙、不喝酒、不刺青,我不隨地亂丟垃圾,也從來不攀折花木,我……甚至從來沒有惡形惡狀地罵過人,我很正常,我絕對沒有不正常!」
講到最後她幾乎在大嚷大叫了。
她的頭在脹痛,脈搏急速狂跳,胸口糾結,小腹緊繃,她這輩子最怕人家認為她不正常。
她從小就發現自己會作同樣一個夢,她對月亮有某種奇異崇拜想哭的感情,她會斷斷續續感覺到一些即將發生的小事,她自然而然就懂得哪種草木有藥療效果,她常常曾在觸摸某樣明明不通電的東西時被電到,她有時能脫口說出一個甫認識不到三秒鐘的陌生人的星座、血型、興趣、胎記……
她沒有不正常,她這輩子最痛恨做一個不正常的人。就算知道了自己是拜月族僅存的三位女巫傳人之一,她,仍然堅持自己生命中零星少數正常、且能夠控制的事。
例如她乖乖上班,乖乖被不合理的上司支使差遣叨念惡整,絲毫不會反抗,她甚至說什麼也不肯偷偷帶幾顆有魔力的水晶去施個小咒語,讓女霸王龍嘗嘗苦頭。
她很正常,她要自己真的、真的很正常,她不想要生活有任何失序脫軌的變動。
但是站在唐爾堅的面前,就是她正常規律自製的生活脫離軌道的第一步。
她的幸運項鏈呢?她需要幸運項鏈幫助自己鎮定心神──
「你……冷靜點。」爾堅凝視著她,不由自主被她眼底受傷與恐懼之色深深震住了。
綰著古典髮髻的小巧臉蛋精緻如白瓷般脆弱,她在顫抖,卻仍堅強地挺直了腰桿,就算在激動惶懼中,她依舊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咬潔光芒。
他心頭一熱,腦袋微微暈眩,彷彿有抹塵封已久的記憶閃過他眼前……她悲傷絕望的凝視著他,穿著一龔飄飄然似欲乘風而去的白色袍子,赤裸著傷痕纍纍的小腳,在淚水滑落焦土的那一-那,乍然轉身消失在他眼前……
唯有繫在她雪白頸項上的石榴石那抹嫣紅色的光亮,仍然刺痛他的眼,並在他的心版上烙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像是自困住他的夢魘裡掙脫衝出一般,強壯修長的身軀甚至無法自抑地輕顫著。
「你……你還好嗎?」幼幼怯怯地,有點害怕卻又情不自禁地靠近他,掏出手帕猶豫地替他擦去額上的冷汗。
「你沒有帶你的石榴石項鏈。」他突然開口。
「你怎麼知道我──」她驀然呆住了。
爾堅猛然抓住她的手,胖光灼熱緊盯著她,聲音沙啞的問:「我……以前見過你嗎?」
「你、你想起了什麼?」她屏息問道,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該死的!回答我的問題!」他怒氣騰騰,極度痛恨這種不安與茫然束手無策的感覺。
她沉默不語,內心強烈矛盾地掙扎著,究竟該告訴他?還是不該告訴他?
要遠遠地逃開啊──
她是無力破除早已打了死結的千年宿命,他恨她,千年前是,今生也會是,可是只要她離他遠遠的,他就不會再度恨她……她不要他恨她啊!
「昨天以前,絕對沒見過。」幼幼強忍住盈盈欲墜的淚水,咬著下唇緩緩搖頭。
「可是我總覺得……」他濃眉糾結成團,「我見過你。可惡!為什麼我不記得究竟在什麼時候?」
「我、我應該走了。」她心慌地掙脫他的大手掌握,踉踉蹌蹌地逃離他的辦公室。「對不起……」
「喂!」他迅速起身就要追上去,偏偏桌上的內線電話在這一刻該死的響了起來。
「天殺的什麼事?」他恨恨地抓起話筒,怒氣衝天的開口。
「唐博士,我正在努力重新試一次奈米的排列組合,可是我有一些地方不太瞭解,所以……」方才出紕漏的研究員渾然不知自己又闖禍了,戰戰兢兢地道。
「你這個渾球──」爾堅勉強控制了瀕臨火山爆發的脾氣,深吸了一口氣。「我馬上過去。」
可惡!又被她逃走了。
他不喜歡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握,但是他發誓,下次絕對不會有機會再讓她就這樣自他面前逃開了。
他深遂的胖光閃著堅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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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去找他是一個最最最不智的舉動!
但是……
幼幼坐在搖搖晃晃的公車上,雙手緊緊地環抱著背包,似悲又喜怔怔地發呆,胸口依舊熱烘烘並且怦然狂跳著。
她還是不會後悔再見他呀。
千年前的記憶恍如發生在昨日般貼近、真實,她只要將手貼在左胸,彷彿還可以感覺到那份深沉濃重的渴望與摯愛心情,心頭還是熱烈地為他而跳動著,永不止歇。
他一點都沒有變,無論是性格、模樣、眼神……完全沒變。
今天再見他,她恍然大悟為何千年前的自己會深深愛著他,就算死,都未能將他從心版上剔除。
「唉……卻是情字最傷人啊。」她輕輕歎了一聲,落寞地搖了搖頭。
就算她的心仍舊為他怦然心動、狂悸不休,但這也改變不了事實,她還是應該離他遠遠的,越遠越好,最好永遠不要再看見他了。
再來一次因愛生恨而分離,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承受得住?
一次就已經千年難忘了,更何況兩次?她苦笑。
「我得告訴梅書,絕對不要再讓我送任何東西去給他了。」她喃喃自語。
絕對不要再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