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舉兩得 第六章
    畫舫上,面對十多名匪徒的狙殺,木少柏主僕三人完全處在劣勢。黝暗的天色中,木少柏看到忠僕木程已經傷痕纍纍,另一名隨侍木楚則還能抵擋一陣子。此情此景,不由得令他更加心焦,出招章法也跟著亂了。

    就在分神中,對方狠狠一劍朝他肩上刺來,木少柏狼狽閃躲,但對方的劍刃還是刺穿了衣裳,並迅速轉而朝他胸口招呼去。眼見這一著躲不過,木少柏正待閉目等死,卻聽到幾聲悶哼,而胸口那一劍,卻遲遲沒有下來。

    再睜開眼,只看到甲板上橫臥數人,圍攻木楚和木程的強盜全轉而攻向一名陌生男子。

    事情的轉變完全出乎意料,那不知從哪兒飛來的陌生男子,靈活利落的身手,看得木少柏頓時呆了,根本忘了前一刻自己差點斃命劍下的事。

    掌心拍飛一人,南宮哲抬腳踢翻最後一個企圖從背後狙擊的傢伙,才撤了招。

    他輕蔑地著了躺在四周的強盜一眼,回頭只與那落難的主僕三人打了個照面,便躍下畫舫,逕自走了。

    「壯士!」顧不得膀子上的傷,木少柏追到船頭大喊,眼睜睜看著對方像鬼魅似地愈飄愈遠,心裡懊惱不已。他雖出身富貴,但自小醉心武藝,自認也習得不少本事,卻從沒見過這般出神人化的功夫,今日有幸得遇,卻連對方的姓名都不知道。

    「主人!」木程一拐一拐地跑過來。

    木少柏回頭,老僕嚴重的腿傷令他無心再多想。「你還好吧?」

    「老奴這點傷,沒什麼大礙。」木程疲倦地搖搖頭,恨恨地踢了地上的一名匪徒。

    「這些人渣,真是膽大包天,秋水縣的治安如此之差,真該提這縣知府來問問。」

    「是呀!程叔說的是。少爺,要不我這就上縣衙,提那知縣要個經他這麼提點,岑久揉揉眼,才總算醒了過來。

    「你的臉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她皺眉,發現自己的手正摸著臉上的花鈿。

    這段時間,為了不想讓南宮哲發現這塊與生俱來的胎記,她不是長時間上著胭脂,就是一直附著花鈿,從早到晚,甚至入夜,也都沒讓這塊肌膚休息過。

    「別跟我裝傻,從剛才醒來,你就一直在抓那朵桃花。」南宮哲提醒。

    「是有點……不舒服。」她一僵,想放手,但胎痕上癢得厲害,讓她忍不住又去摳了摳。

    南宮哲扯下她的手,口氣有些冒火,不知是不耐煩,還是惱怒自己竟然更在意她會傷了自己。

    「別這樣,你再抓,會留下傷口的。」

    「無所謂的。」她不在乎地笑笑,撥開他的手。

    「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去洗乾淨吧。」南宮哲端看著她的臉,忍不住發了牢騷:

    「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們女人,平白無故要在臉上塗抹這玩意兒幹嘛?白白淨淨一張臉,讓人看了不是挺舒服?」

    話才說完,南宮哲就知道不對勁了,因為岑久著他,久久都沒移開目光。

    「你喜歡白白淨淨的女人?」她問,聲音極為冷淡。

    「我欣賞不做作的女人。」南宮哲聳肩說道。

    一股火氣全無預警地衝上腦門,也不懂自己在嘔什麼,岑久松下手,語氣透著憤慨:「你說謊!你明明就喜歡白白淨淨的女人。」

    「那又如何?」南宮哲愣愣地看著她,這下子,他是捉破了頭也想不透,他究竟是怎麼得罪了她。

    「有些人,一生就是沒有辦法白白淨淨站出來,你不懂那種感受!又何必說這種話惹人討厭!」

    「你找我碴嗎?」他叉腰,問得無可奈何。不同於被激怒時的憤慨,他忍不住猜想她發怒的原因——是因為早上沒睡飽嗎?眼前這無理取鬧的模樣,倒是第一次瞧見。

    岑久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生氣,說起來,真是一點兒道理也沒有;跟臉上這塊胎記也共處了二十多年,如今為了南宮哲一句無心的話,她竟失去了平日的好氣度。

    一早上的快樂情緒消失無蹤,眼見醉仙居大門在望,她悶悶地跳下馬車,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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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房換好衣服,岑久洗去胭脂,從鏡裡端詳著臉。如她料想的,胎記部分的肌膚已經浮腫,顏色也變得更加殷紅了。她覆著臉,一種恨恨的無力感湧上。

    從前不管她面對多少人,她都能處之泰然,為什麼今日南宮哲會讓她出了岔?

    岑久輕歎,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麼在乎的心情,惱人的是,南宮哲偏偏不是件東西!

    心煩間,房外珠簾輕搖,曉緣走進,報說袁二姨娘來了。

    「不見!」岑久一怔,突然怒道。

    曉緣呆了呆,悄聲走到鏡前,軟語相詢:

    「清兒說一早進房就不見久姑娘,曉緣想姑娘晨起興來,獨自散步去了,怎麼著?是誰惹得姑娘不開心?」

    岑久抿著唇,再出聲時,只是歎息。

    「我沒什麼,你差人打發她走吧。」

    曉緣點點頭,「讓她等一會兒吧,我替姑娘梳了頭便去,」說罷,她把岑久的一束長髮朝後撥去,哪想才把髮絲梳整,樓梯間已經傳來袁姬尖銳的嗓音:

    「你這死蹄子倭地沒禮貌,回頭我叫久姑娘攆了你!」

    「想攆我,也得先踹走你這狐狸精!」另一廂,清兒也怒氣沖沖地回嘴著。

    聽到清兒的話,袁姬嘴裡更沒遮掩,一堆粗話全不乾不淨地罵開了。岑久霍地站起,不悅地轉向門口,看著袁姬和清兒像兩顆圓胖的繡球,撞開珠簾,推推擠擠地滾進來。

    「姨娘。」她冷冷地喊了一聲,也沒好氣地對跟在袁姬後頭的袁秀宏點點頭。

    「久姑娘,一段日子沒見,長得更標緻了。」一見岑久,袁姬臃腫的臉上即刻堆滿了笑。

    岑久走出房,進了一間尚無客人的小花廳,臉上終於出現了怒容。這些人為什麼這麼不識相呢?她再有怎麼一副好脾氣,也會被激得無蹤。

    「姨娘這麼早到這兒來,想必有事。有話,不妨直說。」

    「老爺子病了,」袁姬皺起眉,一臉憂心忡忡。

    「昨日我已差人回話了,明日下午,我自會親自去看他老人家。」

    「我知道久姑娘的心意,可姨娘今日特別來見你,是要找你私下商量一件事。」

    商量事情?岑久掃過袁秀宏一眼,見他蒼白的臉上出現一絲暈紅。

    「說吧。」她吁了一口氣,心裡已然有譜。

    「老爺子這回病得可不輕哪!他在病中還一直記掛姑娘的終身大事;雖然,老爺子上回跟姑娘撂了話,可父女親情哪是說斷就斷得了的。我昨兒個也跟老爺子商量過了,趁這回姑娘去探病,多說幾句好話,老爺子氣自然就消了;然後,把姑娘和秀宏的婚事辦了。一來久姑娘有個好歸宿,二來,也成全了老爺子一樁心事。」

    岑久繃著臉,動也不動地聽著,她輕觸臉上匆忙貼上的花鈿,感覺人愈來愈不舒服,恨不得能在當下回到房裡。

    「很久以前,我已經給所有人答案了。」

    「可眼前的情況……」

    「我不嫁。」言簡意賅地斷了袁姬的話,連多一點的時間都不留,岑久轉身就走。

    「久姑娘!」袁姬急急攔住她,「你又何必這麼固執呢?等這個年過完,你就二十六啦!再不成親,別人會笑話的!你再怎麼固執,岑家的面子也該稍稍顧著吧!」袁姬喊道,一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

    「我為什麼要顧岑家?」她冷冷地問,「當年我母親離開岑家,就沒把面子放在心上。外頭人真要笑話,早就笑話十年了;既然我十年前沒有嫁,十年後我也不會改變心意。二姨娘,把這番話對別家姑娘說去吧,別多費唇舌了。」

    被這麼明明白白的拒絕,也不是第一回了,但看著岑久堅如磐石的表情,讓站在一旁的袁秀宏遭受的打擊比前幾次還要大。

    「久妹,就算……就算你不在乎我對你的一片癡心,可乾爹那頭,你真能舍下?」他走上前,眼眶浮起兩泡淚,雙唇直打哆嗦,神情惶惶,模樣就像死了爹娘似,哀切地盯著她。

    袁秀宏這副奸樣,岑久早是見怪不怪了。說實話,就算他下一刻當著所有人大哭出聲,指責她薄倖,她心裡也不會有任何愧疚。

    她懶得再開口,蓮步輕移,逕自走了。袁姬本想再追上她,卻被一旁的曉緣給擋下。

    「袁二姨娘也太不懂規矩了,這兒是醉仙居,是饒家的地方,可不是在岑記,能隨便讓你進進出出的。」

    眼見岑久消失在簾後,事情已然無望,袁姬惱恨地痛罵曉緣出氣:

    「你這賤蹄子,跟那個死清兒一樣,不過都是條吠人的狗,你家久姑娘跟我什麼關係,容得你在這兒跟老娘擺架子!」

    跟袁姬打過幾次交道,曉緣是深知那張嘴的,她根本不願在這種人身上費唇舌爭論,不過再任她這麼吵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喚來一名夥計,低聲急促地交代他去把南宮哲請來。

    果不其然,當南宮哲撥開珠簾,朝門口一站的時候,袁姬尖拔的嗓音像給活生生剪斷了,頓時從張牙舞爪變成搖搖晃晃,拖住袁秀宏,似乎想從義子身上汲取一點力量。

    「曉緣姑娘,發生什麼事了嗎?」南宮哲視而不見兩人,只管繃著臉問道。

    眼見此情此景,曉緣約莫能揣想到當日在岑家花園一團大亂的情形,她再也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這一下子,更換來袁姬怨怒的眼神。

    但曉緣壓根不在乎,她吃吃笑著轉向南宮哲——

    「沒事,南宮爺,這點兒小事,曉緣應付得來。」

    「好。」他又看了袁姬一眼,便從容離去。

    「原來……你們就是仗著這野人,才這麼作威作福。」見他走了,袁姬的悍勁又來了,長長的指甲直指曉緣。

    「乾娘,別說了,咱們別吃眼前虧。」怕惹來南宮哲,又怕旁人側目,袁秀宏紅著眼眶,低頭想拉走袁姬。

    滿腹怨氣難消,袁姬一扭頭,竟硬生生給了袁秀宏一巴掌。

    「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呀!老娘真懷疑你那褲襠裡究竟有沒有點東西!呸!真是沒用!」

    「小店生意繁忙,沒時間招呼二姨娘和袁少爺了,請自便。」像看笑話似地噙著笑,曉緣又叫了另一名夥計來,把喋喋不休的袁姬和垂頭喪氣的袁秀宏給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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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匆匆而來,卻碰了一鼻子灰,龐大的身軀上了轎子,袁姬愈想愈嘔,愈想就愈生氣,一路從醉仙居喋喋不休地罵回岑家。

    回到岑家,才下轎子,見身後的袁秀宏仍是一臉的失魂落魄,這對她簡直是火上加油;樸過去在袁秀宏瘦弱的身上狠狠打了一記,差點把他推倒在地。

    「你難過什麼?!告訴你,老娘才是最該生氣的那個人!你這沒用的懦夫,只會在我背後哭哭啼啼!我早告訴過你,把你那身肉養肥些,掙點氣力,把她給弄上床,搞大她的肚子,一旦生米煮成熟飯,還怕她不乖乖聽你的!」

    「久妹真要這麼容易上手,那些夜探醉仙居的登徒子,怎麼會這麼狼狽。」沿路聽著那些抱怨和怒罵,袁秀宏的耐性也到了極限,忍不住回嘴。

    「哎唷!這會兒你倒行,能說話了。那方才在醉仙居,你怎麼不開開金口,隨人家一句話,把你搞得像死了爹娘似的!」袁姬尖著嗓子怪叫。

    袁秀宏不再回嘴,含淚瞪了袁姬一眼,氣忿忿地走了。

    「二姐氣咻咻的一頭汗,在氣什麼?」美娘從內院走出來,嬌聲嬌氣地問。

    「能惹我生氣的還有誰?不就是醉仙居那個小賤人!」一見是自家人,袁姬再也顧不得什麼,將岑久惡毒的咒出聲。

    「怎麼?說親不成,又被踢出來了?」美娘哼哼一笑。

    「再怎麼說,她好歹也該尊稱我一聲姨娘,平時在老爺子跟前,還見她說話有些分寸,沒想到今天居然叫下人攆我走!她也不想想,老娘以長輩之尊,拉下臉走這一遭,為的還不是她的幸福!」

    「可是,以二姐的本事,就算沒成功,肯定也把店裡吵翻天了,這麼一來,那丫頭自然也占不得什麼便宜。」

    「呸!一想到這事老娘就吐血,有那野人在店裡,我根本無法可想!」

    「野人?」美娘一愣,恍然明白過來。「你是指那個叫南宮什麼的?」

    「除了他還有誰!看他在店裡公然出出人人,那賤丫頭八成是姘上他了。」

    美娘絞著繡花的手絹兒,神色突然變得凝重。

    「如果真是這樣,那秀宏還有望嗎?」

    袁姬呆了呆,原本只是隨口胡謅,經美娘這麼一說,她也被那種可能性嚇到了。

    「該死呀!要真是這樣,那怎麼得了!」

    「如果真是這樣,咱們更要先下手為強。」

    「能下手,我早就吩咐秀宏去辦了,還會拖到這個時候嗎?」袁姬沒好氣地橫她一眼。美娘彈彈紗絹,沒有生氣,仍是一臉的微笑。

    「其實要久姑娘,也沒這麼困難。」

    「你有什麼法子?」聽出來有那麼點兒希望,袁姬親熱地湊了過去。

    袁姬信服美娘,不是沒有道理的。雖然以妾的名分,美娘排行第三,可論那一肚子的鬼點子,芳柳和袁姬可就及不上她了。

    這些年來,岑有金年老力衰,房事上顯得有心無力,完全不能滿足性慾如狼似虎的袁姬;之後,她乾脆姘上城郊外一名粗漢,只是運氣不好,幾次出城會情郎,都差點讓岑有金碰個正著,幸好虧得這個美娘,總適時替她把事情遮掩過去。

    於是乎,袁姬乾脆把美娘當成了自己人,有什麼困難,都直接找她商量。

    美娘笑滕著袁姬。「我為什麼要幫你?」

    「好妹妹,咱們姐妹這麼多年了,這情分可比自家人還親,你跟我計較這個。再說,姐姐要是得了好處,還會沒有甜頭給妹妹嗎!」

    「嘿!」美娘手一擋,狡詐一笑,「這可不像你偷漢子,送我幾串珍珠便了事了。」

    袁姬一嗆,悶悶地瞪著她。

    「三妹,那你究竟想怎麼樣?」

    「秀宏得了久姑娘,這岑記銀號,自然是歸二姐所有,小妹我也不貪心,這醉仙居嘛,就歸小妹嘍!」

    考慮了好一會兒,袁姬狠下心點點頭。

    「好,只要這件事成,我什麼都依你!」

    「你別急,那死丫頭不是說了,明兒晌午後會回這兒?咱們就先跟老爺說好,到時候,強留她多住個一天,人在這兒,還怕找不到機會嗎?」

    「可……那個野人呢?萬一他跟來呢?」

    「那死丫頭脾氣雖拗,可還沒那本事敢把人帶回來,把老爺子氣死這罪名,她可擔不起。姐姐要是還不放心,咱們就打點些銀子,叫醉仙居的小廝給那野人下些蒙汗藥,這麼一來,保證他絕不會壞咱們的事。」

    袁姬聽得眉開眼笑,連連稱是。

    「真有你的,還是你聰明!」

    「聰明不敢當,只是二姐可別忘了,咱們的約定。」

    美娘噙著微笑,扭著圓胖多汁的腰身,搖搖擺擺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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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閒來無事,清兒耐不住無聊,趁著大夥兒正忙著開張,獨自溜出了醉仙居,在熙攘的大街裡漫無目地閒逛。

    經過一個擺刀的攤子,清兒被那攤上各色各樣的兵器給吸引住了。

    細細瀏覽著,在看到一把刀柄華美、刀鋒尖利的匕首時,眼睛一亮!

    「好刀!」她喊著,伸手一抓,卻撲了個空,原來後頭有人搶先她一步拿走了。

    「喂!你瞎了眼不成!這可是姑娘我先看到的!」清兒怒斥,回頭不分青紅皂白地便罵了對方一頓。

    「南……南宮爺?!」看清楚來人,清兒張口結舌,口氣有些結巴。

    南宮哲沒理會她,掌心裡的匕首,刀刃在陽光下閃著雪亮的光芒,他瞇著眼睛,似乎在認真思考著什麼。

    「這刀很漂亮,是麼?」清兒呵呵一笑,果然英雄所見略同,能與南宮哲這等人物同時看上一樣的東西,足證她的眼光不差。

    「嗯……」

    「不過,南宮爺一個大男人,又有這麼好的身手,要這麼小的刀子幹嘛?還是讓給清兒我吧。」

    說罷,伸手去討,誰知南宮哲卻轉身避開她,掏了銀子給小販,便帶著刀走了。

    「喂!喂!」清兒有些莫名其妙,連忙追上去,擋在他面前。

    「你擋著我的路了。」南宮哲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這刀是我先瞧見的!」

    「是我先付錢買的。」他提醒她。

    「我知道你先買到的,但你是大俠呀!」清兒睜大眼睛,理直氣壯地挺胸道:「大俠是不跟女人計較的,何況,你讓我一個小女子有什麼關係?」

    「我從不認為我是大俠,」南宮哲皺起眉,「是你抬舉了。再說,買東西只論先後順序,跟我是不是大俠一點兒都扯不上關係。」

    「可……這……」這個南宮哲的行事作風已經超出她對男人的認知,一時間,清兒語塞,見南宮哲已經轉身走了,她忍不住跺腳,氣嘟嘟地往回走。

    方向一轉,卻讓她瞧見了另一個熟人。

    三名衣飾華麗、面容俊俏的男子並肩狎笑,行走間還不時你碰我、我摸你的互相嬉鬧著,全然無視街上往來行人的側目。

    尤其夾在中間的那名男子,膚色更是比女人還要白嫩幾分。

    清兒瞇著眼,仔細打量那男子,她愈瞧愈狐疑,愈瞧就愈離不開眼,突然,她一挑眉,認出這個男人。

    老天有眼,可終於讓她撞見了!要不是她天性裡記仇記得緊,哪裡認得中間這個娘娘腔便是曾經企圖奸辱她與岑久的江斌。

    一想起自己曾著了這人的道,清兒的火氣直衝腦門,她急迫上去,突然發難,一人一腳把江斌身邊兩個油頭粉臉的少年給踢翻了去。

    「姓江的,還認得你姑奶奶嗎!」清兒抽出短劍,粗聲粗氣地對他咧嘴。

    江斌瞪大眼,臉上一陣青白,嚇得打哆嗦。

    清兒惡狠狠地笑著,揮舞短劍,原想從江斌髮髻上削去一劍,但手臂卻突然施不出半點力來,往後一瞧,南宮哲正牢牢扣著她的。手。

    「你幹嘛?」她不耐煩地叫道。

    「你又想幹嘛?」南宮哲沉聲問道。

    抬頭一見南宮哲,江斌更是魂飛魄散,一口氣提不上來,那敷粉的臉色更顯蒼白,眼裡兩泡畏懼的淚水成串流下,整個人更是跪了下來。

    「饒……饒命!大俠饒……命!」

    南宮哲根本沒費心去瞧他的樣子。

    「你又不是我老子,我想幹嘛,你管得著!」仇人近在眼前,卻不能碰觸分毫,清兒拚命掙扎,無奈手勁比不過人,只氣得她大吼大叫。

    他置若罔聞,盯著清兒,一副不許她胡來的模樣。

    「你憑什麼這麼做?你要刀子,我讓給你了,我要整他,你有什麼資格說不准?難道只許你對付他,便不許旁人碰他!」

    「他已經變成那個樣了,你再了不起,還能把他整得多慘?」

    「喂喂喂:!你可弄清楚,他變成那樣,可不是我下的手!」清兒懊惱地喊。「我知道我欠你十分情,但這是兩碼子事,你趕緊放手,我今日非找他討回公道不可!」

    「你真想給醉仙居、給你家久姑娘惹麻煩?」

    「沒那麼嚴重,你放手啦!」清兒把所有她知道的粗話全吼出口,街上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轉向這兒來了,然而南宮哲卻沒半點妥協之意。

    當他終於鬆開手時,清兒低頭一瞧,哪兒還有江斌那行人的影子。

    想追上,偏偏不曉得那人渣是往哪個方向去,清兒滿腔怨氣,全出在南宮哲身上。

    「你好樣的等著!等我告訴姑娘去,說你欺負我!看她不把你趕出醉仙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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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南宮哲!臭南宮哲!混蛋!笨蛋!臭蛋!最好滾回蘇州去賣鴨蛋!」清兒抹著淚,破口大罵地跑回醉仙居。

    「清兒姑娘吃了蒜不成?脾氣這麼大。」夥計迎了上去,好心問道。

    「走開啦!別煩我!」清兒沒好氣說道,胖胖的小腿在地上大力地蹬了蹬,撞出好幾聲重響後才停止。

    「久姑娘呢?」她氣呼呼地走進花廳。

    「我在這兒。」早在聽到那稀奇古怪的罵人話時,岑久就走了出來。

    「好端端的,南宮哲又怎麼得罪你了?」她歎了一口氣。

    「姑娘,那南宮野人白吃白喝白住的,待得也夠久了,咱們明兒個就攆了他!」

    「清兒,你說什麼渾話!」曉緣匆匆從樓上奔下。

    「我說的不是渾話,是實話!」清兒憤怒地大叫。

    「你發瘋了不成?人家住得好好的,為什麼要趕人?」曉緣將清兒拉至一旁,又朝岑久的方向猛瞟,接著對清兒大皺其眉,就怕她連岑久也惹怒了。

    「我才沒有瘋!那個野人在咱們店裡,連粒鳥屎都沒逮過,充其量也不過在酒窖外打了那麼一架,這叫了不起嗎?對付那幾隻三腳貓,他成,我游清兒也成!這麼沒建樹的人,花錢請他做什麼?!」

    「你還說你還說!」曉緣心驚膽跳地推了她一把,板起臉罵道:「有些事兒你沒瞧見,就別瞎編派,你那壞脾氣我還不瞭解嗎?肯定是你胡鬧,惹了人家,還惡人先告狀!」

    清兒瞪著曉緣,心裡再受不住委屈,沒等岑久開口,她突然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連曉緣你都徇私,不幫我!久姑娘沒良心,連曉緣你也沒良心,平日說什麼好姐妹,全是騙人的,我游清兒今日就跟你切八段!」

    「我——」曉緣被這話氣得直掀眉毛,卻被岑久制止。

    「他哪裡得罪你了?」岑久語帶忍耐。

    「得罪我的地方才多著呢!」清兒哭花了臉,一面哭一面碎碎地罵道:「我方才在街上瞧見那個江斌,想起他曾經對咱們所做的事,我實在忍不過,於是拔劍想衝上前教訓他一頓,哪曉得那死野人居然擋著我,連個耳光都不讓我打!我做錯了嗎?我能不生氣嗎?」

    「南宮爺是怕你失手傷人呀!」曉緣急急搶話,一面看著岑久。

    「鬼才會失手呢!」清兒抹著淚叫罵著:「我在醉仙居這麼久,什麼時候失手了?說了半天,到底你們就是不信我,那我留在這兒還有什麼意思!那南宮野人要繼續留下,我乾脆走好了!」說著,哭著跑出去了

    一早上好不容易撫平的頭疼這會兒又開始痛了,岑久扶著額,連連深呼吸了好幾回。

    「曉緣,去看看她。」

    曉緣擔憂的望著她。「可姑娘您……」

    「不礙事的,你去陪陪她,那丫頭脾氣沖得很,可別讓她做出什麼傻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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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中午,岑久才見到南宮哲的人。

    「曉緣說你要見我。」南宮哲敲了敲門,在房間外客氣地詢問。

    「你整個早上去哪兒了?」岑久拉開門,走回妝台,鏡裡映出的一張臉,緊繃如弦。

    「我在市集,」他說。「怎麼?有事嗎?」

    「你和清兒之間是怎麼回事?」

    「她告我狀了?」南宮哲顯然覺得很有趣,居然笑出聲。

    「你還敢笑!」岑久瞪他一眼,眉頭皺得更緊。「打從我收下她,就沒見她這麼委屈過,你明知她恨江斌恨得要死,你偏偏擋著她,難怪她連你一併都氣上了。」

    「我就是知道她沖,才由不得她胡來。」

    「你至少讓她出個氣,發洩一下。」

    「她連短劍都亮出來了,讓她發洩,只怕會出人命。」

    岑久一怔,口氣有些無奈,亦有些酸:「看來,你比我還瞭解她的脾氣呢。」

    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南宮哲走上前,手指扣著她的鬢角,輕緩按壓著。

    「有沒有舒服些?」

    「唔!」她閉上眼,輕喃道。

    再睜開眼,透過鏡子,兩人視線相交;岑久有些迷惘,她從沒有自覺到,她的心已經愈來愈依賴這個人。

    想到這裡,岑久忍不住歎氣。

    南宮哲伸手環住她的肩,將她的頭靠在他身上。「在心煩什麼?」

    「沒有,沒什麼心煩的事。」她否認,但口是心非的又歎了一聲,直到將半個身子都偎進他懷裡,那紊亂的心才平撫了一些些。

    如今她終於有些明白父親那日在盛怒中所說的話;這一生,任她再怎麼精明幹練,她終究還是個女人。

    她也需要一個男人陪著她,在她失意彷徨時,能給她一個有力的撫慰。

    到現在,她才願意坦承,長久積存在心裡的那分寂寞,其實只是塵封,從來都沒有消失。

    「下午,你要回岑家?」

    「我父親病了,看來,不像是裝的,我……擔心他會因此要我放棄醉仙居。」

    看著她眉頭深鎖,南宮哲只能沉默。這件事與他無關,他亦無權利給予任何意見。

    「躺一會兒吧,什麼煩心的事,暫時都別想了。」

    她抬頭看他,看她視線所及的寬闊肩膀,看他從沒清爽乾淨過的下顎……一個月的時間早就過了,她卻假裝忘了時間,想到兩人分開是遲早的事,岑久心頭一緊,喉頭緊縮,這種感覺重得令她難以承受。

    「抱我。」她含糊地說。

    南宮哲沒有異議,俯下身子,很溫柔很溫柔地吻了她……

    片刻之後,南宮哲從她胸脯抬起頭,見她仍睡得香甜;這幾天,她似乎很容易疲累。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讓自己如此迷戀。南宮哲愛撫著她,突然很不平於外頭那些對她苛刻的流言;她沒有出色的容貌,沒有豐腴的身子,更遑論姑娘家該有的柔順脾氣,但,她就是能讓他神魂顛倒、原則盡失。

    岑久動了動身子,睜開眼睛,迎上他專注的目光。

    「在看什麼?」她呢喃。

    南宮哲淡淡一笑,大拇指輕輕觸著她臉上的那朵花鈿。

    從來沒有人這麼親暱地碰過她這朵胎痕,就連母親也沒有。岑久的睡意一下子全沒了,她像被火燙著似地迅速別過頭。

    「怎麼了?」

    岑久沒說話,再面對他的,一種連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心情,她突然撕開了臉上所黏貼的花鈿。

    她在期待他有什麼反應嗎?是厭惡、訝異,還是強自鎮定的矯飾?岑久瞪大眼,緊盯著他,想看清楚那瞳仁裡是否有自己熟知的失望情緒,但南宮哲的表情及眼神如一,彷彿她從沒撕開過那片花

    鈿。

    「瞧,這樣不是舒服多了。」他按按那塊涼涼的胎記,聲音如話家常。

    眼前的景物變得扭曲而模糊,像有什麼酸辣的味道,突然嗆得岑久刺痛莫名,眼淚,就在這麼奇怪的時刻流下來。

    她早就忘了什麼是流淚的滋味,但是這個粗人,他什麼都沒說,居然就把她惹哭了。

    南宮哲將她的臉抬起,一見她的淚,竟慌了手腳。

    天可憐見,他面對洪水猛獸皆無懼,偏偏就怕哭泣的女人。

    千萬千萬,別來這一著!

    「你……你別這樣!」他一急,說話也跟著結巴。

    「你沒料想過,我這麼醜,是不是?」

    「我……」我說過,你的……你的氣質和韻味,很美。」

    岑久仰起頭,讓淚水浸得剔透瞳仁,咬著唇凝瞅著他。「只是氣質和韻味?」

    南宮哲皺眉,這問題把他考倒了。但為了要她好過些,他很費心地想了想,突然輕輕捏她臂膀那滑溜的肌膚。

    「你的身體也很美。」這一次,他說的可是真心話,瞧他的手指頭自有主見似,好色地溜到她豐滿的胸前,來來回回、愛憐地觸摸著。

    他眼裡的迷戀是騙不了人的,岑久垂下頭,突地,就在流淚中開懷笑起來。

    「你這個野人!」她掄起拳頭,輕捶他一記,把自己重重擠進他懷裡。

    被打了一拳,南宮哲避也不是,閃也不是,雖然方才兩人才經歷一場激情的雲雨,可她這模樣,卻讓他尷尬得不得了。

    他原是想著要把她弄得舒舒服服的,別繃著一張臉進岑家;至於她臉上的胎記……唉!他可是完全沒有想過。

    不過,尷尬歸尷尬,有人撒嬌的這種感覺倒還挺受用的,或者,他南宮哲還不是這麼討厭女人吧。

    靠在他懷裡,岑久舒服地閉上眼睛,頰上淚痕未乾,她抿著笑,訝異於自己的發現。

    男女情愛,原來一點兒都不像旁人說的那麼複雜。

    發生在她和南宮哲之間的微妙感受,並不驚心動魄,而是踏實篤定的。

    能趕在年華老去前體驗到這種珍貴的情感,也算值得了。

    見她回復平常,南宮哲鬆了口氣,隨即歎息。對女人,尤其這個,恐怕他是窮畢生之力,都弄不懂了。

    £££

    午後,南宮哲原擬親自護送岑久回去,但被她婉拒;在門口送她離開後,南宮哲回到房裡,才發現自己忘了將市集上所購得的那柄匕首交給岑久。

    他原想下樓追上她,但隨即打消了念頭,一時間,他為自己的衝動覺得荒唐透頂。那女人不過是離開一個下午,沒必要讓他這麼費心牽掛吧?

    南宮哲惱怒地搖搖頭,拿起桌上的茶,唇未沾杯,便立刻打住。

    蒙汗藥?南宮哲冷笑連連。有了岑久的前車之鑒,他要是再上當,江湖也別混了;況且,除了那千日醉,尋常迷藥根本逃不過他靈敏的嗅覺。

    南宮哲想拍桌大吼,畢竟那比較符合他的性格,不過心眼兒一轉,他突然又把手放下。

    是岑久差人這麼做嗎?南宮哲馬上否決這個推測。雖然他與岑久所協議的時間已過,但依岑久直來直往的脾氣,沒必要用這麼下山爛的方式留他。

    那是清兒想要整他嗎?也不可能。依她只會用拳頭解決事情的個性,不會搞這種把戲。

    那麼會是誰?

    誰會在岑久前腳才踏出醉仙居就這麼做?

    想來想去,南宮哲只留下一個最合理的答案:那就是有人想要放倒他,染指岑久。

    這個可能性令南宮哲大為光火!接下這件差事後,他便在道上放過話,應該不會有人傻得想找死,除了一個月前那三個倒霉的傢伙外。

    剔除這一半的人,那麼,最有可能的,便是這些沒闖過江湖、不知死活的富貴子弟了。

    南宮哲眼前浮起了那個叫江斌的男子,他危險地瞇緊眼,心裡立誓,無論是誰,那意圖染指岑久的傢伙已經死定了,對方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在所不惜!

    捏著拳頭咬牙切齒的南宮哲突然渾身一僵!多年走江湖的經歷,他的背就像生了一對眼睛似,對躲在暗處窺視他的那對目光敏感得不得了。

    看你們搞什麼鬼!他暗想,假意喝了碗裡的茶,隔了一會兒,他閉上眼睛,臥倒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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