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炒菜炒出來的菜黃又爛。」
女人一把奪過寇翎手中的鍋鏟,將瓦斯爐的火轉到大火,熟練地翻鏟著鍋內的青菜,然後關火俐落地裝了盤,三兩下一盤色澤青綠好看的青菜就完成。
「還有,你的油放太少,鹽巴味素太多。」
「知道了。」寇翎悶悶地說道。
「喂,你真的會炒菜嗎?沒人教過你每作一道菜要洗一次鍋嗎?」
「……」
是沒人教過他做菜這種事情,應該說,他連親眼看著別人做菜的機會都沒有。青禹不會做菜,小然更不要說。而阿南……他是客人,怎麼可能要他做菜?打從來到這完成的第一件作品「焦掉的水餃」到現在一切都是靠他自己摸索加上幾本食譜的參閱一點一點進步的。
再說,也沒有任何一本食譜有提到每作一道菜要洗一次鍋子這件事吧!
「我真不敢相信禹跟小然吃了這種食物吃三年!」
「……」寇翎依然一語不發地聽著那個女人嫌棄著他的作品。
吃難吃的菜三年總要比餓肚子三年來得好吧?!這個拋夫棄女離家三年的女人,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要是在他們那個年代,這種女人早就被打一頓轟出家門去了,哪由得這麼囂張?
只是這個女人是青禹的妻子、小然的母親,再怎麼說都算是這個家庭的半個主人,所以儘管她嫌棄他的菜、嫌棄他摺衣服的方式、對他買的盥洗用具品牌有意見全扔了、認為他近視眼所以吸地吸不乾淨、甚至是完全不需經過他的同意就擅自將冰箱裡他悉心分類整理的東西乾坤大挪移、還有讓他必須睡客廳……
寇翎用沉默來忍耐這一切。他寇家的少爺,說什麼也不可能沒風度到和個女流之輩計較這些。
「你要炒花枝?」女人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寇翎在切菜板上處理那頭花枝。
「嗯。」
「禹沒跟你說過他最討厭吃花枝嗎?」
「……」寇翎臉色難看地放下手中的菜刀,開了流理台的水龍頭把手沖乾淨抓了抹布擦乾。
「你既然這麼行就勞煩你了。」說完轉身就要走出廚房。
「這樣啊,你身上穿的圍裙也是我的耶!」
「……」僵了幾秒鐘之後,寇翎脫下那件小熊圍裙扔給那女人,掉頭就走。
不要生氣,不要動怒。
他在心中不停地安撫著自己的情緒,可是有些事情能夠忍著,有些卻怎麼也忍無可忍,像是方纔那句「青禹討厭吃花枝」的話……他的確是不太清楚青禹討厭吃什麼,因為每次不管他煮了些什麼青禹都會很捧場地吃光。
可是那女人卻知道!她知道的還不只是這些吧?知道他所不知道的跟青禹有關許多事情,用親膩的稱呼叫著青禹……寇翎很清楚地感覺到,那個女人正在暗示著:這個家是屬於她的,而青禹,也是屬於她的。
這樣的表態讓寇翎感到不是滋味。青禹親口承認了他喜歡男人,但那又能保證什麼?他也沒說過他不喜歡女人啊!況且,這個女人還是他的法定妻子,青禹會娶她,甚至兩個人還有了孩子,想必對她也是有一定的感情吧……
「唉……」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和青禹的關係終於有撥雲見日的發展了,怎料得半路卻殺出這個程咬金……
「干麻啊愁眉苦臉的?」
「阿南兄……你來找青禹的嗎?」寇翎習慣性地拿了杯子裝了杯茶,遞給坐在客廳沙發上的阿南。三年的訓練下來,他的一舉一動應對進退完完全全和個祝家的主人沒兩樣。
「謝謝,我拿合約給青禹簽。」
「他在睡覺,我去叫他。」
「等等……」阿南喚住了寇翎,指著沙發微笑說道:「聊個天吧。」
「嗯……」儘管心情煩躁也沒有聊天的興致,但向來恭謹有禮的寇翎還是坐了下來。
「聽說聿敏回來了。」
「嗯。」
「……你心情不好的原因不會就是因為她吧?」
「……嗯。」對於阿南根本就沒有什麼隱瞞的必要。阿南往往能洞悉別人的心思,這點,寇翎早就領教過無數次了。
「你怕你的位子被她搶走嗎?」阿南一針見血地說著。
「……其實是她的位子被我搶走吧。」寇翎自嘲地說。
於情於理於法,不管怎麼說,自己都是個外人……這是事實,是就算他在這個家呆了三年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將心比心換個角度想,如果是他,離家三年回家發現家中多了個三少爺,住著他的房,佔著他的地盤,取代他本應有的位置,他又做何感想?
「真要比的話,不管在哪一方面你都比她好多了。」阿南由衷地說道。
「不需要比什麼……她是小然的媽媽,光是這點就夠了。」
「她是小然的媽媽不過她又不是青禹的媽媽。」阿南聳聳肩。他向來不特別討厭誰,也不特別喜歡誰。青禹的老婆再怎麼不負責任,只要沒惹到他就和他無關。
寇翎的乾淨爽朗氣質是他所欣賞的,脫俗絕美的外表更是叫人賞心悅目。但僅僅是欣賞,不代表他就一定得為了他和這個家的女主人為敵。
但阿南卻希望青禹身邊的人是寇翎。
畢竟他們是同類嘛……況且,青禹那傢伙早就深陷而不可自拔了,沒了妻子,他照樣吃得好睡得飽。沒了寇翎,肯定連半張稿子都交不出來!若是如此,那身為編輯的他豈不頭痛?
「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阿南的微笑帶有支持鼓勵的味道。
「擔心……」
擔心什麼?擔心青禹會要我離開這個家,在那樣互吐情衷之後?
不可能。
他搖搖頭。
「我不擔心。」
青禹不可能要我離開的……吧。
*
「青禹,起來了。」寇翎蹲在床邊搖了搖床上熟睡的男人。
青禹翻了個身繼續睡著。這幾天為了讓突然歸來的那個女人不起疑心,於是只好將和正常人類完全相反的作息稍微調整到「接近正常」來配合著,但幾天下來的「作息正常」卻讓青禹感到吃不消,醒著的時候頻頻打瞌睡,睡著的時候又得花上半天才叫得醒。
「青禹……」
有些發呆地看著青禹的睡顏,自從那天起,青禹就沒有再碰過他……可是每天他都在懷念著那樣纏綿的愛撫、冰冷卻煽情的吻,和那結實胸膛給予他的安心擁抱……
咬咬唇,他毫不遲疑地爬上了祝青禹的床,像只八爪章魚一樣伸手張腿纏抱住青禹,順勢將腦袋埋入青禹的胸口。
廚房算什麼?要就拿去!房間又算什麼?要就拿去!那個女人想要什麼都讓了她也無妨,而他要的,就這麼一個……
也就這麼一個,他決不退讓!他是那樣辛苦地喜歡著青禹,是那樣努力才終於得到了青禹的在乎……怎麼能夠拱手讓人?
此時此刻,寇翎個性中那總是壓抑著的少爺任性,又無聲無息地抬了頭。
「……你干麻啊?」被寇翎的動作給弄醒的青禹,一臉惺忪低頭看著懷中那傢伙。
「沒干麻。」
「……」這小子是吃錯藥了嗎?個性矜持自視甚高的這只少爺平常是連開玩笑都很少開的裝正經,現在竟然……在撒嬌?不會是還在作夢吧?就算是作夢也覺得有點好笑……
「怎了?」察覺寇翎的不對勁,青禹扳起他的臉望向他。
「我……沒什麼。」扭著頭甩開青禹的手,又把臉埋回那胸膛裡。
他是很想把心中那些委屈告訴他,不過這樣一來,總覺得好像連續劇裡偷偷和丈夫告狀的妻子……他才不是被惡婆婆欺負只會打小報告的軟弱女人,他的個性也不允許自己這麼窩囊。
「到底怎樣啦?」再一次扳起那張瓜子臉蛋,很明顯地可以看出那上頭佈滿了煩惱。
「沒啦……好痛啦你刮到我了!」細嫩的額頭被青禹下巴的鬍渣磨得又刺又癢的……
「……」依照這傢伙的倔,他不想說的事情再怎麼逼問也問不出來吧!青禹自己也知道自己也沒有阿南那種當心理醫生的天份,只能默默地讓寇翎抱著他。
「喂。」好半天,寇翎終於自己抬起了頭。那對漆黑的眼珠子在微弱的床頭燈下閃著幽亮的光澤,讓青禹想起了第一次在湖邊見到寇翎那驚艷的感覺。
「怎?」伸手用手掌覆上寇翎那雙眼睛,家裡還有女人跟小孩在,青禹可不想才剛起床就被這傢伙的美麗搞得一身情慾。
「你喜歡我吧?」撥開青禹的手掌,寇翎定定地望著他問道。
「你干麻老是問這個?」
「那我問別的。你不喜歡我嗎?」
「你白癡啊,還不是一樣。」
「你就是不想正面回答我吧?」
「這有那麼重要嗎?」
喜歡不是表現的非常明顯了嗎?寇翎干麻像個女高中生非得問出個確切的答案……
咦?
青禹赫然地發現,自己現在的行為,和那個從來就不說喜歡的阿洛,又有什麼兩樣……
他難道不願意為自己的感情作承諾?還是對懷裡的這傢伙感情放的還不夠深?
不是的……在那次不顧死活冒著陽光去找寇翎的事情之後,青禹越來越清楚自己對寇翎放了多少的感情。
他不會事事都順著他,那不符合他的個性。但要他因為他把自己的鬼命都給丟,似乎也不是什麼做不到的事情……
這樣,還不算是喜歡嗎?不但喜歡,還愛得很……只是他不習慣說,他不好意思說,也總覺得寇翎能夠明白所以不必說……
「對我來說……」寇翎幽幽地說了話的開頭,卻又停頓下來。
當然很重要。對一個從來就沒有人喜歡過、在乎過,從生到死一直都沒嘗到過主僕感情之外對等的感情付出的寇翎來說,想要去確定,是那麼迫切的事情……
「算了。」他不想把自己的軟弱跟可悲暴露在青禹面前。
「就這樣?」
「……你不會趕我走吧?」明知道這個問題很蠢,但寇翎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來。
「……因為聿敏嗎?」寇翎不安的情緒終於傳達給青禹接收到了。
「到底會不會?」
「你腦袋裡都裝些大便嗎?」干麻老是問些明知故問的問題……
「……」寇翎有些不滿地倔著嘴不言語。
我腦袋?!如果你祝青禹自詡為大便的話,那本少爺腦袋的確都堆滿大便啦!
「好吧,如果你想走的話……」
「我不想。」寇翎毫不考慮地打斷了青禹的話。
「你不想走的話,就算我要趕你也趕不走吧?」
「咦?」青禹的意思是說,自己有權利決定離不離開嗎?雖然這個答覆聽起來有點無情無義事不關己,但寇翎是知道青禹那喜歡拐彎抹角說話的性子的。
就當這是他對自己的承諾吧……心底也踏實安穩了些。
「你到底來我床上干麻的?」
「啊,阿南在樓下等你……」
*
「小然長高好快,剛出生的時候我看她手指頭肥肥的以為她會長成小個子呢!」
「……」
「你的書賣得不錯吧?我常常在書店的暢銷排行書看到。」
「……」
「這車子後來買的嗎?比之前那台還漂亮……」
「少在那廢話連篇了,有話直說有屁快放。」青禹將手中的電視遙控器往桌上一扔,不耐煩地連目光都沒放在女人身上。
「話話家常也不行?」女人倒是一點生氣的樣子也沒有,好整以暇地問著。
「家常?放著一個家不顧失蹤三年的人有什麼家常好話的?」
「先鬧失蹤的人,可不是我。」
「……」他不想跟她辯解自己失蹤的理由。他有預感一旦讓這個女人知道了他現在的狀態,接下來的麻煩肯定不少。
「我並不是什麼都不管就消失三年的。我知道你回來、知道家裡有人照料、知道女兒讀哪間學校、知道她學鋼琴跟小提琴、知道你們一切都好,我才這樣放心地離開三年。」
「那你回來干麻?」
「怎麼?不希望我回來?」聿敏揚著眉,看著自己冷著一張臉的丈夫。
「不希望。」青禹毫不考慮冷淡地說道。
「呵呵……你還是一樣說話不留情面。那我也不用跟你客氣了!我要回到這個家。」
「你當我家是旅館,你想走就走想回就回?」
「不讓我回去也沒關係,我們離婚吧。」
「你……」
他明白這個女人的言下之意。離婚,意味著她要帶走女兒。而實際上她要的根本不是女兒,離婚只是她用來威脅他的手段。
「你是要錢吧?要多少?」
「我沒說我要錢,我要女兒。」
「……」這女人計算得可真精明,有了女兒,他這張長期飯票自然跑不掉,說什麼都比拿了一筆遲早會用光的錢來得有利多了。
「你以為,法官就真的會把小然給你?」青禹嘴角一彎冷笑地說著。
「你可以試試看啊。」女人的微笑中有十足的自信。
「……就算你是生母又怎樣?光是拋棄三年不顧這點你就站不住腳。」
從沙發椅上站起身,他不想再跟這個眼中除了錢還是錢的女人瞎耗。
「說得也是,不過……」女人若有所思地說:「不過,我最近發現了一件事情。」
她也從沙發椅上站起來拿了她放在玄關櫃子上的巴巴瑞水餃包,從裡頭掏出某樣東西。
「我發現了一件事情,雖然有點奇怪,不過……」
聿敏帶著微笑走到青禹身旁,墊起腳尖把臉靠到他耳邊低聲地說:
「不過,卻很有趣。」
話才說完她手一抬將手中那事物貼在丈夫的胸口,青禹還來不及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只覺一股強大的力道推向他胸前,震得他整個身子向後彈撞往牆壁,然後劇痛從胸前傳開來,痛得他整個身子都站不住滑坐在地板上,雙手支著地面不停地咳著。
一股冰涼的腥甜隨著劇烈的咳嗽從喉頭湧上口腔,一滴一滴落在眼前的白瓷磚上。
把手中的金剛經塞回皮包中放好,女人慢吞吞地走到青禹面前蹲下身,她伸手抬
起了青禹的臉,歪著頭看著他嘴角邊紫色的液體。
「禹啊……法官也不會把女兒判給死掉的人吧。」
「滾開。」嫌惡地想要推開女人的手,卻連一點力道都使不上來,而視線也嚴重的模糊扭曲著……
「抱歉了,以後我不會再用那個東西碰你。畢竟……你是一家之主,沒了你,這個家就完蛋。不過,一個家不需要兩個女主人就是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敢對他怎樣……」
「你很喜歡他吧?」
「關你屁事?」
「你啊……這張嘴巴,從小到大就是這樣,一點都沒變耶!」
「……」
「總之,我要不要對他怎樣,就看你囉!兩天時間給你考慮。小然快回來了,我去做晚餐。」放開青禹站起身,女人聳聳肩,愉悅地哼著歌走向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