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人民主以狩獵、畜牧維生,包含大大小小十數個風俗信仰相異的民族,千年來合合分分;百年前,在向沙族族王的努力下,再度結合為一個實質的國家。
百年後,王位傳至現今的向沙王——向沙耶岳手上。早先,溫和善良的向沙耶岳經常被朝中主戰者找麻煩,希望讓他在公眾場合下不了台,而他則憑借王者的風範和氣度,未將臣下的不敬與挑釁放在心上。
兩個多月前,南下大揚國的向沙耶岳失蹤的消息傳回宮中,覬覦王位的大臣、族王,紛紛露出猙獰面目。
任誰也想不到,向沙耶岳失蹤了一個多月後,毫髮無傷地回到沙國重掌王位!
儘管如此,天生好戰、性嗜掠奪的塞外族民,仍有人不放棄推翻現今政權!而皇親國戚中,猶以賀可一族,居心不良最為明顯。
如今賀可王,及其母親在私人殿中相談。
「你把人放在我這兒做什麼?」賀可王母不悅地問。
「咦?」賀可王,全名賀可烈緒,搔搔布帽下的癢處。「王母,不是由你想辦法把她送到向沙耶岳身邊嗎?」
賀可王母叉腰瞪視自己的獨子。賀可烈緒,多麼剛猛、強勢的名字!然而看看這名字的主人……不肖,就這個詞,和他最搭。長像不肖、個性不肖,愚蠢、無能,典型的不肖之徒!午夜夢迴,她總懷疑他是不是她親生。
「什麼?由我想辦法?兒呀,我生你這顆腦袋瓜於是展示用的?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竟然給我這麼多事,叫人抓個沒用的女人回來!你……」賀可王母的指尖猛戳兒子的太陽穴,「你究竟想不想坐上向沙王位,稱霸漠北?」
賀可玉被戳偏了頭。「想呀!怎麼不想!本王雄心萬丈,不僅要稱霸漠北,還要在一年之內南下攻得大揚國,稱霸天下、留名千古!」他什麼都不會,自大的話倒是說得特溜!「哼!當初十多個異族答應結合、創立一個王朝時,明明說好各異族都有機會稱王的!結果呢?向沙一族就此霸住王位,向沙耶岳根本不是靠他的能力登基,而是靠他名字裡的『向沙』二字!我不服!大家都不服!」
賀可王母坐下,喘口氣。「這些話幾個月前說出來還有人應合,現在可不行了。孩子,現在的向沙王可不一樣了。」
「我知道啊。現在人人都怕他,那又怎樣?我不怕,我要稱王!」
「這種話千萬別再掛在嘴邊!」賀可王母著急地揮了下手,戒慎地看看左右,奴僕早被她遣走,一下無人,她還是壓低嗓門,「你忘了契耳王為何被處決?」
賀可王睜大他細瑣的眼,他哪會忘!「向沙耶岳用卑鄙的伎倆陷害他!」
「沒錯,他設計契耳王與契耳王母、姨母共處一室,用迷香讓二女一男發生亂倫情事,並讓司法長發現。事情傳出後,不用他開口,眾大臣便提議處以極刑,而且是以極殘忍的分屍刑罰!連契耳王自己的族民也因覺得羞慚,甚至捨棄契耳這個姓氏,離開向沙國,流亡度日!」
「哼,向沙耶岳,卑鄙、下流的傢伙!」賀可王對於契耳族解散的命運,其實是幸災樂禍外加樂見其成,但他主要想攻擊的還是突然變得強勢的向沙王!
賀可王母接著說:「大家若不是篤信他不會故計重施,鐵定沒有人敢再和自己的王母、姨母獨處一室,我也不會准你進來我這兒!」
哇靠,若他和王母也被冠上亂倫罪名……想到這裡,賀可王更加義憤填膺,「王母,他那麼可惡,我一定要推翻他!」
「重點不是要不要,而是如何做!」精明的賀可王母,冷靜觀察這個月來發生的事後,對向沙王多有忌諱,推翻之事,不能貿然進行。「他的改變實在太大了,大得讓人不可置信,真令人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向沙王……」
最近賀可王聽到很多人這麼說。「可是,他的嘴臉一點也沒變,玉笛也在他手上。」
「嗯……」賀可王母低頭,冠帽上的珠綴、寶石輕搖。「他除了用毒辣的手段安內,對於有侵略之意的異族——絳族,他也毫不客氣地派出大兵殲滅……這鎮內、攘外的兩個大動作,足以嚇得朝中浮動、分裂的大臣及王族硬生生吞下叛變之心,對他恭恭敬敬,絲毫不敢再有冒犯……」
賀可王看著母親說著說著陷入沉思,「王母,你也被他嚇著了?不行呀,孩兒的登基大業還要靠你幫忙呢!」
賀可王母斜睨他一眼。沒有用的蠢才!若非她登上向沙國王太后的寶座還得靠他,她早和他脫離母子關係。
「就連向沙曉凡的事他也處理得非常完美。」賀可王母再次分析向沙王的作為,希望兒子有所瞭解及警惕。「他的表妹——曉凡公主,是成為他后妃的不二人選,偏她和他四大護衛裡的良搞在一起,還膽敢要他賜婚!以他以前的個性,應會成全他們兩個,然後承擔罪臣的質疑、攻擊;但是想不到,萬萬想不到,他當機立斷,削去良的官職,流放邊疆充軍,而曉凡公主則被軟禁起來……想不到,他能絕情至此……」若向沙王為權勢而泯滅人性,則難以對付了。
賀可王終於感受到這一點。「王母,他現在這麼強,我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你不是想推翻他嗎?」賀可王母站起,走了兩步。她的體型雖然臃腫,走起路來,仍保有王家貴族的優雅神態。「以前要他下台的理由是他太懦弱無能,現在只要把理由改成他太過暴戾殘忍,你的登基大業一樣可以進行。」
「怎麼進行?」聽到自己還是有機會當一國之王,開心得笑咧了嘴,露出歪扭黑蛀的牙齒問道。
賀可玉母深呼吸,忍著不動怒。罷了,她不是今天才知道兒子這麼沒腦筋,什麼都要她幫他想好。
「經他這一整治,朝裡大都是沒有用的人了,一般外族也都莫敢妄動……看來,只好答應和遼輦族合作。」
「遼輦?那個馬屁精?王母,他不可靠!前些天他不是送個女人給向沙耶岳?笨蛋都看得出他在巴結向沙那傢伙!」
「他送給向沙王的那個女人很特別。」
「怎麼特別?」賀可王跳腳,「我抓來的這個才特別,向沙耶岳失蹤的那段期間,就是和我抓來的女人在一起!」
「是嗎?可向沙王臣服的是遼輦王送來的女人的裙下呀……他百般討好她、想盡辦法取悅她……聽說,那女人是向沙王南下大揚國,看上了眼卻得不到的漢家女,遼輦王查出這事,特意搶來該女獻給向沙王,做為向沙王重回國內的賀禮。」
「你看,遼輦跟向沙耶岳示好,我們怎麼可能和他們合作?」他還想到,若和人合作奪得王位後,向沙國這塊大餅怎麼分?到時雙方一定會吵得天翻地覆。
「唉!」賀可王母哪會不清楚他的心思。但單憑他一個,成得了大事嗎?「你呢?你抓了個不起眼的漢妞,圖的又是什麼?」
「我……」他也想巴結向沙王……厲害一點的話,可以馴服他抓來的漢妞,利用她去打敗向沙王!
「遼輦王送那個女人來,為的是探他真正的斤兩、尋他的弱點;圖的是向沙國的王宮內因一個漢家女的出現而再掀亂象!」自視甚高的遼輦王不會因為向沙王的改變,便收斂侵略之心。
「那個女的那麼厲害?」是向沙王的弱點,還能再掀朝中亂象?
賀可王母搖頭,不,不是那個女的厲害。
賀可王母說:「曉凡公主捅了個樓子而被軟禁後,你知道有多少人妄想取代公主的地位、成為王后人選嗎?如今向沙王如此強勢,大臣們自然將目標轉向后妃的位置——沒有人會容許一個漠家女毀滅了他們的想望。」
賀可王皺眉想了好久,有點懂又不太懂。「王母的意思……那個女人有生命危險?」
「沒錯。暗殺的劍靶全朝向向沙王心愛的女人……如果有一天真出了事,向沙王會怎麼樣?」
「抓狂!」這回總算答得又快又準。
賀可王母滿意地笑,他終於懂了。「你說,遼輦王這招高不高明?」
「高!」賀可王豎直大拇指,「王母,那……本王抓來的那個漢妞……」他抓來的應該也是向沙王重要的女人,和遼輦王的居心有異曲同工之妙!他等著王母的誇讚。
但他卻被賀可王母甩袖斥責,「簡直是多此一舉!自己想辦法馬上把她解決掉!」
「殺了她?那豈不是太可惜了?」他兩手掌心搓摩,流著口水,「王母,她是向沙王玩過的女人耶,本王很想知道,被向沙王玩過的女人是什麼滋……」
「沒有用的傢伙!」賀可王母狠狠打他一巴掌,「難怪到現在還一事無成!」
「王母……」賀可王撫著麻辣的臉頰,不曉得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
平躺床上的樓塵心冷汗直冒,夢囈著:「銀……銀……」
「姑娘。」照顧她的侍婢盾涔試著將她從惡夢中喚醒。「姑娘!」
「銀……你不可以死……不——」樓塵心霍然驚醒!
她睜開眼,眼前留有銀滿身鮮血的殘影……她的頸肩處酸疼不已,她記起自己被打暈。看看充滿異族風情的房間,及床畔穿著袍衫、裙的異族女子,她有些茫然。這裡是哪裡?
「你總算醒了。」盾涔輕聲道。「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樓塵心聽得懂,但她不作反應。
盾涔側了下頭,「我想,我還是說漢語好了。」她的嘴形不太正確,聲音發得有些生硬。
「你會?」樓塵心的手撫上衣領,自從王把紫寶玉做成項鏈送給她後,她便有這習慣動作。
「我大哥做生意,經常往來向沙國與大揚國之間,我跟他學了一點。」盾涔答。對待這名賀可王交給她的姑娘,她的態度不卑不亢,盡好賀可宮殿裡侍婢的職責。
「這裡是?」樓塵心問。
「賀可王的宮殿。我們所在的地方,則是賀可宮殿裡隸屬賀可王母的洱金平苑。你待在這,我去向賀可王母及賀可王稟告你已醒來。」
「等……」等樓塵心反應過來,盾涔已經離去。
「賀可……」她記得賀可這個名字!她的眼底升起怨恨,下了床,因腿軟而站不直,「向沙王呢?向沙王在哪裡?我要見他,要他救銀……銀……」又提及銀,她傷心地跪在地上,「對不起……對不起……」
銀哪!我們怎麼可以在心結未釋的情況下永別?我還沒跟你道歉,你不可以死……我們還沒和好啊……銀……
「啟稟賀可王母、賀可王,王——駕到!」單腳跪地的侍衛報告向沙王來訪!
「他……」人說無事不登三寶殿,而向沙王的到來準沒好事。賀可王因心虛而嚇白了臉,挨近母親道:「他來做什麼?」
「該不會是為了你擄來的漢妞……」賀可王母低語。
賀可王捧著變形的臉問:「他怎麼會知道?」
「到處都有他的耳目!何況你做事向來莽撞,瞞不過他!」賀可王母白他一眼,侍衛及奴婢盾涔都在,他就不能有點族王的樣子?
「那……那……怎麼辦?」
「鎮定點!出去見他。」賀可王母率先走出隱密的內廳。
賀可王兩腳不安地晃了晃,「是。」挺直背脊,狐假虎威地跟在母親後面、走在眾人前面。
眾人到達大殿,立刻朝單手背在身後,昂揚直立的王者行跪禮。
「臣妾,」賀可王母道出自己的身份。賀可王則報出姓名:「賀可烈緒。」眾人齊聲道:「拜見王!」
向沙王嘴角一抿,一手威嚴地擺起,「賀可王母、賀可王,請起。」
「謝起。」眾人必恭必敬地起身。
「本王聽說,」向沙王毫不客套,直截了當說出來意,「賀可王這裡有個新來的漢婢?」
「沒有呀!」
「是,臣妾……」
賀可王一口否認的同時,賀可王母卻頷首答是。自己人自相矛盾,一開頭就露出破綻,惹來向沙王的厲眼一瞪。
「怎麼回事?」向沙王沉聲問,語調逼人。
心虛的兩人目光游移,互相使眼色,推諉了一陣子之後,由較精明、鎮靜的賀可王母負責編個理由,說明之前兩人的答話都沒有錯。
她說:「是這樣的,那位漢婢在臣妾手上,賀可還不知道,才會回答沒有。」
賀可王搔搔頭,又自亂陣腳,多嘴道:「王母,我們這裡為什麼會有漢婢?」前頭王母不是要他私下把那漢婢解決掉?
「這……」賀可王母沒空訓兒子無知。「是這樣子的……臣妾這兒的一名侍婢……」正不知如何掰下文時,她的眼尾瞄到侍女盾涔,「也就是盾涔……她大哥經商,這回南下大揚國,見那漢婢處境可憐,出錢買下她的身子……將她留在那兒,難保不再被推人火坑……盾涔的大哥只好帶著她回國。」
賀可玉母吐口氣,擠出一絲苦笑,繼續說:「臣妾聽說了這事,便說了句想看看這漠漢婢的模樣,」她拿起絲質帕巾擦拭汗濕的額際,「王您知道,臣妾年紀這麼大了,其實沒見過什麼世面。盾涔的大哥聽聞我好奇不已,索性將他不知怎麼發落的漢婢送給臣妾,所以那漢婢才會……」
聽到這裡,賀可王忍不住鼓掌。「王母,說得好啊!」掰得真妙啊!
「你……!」賀可王母幾乎忍不住把腰頓足了。她辛辛苦苦地自圓其說,他卻老扯她後腿!他以為向沙王和他一樣傻,那麼好騙嗎?
向沙王冷冷地將一切看在眼裡。事實上他懶得管那漢婢怎麼會在這,他只在乎——有,或沒有。
「讓本王見見這名漢婢。」他要求。
賀可王母感到為難。「她剛過來不久,還未梳洗乾淨……」難道,那漢妞和向沙王真有密切的關係?哎呀,早知如此,該好好想想怎麼利用那漢妞!
「本王要立刻見她。」向沙王寒著臉,不容人再推辭。
「是。」賀可玉母下令,「盾涔,下去帶那漢婢上來。」
「是。」盾涔聽令,從大殿側門出去。
等待那漢婢被帶來大殿的期間,賀可王母請向沙王上坐,向沙王未佔據王位,只霸氣地坐在客座上。
不久,樓塵心現身,茫然無措的雙眸看到向沙王后瞬間變得有神,「王……」她衝向他,有好多好多委屈要同他哭訴!「王!」
「要她站在那裡就好!」向沙王舉起手掩了下鼻,樓塵心在他眼裡只是個髒得不能再髒的賤婢!
盾涔拉住樓塵心的手臂,用漢語跟她說:「你不可以再走過去了!」
向沙王側頭,斜眼覷著樓塵心,以漢語問:「聽不懂向沙國的語言?」
樓塵心落下兩行清淚。那麼冷漠,他為什麼那麼冷漠?「王,是我……」
「你記得我們王啊?」賀可王逮住機會問道。沒有人曉得向沙王曾經失憶的事。賀可王以為向沙王想隱瞞和這漢妞的情事,故意裝作不認識她。等著吧,他要揪出他的狐狸尾巴。
樓塵心恨瞪賀可王。她猜這長相猥瑣的人就是賀可王!他的人傷了銀,艱苦已經死去,她定要王為銀報仇!
向沙王看出她對賀可王的恨意,問道:「賀可王,你玩弄過她?」
「我?沒有呀!」賀可玉嚇了一大跳,矢口否認。她是他的女人那,他哪敢碰。「沒有!她是你的……啊……王母,你做什……」
賀可王母用力捏了他的大腿一把。豐腴的身材檔住兒子,不讓他再亂說話。
「臣妾敢問王見這名漢婢,是想……?」
「本王……」
「王!你看!」向沙王正要說出見那漢婢的用意,樓塵心卻動手解開衣襟,「你看看你當初送……」
她在做什麼!脫衣服?在其他人愣住的時候,向沙王卻仰頭大笑。
「你敢脫我未必敢看,我怕長針眼。嗯,有趣,哈哈哈!」
樓塵心藉著未干的淚水抹抹臉,一定是因為她太久沒梳洗了,臉上髒得一塌糊塗,他才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別笑!你還沒看到呀!」她掙開盾涔的手,衝向他!「你看清楚點,是我,小塵!你不該忘了我的!你不該……」她抓住他雙臂,腳不小心踩在他的鞋上。「你曾說若你該死的……」
「放肆!」向沙王怒極,甩手推開她!她後退了好幾步,所幸未跌倒。
「還不跪下請王饒你一命!」賀可玉母尖聲說道。這漢婢算是她的人,若向沙王計較起來,她也有罪。
「跪下,」向沙王垂睫看看自己的鞋,露出嫌惡表情。「撣乾淨你留在我鞋子上的污垢。」
樓塵心心頭一顫!他把她當成了什麼了?一個卑賤、任人吆喝的下人?
「快跪下!」賀可王母以主人的身份下令。
「跪下!」賀可王則是吼著開心的,過過發號施令的乾癮。
樓塵心看看賀可王母,再看看賀可王,兩入皆鄙視她、怒瞪她;她無助地回頭望侍女盾涔,盾涔一向平靜的雙眸有些著急,努了努嘴示意她快點依令跪下。既是僕人,就該聽從主人指令,這是生存之道。
樓塵心帶著好大的委屈彎曲雙膝跪下,但她不是為了向沙王而跪,而是為了銀!天哪,她一心一意北上向沙國,找到的竟是這樣的王!她好傻……而銀為了保護這麼癡傻的她,不惜犧牲了性命……不值!銀!她寧願那一劍刺入的是她胸坎!
她當場掩面痛哭!「對不起……銀……」她吼向向沙王,「銀死了!你知道?銀死了——嗚……」
向沙王聽到「銀死了」這三個字時,心口莫名一陣刺痛!差點兒震詫地站了起來。
但他馬上鎮定下來,面無表情著著伏地痛哭的漢婢。
「一個瘋女人?」他問賀可王母。
「呃……」賀可玉母搞不清楚怎麼回事。若是向沙王負心,何必裝作不認識她,找人把她攆走就好了呀。他真的不認識她?
「我沒有瘋!」樓塵心說道:「我很正常!」
樓塵心直率的目光令向沙王更加厭惡她。她那眼神是什麼意思?好似指責他背叛她……哼,他可不記得什麼時候見過這個又髒又瘋的女人!
他站起,「若不是我急著找個漢婢服侍音姑娘……」想了一會,他做了決定,「賀可王母,我帶走這漢婢,你介意嗎?」
賀可王母哪敢介意。「臣妾的東西就是王的東西,這漢婢,就任王您處置。」
「好。」他身子一轉,中氣十足地喊:「來人!」
守候在門外的兩名侍衛軍馬上進來,拱手道:「屬下在!」
向沙王的下巴一揚,指了指依然跪坐在地上的樓塵心,「帶她回宮!」
「遵命!」
兩名侍衛軍分立樓塵心身旁,抓起她的手臂架起她,跟在向沙王后頭。
「別抓著我!王!王!你回頭看我一眼。」樓塵心踢動騰空的雙腳掙扎。還沒打聽到銀的下落,不能就這麼離開呀!「你問那個賀可,他的人把銀怎麼樣了啊!王!你……」
前頭的向沙王被她吵得心煩。「堵住她的嘴!」
「是!」
大殿內,彎腰恭送向沙王離開的賀可母子,直到聽不見任何聲音了,才抬起頭。
「你不是說她是王的女人?結果他是為了替那個叫什麼阿音的找個漢婢,才來這裡見那個漢妞!」
賀可王一臉無辜,「我的屬下明明用人頭擔保,她是他的人啊!」
「蠢才!」賀可王母怒罵!
阿音是數個月前在街上遇見向沙王。當時是阿音自己不小心撞上向沙王,還罵人家不長眼睛!敦厚的向沙王不懂得掩飾對這潑辣無禮的漢家女一見鍾情;但阿音認定漢人是高人一等的民族,她打從心底瞧不起向沙這等異族,即使曉得向沙王統領的是塞外強國,她也一點都不把他放在眼裡。
阿音是名孤女,生長的日子是有那麼一點點坎坷,但憑她強悍、刁鑽的個性,倒還算過得去。直到兩年多前遇見了一個臭老頭——怪老——那段期間的回憶只有「生不如死」四個字可以形容!
她好不容易從怪老的手掌心中逃出來,卻又因死纏她不放的向沙王再次被怪老找到她,怪老甚至逼迫她用美色去迷惑向沙王,伺機偷他的玉笛!偷?偷個頭啦!偷雞不著蝕把米也就算了,怪老還餵了她情、欲雙蠱,想把她配給向沙王,毀掉她下半輩子的幸福!
結果,陰錯陽差,被一個她更討厭的男人解了她的欲蠱,隔天還因情蠱的發作,她沒得選擇地必須愛上那個色男……
經過一番折騰,兩人是成了親了。成親之後的她就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甭提了!光是找她風流老公到外頭偷腥的證據,就夠折騰她了!加上老是擔心老公娶她是他爹娘所逼,而非對她有真情……
她本來的日子已經夠慘了,早該消失的向沙王竟然還不死心,找人把她抓到這個鳥不生蛋(她到現在還這麼認為)的野蠻地方……她恨——
「向沙耶岳!」所以,當向沙王帶著一名漢家女出現在她的房門前,她便跳起來罵:「你這王八!你做了什麼?」
「之前的侍婢你說你討厭得要命,你要和你同種族的人來服侍你,我這不就找了個漢婢來了。」向沙王粗率地拉著樓塵心的手臂,將她提到阿音面前,「看看,你喜歡嗎?」
阿音看了低著頭的漢婢一眼,覺得她一定和她一樣,被強擄來這裡的。
「你這個惡棍!混帳!土匪!除了強擄良家婦女,你還能幹出什麼事?她一定又是你強搶來的吧!」
「姑娘,你誤會了。」樓塵心開了口,小聲說道。這就是王中意的女子……?撇開她火爆的個性不談,她,真的好美,自己根本比不上。「我不是王強擄來的,我是自己來找他,我……」
她居然幫番仔說話!這是漢奸才會做的事哪!不管怎樣,她的炮口先對準向沙王!
她美麗的杏眼恨瞪向沙王,「哼,你還真會找,找來的儘是幫你說話的人!」再轉而訓斥樓塵心,「笨女人!你知不知道他是誰?番王哪!今天搶我們漢家女,明天就砍下我們帝皇的項上人頭了,你還傻愣愣地向著他?」
樓塵心搖著手,「你真的誤會了,我……」
「輪不到你插嘴!」向沙王冷冷打斷樓塵心的話。他覺得她礙眼極了,他就是中意阿音朝他叫囂的俏模樣,怎樣?
他兩手抱胸,即便是表情邪惡,也有一股誘人魔力。
「要不要她一句話,不要的話,我對她另有處置。」
「你要怎麼對她?」阿音問。
向沙王搔搔下顎,側頭佯作思考。「宮裡的侍婢她沒資格當,倒是軍娼裡挺缺人的。」
「不!」樓塵心看著向沙王。軍娼!他怎能如此對她!
「向沙耶岳,你——」無恥!阿音氣得連罵人的話都說不出來!「我要她留在我身邊!」
向沙王邪笑,「求我。」
「你休想!」
兩人銳利目光在半空中擦出火光,半晌,向沙王讚賞道:「漂亮。」他的視線轉向塵心,態度馬上回復冷傲,「好好服侍她。」
樓塵心傷心欲絕地看著向沙王。「是……」她答應。她一再地在心底安慰自己,這不是向沙王的本意……他不會存心折磨她的……等他想起了他們的過去,他一定會後悔這對她;所以她要包容他,不怪他……
阿音看不過去她低下的姿態。
「你現在是我的人,不用對他客氣!」她靠近樓塵心,發覺樓塵心飄向向沙王的眼蘊滿了柔情,同時卻也無比傷感……這女孩,深愛著向沙王?
「她是你的人,你呢?」此刻的向沙王只在意阿音。「你是我的。」
「哈、哈、哈!笑話!好好笑的笑話!」阿音仰頭大笑。「你聽著,聰明點就快放我和她!否則不用太久,我老公就會找到這兒來救我們走!到時候我絕對要他別饒你!」
「小小一個桑氏牧場,能耐我何?」向沙王說。阿音的丈夫桑中約,北方大富之一,經營桑氏牧場。
「別小看桑氏牧場!桑中約和皇太子、相臣之子,甚至許多武林高手都是至交。他們聯手起來的話,哼!十個向沙國也敵不過!」阿音對老公的能力有十足的信心。
「是這樣子嗎?這裡雖是我的地盤,我卻不能掉以輕心,必須小心應戰羅?」嘴巴上這樣說,表情卻一點也不以為然。「既然這樣,等他一來……我就……」
「你就怎樣?」阿音緊張地看著他。
向沙王一笑,「我哪敢怎麼樣?以上禮相待,請他喝杯酒呀!」見阿音鬆了口氣,他語調一轉,「喝完酒之後,再拿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要他當我們兩個的主婚人。」
「你妄想!我老早和中約拜堂成親了,怎麼可能再嫁給你!」
「大揚國的禮教,在我這裡完全不具效用。還有,告訴你一個最新消息,桑家到現在還不曉得你在我這裡,桑中約像個無頭蒼蠅似的瞎忙,完全找不到頭緒。」
「我……」居然用蒼蠅形容她親愛的老公!「我跟你拚了!」她握緊拳頭衝向他。
他扣住阿音手臂,輕而易舉地,「你還真抬舉我。」嘖嘖,她一副要跟他拚命的樣子呢!
「阿音……」他低吟,將她拉入懷裡,下顎抵著她的頭項,「噢,阿音,你還不明瞭我有多在意你嗎?不論你要什麼,我都會不擇手段地幫你弄來。我對你一心一意,而桑中約,他行嗎?風流如他,說不定他現在已經臥倒在某個不知名的美人鄉了,你……」
「住口!住口!」阿音掙出他胸懷。老公背著她偷香的畫面蝕得她心頭好疼!「不論我要什麼,你都有法子幫我弄來……」可惡的向沙王,挑撥他們夫妻的感情!「的確,我要漢婢,你就在一天之內找來。倘若,我要的是大揚國呢?」
「行!」向沙王二話不說,馬上應允。
「我現在就要。」我呸,還真會說大話!
「那好,我現在就攻!馬上下令對付馴咄族及遼輦族的軍隊轉南,殺得大揚國軍措手不及!」
「你這個野蠻人!」她不得不相信他說得到、做得到!「狗屎!」
向沙王目光一厲,眼眸更加深藍,「這不是你第一次罵我。」
「怎樣?你想打我?」阿音認定他不敢,放肄地挑釁道:「打啊!你打啊!」
向沙王上前一步,同時阿音後退。他咬牙,「別以為我不敢!」
又退後一步的阿音想想不對,她這樣子不就表示她會怕嗎?
她挺胸,前進,「你打啊!誰怕誰啊!」
向沙王怒急,舉起手掌,掌勁即將揮中阿音時,緊急轉了彎,狠毒的一巴掌落在阿音身旁的樓塵心臉上!
樓塵心被打倒在地,額頭還撞上了地板,砰地一聲,撞得不輕。雖然頭部一陣暈眩,她仍因不可置信而馬上抬頭望著向沙王!他為什麼打她?
向沙王看著樓塵心赤紅的左臉頰,及直流的鼻血……他可以視而不見的,但為何……?她近乎絕望的眼神惹得他心頭一揪,非常的不舒服。
「你!你為什麼打她?」阿音蹲下,撈起她的臉審視她的傷口。鼻血沿著她的唇角流到下顎,然後滴到地板上,腥紅的血液怵目驚心!
向沙王別開臉,鐵了心說:「以後你再惹我,我就打她出氣。」
「你!你不是……」阿音即時住了口。
「嗯?什麼?我不是什麼?」向沙王挑眉。沒必要的,他幹嘛在意那個下人!現在能牽動他心的,只有阿音。
「你……」為了樓塵心,阿音不能再意氣用事。「哼?」她不理他,關心樓塵心的傷,「你呀!你為什麼傻傻地任他打你?你不會機靈一點閃開嗎?你看你,流了這麼多血……這麼大的人了,連保護自己的能力也沒有?」
向沙王腿旁的雙手握緊,沒有猶豫太久,他轉身就走!因為再多留一下,他一定會拉起那個不起眼的漢婢,抹去她的鼻血,用指腹輕柔她的臉頰、她額上的傷……莫名其妙的,只是假想碰觸那漢婢的臉,他的體內便升起一股慾望!他不禁加快腳步離開,同時甩頭搖去那可笑的慾念!
房內,樓塵心無聲地落著淚。
「別哭了。」阿音有些無措。她不曉得樓塵心的故事,但單看她把一切苦楚往腹裡吞的可憐模樣,就令人心折。「過來洗把臉。」向沙王用舒適、高貴的漢物佈置阿音的房間,梳妝抬旁的水盆裡有乾淨的清水。
樓塵心掬水洗淨臉,臉龐及額頭稍微碰一下便覺得疼。盆裡的水變得淡紅。
「你和向沙王是什麼關係?」阿音問。
樓塵心低頭不語。
「不說話?」阿音盯著她,待她吭聲,但她還是沉默。
阿音聳聳肩,「我也不稀罕知道。」然而撇開頭不到兩秒,她仍舊捺不住好奇,手臂攀上樓塵心的肩膀,「以後我們可是患難與共的姊妹,你真的不告訴我?」
樓塵心側移兩步,疏遠阿音。
阿音叉腰,「喂喂,你該不會把我當成情敵吧?告訴你,本姑娘已經有心上人,而且也和我心上人結為夫妻了!那種藍眼睛、高鼻子的傢伙我才看不上眼!」
藍眼睛……真正的向沙王的眼瞳是溫柔的琥珀色才對……
「他……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樓塵心依舊為向沙王說話。
「你真的和他有不尋常的關係?」雖是問句,阿音已如此認為。「他以前的確不是這樣,但是,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只敢在自己的地盤上稱王扮老虎,到外頭去的時候,則安靜得像頭貓!可惡,我一定要想辦法對付他!」思緒一轉,又想到她思念不已的老公,不自禁地踱腳罵,「死桑中約、臭桑中約,竟然還沒查出我在這裡受苦、受難!」
當初她身中情慾雙蠱,今生將只傾心戀慕她欲蠱發作時所獻身的對象,雖然她不肯承認,但他真的不可救藥地愛上桑中約了,可桑中約呢?他是怎麼想的?他現在……現在真如向沙王所說,臥倒在某個美人鄉里?
對了……提到情慾雙蠱,向沙王那傢伙不也被怪老下了欲蠱?
阿音的目光再次落到樓塵心身上,「喂……你該不會……該不會是向沙那傢伙欲蠱的解方吧?可是他為什麼這樣對你?」
「怪老爺爺強迫他吃了一個很奇怪的藥九……」
「怪老——」阿音尖叫,五官因極度驚嚇而變了形!她後退好幾步,作出比武姿勢,「你叫那臭老頭叫得這麼親……你是何方神聖?」
「我什麼都不是……」臉龐熱辣疼痛不止,思及向沙王把她當成出氣的下人,她再次悲從中來,「我只要王想起我……想起銀……」