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都不出門了?」
「嗯。」司馬蒹葭若有所思地點頭。
她陪著奚德茂坐在廊下乘涼。奚德茂在躺椅上休憩,司馬蒹葭坐在矮凳上,精神疲靡的臉蛋無力枕著手臂,靠在自己屈起的膝上,金絲犬呼嗤呼嗤則趴在她鞋邊睡覺。
奚德茂嗓音低啞,氣虛無力地問:「在外頭遇上麻煩了?」
「沒有。」她的手指不自覺地在地上畫來畫去。
奚德茂充滿回憶地說:「我跟你爹雖然不常見面,但是情同手足,他把你托付給我,我當你就像自己的親生子女,你也把我當成你的爹吧,有什麼事別放在心裡。」
她嗯地應了一聲。奚德茂暗自歎氣,這孩子就像顆悶葫蘆,什麼事都悶在肚子裡,她會到他這兒來,必定有什ど原因。唉,只能等她自己開口了。
兩人就這麼誰也沒說話的,看著天邊的雲彩由絢爛轉至被黑暗俺沒——「老爺,我扶你進屋去。」
強壯的男僕撐住奚德茂行動不便的身體,司馬蒹葭抱著毛氈默默跟在後面,金絲犬盹開左眼,呼嗤呼嗤噴口氣,懶洋洋爬起來,搖著尾巴也進屋裡去。
男僕點好燈火,退出房。
「你餓了沒?要不要我陪你吃一點?」奚德茂半坐床榻上。他剛吃過藥的,晚飯就晚點才吃了。
司馬蒹葭搖搖頭。
「我不餓。」
「不餓不勉強你,不過餓了就一定要吃,就算是三更半夜也別嫌麻煩,叫廚房給你做就是了。」奚德茂真心關切司馬蒹葭,除了因為她是好友之女、奚家的媳婦以外,她小小個子、纖纖細細、蒼白荏弱的模樣,看了就讓他自然而然心生憐惜,忍不住要叮嚀一番。
「嗯。」這樣殷切的關懷,讓司馬蒹葭內心沉重。說還是不說?
說了,奚伯伯肯定會擔心;不說,奚伯伯不知情,無端陷入「他」設的陷阱裡。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呀,我最擔心的就是你跟裕生。」奚德茂感慨起來,「當初不該強逼你們成婚,你會不會怪奚伯伯?」
「不怪你,那也是我爹的意思。」她抬頭說。
「你爹和我以為這是最好的辦法,以為讓你跟裕生成婚,我們就可以保你一輩子穩穩當當,沒考慮到你跟裕生兩個的意思。不過你放心,不管裕生怎麼胡鬧,我都不許他欺負你。」
「我知道,他說你不會准他休了我的。」
「休你?他敢休你?!」奚德茂挺直腰桿,生氣地問。
「嗯……我沒答應他。」司馬蒹葭困擾地回想。
「這麼說他是說了?!」奚德茂氣得臉色發青,「不肖子!你安心待在這兒,誰也沒膽趕你走!」
「您別生氣,」司馬蒹葭不知該說什ど,困惑地皺眉,想了想,保證似地跟奚德茂說:「我一定不會讓他休了我的。」
奚德茂心裡考慮得較實際。說實話,裕生這孩子算是聽話的孩子,但,自己還在,他就動了休妻的念頭,等自己走了,豈不是更肆無忌憚?
這叫他怎麼有臉去見老友司馬業?
不是自己不顧親生兒子,既然裕生與蒹葭不合適,他就不再堅持不許裕生納妾便是;可是休妻,萬萬不許!
奚家能有今天,多虧好友司馬業在他最困頓的時候伸出援手,借了他一筆銀兩,讓他有機會東山再起;他的日子不多了,得想個辦法不負好友所托「你幫我打開那個櫃子,把裡頭的鐵盒拿過來。」奚德茂突然說。
司馬蒹葭沒多想,照他吩咐做。奚德茂從胸前拉出一把鑰匙開了鎖,拿出鐵盒裡的紙狀:「你好好保管,有了這,裕生就不敢對你怎樣。」
司馬蒹葭傻眼,沒伸手接。這不是中午他拿出來的私鹽買賣權狀?
「拿去,這給你。」奚德茂拉過司馬蔡葭的手。
怎ど辦?說還是不說?
司馬蒹葭煩惱地鼓著雙頰,吁出一口長氣,下定了決心,她仰起臉——「這個人沒安好心。」
奚德茂想了想,問:「馮爺?」
「嗯。」她用力點一下頭。
「你認識他?」
「不……不認識。」司馬蒹葭低下頭考慮片刻,說了部分事實:「……在迄蘇家有過一面之緣,我覺得他看起來像個壞人,你別被他騙了。」
奚德茂好奇她為何會突然這樣說,仔細回想午筵時馮邢琰與她之間並沒什麼異常,只除了馮邢琰突然將話題指向她。
「你在京城時沒聽說過馮爺?」奚德茂推敲著。
司馬蒹葭搖頭,心裡鬆了口氣。這她不需說謊,她從沒聽過他。
奚德茂私下打聽了馮邢琰的背景,知道他家世特殊,行事作風偏頗無常,端看是否有利可圖,但確實是個有信用的商人,傳言說只要是他涉足的生意絕對獲利,廢鐵也能變黃金。
「你別多慮了,馮爺這人我信得過。」
「他真的不是好人。」司馬蒹葭懊惱地看向窗外,不知該如何說服奚德茂相信他另有所圖。
她不能告訴奚伯伯他要她盜墓的事,奚伯伯知道了一定會反應過度,再也不許她出門,免得流言傳開,引來麻煩。
看來,只好找他說清楚了。
馮邢琰不滿自己異常的舉動,為何她一個動作就引起自已過度的反應?!
尚未瞭解對手前,正面衝突是最該避免的。
她的眼神似乎具有點燃自己情緒的效果,馮邢琰推斷有這樣的影響是因為他不習慣居於下風,向來都是人求他,何時輪到他求人?
馮邢琰心火鬱悶地想:哼,「他們」得付出相當的代價來補償他。這樣的想法稍稍平息他心中的煩悶,精神專注地思考對策——根據送到他手上的情報,她不定時出門,想來是去盜墓;他住在奚府時,她幾乎不出門,鎮日待在自己屋裡,奚府下人對她的看法是古怪,不多話。
她確實古怪不多話,馮邢琰皺了眉,這點他可有實際體驗;莫怪奚裕生直嚷著要娶小妾,他想到上回聽到醉酒的奚裕生跟司馬蒹葭說的話。
他必須找出她的價碼——也就是她在乎的東西。這是個難題。本想從奚家父子下手,但今日所見,顯示他們之間的關係透著不尋常。
他斟酌思考的視線落在桌上價值一千五百兩的東西,這筆帳當然也算在那群傢伙頭上。迄蘇力克提供的情報應該不會錯吧?
只是,她已有一屋子這樣的東西,還會稀罕多幾個?他倒想知道答案!馮邢琰揚唇泛出不善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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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廳院黑漆漆,連個當差的丫頭都沒看到。
奚府的僕人也太沒規矩,馮邢琰皺眉,心裡斥道。她屋裡與他那日所見相同——一片凌亂,似乎完全沒人整理過。
「爺。」孿生崑崙奴之一的金寶拿出火折子問。
馮邢琰搖手;他背手踱出屋子,在院子裡等人,金寶、銀寶像兩具燒黑的門神左右守著——含苞待放的一朵朵月下美人——瓊花,在月下泛出玉雕般的潔白光澤,吸引了他的注意。放眼一看,這院子裡除了牆邊散發獨特雅致芳香的一排花外,種植的全是月下美人。
這勾起了他的興趣。走近一瞧,這院子裡的園圃被人細心照料著,月下美人株株葉泛光澤、花苞碩大,可以想像夜半盛開時的場面。
向來鄙棄浪費時間在所謂閒情逸致上的馮邢琰,此刻倒是頗能理解奢靡無道的隋煬帝為何會數次到揚州賞瓊花。
腳步聲接近,他回頭,看到一個探頭探腦的丫頭——今天廚房忙著預備筵席招待貴客,忙到現在才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氣,還沒坐下又被追來這裡送飯,小丫頭白兒又是歎氣又是扁嘴,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ど苦命?
辛辛苦苦送來的飯菜,每回不都是原封不動拿回去!
她看了看未點燈的屋子,嘟噥著:「又不在。」眼珠子轉了一圈,心想就這ど放著吧,「她」回來自然會看見。
「站住。」馮邢琰瞇眼喊住將食盒丟在院子口就要走的偷懶丫頭。
「啊!」刺耳的尖叫聲讓他眉頭扭曲,不耐煩說:「摀住她的嘴。」
白兒瞧清楚了說話的是站在院子裡的公子,張得大大的口剛要閉上,看到一尊巨大的黑色石像動了,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咿……啊!有……鬼……」這回驚嚇過度,連聲音都快發不出來了,想跑,無奈打顫的兩腿不聽使喚。
馮邢琰讓金寶退下,看一眼屋子,問:「她人呢?」
「我……我……不知道。」白兒瞪得大大的眼珠子一動也不動地鎖定黑石像。
「你這丫頭怎麼當的?」馮邢琰說話聲涼颼颼的。
「我……我不知道呀。」她委屈地說。「我只是個在廚房幫忙的丫頭。」
馮邢琰冷眼不悅一掃——「這裡的丫頭跑哪兒去了?」
「她們都……都怕……沒……沒人願意到這裡來。」那尊黑石像是不是動了一下?她最怕黑了,什麼也看不清。
馮邢琰聞言一愣!難道奚家父子都不管,就任憑下人胡鬧?
「沒你的事,你走吧。」
司馬蒹葭站在小丫頭白兒後頭說;白兒又是一驚,捧著劇烈跳動的胸口,定定神,徵詢地瞧瞧威嚴十足的那位公子,看他沒有反對之意才敢移動。她低著頭與司馬蒹葭錯身,然後跌跌撞撞跑了。
她聽見丫一頭說的話了?
這個疑問莫名閃過馮邢琰心中,他審視地望著司馬蒹葭。
「你——」
他沒看錯,她的眼在黑暗中奇異發光。
馮邢琰被那雙發出淡淡銀光的眼瞳所惑,目不轉睛地凝望她隱隱約約,她像個會透光的紙人,輕飄飄地,彷彿就要飛走。
他為何直盯著她?司馬蒹葭臉上一陣熱,迥開兩人交接的目光,解除了魔咒。
馮邢琰頓時回神,因自己短暫的失態惱怒以及……不知所措,掩飾地打破沉默,惡聲說:「你你的丫頭實在太隨便!」
「她不是我的丫頭。」剛才他不是聽見了?
「你需要丫頭。」馮邢琰搶白說。
司馬蒹葭古怪地看他一眼。她需不需要丫頭關他什麼事?
馮邢琰自那雙若隱若現著銀光的瞳眸讀出她的想法,臉上一陣難堪,反擊道:「瞧你一身打扮邋遢不成樣,屋子到處亂成一團,就是缺人整理。」
「我沒請你來。」
她不多話,一出口就激死人,馮邢琰一時為之氣結、牙關咬緊。
司馬蒹葭自顧自地往屋子走,走了幾步後停住,轉了方向朝馮邢琰走來,越過他,摘了幾朵瓊花,往屋裡去。
馮邢琰想到來此的目的,勉強忍住氣,走近——她在漆黑的屋裡活動自如,端了個小泥爐到廊上生好火,重回屋裡拿出一個裝了水的陶盆擱在爐火上。
司馬蒹葭蹲踞在泥爐前,一手撐頰一手拿著蒲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爐火,心裡掛意著——他。
她想著該怎樣跟他談,才能讓他放棄意圖?
發覺她又神遊了,馮邢琰又氣又是無奈,知道自己不出聲,又會被她晾在一旁視若無睹。
「咳!」他刻意發出聲響,「我有東西給你。」
過了好半天,司馬蒹葭才意會他說話的對象除了自己應該沒有別人,她遲緩地偏頭看著——馮邢琰伸出手,崑崙奴侍衛之一遞上形式眼熟的錦盒。
她緩緩站起來,移向馮邢琰,扶著欄杆探身——他們一人高一人矮,迴廊與地面的落差恰巧使兩人視線平視;司馬蒹葭雙眸凝視錦盒裡的陶俑,馮邢琰則是被她專注的神情吸引,不平衡的發現,在她眼裡,這些陶俑可比他引人、珍貴得多。
司馬蒹葭好生為難地要求自己移開視線,不知他打哪兒弄來的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四獸陶俑,錦盒內的陶俑好像擁有磁力,牢牢吸住她的眼睛。
「我不要!」她猛然閉上眼嚷道,怕自己隨時會改變主意。
「你不喜歡?」
「喜歡。」司馬蒹葭老實回答,快速睜開的眼眸底透著希望問:「你賣我?」
「不賣,只送。」
「我不要你送的東西。」她搖頭,貫徹自己的決心,過於天真地提議:「不如你退還給迄蘇家的古物行,我再跟迄蘇阿爾達買。」她認得錦盒上迄蘇家商行的標誌。
迄蘇阿爾達……迄蘇阿爾達?他記得進蘇阿爾達是她除了奚府的人以外唯一有接觸的外人。
該死的!他被激怒了——「你寧願花錢買也不願意接受我的饋贈?」這對他是莫大的難容之事,也是莫大的污辱,他的脾氣瀕臨爆發邊緣。
司馬蒹葭與他眼瞪眼、相持不讓。他失去理智,咬牙脅迫道:「你給我收下,要不我把它們都砸了!」
「你——」她生氣地瞪他。
馮邢琰履行威脅地舉高錦盒,作勢放手,司馬蒹葭誤以為真,撲向前阻止,衝勁過大,翻躍欄杆往馮邢琰身上跌;馮邢琰一瞬間做出連串反應,他放開手中的錦盒,護住由上撲下來的司馬蒹葭。
她的唇意外磕到他輪廓堅硬的下顎,她痛呼出聲,嘗到血腥味,含淚仰頭,正巧他關心俯視,兩人雙唇接個正著。四目愕然相望,彼此的眼眸裡映著對方,時間在此刻停止——絲綢般清涼柔膩的觸感……為了證明並非錯覺,他進一步含住,以適當力道嚙咬。
啊,他咬她?!細長銀眸迸睜,錯愕地瞪著近在眼前的那雙眼,半閉黑眸隱約顯露沉醉神情,她猝然心顫、脈搏加快,屏住呼吸退了半寸,他如影隨形、不留縫隙追上。
這時,半路開溜到廚房飽食一頓回來的金絲犬聞到陌生氣息,狂吠地衝進院子,兩人乍然回神,分別彈開。
緊接著,迄蘇阿爾達跟著現身——「嘿,你怎麼謝我——」看到馮邢琰,他愣住。
馮邢瑛舔去唇上她的血,陰霾莫測的眼看看夜晚來訪的迄蘇阿爾達、看看低首無法見其表情的司馬蒹葭,神色黑鬱怒目而去;金絲犬呼嗤呼嗤英勇緊迫他的腳後銀,一路吠出去。送客。
「他怎會在這裡?」
迄蘇阿爾達納悶,望著遠去的背影問。咦?沒回答?他返身,驚然張目——「你的唇怎麼了?」
司馬蒹葭迅速用手掩住口,臉色泛著不尋常的紅潮。迄蘇阿爾達大步跨近,繞著直迴避的她打轉。
迄蘇阿爾達懷疑地舉起手指一指,問:「該不會跟他有關?」
只是意外。司馬蒹葭告訴自己,順便伸手拍掉迄蘇阿爾達胡亂比劃的手指說:「我不小心跌倒磕傷的。」斜睨的眼神警告迄蘇阿爾達別再追問。
迄蘇阿爾達識趣地摸摸鼻頭,改問:「馮爺怎會在這裡?」
「他住在這兒,」
放著自己的大宅子不住,住這裡?迄蘇阿爾達意外地挑眉,追著司馬蒹葭問:「為什麼?」
司馬蒹葭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你去問奚裕生,是奚裕生留他住在這兒的。」
嘎?與司馬蒹葭無關,他就沒興趣問了;迄蘇阿爾達聳聳肩,算了,他重提他剛進來時說的話——「你是不是該感謝我?我幫你把馬送回來了。」
司馬蒹葭賞他一個白眼。
「當初是誰把它偷走的?」
「我可是留下一匹駱駝代替。」
她可不領情-』「記得把你的駱駝領回去。」
「送你就送你了。」迄蘇阿爾達一副嫌麻煩的樣子。
「不。」
「拜託你留下吧。」
「不。」
「拜託你——咦?你煮什麼?」
「瓊花羹。」
「我也要吃一碗!」
「不。」
「這麼小器。」
「喏,前面多的是瓊花,要吃多少你自已摘。」
「我摘了,你幫我煮。」
「不要。」
「你什麼都說不,心情不好哦?」
過了一會兒,才聽到司馬蒹葭小聲的回答:「……嗯,好像是。」
「咦?誰惹你了?」
「……我不知道。」
「哪有人不知道」
「別煩我。」她悶悶地說。
「好,我不問了。喂!!」
門閂落鎖的喀擦一響——「唉……」長歎口氣,「你也跟我一樣被鎖在門外?她八成氣昏頭了。」
狗兒是不會答腔的。
又過了一會兒,聽見迄蘇阿爾達朝屋裡喊:「喂!我要吃了你的瓊花羹了喔」
沒人理。好吧,他也就不需客氣了,捲起衣袖動手——奚府的另一頭,今晚剛安置妥當的貴客,突然向主人告辭。
案桌上,勁健修長的手指快速撥弄著特長的算盤;帳冊一本一本迭起,馮家總管跟特地自京城送來本月帳冊的二總管面面相覷,氣氛透著詭異的緊繃,兩人提著心等主子開口。
絲綢漲了兩成、多了五家商行分店、總營收增加三成、庫房增加二十萬兩存銀,都是些看了會讓人開心的消息,但他糾擰的眉頭還是沒舒展開來。
放下最後一本帳冊,馮邢瑛抬眼,陰沉沉看著他們片刻,開口:「很好。」
兩位總管愕然,像中了定身咒二動也沒動。
「怎麼,還有事?」他不豫問。
「沒有!」兩人猛然出聲回答。
吱!他看什麼都礙眼似地驅退他們——踅回桌前,拿起算盤又放下,沒有興致計算數字,元寶銀兩突然失去了吸引力。
煩躁踱到窗前,雨打芭蕉,-、-、-……下了一天的雨,煩!
眼角瞄到八角櫃上的錦盒,臉色一沉,眉頭倒豎。該死的金寶!叫他把東西扔了還不扔!
煩悶轉為怒火,他急匆匆拉開門,提高聲音:「金寶——你在這裡做什麼?」
馮家總管正要敲門,門卻開了,他一隻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爺,宮……宮裡的信差來……來了。」
又來了!馮邢琰撫著頭問:「這回又要什麼了?」
「呃,容王妃想要揚州半臂錦、百煉銅鏡,德王妃——」
馮邢琰沒耐性聽下去。
「全交給你辦,你親自挑選一等貨,派人送上京,別忘了附上帳單,加上工資、車馬運費。」
「是。」這些都容易辦,「還有一封密函——」馮家總管看主子臉色,立刻閉嘴,打開密函替主子朗誦密因內文:「親親吾弟——」
剛一開始就被喝止。
一聽這做作的稱呼,就知道是排行第四的楚王。
「那些無關緊要的字句都不必念了,直接講重點。」
馮總管快速瀏覽寫得密密麻麻的四大張紙,歸納重點十三字:「父王情況轉危,勿讓懸念變遺憾。」
一會兒穩定,一會兒轉危,那些人在搞什麼鬼!馮邢琰重擊桌面,握緊的拳頭垂在身側。
「吩咐金寶、銀寶,我要出門!」
這可是因情況轉危,他不得不才去見她!
他到時,看到她撐了一把傘,蹲在花叢邊,一鏟一鏟地挖洞「要什麼條件,你才肯答應完成一個老人的願望?」
她抬頭,看到他,蒼白如素絹的臉出現一抹顏色,低下頭不願睬他。
「我不想逼你。」他上前,為他撐傘擋雨的隨身崑崙奴也上前。
她惱他:「那就走。」
「除非你答應。」
「不。」她音量不大,語氣卻堅決,放下鏟子,撐傘跑進屋裡。
他大步跟在後,碰的跨進門,隱忍火氣的嚴峻聲音透著威脅:「你要我毀了奚家的一切,才肯答應?」
她聞言,快速旋身瞪他——「你不可以那樣做!」
他冷嗤一聲,無需費吹灰之力即可達成。
她看著他自信篤定的態度,心裡產生猶疑,埋怨不解地瞪視著他,「為什麼找上我?」
「因為你是司馬業的女兒,迄蘇力克推崇你。」
原來他是從阿爾達父親迄蘇力克那兒找到她的。
「我要的東西據說藏在隋煬帝陵墓裡。」馮邢琰誤以為司馬蒹葭軟化了,「隋煬帝葬得倉卒,又為預防盜挖陵墓,整個吳公台下肉眼能辨的就有大大小小二十幾個疑塚,無法一一開挖。」
主要原因卻是怕引起世人注意。要是讓人知道當今皇上為了奪寶盜挖前朝帝王墓,王室顏面何存?
「時間緊迫以及為避免消息走漏,我需要一位頂尖可靠的盜墓能手。」
她知道隋煬帝陵在哪裡,去年她曾進去玩過,裡頭沒什麼好玩的東西。
「你找別人吧。」
馮邢琰期待她的首肯,不料被潑了一盆冷水。
「很好,我會讓奚家父子知道是誰害他們無家可歸的。」他陰惻惻地咬牙。
「你——你不講理!」司馬蒹葭氣惱地跺腳,原本她還打算把位置畫出來讓他找別人去盜。
「我就是非找你不可!」他不容她再三拒絕,傲強的性子全被她激出來了。
可惡的人!她握緊小拳頭,強調道:「我答應過我爹,不盜墓!」
「我馬上叫淮南節度史長孫弦,派官兵查封奚家名下所有的商號。」
「等等!馮爺——」奚裕生跌跌撞撞衝進來。「我來勸她!」
馮邢琰身體一僵,他是她的夫婿——奚裕生偷聽一會兒了,他原本是要來跟司馬蒹葭耍耍威風的,他爹終於答應讓他納妾了。
幸好讓他聽到了,要不然他們奚家就要毀在她手上了。
略帶酒意的奚裕生在馮邢琰面前逞大丈夫的威風:「我爹待你不薄,事事都依你,連你三天兩頭往墳墓堆裡跑都不管,你——你就不肯為他做件事!」
「你要我去盜墓?」她不解地質問:「你不是看不起盜墓的行徑?」
奚裕生臉上一陣難堪,嚷嚷道:「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幹這種偷盜骯髒的事!」
司馬蒹葭背過身,不想看見他們。
奚裕生覺得顏面無光,他撩起衣袖,狠狠地說:「你真不肯?好!你這個自私的女人!」
她完全不顧奚家,奚家也不必容她!奚裕生氣沖沖走向擺滿陶俑的櫃子,隨手抓起一個,往地上一摔,馮邢琰察覺他的意圖,卻來不及阻止。
匡鏘!司馬蒹葭飛身轉頭,驚惶臉龐血色全無——她看到奚裕生高舉的手拿著的是父母送給她的第一個陶俑,還來不及開口,就眼睜睜看著它破碎!
「答不答應?否則我砸了你這些骯髒的玩意兒」
「住手!」
看到她屈服,奚裕生得意地笑。
司馬蒹葭抿咬顫抖的唇,噙淚的眼眸控訴地看著奚裕生、馮邢琰,吸鼻氣憤道:「我恨死你們了!」
她猝然轉身奔了出去「怎ど不攔住她!」馮邢琰怒罵杵著不動的金、銀寶,躍身追出去——不知不覺間,下了一天的稀疏雨點已轉成磅礡大雨,天地間灰濛濛,連成水幕一片。
她討厭雨天!
大哥的葬禮、小弟的葬禮都下著雨——一朵一朵的黑傘像烏雲罩住她的天空。
媽媽的眼睛一直濕濕的,大人忙著安慰她。
爸爸看著遙遠的地方,頭髮濕濕的。
他們沒注意到她——她的傘太小,雨太大。
她的鞋子濕了,裙擺濕了,心濕了,眼睛也濕了……
她拉上窗簾,拉高棉被蒙住頭,淅瀝瀝的雨聲仍然滲透進來。
她攜住耳朵,不讓濕濕的雨滲進她的心、她的眼——兩個禮拜了,他們什麼時候會想起她?
眼睛還是濕了……
討厭的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