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卜家牧場。
兩個月前,禁不起恩恩又硐又撒嬌的手段並進,他們夫妻倆終於不遠千里地走了一趟關外。
當蕭松吟看見「紀大夫」居然變成一個女人時,心中的訝異程度和曉恩不相上下。蕭松吟打從知道了紀連的真實身份後,對小韜和霽蓮的結合生出一種矛盾的情結。
陳小韜是個值得女人托付終身的男人,但要霽蓮那般纖弱的閨閣女子帶著小荷在卜山待下來,基於對恩師的感情,他說什麼也不願意。
為此他和曉恩開始爭執,兩人又是倔脾氣,免不了又把當年的往事一一翻出來。
那時小韜和霽蓮正躲在小山坡旁情話綿綿,卻見滿天鴿子沖天飛過,小韜臉色一整,拉著霽蓮上馬,擇一條捷徑奔回牧場。
迎面而來的是蕭松吟一張滿頭大汗、慌張不安的臉。
「霽蓮,求求你,曉恩要生了,她一直在叫痛,拜託你,我拜託你。」松吟慘白著臉,隨即自責地跺起腳:「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跟她吵的,孕婦是最敏感的,這都是我的錯,我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吼她。」
「你吼她?」小韜寒下一張臉,殺人似的日光朝松吟利利射去。「你這個豬腦袋!你竟敢吼她?你在夔州的時候是怎麼答應我的?你說你一輩子要待她好的,混蛋!」小韜火氣一起,掄起拳頭就要進松吟捶去。
霽蓮急急拉住小韜。「先冷靜下來,我相信蕭大哥不是故意的,他很愛曉恩,不會……」
「你也聽到了,這迂腐的酸人竟敢罵恩恩!」不等她替松吟辯解完,小韜先行怪叫起來。
「還不是因為你,你要把霽蓮留在這裡,一個文弱姑娘哪能待在這種地方?還有小荷,一個堂堂卓中堂之孫女,你要她埋沒在這兒?」
焦躁讓松吟火氣更熾,他也捲起袖子,兩個同樣高大的男人像公雞似的,眼對眼、鼻子對鼻子地撞在一起。
霽蓮夾在中間,她背靠著丈夫,兩手卻使勁去推松吟,偏偏力量有限,最後她終於苦惱地喊起來。
「別吵好不好?眼前最重要的是恩恩,你們這樣又吵又罵的,要我怎麼放下心看恩恩?」
小韜昂著下巴冷哼一聲,松吟則狠狠地撇過頭,翕動的鼻孔猛噴氣。
霽蓮搖搖頭,這兩個大男人哪——人群中一站出去也算是人中之龍了,怎麼一見了面就像兩個不懂事的小孩童呢?
她歎了口氣,急急衝進屋子,卻看見卜老虎和安大伯從空地的另一邊走來是。她心念一動,看著太陽下仍倔強得互相不講話的兩個男人,她拉住卜老虎,匆忙地扔下一句:
「老爹,安大伯,能不能麻煩您們替我看著那兩個人,我怕他們會在我一進房就打起來。」
卜老虎沒頭沒腦地收下這句話,就見霽蓮急急進房去了。
她以為曉恩會在床上哼哼唉唉的,卻沒想到這個大肚子孕婦竟輕鬆地哼著歌兒,坐在菱花鏡前寫起字來。
「致虛極……寧靜篤……萬物並作……無以……無以……該死!又忘了這句,喔——霽蓮姐姐,你來啦!」她對霽蓮的神色仿若往常般俏皮地打招呼,又低下頭去繼續喃喃吟著:「對了!是無以觀復。」她喜歡地笑起來,在紙上撇了兩撇後,把毛筆往筆筒一擱,直起身子,站起來想坐上床。
「好久沒寫《道德經》了,唉——被那個木頭一氣,都忘了一大半!」
霽蓮趕緊過去扶她,順便切了脈象,一切平和,腹中胎兒安然無事。
「恩恩,究竟是怎麼回事?蕭大哥很緊張……」
「別理他,那個頑固的臭男人,在我懷著孩子的時候,誰都不准對我吼,別說是天皇老子,就算是我阿爹也是一樣。」
「你……你是故意的。」霽蓮恍然大悟,嘴角卻忍俊下住地蕩出一抹笑容。老天哪!她有些嶼蕭大哥,竟有曉恩這般調皮又可愛的妻子。
曉恩搖搖頭。「開始是有那麼一點兒不舒服,我索性裝到底,因為我再也不想浪費口水在那顆迂腐的腦袋瓜上,累死人了。」她哀哀地為背後強烈的腰酸歎了口氣,霽蓮扶著她躺下,細心地替她揉去結在腰後糾結的硬塊。
曉恩就這麼側躺著,神色溫柔地看著她。
「霽蓮姐姐,你真是標準的好女人,我要是能勉強自個兒學到你三分之一,松吟那呆頭鵝大概會感激涕零、痛哭失聲。」
霽蓮靜靜地抿著嘴笑。「別太苛責蕭大哥,他待你是真心真意的,那一年在徐府我就看出來了。他念聞一輩子的經書,腦子裡全儒家那套壓死女人的禮教規範,你就別難為他了。這一點答應我,好不好?」她誠勢地握住曉恩的手。「累得你們夫妻為我和小荷的事傷了和氣,我心裡才真是過意不去。」
曉恩忽然噗哧一笑,笑得霽蓮莫名其妙。
「你真的給小哥教壞了,沒辦法,你悟性比較高,碰到小哥那種人又有張能賺死人不賠錢的舌頭,哪像我那口子,說穿了就是『竹本』和『古口』兩個字!」
「什麼竹本和古口?」霽蓮有些傻氣地問,她實在學不來卜家寨這些人特有的滑嘴。
「笨和固嘛,就是笨蛋和頑固啦!唉——我認了,誰教我當初一心就認定他呢?」曉恩戲謔地歎了一口氣,接著又說:「這還不算什麼,瞎子也感覺得出來你和小荷待在這兒有多快活,那死腦筋不知道哪裡堵塞了,怎麼也點不通。如果念聞這麼多的書,對人情世故只流於刻板僵化的模式,那我寧可嫁給這寨子……不,你瞧,我又說錯話了,這牧場裡任何一位大哥。」曉恩講得火氣大起,一陣猛作嘔地罵起來。
「你不會是認真的嗎?」霽蓮凝重地問。
「當然不!」曉恩失笑,臉色隨即柔和下來。「我只是太生氣啦!那傢伙是我這輩子唯一的男人,要罵也只有我能罵他而已,你別緊張。」
「女兒啊——我的小恩哪!肚子裡的小外孫沒事吧?」一陣震天怒哮,老虎大著嗓門衝了進來,接著一堆大叔、大伯也關心備至地湧了進來。
「沒事吧?」最前頭的侯師爺醉眼迷茫地笑了笑。
眾人也紛紛問侯,霽蓮反而迷惑為何大夥兒都知道這件事?曉恩也孤疑地回望霽蓮,忽然促狹地笑起來。
「我很好,我很好,謝謝大家的關心,有霽蓮姐姐這麼一位好大夫在身邊守著,我大事都會化成無事。」曉恩開心地朝大家招招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大當家,咱們出去喝酒。」侯師爺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後,又快速地以「凌波醉步」搖了出去。
「走吧!走吧!聽侯老爹的話,咱家孕婦最要緊的就是安心休養,你們在這裡窮喳呼唑擾我清夢,去!去!去!」曉恩以權威姿態下令,等人散得都差不多了,卜老虎還不放心地捏捏女兒的手。
「真的沒事?你可千萬別嚇老爹,霽蓮,有什麼需要,儘管哈哈,別客氣,懂嗎?」
「我知道,謝謝乾爹,嗯……冒昧請問一下,你怎麼知道曉恩……」霽蓮笑了笑沒接下去,一旁的曉恩早哈哈笑出聲。
「還有誰這麼毒,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一定是小韜哥,他擺明故意要我老公難看。你知不知道,你韜哥不說話就不說話,他一說話,不是會造成大敵,就是能把人給氣壞腦子。」曉恩說完又一陣大笑,仰天一歎:「我可憐的松吟哪,我得趕緊下床去安慰他受傷的尊嚴才行。」
「我的天哪——都快做娘的人,還這麼騙你老公。」卜老虎猛搖頭,無可奈何地瞪了女兒一眼,神色有些懊惱。
「快走吧!剛才我進來的時候,他們差點就要打起來了。」霽蓮扶著曉恩,跟著急急走了出去。
* * *
兩人對決的結果,羸家是——小荷。
劉大娘牽著搖搖晃晃的小荷,又好氣又好笑地望著人群中央,一身汗水和瘀傷的小韜和松吟。
其實也不是真要拚個你死我活,小韜甚至在一拳打上他的手臂時,還笑了出來,最初的意氣之急變成了惺惺相惜,男人與男人彼此之間都有默契。
「劉大娘,來一把吧!咱們寨上有史以來最好看的龍爭虎鬥,精采得不得了,勝負未定,鹿死誰手還不知呢?」阿狗捧著一盤的啐銀子,涎著臉猛笑。
「去!去!去!小狗子,都二十好幾了,還沒半點正經樣!」劉大娘笑罵著賞了他一個大耳刮,牽著小荷走進人群裡。
那盤銀子很快地回到曉恩手上,惡狠狠地朝阿狗假笑一陣,笑得阿狗寒毛豎立,他退了一步。
「好……給你,給你,別再笑下去了,算我怕了你好不好?」
「是你太狠了!打架的是我老公,你賺這種錢真沒良心。這銀子,本姑娘收了。」曉恩說著,盡數將啐銀倒進腰間的荷包裡。
霽蓮看著阿狗苦惱的臉,忍不住搖頭失笑,再看看撲在一起的小韜和松吟,又大大歎了口氣。
阿狗離開的時候,還忍不住低聲咕噥幾句:「浣丫頭怎麼還不回來?難道真把咱們牧場的男人給忘了嗎?」
「怎麼辦?」
「讓他們打!」曉恩捏著荷包,頭也不抬地開始數起銀子和數量,態度冰冷,一副事不關已的態度,嘴裡卻怨聲再道。「笨男人,打這種無聊的架,搞得一身髒兮兮的,回頭看我讓不讓他上我床!」
小荷就上此時,掙開了劉大娘的手,小小的身子鑽進了兩個男人正一團醋勢的拳打腳踢中。
「爹——」她發音完全糾正好了,小荷察覺不到兩個大男人的驚嚇,她跑向小韜,甜甜密密地抱住他的腿。
「抱——小荷要爹抱!」
小韜怔了一下,隨即他抱起了小荷。
「下次不可以這樣子,很危險的,小荷。」
「嗯——爹!」她點點頭,摟著他脖子笑了起來。
霽蓮再度被這一幕感動得熱淚盈眶。
曉恩撥散了人群,走向仍呆愕不已的丈夫。
「看什麼看哪?再不走我要收錢嘍!」曉恩扯著嗓站一喊,隨即握住松吟的手,叉著腰對他皺眉。
「你沒事了?曉恩。是不是?」
松吟沾滿汗水和塵沙的大手輕輕撫摸她的臉,看看四周,除了霽蓮母子和小韜以外,再沒半個人,才放心地摟她入懷。
這個迂腐的笨蛋,曉恩搖頭失笑,把丈夫行為舉止一一看在眼裡,真是的,做夫妻這麼久了,都快生娃娃了,他還對世俗哪些狗屁禮教避諱這麼多。
「你臭死了!也髒死了!老公。」曉恩甜甜一笑,嘴上雖這麼說,身子卻更加偎近他。
「你這個小妖女,這樣嚇我。」他顫抖地笑笑,和她同時望向正逗得小荷咯咯笑的小韜。
霽蓮含淚,幸福地投進那令人動容的父女畫面。
一股暖流融進了松吟的心裡;他看著那三個情景,不情願地承認那真是一幅至情至性的天倫之樂畫面。
「他們是幸福的,我的夫君。」曉恩低聲說著。
「我忌妒小韜。」松吟不自覺地笑了笑,吻吻妻子的頭頂。「快讓我做爹吧,我忽然等不及要讓你肚子裡的小寶貝出來了!恩恩,別讓你老公忌妒別的男人。」
「討厭——」曉恩拍了松吟一下,歡喜地去摸摸肚子。忽然又歎了一口氣:
「我真想念浣浣,她說還要在江南待一陣子。老公,等我把肚子裡這個解決了,我們就去看她好不好?」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