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軒回港後一個星期,便繼續過上班下班的生活。
這天,玉妮起床陪文軒吃過早餐,親自送他上了車,然後回房間繼續睡覺。
吃午餐的時候,桌上有四個人(陸先生經常趕回家吃午飯)。
倩妮和玉妮邊吃邊聊蜜月趣事。
「……別光羨慕我啊,你和姊夫也可以再度蜜月!」
「我也想……」
「大嫂!」陸太太瞄倩妮一眼。「你和文皓,不是去過好多次、好多次蜜月了嗎?」
「沒有啊!我們只有結婚的時候,度過一次蜜月。」
「那就奇怪了,前兩年你們不是又去美國、又去加拿大、又去瑞士,難道我記錯了不成?」
「媽沒記錯,不過那次我們是到處找醫生、見醫生,不是度蜜月!」
「出門不去玩,見甚麼醫生?」
「媽,你真的忘了,我們找醫生是為了生孩子!」
「孩子生了沒有?」
倩妮搖一下頭。
「所以呢!人家喊度蜜月,你又喊度蜜月,人家度蜜月,是為了培養感情生孩子。你又生不出孩子,還度甚麼蜜月?」
倩妮難堪的垂下了頭。
「媽,」玉妮說話了。「度蜜月是培養夫妻感情,與生孩子沒有甚麼直接關係的。」
「都沒有孩子生了,還花時間去培養甚麼夫妻感情?」陸太太翻了翻眼。
「夫妻是相處一生的,感情很重要!」
「重要得過生兒育女?」
「比生兒育女更重要的。媽和爸已經不再生孩子了,還經常在一起,這就是夫妻感情濃,與生孩子沒有關係的!」
「二嫂,你話真多,我又不是和你說話,大嫂的事與你無關,」陸太太很不高興──「你還是吃你的飯吧!」
玉妮一笑。「我還以為閒話家常無所不能言!」
「也應該分分尊卑!」
「我並沒有說過不尊重媽的話!」
陸太太眼一瞪,真是威嚴十足。「你還敢駁嘴?」
「我沒有呀!」
「你看你把家姑氣成甚麼樣子。」陸先生說話了。「少開尊口吧!」
「媽,你不要生氣,我就不跟你打話了,我還是和我姊姊說話。姊妹說話不用分尊卑,平等。」玉妮仍然嘻皮笑臉。「姊,你要和姊夫再度蜜月,那就去吧!」
「你姊夫老喊工作忙,沒時間。」
「時間多少沒問題,有七天,去一個星期;有十四天,就去半個月,不一定要去三十天才算度蜜月。」
「這也是……」
「吱吱喳喳,沒有家教!」陸太太衝著倩妮說。
「媽,你連我們姊妹說話都不高興,那你開口說就是,為甚麼要罵我媽咪?」玉妮這回可不能不說。
「我又不是說你媽!」
「你罵姊姊沒家教,是罵她媽媽沒好好教她!」
「我罵她媽媽關你甚麼事?」
「我們是姊妹啊!你罵她媽媽,不就等於罵我媽媽?」
「胡說八道!」陸太太一拍筷子「我不吃了!」
「我媽咪到底甚麼時候開罪了你?」
陸太太推開凳,和陸先生走出飯廳。
「唔!真好!」玉妮故意提高聲浪──「我們姊妹倆終於可以好好吃一頓了,餓壞真犯不著。嘻!」
倩妮把聲音壓到最低──「你可真把她氣死了!」
「誰叫她那麼霸道?以後還有她好看的呢!」
玉妮以為陸太太會一直生氣,但到吃下午茶的時候,她樣子又很慈祥,言語也不會針對任何人;後來倩妮告訴她,因為有文軒和文皓在,她喜歡扮演慈母角色,主要討文軒歡心。
「……我們豈非要等每天吃午飯,她才向我們進攻,我們才有機會反擊?」
「只要文軒不回來吃飯,她在文皓面前是可以隨便罵我的。」
「那機會是渺茫些!」
「你在家,文軒怎會不回來?除非你們一起出外吃飯,那我就慘了!」
「你為甚麼不反駁她,她又不會把你吞下肚去!」
「我見她那麼凶,心就卜通卜通,所有話都說不出來了!」
「好吧,我保護你吧!」
陸太太每天都會找個題目來為難兒媳婦,又總離不開生兒育女,因為,倩妮的確不育,那是非常吃虧的。
自從玉妮加入,她也開始對付起玉妮來了!
這天,她突然開口對玉妮說:「你嫁入陸家有沒有五個月?」
「連度蜜月,才四個月。」
「四個月也不少日子,有空我帶你去見見醫生。」
「不用了,我身體十分健康,胃口又好!」
「是婦科醫生!」
「找婦科也很好,但我沒事!」
「看看你懷了孕沒有!」
「哪有這麼快!」
「四個月,如果你好生養,入門花……」
「甚麼入門花?」
「洞房那晚就懷了孕!那是好命,四個月,已經見肚,不過你不會那麼好命,但入門四個月,度蜜月時又風流快活,理應懷孕兩個月。」
「不用見甚麼醫生,我根本沒有懷孕!」
「還沒有?你不會像你姊姊一樣,又患不孕症吧?」
「這很難說,可能是,又可能不是。」玉妮哈哈笑──「不過生兒育女;甚麼時候生,全部控制在我的手中!」
「哼,你以為自己是甚麼?天上的神?」
「我當然不是神,但在科技進步的今天,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命運的!」
「你怎麼控制?誇大!你那麼本領,你令你姊姊懷孕吧!」
「我只能控制我自己,對別人我是無能為力!」
「你對自己同樣無能為力,否則,你早就懷了小孩!」
「我自從結婚之後,一直做避孕措施,我怎可能懷孕?」
「你避孕?你避孕?」陸太太指住玉妮氣得聲音發抖——「你竟敢避孕?」
「為甚麼不敢?避孕要有很大勇氣嗎?」
「我們陸家人丁單薄,你姊姊又不會生育,我們最缺少的是孫兒,你不孝、不賢、不肖,竟然膽敢避孕,斷我陸家香火,你好殘忍!」
「你不用那麼激動,也不用把那麼多名詞加在我的身上。只因為我年紀太輕,不適合太早懷孕,過三五年,我就不再避孕,準備生孩子了!」
「三五年?一個月也不能等,你是用甚麼方法迷倒我文軒,令他答應你避孕的?」
「文軒根本不知道我避孕。」
「啊!原來你瞞騙!我早就知道文軒不會這樣不孝。他知道你避孕,他也不會饒你!」
「你不說,他就不知道!」
「我為甚麼不說?他今晚回來我就對他說,等他懲治你!」
「媽,求你不要對文軒說!」玉妮忍住笑,扮可憐。「文軒知道了,會埋怨我的!」
「你求我不說?我偏要說!」陸太太嘿嘿連聲──「他何只怨你,跟你吵一個晚上,可能還會打你!」
「啊!天!我好怕……」
吃過下午茶,陸太太對兒子說:「文軒,到我房間來,我有話跟你說。」
文軒拍拍妻子的手背,跟隨母親而去。
陸太太離去時,用凌厲的眼睛盯了玉妮一眼。
玉妮向她縮脖子,吐了吐舌頭。
進房間,陸太太先歎了口氣。
「媽,甚麼事?」
「你知道媽媽一直想抱孫嗎?」
「我知道!」
「就算玉妮也沒孩子生,我也不會怪她!」
「還早呢!媽,我們結婚才四個月,生孩子的事,急不來的!」
「如果一切順乎自然,我當然不急,媽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但是,有件事敢情你不知道,玉妮一直瞞住你,她竟然偷偷避孕!」
「玉妮避孕?」文軒很詫異:「沒有可能,她並沒有這樣做!」
「她有心瞞你,你又怎會知道?」
「我和她是夫妻,共睡一床,有甚麼不知道?」
「比如她偷偷到洗手間吃避孕丸,你知道不知道的?」
「玉妮是最怕吃藥的,她不會服食避孕丸,她都沒見過醫生,哪來避孕丸?」
「或者用其他方法?」
「媽,玉妮和我一向坦誠相對,我們之間並沒有任何秘密,而且她自己也很喜歡小孩子,她又怎會避孕?」
「啊!」陸太太一怔,喃喃的:「難道那死丫頭騙我?」
「媽!你說甚麼?」
「沒有甚麼!沒有甚麼!既然玉妮真的沒有避孕就好了!」
「你相信我,玉妮真的沒有避孕,根本她也不懂,媽,你又怎會突然說玉妮避孕?」
「今天吃午飯時,大家聊天,她自己說的!」
「這小調皮東西!」文軒一笑。「媽,玉妮還是小孩子心態,喜歡說笑令大家開心一下,」
「避孕可不是甚麼開心事!」
「她有時候也會說說謊話,惡作劇一番,都是貪好玩的!」
「她可不能拿這些事情來玩我,我對抱孫子的事是很認真的!」
「媽,你不要生氣,我代玉妮向你道歉,你也不要罵玉妮!」
「她告訴你我罵她?」陸太太心裡好氣,玉妮竟然撒嬌告枕頭狀!
「她沒有說。我只是擔心她的孩子氣會觸怒媽媽,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原諒她!
而且,她根本是無心的,到底還是年紀輕一點。」
「我不會怪她。」陸太太裝了個笑臉。「我們做長輩的怎會和小輩計較?何況你又那麼疼她,我說過,我愛你愛的人嘛!」
「媽,你真好!」
「沒事了,你去陪玉妮吧!」
第二天吃午飯,陸太太一看見玉妮便叫:「二嫂!」
「媽,甚麼事?」
「你這個人不老實!」
「我做錯了甚麼事?」
「你撒謊、編故事,不尊重老人家。」
「我有嗎?」玉妮一臉懵相。
「怎麼沒有?你怕自己真生不出孩子,就假裝說避孕,你根本沒有避孕!」
「啊!原來是這件事,我不知道媽有那麼大興趣,你喜歡,我由明天開始避孕好不好?」
「你……你敢?」陸太太直指著地。
「你到底想我怎麼辦?」
「你不尊重我、騙了我,應該向我道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那麼信任我,我說甚麼你信甚麼。」玉妮笑嘻嘻。
「你不要得意!你就快笑不出來了。」
「怎會呢!笑沒問題,哭就比較難些!」
「當然啦!你和文軒仍在新婚,你可以迷倒他,但日子一久,你又養不出孩子,文軒就不會再那麼寵你,再過些日子,外面的女人和他生下一男半女,他就休了你,」
「那豈非很可憐?」
「你以為很得意?」
「媽,你替我少擔心,文軒只會越來越愛我,我生不出孩子,他也不會休我!」
「走著瞧吧!」
「真的呀!我和文軒永遠是恩愛夫妻,別說分開那麼嚴重,連吵架都不會!」
「我放長雙眼看看,看你得意到幾時,看你到時哭個淚流滿臉!」
「不會,一定不會!我只會笑,不會哭,你就等五十年吧!不,二十五年就差不多了,哈!希望你看得到!」
「你咒我?」
「怎會?我希望你長命百歲,看我以後的日子怎樣風光!」
「看你?就憑你,你有這個福氣嗎?你有甚麼風光的好日子過?」
「你太看不起文軒了,他會沒有好日子給我過?」
「我文軒當然好,我替他算過命,他福壽雙全,享受一生。」
「他好,等於我好!」
「不同,他是好命,你是苦命,如果你命好,你為甚麼死也不肯把你的生辰八字交出來?」
「那是因為怕你算計我!」
「好就不怕叨人算計!」
「我一定好,我將來兒孫滿堂,丈夫又一生寵我!」
「你發夢,你們兩姊妹都是無福之人!」
「你怎麼連我姊姊也一起罵?」
「我是一家之主,我喜歡罵誰就罵誰。你敢怎樣?打我?」
「我不敢,兒媳婦打家姑,會折福。你想抱孫,也積點福,別老是欺凌弱小。」
「我不積福?我天天拜神!」
「一面拜神一面罵人,連神都知道你刻薄!」
「你這張死嘴!」
「又咒人了,神知道了會怪責你的,又怎會賜你孫兒?」
「自從你進陸家門,我沒有一天好日子過,你這死……」她不敢說下去,怕真會折福。
「媽,為你的兒孫積點福吧!」玉妮伸個懶腰。「我吃飽了,兩位慢用,失陪了……」
陸太太看著玉妮和倩妮的背影,罵丈夫:「你怎不罵罵她,讓她這樣放肆?」
「她那張嘴,好厲害!」
「我就不厲害?」
「你了得,我怕我不是她的對手。」
「不管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陸太太冷哼一聲。「這個人,我不會饒她,任她橫行!」
「能把她怎樣?文軒又寵她,如果文軒像文皓那樣服從就好了!」
「我叫你多帶文軒上夜總會,怎麼他每天都回家吃晚飯?」
「文軒一向不喜歡到夜總會那些地方,去過一次,以後就不肯去了。如今結了婚,有了玉妮,更加不肯去!」
「你以公事為大前提,盡量哄他去,我寧願他學壞,也總好過他永遠受制於他的媳婦。」
「恐怕那些歡場女子,未必有二嫂那麼標緻!」
「我真想不到她竟然是麗質天生!怪不得她第一次來化了濃妝,原來是故意把自己弄丑。唉!這個人!」
「別生氣了,慢慢再想辦法對付她吧!只要她真的沒得生養,總有方法攻擊她的!」
「我看她多半生不出,而且結婚前已經算過命,否則,她又怎會騙我們說她在避孕?」
「幸好你識破她!」
「她想不到文軒會對我說真話,嘿……」
晚上,文軒和玉妮在房間看影碟。
文軒坐在睡椅上,讓玉妮靠在他懷裡,他用雙手攬住她的腰。
「舒服不舒服?」
「舒服!」玉妮整個人靠在文軒身上,自然比坐椅子舒服。
「這影片有點悶!」
「太多對白,只有槍戰時才刺激。」
「玉妮!」
「嗯!」
「你為甚麼告訴媽媽你在避孕?」
「我和姊姊閒談,隨便聊聊罷了!」
「她會當真的,她一直希望抱孫,你告訴她避孕,她還以為你不肯生孩子,她會很絕望!」
「其實,她也沒指望我生兒育女。」
文軒扳過玉妮的身體。「你和媽吵過架了?」
「沒有吵架那麼嚴重,她罵姊姊,我為姊姊討個公道罷了!」
「我媽脾氣不好,給我爸爸寵慣了,你不要和她計較!」
「若是她和我計較呢?我任由她罵個夠?你要我像姊姊那樣?」
「當然不是,你可以解釋,但不要把關係弄得太糟,說到底,她是長輩,總之,話不要說得大絕就是!」
「如果我和你媽媽真的吵架,你幫你媽媽,還是幫我?」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要答應我不要生氣!」
「我不會生氣,因為我也心中有數!」
「我不會幫我媽媽!」
「為甚麼?」
「她脾氣不好,喜歡擺長輩架子,又喜歡教訓別人!」
「說得好!」玉妮很開心,拍著手掌。「她就是這麼一個人!」
「先別高興,我也不會幫你!」
「啊!原因呢?」
「你這一張小嘴,」文軒輕點一下她的唇片。「也是口不饒人,而且又喜歡打抱不平。所以如果兩個人發生爭執,我只會調停。」
玉妮側頭想一想,道:「也公平!」
文軒捧著她的臉,在她嘴上吻了一下。「你是個明白事理的小妻子!」
「但,不是個千依百順的兒媳婦。」
「像大嫂那樣也不好,太委屈、太痛苦了!」
「她太懦弱,你媽見她怕事,便更加欺負她!」
「最近好多了,一家人吃飯,大家開開心心,媽媽也沒有針對大嫂了!」
「那是因為有你和姊夫在,特別因為你,她要做個好母親,其實每天吃午飯,她都……算了!看,有戰爭場面了,開始刺激了!」
玉妮沒有把陸太太的行為全都說出來,因為她自覺可以應付,就不想讓文軒擔心,畢竟,陸太太是他最愛的母親。
※ ※ ※
吃午飯,陸太太一開腔就問:「還記得三舅公的孫媳婦嗎?」
玉妮根本想不起這個人,陸家親戚多,特別是陸太太娘家的親戚。
她吃她的飯,吃她的菜。
「你們兩個聾的?沒聽到我說話?」
「媽,」玉妮吞下一口雞肉才說:「我想不起這個人!」
「你呢?大嫂,你入門十年,連三舅公都記不得?」
「我記得三舅公。」倩妮連忙回答:「但記不起他的孫媳婦!」
「你們兩個都沒用,三舅公的孫媳婦,嫁入門三年都沒生養,以為她不孕,但半年前去拜過一塊求子石,就懷孕了,剛才三舅公打電話來報喜!」陸太太見倩妮兩姊妹低頭吃飯,對她的話毫不感興趣,火就起了——「喂!你們停一下,我有話跟你們說!」
倩妮慌忙放下碗筷。
玉妮只是看著陸太太。
「我知道你們兩個都沒希望的了,但只要有一線曙光,我就不想放棄,那塊求子石在新界,你們吃過飯後,馬上去拜那塊神石,希望你們沾到神光,能有一子半女!」陸太太重重的問:「聽到沒有?知道不知道?」
「知道了,媽!」倩妮答應著。
「對不起!我不會去……」
陸太太瞪了玉妮一眼。「你為甚麼不去?」
「第一,我結婚才只不過幾個月,你就一口咬定我不孕,對我太不公平。第二,我不迷信一個不能懷孕的人,拜拜石具就可以懷孕生孩子,所以我不去。」
「當然不是你去拜一下就可以懷孕,還要看看你有沒有福,和神有沒有緣。」
「我和那塊石沒有緣。」
「你還沒拜過怎知道有緣沒緣?!既然有一條生路,你也不肯走走?我是為你們好,一打聽到了就馬上為你們安排,你們應該感激我,快吃飯,吃完馬上給我去!」
「我真的不會去,起碼今天就不會去。」
「你作反,竟敢逆我的意思?」陸太太罵了起來:「我又不是要你去死,拜得神多自然有神保佑!」
「你們就順著媽的意思去吧!」陸先生說:「反正在家沒事做,閒事也不過是話家常。」
「話家常,說是非。我對你們好,關心你們,你們都不領情?她不去算了,反正是賤命,大嫂,你去!」
「玉妮不去,我也不去了!」
「啊!連你也作反了,我的話,你膽敢不聽?你這不會生蛋的雞,真是白養了你!」
「你當心氣壞了身體,今天我們真的有事要出去辦!」玉妮見她氣得發抖,讓了步。「媽,這樣吧,這個星期天,等文軒、姊夫放假,我們一家去游新界,順便拜拜那神石吧!」
「拜神不是尊尊敬敬、誠誠心心的嗎?游完新界才去拜,當玩一樣,倒不如不拜!況且不能生孩子是你們兩個女人的事,為甚麼要牽扯到文軒兄弟身上?」
「沒有他們,我們又怎可以生孩子呢?拜神一定誠心,遊玩一下也無可厚非吧?」
「不行!」陸太太一拍桌,站起來!「你們非要今天去不可,休想和我討價還價,我是不會和你們妥協的!」
「也未免大專制了,不過,我還是堅持星期天才去!」
「不可以!休想!今天不去,我不准你們吃飯!」
「連飯都不准吃?餓了吃甚麼?」
「管你!這是陸家,我是一家之主,既然你們不聽命令,就沒資格吃陸家的飯……」陸太太邊說邊把飯呀、菜呀,全都掃在地上。
玉妮也嚇了一下,跳起身來,她從未見過一個人像陸太太這樣蠻橫。
乒乒乓乓,一地碎片。
玉妮定了定神,說:「好呀!好呀!姊姊,我們去大酒店吃牛扒去!」
玉妮拉起倩妮的手便走。
「喂!喂,你們敢走,嘿!啊!兩個賤女人……」
當玉妮和倩妮吃過午餐,買了等用的必需品回家,就聽見傭人說:「太太病了,請醫生上門診治。」
倩妮聽了著慌。「怎麼辦?把她氣病了,文皓回來,一定不肯饒我!」
「她病又不是我們害她的,關我們甚麼事?她經常發發脾氣就會病嗎?」
「她隨時生病隨時好,多半是鬧鬧,但請醫生回家就很少,除非真是病了!」倩妮低叫:「剛才我們沒有看錯,真是文軒和文皓的汽車,他們都被召回來了!」
玉妮心內一怯!她是和陸太太鬧氣,但不是要她的命,畢竟,她已經幾十歲了。「不會發生甚麼大事吧?」
「玉妮,我好擔心!」倩妮膽子小,真在發抖。
「有甚麼好擔心!我們又沒有做甚麼壞事。」
「文皓知道我把他母親氣病,他會埋怨我的!」
「不要怕,把一切都推在我身上好了……」
她們上樓梯的時候,剛巧在樓梯間碰見文皓兩兄弟。
文軒拉了玉妮的手回房間。
玉妮發覺文軒臉上沒有甚麼笑意,應該說,還有少許沉重。
「文軒,媽怎樣了?沒事吧?」
「看過醫生,吃過藥,好多了!」
「她身體到底有甚麼毛病?」
「媽一向心臟弱,她太激動,就會呼吸困難,透不過氣似的。」文軒拉玉妮坐下來。「今天你和媽吵架?」
「沒有吵架,只是對某些事情意見不同,我沒有完全聽取她的意見,不過,我倒想聽聽她怎麼說。」
「媽說有個親戚拜了一塊神石之後就懷孕,她覺得對你和大嫂有幫助,便好心好意希望你們也去拜拜那塊石,但你堅決拒絕了!」
「我是拒絕了,因為,第一,我不相信拜一塊石頭便可以生兒育女。第二,我和你結婚才幾個月,她就一口咬定我不孕,那對我實在很不公平。」
「我承認,我媽一向是緊張大師,不過,她也是出於一番好意,順著她去拜拜神,也不會有甚麼傷害。」
「對我或者未必,對姊姊肯定是一番好意,反正她沒得生養,甚麼可行的都應該試試。所以,我已經答應她,等星期日你放假,我們一家人去游新界,順便也拜拜那塊石。」
「這主意也不錯!」
「但她堅持我們今天非去不可,還大發脾氣。」
「媽說,她發脾氣的時候,你拉了大嫂說要去大吃大喝一番,她就氣得老毛病發作了!」
「全然不是這麼回事。媽說今天我們若不去拜求子石,就不准我們吃飯,說著就把台上所有碗碟全掃在地上,令我們沒飯可吃;我便拉了姊姊,說上大酒店吃牛扒,本來我們早約好今天下午出外購物。」
「啊!媽真是……」
「她大概是掃東西到地上時,大用力大激動,才會影響心臟,當然,她發那麼大的脾氣,都因為我!」
「你沒堅拒去拜神石?」
「沒有,只是推延到星期天!」
「媽一向性子急,大概等不到星期日,現在太晚了,明天我和大哥請假,陪你和大嫂,順便也游游新界。」
「我並不反對!」
「你要不要和媽媽說聲對不起?」
「我沒有做錯,所以我不會道歉,但她是你母親,她生病了,我也不安,我和你去看看她,問候她!」
「這樣也好!」文軒拍拍玉妮的手背。「她有病,別跟她爭,讓她一下!」
「知道了。」
「你真乖!」文軒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
不過,倩妮就沒有玉妮那麼好運氣;她一早就在文皓半強迫半要求下,到陸太太房間向她道歉請罪,並且在一旁侍候。陸太太還沒給她好臉色看呢!
到底,倩妮也習慣了。
文軒和玉妮到陸太太房間,玉妮直走到陸太太的床前。「媽,吃過藥,身體好點沒有?」
陸太太一翻身,不理她。
文軒坐在床邊,扳過母親的身體,好言好語的說:「玉妮來看你呢!她知道你不舒服,好擔心!」
陸太太看了看兒子,文軒對她笑笑。她咽一下說:「我好多了!」
「那你多休息,叫廚房給你煮粥!」
「唔!」
「今天太晚了,明天文軒請假,和姊夫陪我們去拜求子石,順便逛逛新界。」
陸太太又不高興了,不過沒有大顯示。「這是女人的事,他們兩個不用請假,由你去不就行了嗎?」
「丈夫陪著妻子去,豈不顯得更有誠意、成功率更高!」文軒馬上說:「媽想抱孫,這件事比錢更重要,如果成功,少上一天班又有甚麼大不了。媽,你說對不對,誠意最重要!」
陸太太無可奈何,只好點點頭。「我也是這樣說。」
「你喜歡的事,我們都去做,那你不要再生氣了,生氣會壞身體。」
陸太太依順的點點頭。
「媽,折騰了半天,你也累了,好好睡一覺,醒來吃鮑魚雞粥。我們現在留下來陪你,快乖乖的閉上眼睛,睡吧!」
兒子的話,弄得母親的心好甜,人也就軟化了、鬆弛了,也有了一點笑容。
「睡啊!有丈夫、兒子、兒媳婦陪著,多好福氣!嗯!」
陸太太果然慢慢的睡過去了。
當她甜睡一大覺醒來,發覺房間黑麻麻,一個人也沒有。
連那個最忠心的丈夫也沒了蹤影。
她亮了燈一看鐘,原來是晚飯時間。陸先生餓了半天,大概吃晚飯去了。
她也有點餓,但不甘心叫傭人,一個人胡思亂想,想了很多;又想到玉妮雖然進來問候,但她由頭到尾,並沒有向她道歉請罪,連一聲對不起都沒說。
她罵自已,怎可以這樣算數?
但當時兒子在,她不算數又怎樣?
她也沒睬她呀!兒子就馬上為她說好話了!
令陸太太最生氣的,是玉妮果然拉了文軒去游新界,還請假呢!
她以為自己這麼一病,就要教玉妮好看,看她怎樣獻茶、跪地、求饒。誰知道結果吃虧的還是自己。
那宋玉妮到底沒甚麼損失。
沒有!兒子並不覺得她不尊重長輩,也未責備她,她還有求必應。
「我不對付她,我誓不為人!」陸太太咬牙切齒的罵著。
從那天開始,文軒不在的時候,玉妮叫她她就翹起鼻子冷哼一聲,連陸先生也不理睬她。
甚至傭人也對玉妮不瞧不理,吃午飯,台上擺了三碗飯,三碗湯,玉妮的飯和湯,還要玉妮自己去盛。
玉妮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待遇!最初,是很難過,還偷偷的哭了幾次。
後來她靜心一想,如果陸太太要她難堪,她就難堪,那豈非中了陸太太的奸計?
她越要她哭,越要她過不下去,她偏要笑,偏要過得好!
這才可以氣死她!
傭人不做,自己做,反正文軒一回家,傭人就二少奶前、二少奶後,最怕文軒不回來,她可能由早做到晚。
文軒準時下班,有文軒在,她就好像有了保護神。
「……唉!我以為她對我差,誰知道對你更差!」
「由她!」
「我都說不能和她硬來!如今,辛苦的是你自己。」
「做點小家務,鍛煉身體,比減肥更實際、更好!」
「你還是把這些事告訴文軒吧!由他為你出頭,也許還有好日子過。」
「我才不告訴文軒,一對是他的父母,一個是他的妻子,你叫他幫誰?一人做事一人當,由她來對付我好了!」
「這樣的日子怎樣過下去?」
「真的過不去我可以叫杏姐來,有專人侍候。」
「杏姐來了也不容易,人人杯葛她,她做起事來困難。」
「其實侍候我的芳姐也不錯,她常暗中替我做事,她對老太婆也看不順眼,只是領她的工錢,沒辦法!」
「長此下去,怎麼辦?我為你感到心煩!」
「時間不會拖太久,只要我有孩子,她的態度會作三百六十度的轉變。」
「那當然,到時,她還會當你是寶。有消息沒有?」
「甚麼消息?」玉妮傻氣的問。
「有沒有懷孕的跡象?」
「還沒有!」玉妮打了肚子一拳。「氣死人!」
「要不要找個醫生檢查檢查?」
「不用吧!結婚還不到一年。」
「檢查一下無妨,起碼心中有數!」
「我相信我一定不會不孕!」
「有信心最好,明天我陪你……」
全部檢驗報告回來,幸而玉妮一切健康正常,這總算為玉妮悶鬱的日子帶來了一絲喜悅。
她的心就定了許多,至於為何仍未懷孕,醫生說,懷孕的遲早與身體無關,三年內未懷孕,仍然是正常的。
玉妮的心情就開懷了。這天,她由房間下樓,看見文軒在看電視,她躡足走過去,用兩隻手掩住文軒的眼。「猜我是誰?」
「玉妮!」
「不是。」
「陸文軒夫人!」
「哈哈!猜對了!」玉妮由後面用手臂環住文軒的脖子。「這花好美呀!」
她說的是螢光幕上的花!
「這花是你!」
「唔!旁邊有蝴蝶和蜜蜂,你是蝴蝶還是蜜蜂?」
「當然是蝴蝶了!」
「為甚麼?」
「蝴蝶溫柔,蜜蜂有刺的,會刺痛你!」
「你那麼疼我?」玉妮捧住文軒的臉,在他頰上吻了一下。
文軒也反手板下她的頭,吻她。
她偶然抬起頭,看見陸太太死死的盯著她,露出不屑的冷笑。
玉妮偏要多吻文軒一次。
文軒拉她下來,兩個人相擁著看電視。
第二天,玉妮陪文軒吃過早餐,送了文軒上車回來,正想回房間睡覺,陸太太便把她叫住:「宋玉妮!」
玉妮回轉身。
「站著!」她自己四平八穩的坐好。
「媽。」玉妮站下來。「甚麼事?」
「我知道你很會迷丈夫,不會生孩子的人,都愛耍手段。你們在房間做甚麼我不管,但大庭廣眾就該檢點些。」
「我又做錯了甚麼?」
「你昨天不應該和文軒當眾親熱。」
「我們並沒有做甚麼!」
「還說沒有?你當眾攬他、抱他、吻他,比跳舞女還下流!」
「媽,我們是夫妻,就算親親嘴,也不為過吧?」
「在別人面前做,就過分!」
「當時並沒有下人在場。」
「我和文軒的爸爸呢?你把我們當透明?真沒家教!」
「如果我有甚麼做錯的,你是家姑,可以提點我,但這件事和我父母無關,你何必拉扯到他們身上?」
「如果你父母平時教育好,你也不會勾引丈夫當眾攬攬抱抱又親嘴。」
「這麼說,文軒也沒有家教!」
「甚麼?!」她提高八個音。
「我只不過吻吻文軒的臉,是文軒親我的嘴。」
「那是因為你引誘他呀!男人都是受不住誘惑的。我文軒向來好家教,其實他應該娶婉儀,淑女配君子。」
「你為甚麼不叫文軒娶婉儀?」
「婉儀怎鬥得過你呢?人家賢良淑德,你玩手段,又會迷惑男人,我懷疑你是狐狸精投世的。總之,我們陸家家門不幸,娶了你這個女人!」
「我那麼厲害,當初你就不應該讓文軒娶我!」
「你別得意,我會叫你知難而退的!」
「我不會!你用更卑鄙的手段對付我,我也不會離開文軒,我們夫妻恩愛,誰也分不開我們!」
「你等著瞧吧!我不是好對付的……」
※ ※ ※
這些日子,玉妮的胃口改變了。
嫁進陸家,尤其是最近,胃口一天比一天差,最近就更甚了。但突然之間,她胃口大開,又喜歡吃酸味的食物。
她可以一口氣吃兩個檸檬,當然,吃完檸檬,胃口更開了。
吃晚飯時,玉妮嚥了嚥口水說:「文軒,你猜我想吃甚麼?」
「你喜歡吃甚麼,說出來!最近你瘦了,要多吃點東西,你是不是想到了要吃甚麼菜?」
「唔!」玉妮點了點頭。「我忽然好想吃酸甜排骨、五柳糖醋魚、檸檬鴨!」
「全都是酸的,開胃的。媽,明天晚上叫廚子燒。」
「用不著等明晚,你又不愛吃酸。」
「偶然吃一次無所謂!」
「明天午飯燒給二嫂吃,豈非更快更好?幾味小菜罷了!用不著等到吃晚飯。」陸太太回轉頭,對她的近身女傭說:「亞珊,你別忘記告訴廚房!」
「記住了,太太!」
「謝謝媽!」玉妮很高興。
「不用謝,文軒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你好像瘦了一點,別說文軒擔心,我也心痛呢!來,來,多吃點菜!」
第二天,玉妮還未到午飯時間,已經到樓下。
眼看著傭人擺台,她自己去盛飯、盛湯的時候,她自言自語:「哎!我忘記了說酸辣湯!」
菜全上了,陸太太和倩妮分別下樓,陸先生也回來了。
玉妮一看:桌上沒有酸甜排骨,沒有糖醋五柳魚,也沒有檸檬鴨。
她就急了,口水嚥了又咽,忍不住——「我要的菜怎麼全都沒有?」
陸太太看一眼玉妮,問:「亞珊,二少奶的菜呢?她欽點的菜?」
「太太,對不起,我忘了告訴廚房。」
「你呀!」陸太太也不是真的怪責亞珊,隨口說:「二嫂,又不是甚麼好菜,小菜式罷了!」
「我想吃!」
「廚房沒煮也沒辦法。況且,你要的三個菜,都是懷孕女人喜歡吃的,你又沒懷孕。」
「開胃呀!普通人也可以吃!」
「要是你有了孩子,我自己親自下廚天天給你煮!」陸太太冷冷的笑。「別裝模作樣騙人了,假扮懷孕?唉!只有文軒才會上當!」
「我真的好想吃!」玉妮好失望,孩子氣的流下淚來。
「這就哭了!別裝給文軒看到,不然他心痛死了!」
「今天有燕窩卷!」倩妮給她夾菜,安慰她:「很好吃的!」
「對了!我們家天天魚翅燕窩,多珍貴又能美顏,學人家吃甚麼酸,裝模作樣!」
「你根本就沒有吩咐廚房給我燒那三個菜!」玉妮鼓著氣。
「對呀!你耍手段,玩遊戲,扮懷孕愛吃酸,誤導我們以為你有了孩子,我才不會上當!」
「我根本沒有這個意思,而且那三個菜又不會花很多錢!」
「如果你真有了孩子,更多的錢我都願意花。算了!算了!總之你的花招給我拆穿了,我也不想為你花費唇舌,你不想吃就不要吃,我們吃我們的……」
吃晚飯時,文軒問妻子:「昨天的糖醋五柳魚好不好吃?」
玉妮臉一沉,搖了搖頭。
「不好吃?」
「不是!」陸太太說:「都是亞珊,她忘了吩咐廚房燒菜!」
「珊姐,你的記性去了哪裡?」文軒薄責她。
「她呀!真沒用,大概老了,如果她不是跟了我十幾二十年,我就踢她出大門。」陸太太動氣的說。
「太太,對不起!」
「你向我道歉有甚麼用?還要看二少奶肯不肯原諒你,一點點小事都辦不來!」
「二少奶,對不起!」
「文軒,明天我們上館子吃好不好?」玉妮對丈夫說:「順便去看場電影!」
「好!我下了班回來接你!」
玉妮的憂鬱一掃而空,得意地對陸太太說:「媽,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
「不去了!我已經好久沒吃酸了。」陸太太心裡暗罵:豈有此理!真不划算,便宜了你這個賤人!
玉妮沾沾自喜。
陸太太憤恨難平,那外露的顴骨,起了稜。
文軒和玉妮貼近而坐,玉妮把頭靠在文軒的肩膊上。
※ ※ ※
「我後天去日本公幹,一共去四天,你和我一起去!」
「只去四天那麼少,趁機多玩幾天。」
「第五天有個大買家到來,我要親自接待他,下一次我再陪你去玩個夠。」
「本來你去公幹,我去購物,也不錯,可是不知道為甚麼,最近幾天我好喜歡睡覺,不怎麼想走動,如果到酒店睡覺,不如留在家裡舒服!」
「你不想去,是不是?」文軒輕撫她的臉。
「不是不想去,是有點力不從心,況且你只不過去四天罷了!」玉妮按住他的手。
「那你就不要去了,說真的,我能陪你的時間不多,如果工作做妥,我盡可能看看能不能提早回來!」
「不要趕急,事業要緊,我在家裡有姊姊陪,而且我會用大部分時間去睡覺。」
「你身體沒事吧?」
「完全沒事,胃口又好,只是睡得甜,想睡覺罷了!」
「我去日本,你要我買甚麼回來給你?」
「沒時間就別買了,等我們去玩的時候才大買特買。」
「我會很想念你!」文軒捧著她的臉吻她一下。
「我也是!這是我們結婚後第一次分開。」玉妮雙手抱著他的腰。
「小別勝新婚,回來應該更恩愛,是不是?」
「是的!」玉妮把頭埋在文軒的胸前嬌笑……
本來玉妮說好去給文軒送飛機的,可是到起床的時候,玉妮抱住枕頭,賴在床上,不願起來,文軒便給她蓋好被子,吻過她才悄然出門。
玉妮睡了一大覺;醒來竟然已是吃午飯時間;她梳洗後便到樓下飯廳,傭人已經準備開飯,她找遍自己的飯碗都不見,只有一隻盛湯的碗和匙羹。
「我的飯碗呢?」
「太太說你今天用不著飯碗。」傭人冷冷的回答。
「沒飯碗怎樣盛飯?」
「這個我們就不知道了!」
大家坐下來吃飯的時候,傭人捧了一碗像湯一樣清的粥在她面前。
「我今天吃白粥?」玉妮奇怪。
「不是白粥,是用鮑魚、於貝煮的美味粥。你嘗嘗,十分可口的!」
味道是不錯,但她實在肚子餓,想吃飯。「為甚麼給我煮粥?我要吃飯!」
「今天文軒出門你都起不來,那證明你有病,有病就不要吃飯。」
「我只是想睡覺罷了!我精神很好,我沒事!」
「想睡覺因為疲倦,疲倦因為消化不良,最近你吃大多東西,吃滯了,所以容易疲倦想睡,吃些粥,清清腸胃,人就會好!」
「芳姐,給我筷子,沒筷子我夾不到菜。」玉妮認為陸太太可能有理,吃粥就吃粥吧!
「你還吃菜?這些菜又油又膩,吃了對身體沒好處,還是光吃粥,先料理好腸胃,精神充足再說。」
「我怕吃粥不飽!」
「就是不要它飽,說過清理腸胃嘛!別說了,大家吃飯……」
那些粥,一吃,足足吃了兩天,玉妮不單只沒有精神些,整個人都覺得無力似的很不好受。
她實在餓,把房間的餅乾、糖果全都吃掉,甚至把倩妮房間的食物也吃掉,但還是覺得很餓。
芳姐也試過由廚房偷飯出來給玉妮,已走了一半路,卻給亞珊截回去,並且還挨了一頓罵。
玉妮實在餓得緊要,去找倩妮。
「……可不可以請姊夫幫個忙?」
「當然可以,你要文皓做甚麼?打長途電話叫文軒馬上回來?」
「千萬不可以!那會影響他的工作,我不要他只出門四天也得不到安寧,要是我真忍不住,他每天打兩次電話回來,我早就跟他說了!」
「這也是,反正還有兩天文軒就回來了!你要文皓做甚麼?」
「給我買些吃得飽的東西回來,甚麼都可以!」
「對!對,我怎麼沒想過?我馬上給文皓電話,叫他下班立刻帶回來……」
玉妮滿懷希望,很高興,就等姊夫下班。
她一直等,一直等,就睡過去了。
「……妹妹,妹妹……」
玉妮由床上跳起。「姊夫,姊夫呢?他回來了?」
「他是回來了!」
「食物呢?」
「全給他媽媽拿走!」
玉妮好失望,洩了氣,整個人窩躺下去。「怎會這樣?」
「他開車回來,就在花園給她媽媽截住了,她好像萬事通,甚麼都瞞不過她。」
「那我今晚怎樣過?」
「今晚吃飯時,坦白跟老太婆說!」
「我實在忍不住了……」
※ ※ ※
「媽,我實在餓得厲害,你給我一碗飯吃!」
「忍耐一下,你眼睛清亮了,人也好轉了,我計畫讓你吃三天粥,第四天早上,你就可以吃一頓豐富的美式早餐。」
「啊!」玉妮真是眼睛發光!「還要再吃一天粥?恐怕明天我已經餓死了!」
「大吉大利,香港人只有飽死,沒有餓死的。不吃固體光喝水,也可以維持生命一個月以上,又何況你每天吃幾次營養豐富的粥,三天一轉眼就過。」
「你不是我,怎知道我的感受?我說支持不住,就是支持不住。為甚麼文軒一出門,你就這樣對待我?是不是因為討厭我,想讓我活不下去?」
「哪有這種事?你死了,文軒回來我如何向他交代?其實我是一片好心,文軒說你精神不好,我就給你煮此一粥!」陸太太笑著說,笑得很怪異。
「你或者出於一片好心,但也要得到我的同意,我不願意接受,你就不應該強迫我!」
「你要吃飯,你要吃菜,好,後天我給你弄一桌菜,你吃個飽,現在先吃了粥再說。」
「我現在就要吃飯!」
「飯沒得吃了,你不吃粥,我連粥也叫人拿走,你今晚喝水吧!」
「你……」玉妮氣得幾乎暈倒,用手按住那碗粥。
倩妮用手肘碰了碰丈夫。
文皓說:「媽!玉妮要吃飯,由她吃吧!」
「你吃你的,不關你的事不要開口。」陸太太盯了兒子一眼。
文皓馬上垂下頭,急急吃飯。
陸太太冷笑一下。「二嫂,別吵鬧了!粥味道多好!你還是吃粥吧!別像小孩子般不聽話呀!」
玉妮鬥不過肚子,只好乖乖的吃粥了,不然連粥都沒有得吃才慘……
晚上,倩妮在玉妮房間。
玉妮軟軟的靠在床上,吃倩妮給她偷偷藏起的蘋果。
「看樣子,吃粥的事不是偶然的,老太婆故意為難你,你愛吃飯,她偏不給你吃!」
「她為甚麼這樣做?」玉妮懶洋洋的。
「平時你衝撞她,她懷恨在心,趁文軒不在,折磨你,要你吃苦!」
「我這副樣子,文軒回來,會看不到嗎?」玉妮歎氣。
「不會,你忘了她說過,你明天吃一天粥,後天你就可以吃一頓豐富的美式早餐?你吃飯了自然精神足,後天文軒回來,他甚麼都看不出來!」
「真陰險!」玉妮搖搖頭。「她怎樣對付我,我不管,問題是,我明天怎樣過?」
「有兩件事你可以做:第一,你馬上把一切告訴文軒,文軒必會為你解決一切。第二,你可以回娘家,回家要吃甚麼都可以!」
「姊,我真是餓傻了,怎會想不起可以回娘家!回家我要吃甚麼有甚麼,吃多少有多少,我現在就立刻回娘家去。」
「現在不好,太晚了,會把媽咪嚇壞,別令她著慌。明天,明天睡夠了回家還不遲!」
「你說得也是,姊,其實你比我聰明,你就是怕事,老太婆才欺負你,我就決定明天回娘家!」
「你真的不讓文軒知道?」
「他知道會馬上趕回來,拋下所有公事。除非我真的解決不了,否則我也不想打擾他。」
「就這樣任老太婆欺負?由她抱著肚皮在房間開懷大笑?」
「我會回報她的,有機會我一定回報她,我不用借助文軒的力量,憑我自己一手一腳去解決。」
「那你早點睡,明天回家,叫媽咪做最好的東西給你吃……」
第二天,因為肚子餓,玉妮很早起來,吃了一碗粥,又睡過去了。
「……妹妹,妹妹……起來,快起來呀……」
「唔!姊,甚麼事呀?」玉妮伸了個懶腰。
「你不是說過回娘家的嗎?時候不早了,快起來梳洗更衣吧!」
「對,我要回娘家,我要回娘家!」玉妮馬上睜開眼睛,由床上爬起來。當玉妮的腳踩到地上時,身體晃了晃,倩妮忙扶住她問:「你怎麼了?沒事吧?」
「沒事,沒事,也許起來得有點急!」玉妮按按胸口,站一回,便到洗手間去。
她梳洗好衣服,換衣服,倩妮說:「我叫司機準備車!」
一會,倩妮回來。「那麼巧,兩個司機都出去了!」
「沒關係,我自己開車!」
「你那麼虛弱,怎能開車?不怕,我打電話給你叫部電召計程車……」
兩姊妹到樓下,落台階,看見亞珊、花王、李媽、男僕亞權,一字排開,攔住她們的去路。
「兩位少奶去哪兒?」
「二少奶一個人出去!」倩妮說。
「太太吩咐,二少奶身體不舒服,要留在房間休息,最好不要出去!有甚麼需要做的,吩咐我們下人就可以了!」亞珊很有禮貌的回答。
「我回娘家,要不要你批准?」玉妮氣得很,這些狗奴才,仗勢欺人!
「對不起!二少奶,兩個司機都有事出去了!」
「沒關係,我們電召了計程車,就在門外。」
「我們已經打發那部車走了,因為太太吩咐過二少奶身體不好,不能出去!」
「你們真大膽,竟敢管我的行蹤,擋我的去路!走開,沒車子我自己走路回家。」
「二少奶,希望你諒解,我們只是依吩咐做事罷了!求你不要出去!」
「我偏要!你們統統給我走開,否則我對你們不客氣!」
「你們幹甚麼?二少奶是主人,不是囚犯,怎麼連出入的自由也沒有?」倩妮也忍不住了,推開亞珊,想拉玉妮由另一邊走。
四個僕人馬上收窄了範圍,團團圍住了倩妮和玉妮。
玉妮動了真氣,舉起手袋向他們亂打亂拍。
他們不敢還手,但也不肯放鬆。
玉妮不停的揮打,突然她停住了,手在半空,人漸漸的萎縮下去。
就在這時候,有人叫:「二少奶暈過去了!」
「抹藥油,快抹藥油……」
「她不醒呀,怎麼辦?」
倩妮急著想哭──「先抱她回客廳,讓她躺在長沙發椅上。亞珊,還不趕快打電話請醫生?」
正當大家鬧烘烘,陸太太由樓上下來。「甚麼事?吵鬧成這樣子,作反了不成?」
「太太,二少奶暈倒了!」
「暈倒?」陸太太過去看了看長沙發椅上的玉妮。「身體不好就不要到處走!李媽,叫廚房給她煮碗薑湯,她喝了就沒事了!」
李媽出去,亞珊回來。「費醫生診所許多病人,他最快要四十五分鐘才能到來!」
「誰說請醫生?亞珊,你真多事,二少奶只不過人有點著涼,哪用得著請醫生?」
「大少奶,她……」
「是我叫亞珊請醫生的,妹妹身體一向強壯,噴嚏都不打一個,她突然暈倒,顯然不是小事!」
「就因為她身體強壯,一點小事根本不必驚動醫生,你太多事了……」
突然有人叫:「二少爺回來了!二少爺回來了!」
陸太太心頭一動,驚慌地跑出去截住兒子。「你怎麼提前一天回來?沒事吧?」
「我沒事,工作一完馬上趕回來。我好像聽見有人暈倒,誰暈了?」
「……文軒,幾天不見,你好像瘦了點!」陸太太拉住兒子胡謅,一邊想妙計:「你吃不慣那些日本菜?……」
「文軒!」倩妮大聲叫:「你快進來,是玉妮暈倒……」
「玉妮暈倒?」文軒臉色慘變飛奔過去,一看玉妮,便抱住她。「玉妮,寶貝,你沒事吧?別嚇我!」
陸太太也急步跟過來。
「她的手好冷,臉色好蒼白,只不過分開三天,她的臉怎麼瘦了一個圈?大嫂,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陸太太乾咳了兩聲。
倩妮看看她,欲言又止。
「大嫂,玉妮怎會這樣的?你告訴我!一定要讓我知道!」
陸太太繼續咳嗽,倩妮也不再理她。「自從你踏腳出門去日本,媽不單只不讓妹妹吃飯,所有固體食物都不讓她吃,每天只讓她吃一些湯那樣稀的粥……」
「大嫂,你別胡說八道!」
「媽,」文軒看了母親一眼,語氣很硬:「大嫂,說下去!」
「妹妹餓得渾身發軟,托文皓買東西回來吃,又給媽全部拿走。妹妹實在支持不住了,便想回娘家,希望好好吃一頓,可是就給亞珊、李媽、花王、亞權攔住不給她出門口,妹妹心一急用手袋拍打他們,沒幾下就暈倒了……」
「媽,你為甚麼要這樣對待玉妮?」文軒的聲音像雷轟一樣,說完便抱起玉妮上樓。
大家靜靜的鴉雀無聲。
文軒走到樓梯的一半,停下來說:「大嫂,打電話請費醫生!」
「醫生請了,他很快到來。」
「等會請醫生到我們房間。」
文軒的影子消失,陸太太一手抓住倩妮的手腕。「你好大的膽,竟敢在文軒面前搬弄是非!」
「我說的是事實,我妹妹如今暈了!若她死了怎麼辦?」
「她那麼強壯,她會死?你死也輪不到她死!」
「她暈了一直沒醒過來!」倩妮掩住臉,嗚嗚的哭。
「你哭甚麼?」陸太太用力甩她的手。「她平時像豬一樣的吃太多東西,少吃點自然就支持不住,你拿炸雞腿放到她面前,擔保她馬上醒過來!」
「哪有這般簡單……」
「駁嘴,你竟敢駁嘴!住口!不准哭,只會哭。我怎樣向文軒解釋?這次我給你害慘了,你這掃把星!」
倩妮還是收不住聲的哭。
陸太太想了想—走上樓悌。到文軒房間,拍拍門。
「誰?」
「是媽媽,孩子,開門,媽有話跟你說。」
裡面連一點回聲也沒有。
陸太太在那兒叫了一會,站了一會,文軒始終沒有理她。陸太太知道兒子真的在生她的氣,她心裡很慌張,連忙打電話叫丈夫回來。
不久費醫生來了,倩妮、陸太太都擠進了文軒的房間。
文軒讓費醫生把脈聽診了一會,便急不及待的問:「費叔叔,玉妮怎麼了?」
「奇怪!她除了有點虛弱,並沒有甚麼不健康或病症……」
「她三天沒吃東西,只吃湯一樣的稀粥!」
「啊,怪不得,原來她是餓暈,讓她吃點東西,她就沒事了!」
「亞權!快叫廚房煎牛扒、豬扒、燒雞,把二少奶喜歡吃的東西至拿來!」
「不,暫時不行,先給她喝杯鮮奶,然後是一些軟食,慢慢來,一點點加上去,豬扒牛扒明天、後天才可以吃!」
「她要不要吊葡萄糖水?」
「不用,我給她打支維他命針,她會醒來。」費醫生一面吩咐護士,一面說:「你們先到起坐間,我先替她打針!」
大家都聽話地離開臥室,只留下醫生、護士和文軒。
「呀!」針打進去,玉妮一叫,就醒來。
「玉妮,你沒事吧?」文軒慌忙抱住她。
「沒事的!」費醫生笑笑說:「她小孩子一樣,怕打針。」
「玉妮!」文軒撫她的臉。「哪兒不舒服?告訴費醫生。」
「文軒,」玉妮聲音微弱。「我肚子好餓!」
「我馬上去給你拿鮮奶!」
「我不要喝鮮奶,我要吃雞!」
「聽話,你暫時不能吃雞,明天才吃,你餓了幾天,一下子塞那麼多肉進肚子裡,反而不舒服!」費醫生哄她,又替她數數脈搏。
費醫生一面看著玉妮喝奶,一面問文軒:「玉妮除了肚餓頭暈,還有甚麼現象是以前沒發生過的?」
「她渴睡,可以睡一天一夜,而且胃口特別好,東西比以前吃得多!」
「唔!」費醫生點了點頭。「剛才我替她把脈,感覺她有可能懷了身孕……」
陸太太飛撲了進來——「費醫生,我二嫂真的有了孩子?」
「還不能肯定,過兩天等玉妮的體力恢復正常,我再來給她做一些檢驗……」
送走費醫生,陸太太拉著丈夫說:「我們趕快去給祖先上香,」
「為甚麼要上香?」
「玉妮有了孩子,我們要向祖先禱告!」
「費醫生初步懷疑罷了!」
「他是醫生,沒有百分之百把握不會宣佈,但是……唉!說起來我真是笨伯一名,我為甚麼沒想到她懷孕?由種種跡像已證明她懷孕!首先她愛吃酸,跟著是胃口大開,後來又渴睡……這不是懷孕初期的現象嗎?」
「也有道理!」
「哎喲!早知道我就不該給她吃粥。餓壞了她事小,餓壞了我孫兒怎麼辦?如果她不是動了胎氣,她不會這樣容易暈倒。啐!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胎兒?我是怎麼搞的,真是老糊塗!」
「她入門不足半年就懷孕。」
「她命好呀!我早就說她比她姊姊長得福氣,有福的人自然能生兒育女!」
「不知道她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子?」
「第一個不管了,我等了十年啦!總之能有一男半女就好,如果她第一胎生女兒,就一直要她生到有男丁為止!」
「不過,我有點擔心!」陸先生鎖起了眉頭。
「少擔心啦!玉妮會吉人天相!」
「我不是擔心這些,你說大嫂竟然在文軒面前搬弄是非,你故意餓二嫂令她暈倒的事,穿幫啦!」
「唉!你不提,我幾乎忘了,我也擔心呀!那不下蛋的母雞,不知道是不是吃了豹子膽,把一切全說了。文軒氣得臉色都變,又不肯跟我說話,八九是真的對我生氣。」
「怎麼辦好呢?」
「等他氣平了。他聽見妻子懷孕,應該很開心,他高興的時候,再跟他說些好話!」
「你以後還對付不對付二嫂?」
「你神經病!」陸太太盯了丈夫一眼。「今非昔比,她會生孩子,以後陸家繼後香燈、傳宗接代全靠她。」
「但她不太尊重你,又愛駁嘴……」
「由她駁!我不單只不跟她計較,還當她是寶。我是個偉大的母親,只要她能生,肯生,我可以自我犧牲!」
「那你會很受氣!」
「我不會拿大嫂出氣?反正地是多餘的人,又永遠沒得生育,活該她受氣!」
「好!好!」陸先生替妻子開心。「有甚麼不滿意就發洩在大嫂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